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怕痛的鯊魚(Afraid of the pain of sharks)

1.止痛劑是想念

沒有我也沒關係……

果然是這樣的嗎?

學校裏的八卦報道鋪天蓋地都是易麟朔和明熙妃和好的事,主題更是大談這周末將要在豪華輪船渡過的浪漫之旅。公告欄上也有新的相片,全是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易麟朔跟明熙妃相處的種種親密鏡頭。

“朔,下午第二節有手工藝課。”

明熙妃穿著夏季統一的製服裙子,那穿法卻是與眾不同:裙腰拉高到腹部,由領帶束著,好好的過膝裙她能穿成超短裙,也真是本事。不過她兩條腿又長又直,不暴露出來也是浪費天生的優越條件。

幾個別班的男生不時往這邊探頭探腦地看,而女生則是把目光望向明熙妃的身邊——易麟朔以他一貫的姿勢背靠護欄,雙手插在製服褲袋裏,沒有係紐扣的衣領微敞。隻是隨便站著的姿勢,都像櫥窗裏擺放的Model。

無比耀眼的兩人站在那裏,無比耀眼地吸引著眾人的視線。以至於,我在心裏拚命命令自己不要去注意他們,還是做不到……

“朔,下午第二節有手工藝課。”明熙妃一邊用化妝鏡檢查睫毛,一邊這樣說著,“最近看了一個電影,裏麵的男主要出國之前浪漫地送了女主一隻用泥巴做的自己右手的模型。在手掌裏的事業線、愛情線和生命線,都是由女主的名字組成。意味著女主就是他的全部。我在想下午手工藝課,我們做自己右手的模型,刻對方的名字,再把模型送給對方。這也相當於,我把我的手一輩子交給你。”

“你不是討厭泥巴?”

“以前是討厭啦,不過為了你,做任何討厭的事情都無所謂。”

“……”

她合上化妝鏡:“怎麽樣?”

“隨意。”

“那你覺得……”

“你喜歡就好。”

“朔,你竟會這麽說,你真的變了。”明熙妃詫異地睜大眼,都忘記了該開心,“還是,你終於發現我的好了?”

與此同時,班裏也響起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你們有沒有發現,經過這一次,他們的感情突然突飛猛進了呢。”

“是啊,難道是易麟朔經曆過前任女朋友,猛然察覺到明熙妃的好?”

“太有道理了!回憶一下他以前對待明熙妃的態度,再看現在……簡直天差地別!”

“易麟朔前任女朋友是誰啊?能讓易麟朔覺得明熙妃好,一定很恐怖。”

“就是那個著名的……有‘自然就清道夫’之稱的路初菲。”

“哦,難怪……”

我看著掌心裏的手表,又看看易麟朔……將頭從窗戶探出去,燥熱的氣息貼緊了我的麵孔,有潮濕不斷從眼角湧出,滴落下去。

抬頭,努力去看豔陽高照的天空,可熱流還是無法抑製地留下,我隻好又低下頭,看曾今我和易麟朔跑過的操場、無數次經過的林蔭道,打打鬧鬧過的草叢……心裏湧起一陣又一陣的情緒,逼得我幾近窒息。

原本以為,他能生活得很好我會很開心,他有新的女朋友,我會忠心祝福,可是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大度。沒有我,他還是沒有任何改變地渡過每一天的生活;可是沒有他,我的生活全變了……

那天下午放學後,他們在教室門口碰麵。易麟朔白皙的臉上沾著泥巴,兩隻手也全是泥巴,抱著一個什麽東西,遞給明熙妃。明熙妃笑得很誇張,笑聲讓班裏好多人都轉過頭去,而她好像故意想讓所有人知道一樣,笑聲很大地說:“易麟朔,謝謝你送我的‘右手’,我會一輩子保存好的。”

就算是易麟朔跟我在一起,也沒有對我這麽溫柔過!

果然如別人說的那樣,因為跟我交往,所以看清明熙妃的好了?!

