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囚牢會客

第二章 囚牢會客

宋青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身處監牢之中,正躺臥在一堆爛稻草上麵。舉目茫然四顧,映入眼簾的是三麵厚實的土牆,一道簡易的粗木柵欄將囚室與走廊隔了開來,圍成了一個昏暗的囚室。或許因為這地方住過不少死囚,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黴爛的氣味,聞著會讓人感覺有一股死人的味道。牆角裏,一個老鼠正悠閑地探頭探腦,散步覓食,時不時對著宋青吱吱叫喚,似乎完全不知道懼怕。

這是死囚牢,該覺得害怕的是人而不是老鼠。

到此地步,他已經完全明白了自己當前的處境,自己這是穿越到了古代,附身到了一個叫“宋無涯”的該死殺人犯身上,而且還是大逆不道的“殺害尊長”。這件案子已經審結定案,隻待州府回文批複,自己就該上到刑場,受三千六百刀淩遲處死。

宋青,不,應該說現在的宋無涯長歎了一聲,覺得這是老天爺給自己開了一個大玩笑。自己的這個新身份真的很操蛋,但也隻能認命,唯一的好消息是自己還是姓宋。這哪兒是宋無涯啊,分明是宋無命好嗎?

作為意識上的21 世紀現代人,身份上的古代人,宋無涯對淩遲這個概念並不太清楚,但也能估算得出三千六百刀足以將一個人割成一堆火鍋肉片。自己剛剛魂穿過來,什麽都沒有幹過,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要受這份兒罪呢?這道理就是說到閻羅王那兒也說不通。

想到這裏,宋無涯和身撲到柵欄上,抱著碗口粗的木柱子放聲大喊:“冤枉啊!放我出去!”

喊冤當然不是為了以為真有用處,而是為了引看守過來好問情況。果然,一個獄卒聞聲快步奔了過來,抬起一腳,狠狠地踢在宋無涯抱著木柱子的手背上:“三天不打就皮癢了是不是?又開始瞎嚷嚷?”

宋無涯忍住痛縮回了手,趕緊問道:“請問這位……這位大哥,你是說我以前也喊過冤麽?”

那獄卒奇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神色詫異地道:“你這小子上了一回刑場陪了一回斬,腦子嚇傻了是不是?你剛進來的時候日夜喊冤,害得老子夜夜不得清靜,前後打斷了三根木棍你老實了些。怎麽,你又想翻天了?你要是再鬧,爺這次可是要換鐵火鉗伺候你了!”

宋無涯苦笑道:“不敢給大哥添麻煩。這火鉗燙起皮肉來味道臭得很,也沒什麽好試的。”

那獄卒笑道:“你這小子說話到也有趣。”隨後罵罵咧咧地繼續巡邏去了。

宋無涯退回牆角裏,揭開自己的這身破爛長袍查看,發現自己渾身上下果然有好多的傷痕。這些傷痕有新有舊,舊傷已經結了痂或者隻剩一個疤痕了,新傷痕處的皮肉還是鮮紅的。根據傷痕的形狀和結痂的深淺來看,有些像是棍傷,有些像是皮鞭傷,還有一些說不清楚是什麽傷,總之是遍體鱗傷,前後捱過好長一段時間的拷打。

聯想到獄卒說自己曾經日夜喊冤,宋無涯算是明白過來了,這就是嚴刑拷打,逼迫認罪。如此說來,自己多半是並沒有殺過人,這極有可能是一起冤案。既然是冤案,那就有翻盤的機會,宋無涯眼前頓時升騰起一線希望的光亮。

過了一會兒,待到先前那名獄卒再巡邏到囚室跟前時,宋無涯叫住了他,陪著笑臉道:“大哥,我的腦子確實是嚇得迷糊了,什麽都想不起來。敢問大哥,我家裏還有些什麽人?什麽時候能來探望我?”

那獄卒翻出一個白眼來,說道:“看來你這小子是真傻了!你又有什麽親人了?光棍一條!叔伯兄弟到是有幾個,但是你殺害尊長、大逆不道的惡徒,誰又原意沾著你半分?一早就都躲得遠遠的了,害得老子從你身上半分錢財也榨不著。”頓了一頓,又道:“說起來你到是有一位沒過門的妻子,也算得上是你的親眷,可是你殺了他爹,她都恨不得吃你的肉,又怎麽可能來探望你?”

宋無涯心中一驚,問道:“你是說我……我殺了我丈人?”

獄卒冷笑一聲,道:“不然呢?你殺的可是你的嶽丈、本縣縣尊老爺司徒大人的族兄,否則他憑什麽特意花重金遣人預定了省城裏最擅長淩遲的劊子手‘割不死’劉老頭兒準備伺候你?那劉老頭兒有一手絕活兒,割足你三千六百刀才讓你死,是一刀也少不了……”

聽了這一番話,宋無涯一屁股癱坐在爛草堆上,心中頓時哇涼哇涼的,剛剛看到的一線希望轉瞬就熄滅了。自己居然涉嫌殺了嶽丈,親人不願沾上自己,都躲得遠遠的。本該是最親近的未婚妻也對自己入骨,決計沒有幫忙的道理。本縣的縣令也對自己切齒痛恨,打算活剮了自己。這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的人都要自己死,這還能有活路嗎?

他打算再向獄卒打聽一些事情,這獄卒卻懶得理他了,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進值日房休息去了。臨走之前警告宋無涯,叫他不許鬧騰,否則就是討打。

過了不知兩三個時辰,大約是黃昏時分,宋無涯閉著眼睛正在昏昏沉沉地發呆,突然聽到獄卒敲著囚室木柵喊道:“宋無涯,有人來探望你!”

