第十八章 未時
未時。
蘇素風剛落在牆頭，就看見了一個佝僂著腰的老婦人，手裏拎著一個包袱，正慢慢的在巷子裏走。
老婦人弓著腰，似乎走的很艱難。
幾個小孩子正在巷子裏玩耍，來來回回的奔跑，邊跑邊笑。
其中一個年齡小、腿又短，看著他的同伴們跑遠拐了彎，落在了後麵。
經過老婦人時，這個老婦人的報複忽然散開，從裏麵滾落出幾件衣服還有油紙包好的糕點。
那糕點都是不常見，發著甜膩膩的味道。
小孩子便被這味道吸引了，但他到底不敢，隻是怯怯的站在一旁。
老婦人慢慢的彎下腰。
“小郎君，我腿腳不好，你幫我撿起來，我給你吃的。”
小孩子似乎就在等這一聲，他點了點頭，幾下撿起來放在包袱裏。
老婦人又說自己腿疼，讓他扶著自己去另外一條巷子休息。
“你和我的小孫子長得一模一樣。”
她笑著，遞給了小孩子一塊糕點，哄著他快吃了。
小孩子一邊吃著，一邊和她說著話，很快便親近起來了。
不隻是老婦人，蘇素風也知道了這個孩子姓甚名誰，家裏幾口人，都在做什麽。
糕點還沒有吃完，小孩子已經昏睡過去了。
老婦人此刻忽然腿腳一點也不疼，腰也直起來了，抱著小孩子健步如飛。
這是個男人，化妝成老婦人的男人。
他剛走幾步，忽然眼前一個人影閃了一下，蘇素風笑嘻嘻的擋在他麵前。
“合字上的朋友，一碗水端來大家喝。（道上的朋友，把你搶來的東西大家來分分）”
男人惡狠狠的盯著蘇素風，回頭看了看。
“並肩子，風緊，（兄弟，情況危急）。莫結梁子，（別結仇）”
說完，就要跑。
蘇素風身影一閃，又擋在他麵前，壓低聲音。
“把招子放亮點，老子可是小東的人！”
聽到小東這個名字，男人忽然不著急了，而是連連冷笑。
“蘇素風？你真的敢來送死？”
蘇素風一愣，沒有提防毒粉已經衝著麵門來了，她急忙躲開，但眼睛裏還是盡量些許；頓時辣疼，她知道這是道上的藥，幸好進去不多，否則這眼睛就廢了。
她封住穴位，不讓毒氣在體內亂竄，一邊發出信號，讓鸚鵡找水。
然而這個時候，身後來人了。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給蘇素風兜頭套下來一個麻袋，另外一個同這個男人一模一樣的人正站在她的身後。
前後夾擊，兩人掏出匕首，對著麻袋裏的蘇素風便紮了過去。
蘇素風雖然有些驚訝，但並不慌亂，比這種更複雜更危險的處境她也經曆過。
“噹噹”幾聲，匕首被她貼身帶著的鐵護腕擋住，手腕震的麻疼。
鐵護腕上裝著機關，手腕輕輕轉動，利刃便會出來，隻需要幾下，麻袋便撕裂開來。
蘇素風雖然閉著眼睛，還要防著血氣上湧讓毒粉進入身體，但戰鬥力依然很強。
對麵男人冷笑一聲，把昏睡的孩子忽然一拋，身後的男人便接住了，然後轉身就跑。
蘇素風要追，被攔住。
匕首在陽光下閃著光。
“早聽說女獵人蘇素風武功高強，男人都比不過，今天倒要見識一下。你要是幸運的話就死在我手裏，要不然你的下場……哼哼……不比你要找的阿盧好多少。”
他說的話，猶如一記炸雷在蘇素風的耳邊響過。
無數次的長途跋涉、無數次的烈日追蹤、雨夜伏擊、蘇素風都熬了下來，她希望用這種方式，能夠換取阿盧的平安。
她一直很固執的相信，隻要自己能夠忍受這一切艱難困苦，上天就一定不會讓阿盧痛苦。
但這些，很輕易的就被這個那人一句話擊出了裂紋。
這句話，直接刺到了她心裏最深層的恐懼：阿盧會過的很不好，非常不好。
她微微顫抖，眼淚湧出。
“我要讓你們償命。”
蘇素風發了狠，不顧氣血湧動會讓毒氣衝破封住的穴位竄入身體，渾身上下的暗器齊發，手裏的峨眉刺又尖又利，每一刺都直指要害，似乎麵前的人就是小東，要讓他償命。
她出手很快、很狠，用盡全力，不留餘地。
男人隻來得及擋了幾下暗器，身上卻已經被刺了十幾下，血從衣服裏滲了出來，整個前襟都濕透了。
他捂住傷口，後退幾步靠在牆上，驚恐的看著蘇素風。
蘇素風卻停手了。
她氣血上湧，毒粉已經快要攻心，眼睛辣疼無比，耳朵也在嗡嗡作響。
再不快點把毒逼出來，恐怕真的要喪命在此。
看出了她此刻的狀態，男人握緊了匕首，深吸一口氣，準備給她致命一擊。
空中傳來了撲扇翅膀的聲音，還有破風之聲而來的短箭。
鸚鵡尖叫了一聲，躲過短箭。
“甘雲來了。”