我的心口忽然一陣喘不過氣,站起來,走出教室,下樓時腦子一陣眩暈,就要朝前栽去,一隻手及時拉住我的胳膊。

我站直身子,臉色蒼白地回頭,看到明熙妃那張精致如雕的臉:“怎麽?不舒服?”

怎麽是她?!

我險惡地抽出手,她不以為意,反而微笑著遞給我一張金色的小票:“這是船票,周末下午六點在南達港口集合,你記得要來哦。”

“你給我船票?”我指著自己的鼻子。

“因為是你,朔才回心轉意的。”明熙妃繼續微笑,像我炫耀她潔白的牙齒,“所以你放心,我並沒有惡意。你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我幹嘛還對你有惡意?邀請你,隻是表達我對你的謝意。”

應該是向我宣勝吧。

“不用謝。”我摁住腹部,要下樓。

明熙妃毫不客氣地上前擋住我:“怎麽?就算是感情的失敗也要輸得起,躲躲閃閃能過一輩子?大方接受我和易麟朔在一起的事實,參加那次宴會祝福我們,這才是你的明智之舉。”

果然如此。

我臉色鐵青:“夠了吧,讓開!你已經從我手裏奪走他,還想怎樣?”

明熙妃一揚眉:“如果我沒搞錯,應該是你甩的朔!”

“我……”實在沒精力再撐在這裏,腹部傳來的痛楚讓我煞白了臉,“好,我答應你——周末去祝福你們。現在可以讓開了吧?”

明熙妃又展現出了笑容,將身體讓到一邊:“記得一定要準時哦。”

Shit!

如果現在有力氣,我真想宰了她……

搖搖晃晃而行,耳邊出現嗡聲,就好像有很多大炮同時在我的耳邊轟隆地炸。忽然眼前一黑,等我再睜開眼,已經換了個場景——

映入眼簾的是北上遊的臉。燈光灑在他美麗的麵容上,他淺淺地呼吸,嘴唇蒼白:“感覺怎麽樣?”

“痛……”

“很痛嗎?”

“很痛……”

“我就不該答應你離院!出國手續辦好了,三天後動身……這段時間你哪都不能去,安心躺在醫院直到出國。”

“可是——”

“沒有可是!”

“其實我是騙你的,沒有多痛啦。”我趴在**有氣無力,說“不痛”就算我裝得再真,他也知道我是騙人的,因為我痛得全身發抖。

忽然身體一輕,我被一雙手抱了起來。

“等去國外手術後,你就再不會痛了。”他的胳膊修長而有力,輕輕籠罩著我,給我另一片溫暖天地,“北黎裏,你記住,不論如何這輩子都不會放開你!”

他身上有一種舒服的香氣,讓我感覺從未有過的安心。可我不想跟他討論手術的話題:“北上遊,不如你給我講故事吧。”

“嗯?”

“我聽說,轉移注意力是最有效的止痛劑。”

“好。”

“你會講什麽?白雪公主,美人魚?這些我都聽膩了,你給我想個我沒聽過的故事。”

“沒聽過的?”北上遊似乎認真想了想,“那講個寓言故事。”

“好。”

“——曾有人做過實驗,將一隻最凶猛的鯊魚和一群熱帶魚放在同一個池子,然後用強化玻璃隔開。最初,鯊魚每天不斷衝撞那塊看不到的玻璃,卻隻是徒勞,它始終不能過到對麵去。實驗人員每天都有放一些鯽魚在池子裏,所以鯊魚也沒缺少獵物,隻是它仍想到對麵去,想嚐試那美麗的滋味,每天不斷地衝撞那塊玻璃。它試了每個角落,每次都是用盡全力,但每次也總是弄得傷痕累累,有好幾次都渾身破裂出血,持續了好一些日子,每當玻璃一出現裂痕,實驗人員馬上加上一塊更厚的玻璃。後來,鯊魚不再衝撞那塊玻璃了,對那些斑斕的熱帶魚也不再在意,好像他們隻是牆上會動的壁畫,它開始等著每天固定會出現的鯽魚,然後用他敏捷的本能進行狩獵,好像回到海中不可一世的凶狠霸氣,但這一切隻不過是假像罷了。