終於有人來看我了!隻要外頭有人幫忙,自己就有活命的機會!

宋無涯激動地從地上彈了起來,直撲到囚室的木柵上,眼巴巴地看著外麵,卻不認識這位前來探望自己的人。木柵外站著的是一位年約四十多歲、頭戴東坡帽的中年人,他向獄卒作了個揖,道了聲謝後,扭頭看向宋無涯,神態頓時變得咬牙切齒,目光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噗的一聲,他隔著木柵吐出一口濃痰,正中宋無涯的眉心,接著就破口大罵:“你這小畜生,還記得你以前調戲我老婆吧?以前你仗著是官宦子弟,我奈何不了你,現下你爹過了世,你又喪了良心殺了你的靠山丈人,現下我非整死你這小王蛋不可。”

這人越說越激動,擼起衣袖就要強行衝進囚室揍人,讓獄卒給攔住了。他憤憤地大罵一通後,掏出一錠銀子塞給獄卒,道:“有勞大哥替我好生伺候他!”

獄卒收銀入袋,笑道:“李大哥,這小子轉眼便要受千刀萬剮之刑,再去為難他也沒什麽意思。”

那中年人憤恨不解地道:“他受淩遲是公刑,我要揍他是私怨。一馬歸一馬,不狠狠整治他一頓,難解我心頭之恨!”

獄卒笑著答應下來。那中年人罵罵咧咧地去了。

宋無涯用衣袖拭去額頭上的濃痰,不禁暗暗苦笑:“我這是什麽人呐?那人少說也有四十來歲,他老婆若是原配,隻怕也年紀不小了,我連這樣年紀的女人都調戲?真是葷素不忌重口味!”

過來報仇的那人剛走,就又有人探望了。這人年紀與宋無涯相仿,手上提著一壺酒,臉上笑嘻嘻的,這一回看上去應該不是來報仇找碴兒的了。

“宋兄,你受苦了。小弟過來探望你,給你帶了一壇美酒,你就解解饞。”那人隔著木柵就要將這一壇酒從縫隙裏遞給宋無涯,卻被獄卒伸手攔住了。探監的人除牢犯的至親之外,是不許給牢犯送吃食的,這是通例。

那人會意,當著獄卒的麵兒揭開壇蓋自己先喝了一口,又給了獄卒一小塊碎銀,獄卒也就不去管他,自顧自地走遠了。

兩人一裏一外,隔著囚室的木柵盤腿對坐。宋無涯從那人手裏接過酒壇,猛喝了一口酒,潤了潤幹澀的喉嚨,開口說道:“這位朋友,我剛才從刑場上陪斬下來,腦子有點不清楚,記不起事情,請問你是……”

那人一怔,道:“你真不記得了?我是你的好哥們兒蘇大龍啊!我就是知道兄弟你剛受了驚,這不就帶酒給你壓驚來了嘛?”

宋無涯心頭那個感激啊,眼淚嘩啦嘩啦的,原來自己在這大明好歹還是有一個朋友的。隻聽見蘇大龍壓低聲音道:“宋兄,你要是願意使點兒銀子,兄弟我有辦法能救得你一命。”

宋無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道:“願意,願意!一千一百個願意!隻是我身在牢房,哪裏會有銀子呀?”

蘇大龍湊近過來,低聲說道:“宋兄,三個月前,你沒犯事那會兒,咱倆合夥訛了西門劉員外家的一個唐三彩人像,那玩意兒可值錢了。這唐三彩是由你收管的,你說是要先藏起來,等找到好買家再出手。眼下兄弟想問你,你將這唐三彩人像藏哪兒了?這件寶貝少說也能換個三五百兩銀子,我用這些銀子替你上下打點,就能換得你一條性命。”

合夥訛人?這個混蛋還真有出息,宋無涯苦笑搖頭道:“蘇兄,我真不記得藏在哪裏了。你要是能先替我把銀子使上,隻要救得我的性命,等我出來後,一定加倍償還報答你!”

一聽這話,蘇大龍立刻變了臉,劈手奪過宋無涯手裏的酒壇,冷冷地道:“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自己都死到臨頭,也不讓哥們兒落點好處?想帶著你的寶貝銀子進棺材麽?這酒也你別喝了,平白糟蹋爺的東西!”

說完,蘇大龍抱著酒壇罵罵咧咧地走了。

宋無涯目瞪口呆,簡直哭笑不得。這位自己的“好哥們兒”怎麽就這麽一副德性?這哪裏是想救自己的性命,分明就是想這機會撈上一把橫財嘛。想一想也是,自己是因為涉嫌殺害嶽丈,也就是本縣縣令的哥哥被判斬首。這樣大的案子,又有縣令咬著不放,就憑著區區三五百兩銀子也能翻得過來?那也太過兒戲了。自己剛才急病亂投醫,差點輕信了他。

唉,自己結交的這都是些什麽人呐?幹的都是些什麽事呀?宋無涯歎息著,愁眉苦臉地抱著腦袋躺倒在草堆上。

聯想這兩次被人“探望”的經過,宋無涯此時已經確定,自己就是一個人見人憎,鬼見鬼厭、狗見了都磨牙齒的主兒。這樣的人渣要是能翻得了殺人案,活得了性命,那才真正是上天瞎眼了。

唯一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就是等死了。

坐以待斃總不是辦法,要不然,越個獄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