男人聽到這個名字，撒腿就跑，剛跑幾步，忽然倒地身亡。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貼身裝著的毒粉包被蘇素風的峨眉刺穿透，又他的血液浸濕，已經滲入了他的體內，他是被自己毒死的。
蘇素風跟著鸚鵡進了一家院子，裏麵有一個大水缸，她一頭栽了進去，水漫過了她的頭頂。
過來大概半刻鍾，她吐出一口毒血，眼前的世界開始清晰，運氣之後，經脈的毒氣也被逼出，便從水缸站起來。
全身沸騰的殺意讓她隻有一個念頭，殺了那個男人。
掠上牆頭，看到甘雲正在追擊。
蘇素風看出他不但對這裏不熟，還有些不辨方向，她拿出來峨眉刺，恨恨的罵了一句。
“廢物！”
她罵完，打了一個呼哨，鸚鵡露了頭。
“這邊，這邊。”
蘇素風追了上去，她方向感要比甘雲強得多，又有充足的追捕經驗，還有鸚鵡在空中俯瞰發信號，很快，她便追上了。
男人正在巷道裏咬著牙上躥下跳，本以為甩開了甘雲，迎頭忽然一個人影一閃， 濕淋淋像個水鬼一樣的蘇素風又站在了他的麵前。
蘇素風易容不用人皮麵具，她聽說過江湖上有個“小刀門”專門做人皮麵具，沒有人知道那些人皮是從哪裏來的。
因為阿盧的關係，她從來不用。
此刻她臉上的易容已經被涼水浸的花了，各種顏色混合著一臉，帽子扔掉了，一濃密的頭發被水浸濕，陽光下黑的幾乎發綠。
眼神陰慘慘的，峨眉刺尖利，好像隻是看一看，就能刺瞎人的眼。
“阿盧在哪？”
她一邊問，峨眉刺已經刺了出去。
男人反應不及，右肩幾乎被刺了半穿，他慘叫一聲，胳膊無力的垂下來。
“你瘋……”
“阿盧在哪？”
蘇素風眼睛已經紅了，一刺比一刺快，聲音也尖利起來。
男人著急，隻能用昏迷的孩子擋在胸前。
蘇素風問他阿盧在哪，他還想問蘇素風他兄弟呢？
小孩隻能擋住前胸，男人露著其他部位已經被連刺了十幾下，他大喊。
“我不知道什麽阿盧，我是唐門的人。”
甘雲到了。
他是未時接到的消息，有人密報，在未時的東南巷子裏，會有人拍花子。
還是一個裝成老婦人的男人，甚至還給出了詳細的樣貌。
這種消息，大理寺接過很多，幾乎都是假的，他們捕快數量不多，如果每一個都去查證，恐怕一天到晚什麽都不幹，就在路上了。
捕快調不出來，甘雲隻好一個人來。
他的方向感不好，對這裏又不太熟，雖然拿著地圖，卻還是繞了一些路，本來還有點迷糊，但他看到了那隻翠綠的鸚鵡。
看到鸚鵡的那一刻，他確認了這個消息是真的。
他輕身掠起，站在房頂上，看到了一個穿著裙子的男人正在巷道飛奔，孩子已經弄昏，被他夾在肋下，他顯然對這裏很熟悉，三拐兩繞就要出去了。
而另一邊的巷子裏，還倒著一個渾身是血，正在散發惡臭的男人。
甘雲又急又氣，這一路追趕讓他非常生氣，看到蘇素風比他先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要殺人，就更加生氣。
手中的繩索飛了出去，套住了蘇素風舉起峨眉刺的右手腕，向後一拽，峨眉刺便沒有刺下去。
蘇素風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反手抓住繩索，差點把甘雲給拽到。
男人愣了一下，扔了孩子就想跑。
甘雲飛身接住了孩子，蘇素風抓住繩索對著男人後心一擊，應聲倒地，緊接著她就被點住了穴。
甘雲鬆了口氣，雖然追了一路，但好在孩子沒事，人也被抓住了。
又看著手中的孩子，這麽小又軟綿綿的一團，讓他有些心生憐惜。
抬起頭，神色又變得冷漠嚴厲。
他把蘇素風和昏倒的男人捆的結結實實，然後解開了蘇素風的穴。
“你要是想跑，會是重刑。”
蘇素風冷笑。
“大人，你是不是不要臉了？要不是我，你能抓住他？！”
甘雲也冷笑。
“你們有什麽區別嗎？不過是一丘之貉。我容不下他這種人，也容不下你。江湖不是亂地，不是讓你們為非作歹的地方，誰破壞了規矩，誰就得受懲罰。”
蘇素風笑了笑。
“你會倒黴的。”
甘雲冷笑。
“那是不可能的。”
他很自信，因為他做的是正確的事。
人隻要一直做著正確的事，就不會倒黴。
他轉過身，把孩子輕輕的放下，放出了響箭。
蘇素風的耐心已經到了盡頭，她現在隻想立刻去找小石像。
也不在乎是否會讓甘雲更加痛恨她，手腕轉動，繩索斷開，她對著甘雲後頸狠狠的就是一手刀。
然後，把這兩人都綁在了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