實驗到了最後的階段,實驗人員將玻璃取走,但鯊魚卻沒有反應,每天仍是在固定的區域遊著。它不但對那些熱帶魚視若無睹,甚至於當那些鯽魚逃到那邊去,他都立刻放棄追逐,怎麽也不願再過去。”

“再然後呢?”我問。

“再然後實驗就結束了,實驗人員譏笑它是海裏最懦弱的魚……”北上遊略作停頓,眼眸一片不可見底的深色,“可失戀過的人都知道為什麽……它怕痛,怕再一次的傷害。”

我的腦子開始不可救藥地幻想自己是那斑斕的熱帶魚,易麟朔是鯊魚,明熙妃是鯽魚。

我也知道我的想法有多可笑,可我就是忍不住……

“我真的搞不懂你,你的腦子裏在想什麽?你的決定那麽反複,你的喜歡也那麽反複……”

“……”

“喜歡我,就那麽令你為難嗎——?!”

“可是,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喜歡。你有那麽多女朋友,還有明熙妃,我以為……”

“別自以為是的以為!”

“易麟朔……”

“我不想聽廢話。我隻問你:要不要跟我換一種相處方式?就算不做我的‘追蹤教師’,也可以有理由等我上學放學的相處方式。”

夜晚,痛得根本不能入眠。翻來覆去,隻好抽出錢包,小心地撫摸相片裏的人。順著他漂亮的眼角,到鼻梁,到嘴唇,到下巴,最後沿著他的輪廓遊弋……

原來最好的止痛劑是想念。

想念一個人,會讓腦子塞得滿滿的,其它的什麽都裝不下了。

易麟朔,現在的你,在幹什麽?

2.等到你接受為止

遠遠的就看到一條長龍,密麻的人頭正在碼頭前排隊上船。看情形,“皇冠”學院三分之二的學生都接受了邀請。而且為了參加這次遊輪之旅大家都用盡了心思,不是禮服就是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碼頭前停泊的絕對是名副其實的“豪輪”,高得像一幢大樓。我是逃出醫院的,衣服來不及換,一身藥水和汗味,頭發也在趕來的途中被風吹得散亂,臉色就更不用說了。

我一出現,就有好些人對我投來視線,隱約可以聽見什麽“啊,你們看,那個就是易麟朔的前任女朋友”、“原來就是她啊,她竟敢在這出現”、“臉皮夠厚,不要臉,一會有好戲看了……”之類的雲雲。

夕陽映著海麵,天空全是緋雲,遠處還有行船和海鷗。那艘特大的輪船亮起了金色燈光,像一張斑斕大口,一點點吞噬掉排隊的長龍。忽然“轟隆”一聲巨響,輪船上空一亮,巨大的煙花綻開。

長龍裏響起驚叫聲,所有的視線都看向那煙火,一顆顆在天際中爆破。

等輪到我上船,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我遊走在四處,驚歎輪船內空前絕後的奢華裝潢——船內配有健身房、咖啡館、遊泳池、舞廳、酒吧、餐廳等。公共休息室由精細的木質鑲板裝飾,配有高級家具以及其它各種高級裝飾,船員穿戴藍製服白帽子,端著各式點心水酒服務大家。

在甲板上,還停放著一架非常精致豪華的私人飛機。

我經過時,一個女生正一臉不屑地靠在甲板上:“有必要這麽顯擺嗎?這飛機的主人一定財大氣粗沒有素質和教養!”

另一個女生立刻輕描淡寫地反擊:“說這種話的人,一定是連機翼都沒有摸過的窮光蛋!”

這時從咖啡館裏湧出來一堆人,如突然洶湧的浪潮,一波追著一波遊動著。原來這邀請了個超級明星,為今晚獻唱。

“是江少倫耶!”

“他的最新專輯我有買~喂,你們別擠我啊!”

“快跟上,他朝酒吧的方向去了。”

……

這種陣勢,租下這艘輪船的價格一定不菲吧?!明熙妃為什麽要花這麽大的代價在這舉辦宴會?難道僅僅是因為易麟朔回到了她的身邊……?!

廣播響起:“宴會將在二號艙舉行,請大家在船員的帶領下前來……”

我看了看手裏的紙袋,跟著人流朝前走去。

天空閃爍著無數的星星。

走了沒多久,進去一個大殿,就像進了黃金的宮殿!眼前所有的一切都金光閃閃,甚至連插蠟燭的燭台都是閃耀的金色。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易麟朔,他側著身靠在一張桌前,穿的衣服和造型比我見過他的任何一次都帥氣:寶石藍小西裝,白襯衣,白褲子裹在棕色的靴子裏。如果腰間配一把劍,他毫無疑問是現代版的騎士。

明熙妃坐在他麵前的椅子上,端一杯香檳給他。

易麟朔接過,十字架耳飾被燈光暈著,卻絲毫比之不及他的眼睛漂亮。

我找了個不遠的位置坐下,雙手托著下巴看他。看他一舉一動,看他輕輕憋著眉,看他微抿一口香檳,看他半垂著眼的側臉……忽然易麟朔仿佛有所意識,側頭看向我,我們的視線在半空交匯。

我站起來,正準備朝他走去,誰知道他皺眉把臉別開,繼續跟明熙妃說話。

我準備等他們說完再過去打招呼。誰知道他們說著說著,竟並肩離開了大殿,跟著他們走去。

天空的星,泛著點點銀白。在大海上仰望天際,好像星星觸手可及,就閃耀在我的身邊。

我一直跟到甲板上,易麟朔站在心形燈光中著吹風,身上的西裝脫下,披到了明熙妃的肩上。

我繼續走近,聽到他的聲音被風吹來:“所有的學生你都邀請?”

“都邀請了,不過都是他們自願,想來的就自己來。”

“包括她——?”

說話間,易麟朔的眼神指向我,明熙妃回頭看到我。

猛地對上他的眼神,我的心跳了一下。可是很快,我就克製自己穩定下來,若無其事地走到他們麵前。

“是啊,我也邀請了她。”明熙妃微笑地看著我,“她說願意祝福我們呢,所以我們不應該唯獨把她排開。你說是嗎,路初菲?”

“恭喜你們。”我不留痕跡地把手裏的盒子拿到他麵前,“不過我今晚來的主要目的不是恭喜的,而是,有樣東西要給他。”

“……”

“易麟朔,因為你沒有接受那塊手表,所以我準備了另一份禮物。是我親手做的,一點也不昂貴,但……相比起來,會有意義得多。”

易麟朔彎起一邊嘴角,嗤笑,再不看我。

明熙妃伸出手:“我替他謝謝你了。”

我閃開,舉著禮物的手執意地僵在半空:“不行,這份禮物是給易麟朔的。所以,一定要他親自接受才行。”

明熙妃翻了白眼:“隨便你。朔,你要接嗎?”

“如果我說不接?”

“你必須接。”

“……”

“我會等到你接受為止。”

易麟朔逆風慢慢把視線轉到我的臉上,我舉高著禮物盒子。他眉毛一挑,伸手接過盒子,花了一秒鍾的時間抓起它一把丟進海裏。

整個過程快得我甚至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易麟朔戴著白手套的指骨用力握緊,握得死緊。我相信,如果不是他及時忍耐自己,他甚至要一巴掌打過來:“路初菲,再不識相,下一個被扔下海裏的就是你。”

烙下狠話他繞開我,腳步很快地走開。明熙妃同情地看我一眼,聳聳肩,追上易麟朔的腳步,兩人相諧離去。

我一直傻住地盯著自己的手掌……盒子,要送他的禮物盒子……空了。

裏麵裝著我製作的自己的右手模型的那隻禮物盒子,空了!

跑到護欄前,看著船頭前翻湧的黑色浪花,仿佛我的心和自尊,也跟著那個盒子一起沉到了黑暗的海底去了……

“路初菲,再不識相,下一個被扔下海裏的就是你。”

和著風聲和海浪聲,那句話就仿佛被做了音效,一遍遍地在耳邊重放。

站在甲板上,我極力探出身體去看被丟掉的禮物。

本來想把模型手交給他的同時,問他可不可以等我病治好後回國。看來,不需要問了……

忽然一陣鋪麵而來的海風——

“有人落水了!!!!”

“撲通”落海的聲音以及人們驚慌的叫聲,很快被輪船行駛的轟鳴聲掩蓋。

“轟隆——啪啦——”

巨大的海浪就像黑色的大網,將我一波一波地像前推動。

我在茫茫的黑裏向前劃著,遊弋著,身後的輪船宴會正到**,一朵一朵爆破的煙火染紅了半邊天空。

火光下,裝模型手的盒子和我一樣孤零零地飄著。明明距離那麽近,可我怎麽刨水都趕不過水流,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被越飄越遠……

3.再也不想看到他

我夢到自己趴在易麟朔寬闊的背上,一直往前走。淚水打濕了他的肩頭,我問他要帶我走去哪呢,為什麽眼前的路沒有盡頭?他不說話,隻知道繼續走。走著走著,忽然我飛了起來,看著視野中的易麟朔站在地球表麵,逐漸變成看不到的黑點。我以為自己會飛到雲端上層,卻在半道中停止……再然後,是無止境的墜落!

“啊——”

醒來,是被一陣喧嘩聲吵醒的,一隻手在拚命地扳我的手:“……扳不開。”

“我來。”

“盒子裏到底裝了什麽,都被海水泡濕了,一直流泥水。”

……

聲音時遠時近,時而清晰時而又模糊,我像隻木偶一樣被許多手擺弄著。幾次掙紮著想要坐起,卻全身癱軟根本沒一絲的力氣。

我在哪?這是在幹嘛……

穿著白大褂的人影背對著我站在手術室前:“她的身體相當於一個六十歲的老人,可她看起來隻有十六歲,這簡直不可思議……”

“她現在情況怎樣?”低沉的聲音。

“她胃部有積水,而且在這之前高燒,再晚點送來要出人命的!……這是手術術前協議書,你可否代簽?”

載我的推車經過他們麵前,我終於看清——站在醫生對麵的那人全身濕透了,發上的水一直滴,閃耀著璀璨光芒凝結在耳邊的十字架耳飾上。他飛快衝上來握住我的手,漆黑的眼睛就像被挖去的兩個洞,呆滯地看著我:“路初……菲……”

我的眼睛半睜,看著他的臉,搖搖頭,告訴自己這是幻覺。

“醫生說隻是小手術,醫生說你會好起來的……醫生還說,還說……”他說不下去,執起我的手,嘴唇顫抖地在我的手背上印下一個吻,“我等你。”

“……”

“等你一覺睡醒,我們還會見麵……答應我?”

這幻覺好真實,聲音真實,就連握著我手的觸感都真實。可是……易麟朔現在不是該在輪船裏,和明熙妃在一起嗎?一定是我痛得神誌不清……

我閉上眼再睜開,易麟朔的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手裏抓著大針筒的醫生。

我的目光一黯,果然是幻覺……

“18床,我是你的麻醉劑師。別動,現在給你打麻藥,準備手術。”

“醫生,麻醉是不是……局部的?”

“是的,有什麽問題?”

“可不可以多打一些,讓我睡著……”

“為什麽?在手術時你最好保持頭腦清醒。”

“這樣……我就可以直接睡過去……不會害怕死亡了……做手術我也許會死的,對嗎?”

“任何手術都是有風險的,隻要你意誌力堅強、勇敢,有想要生存下去的強烈意願,我相信一切困難都會迎刃而解。”他給針筒注射麻醉劑,態度溫和,“還有什麽問題嗎?”

我張了張嘴,困難地說:“可是……如果我沒有……想要生存下去的……意願……?”

麻醉師一愣:“怎麽會沒有?想想你的親人!”

我搖頭,心髒被釘子定住了一樣地疼。我承認我懦弱,是個逃避者……可真的累,好痛苦,反正殘缺的身體遲早都要壞掉,還不如早點解脫。

“我想解脫……醫生,就算手術失敗也沒關係……是我自己放棄了自己,不是你們的責任……”

握著我的那隻手猛地用力收緊,易麟朔的臉又出現了:“你敢——”他近乎咆哮地嘶吼,“你敢丟下我走掉,我不會放過你的!”

一個醫生走過來拉他:“準備手術,閑雜人等出去。”

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不願鬆開:“路初菲,你聽見沒有?”

我的眼睛慢慢睜大了……不是幻覺嗎?

真的是易麟朔。

“我不會放過你!所以你最好放聰明點……路初菲路初菲,路初菲——!”

“易麟朔,我討厭你。”看到他,委屈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從眼角緩緩流出,“我真的……好討厭你……”討厭那樣冷漠無情地傷害我的你。

易麟朔呆滯,表情比被人捅了一刀還痛苦。

幾個護士架住他的手腳,這次他完全不再掙紮,任由他們拖著往手術室外走去。

忽然手腕一痛,一股冰涼的感覺湧入血管,緊接著透明的罩子扣在我的鼻子上。易麟朔的臉在遠去,我的意識也漸漸流失。

……

……

……

冰冷絕底的黑暗。

似乎整個世界都再不會有一絲的光芒,我在這樣被黑暗吞噬的空間裏遊弋、飄搖,變成一個失去了自控的意識體。我怎麽了?死了嗎……這裏是哪,天堂還是地獄。

不知道這樣持續了多久,我終於看到了一片紫色的光源。仿佛有一隻大手在推動我,我的意識不自覺地朝著光源靠過去——

香氣……

我睜開眼,有紫色花瓣在眼前飄著,緩緩地落在我的睫毛上。而眼前的**、天花板上、桌子上、甚至地上,都鋪滿了紫色的風信子。

耳邊有個聲音在喊:“黎裏。”

我猛地轉過頭,北上遊坐在簇擁著風信子的椅上,迷離高貴,神情略有憔悴。他扶起我,把一個靠枕墊在我的身下:“抱歉沒有保護好你。我發誓,不會讓這樣的事再次發生。”

易麟朔呢……

我的眼睛茫然四顧。

“你在找什麽?”

“我……我好像看到易麟朔了。”

他的眼神冷下去:“他從未出現。”

“可是我明明——”難道我手術前看到的一切,真的是我迷糊所導致的幻想?又或者,我把北上遊看成了他……

“如果你想見他,我現在可以為你們安排。”說著,他拿出手機。

“不用了!”

我想起在船上發生的一切,心痛得無法自抑:“他一定不想見我吧……既然如此,我也再不想看到他!”

4.黎裏,你回來了

又怕碰壞又怕摔壞的水晶球,恐怕就是我現在的樣子吧。手術後什麽也不能做,隻能躺在**掛藥水的生活——真的生不如死。好在手術很成功,並不如大家開始設想的那麽糟糕——一個星期後,我就恢複到可以下地活動,不過因為胃不好,仍被禁食。直到半個月後,才能吃流質的食物,比如稀飯啊粥啊湯啊之類……

這天中午,北上遊帶我去醫院附近的一家餐飲店,給我點了一盤蛋粥,自己卻靠在椅背上吸吮綴著櫻桃的冰淇淋……

這太過分了!

“我也要吃冰淇淋。”

“不行。”

“為什麽?它融化了也是流質的食物。”

“太涼了,你隻能吃熱的。”

“北上遊,我命令你立即給我點份冰淇淋!”

“然後你繼續在醫院躺半個月?”

“可惡——”我強忍著,吃了幾口索然無味的蛋粥,還是受不了他吃食物那**的樣子,“真的可惡!你明知道我不能吃還在我麵前吃得這麽囂張!你存心氣我!”

北上遊眯起他那狹長迷離的眼,像兩彎月牙:“你忘了?小時候,我闌尾炎手術不能吃東西,你也壞心眼地在我麵前吃冰淇淋。”

他這麽一說,我居然真的有印象:“那不同,因為當時我們在吵架。”

北上遊因為太過驚愕而撐大的眼眸裏,清晰映著我的影子:“這件事你記起來了?”

我也是一愣:“……我也不知道,那個回憶片段是突然出現在腦海中的,好像一直就存放在我腦海中……這種感覺很奇妙。”

北上遊眼睛明亮地笑,搭在眉骨上的劉海絲絲分明:“沒關係,我不著急,還有很多時間等你慢慢記起所有的事情。”

從餐飲店出來後北上遊明顯心情大好,沒有直接帶我回醫院,而是牽著我的手,在街道上閑逛著。經過一個寵物店我不由得停了腳步,看到裏麵有許多可愛的小狗,想起……

“哇,好可愛的小狗。易麟朔,我們養狗好不好?”

“隨便。”

“那你會喜歡我養的小狗嗎?要好好對它,善待它,理解它,寬容它!”

“什麽意思?”

“意思是狗你幫我養著,每天給它喂食,處理糞便還有洗澡,我會定時去看它。”

“不要。”

“你不喜歡我?!”

“……”

“如果你喜歡我,就應該喜歡和接受與我有關的一切。”

“養吧。”

“那我再問你,你喜不喜歡小狗?”

“喜歡。”

北上遊拉了拉我的手:“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我看到有一隻小狗很可愛。”我迅速搖搖頭,搖掉腦海子的記憶,往前走,手臂卻被拉住了。

北上遊提議道:“喜歡的話,就買下吧。”

“咦——你不是對貓狗這些小動物過敏嗎?”我奇怪地說道,“每次你一碰它們,手上就起很多的小紅疹。”所以我一直都因為這個原因,而放棄飼養它們。

北上遊眼眸裏的光又是一閃:“你連這個也記起來了?”

我也是重重一愣……

是啊,為什麽我不假思索就知道他對貓狗過敏?難道我已經記起了所有的事情?!

北上遊將我拉到一邊,捧著我的腦袋,問:“我最討厭吃什麽?”

我想也沒想地說:“你最討厭吃蘿卜、香菜、雞肉、大蒜;喜歡吃水果,不喜歡甜食和油膩的東西,喜歡冰淇淋和牛奶是因為我的關係;擅長的運動有賽車、滑板、棒球、野戰、遊泳、高爾夫球、保齡球、潛水、滑雪、浪板、水上摩托艇、網球等;你不喜歡別人動你的東西,不喜歡別人靠你太近,有輕微的潔癖,喜歡穿亮色係的衣服;你的願望是當個走南闖北的冒險家,可惜隻有我知道你是個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方向感的路癡;還有……”

“可以了!”北上遊的指摁住我的唇,“夠了,我知道你已經想起了一切。”

原來……我已經想起了一切?可我是在什麽時候想起的這一切?!就連我都不知道。

我茫然地看著北上遊的眼睛,他展眉微笑,輕輕將一個吻印在我的眉心。

“你終於回來了……”他的聲音緩慢低沉,像大提琴美妙的音樂在耳邊奏響,“你的懲罰好重。我還以為,你再不會原諒我對你的傷害,再不會回來……”

“我回來了?”我喃喃著。

“嗯,黎裏,你回來了。”他用力將我抱在懷裏,臉埋在我頸窩,熱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脖子上。我完全呆住了,任由他緊緊地抱著。

過了好久,我才鬼使神差地點頭:“嗯,我回來了。”

不用努力地去想過去,但卻有好多情景在腦海中浮魚一樣地漂浮。太多太多,迫不及待地衝出被封閉的閘門,雖然我還來不及去梳理,但真的篤定——我回來了。

是因為我原諒了北上遊,所以,我才選擇回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