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酆都(9)

“師父!”

張玄在稍微慌亂後鎮定了下來,站起來左右看看,娃娃不在,忙問:“我兒子呢?”

“不知道。”發現自己的殺意被覺察到,張三臉上露出懊惱之色,冷冷回道。

張玄推開他,向門外跑去,手剛觸到門,就聽張三在身後說:“外麵到處都是鬼,我勸你最好別出去。”

張玄沒理會,推開門,陰氣隨著門的打開向他迎麵撲來,外麵比他來時更陰暗了,仔細看去,竟是一片黑壓壓的鬼魂,除了曾追殺過他的餓死鬼外,還有各種暴死厲鬼,看到他,一齊挺起身,像是餓極了的野獸看到獵物,嘴巴張大,把貪婪和狠毒發揮得淋漓盡致。

看到餓死鬼撲來,張玄忙關上門,門外碰碰亂響,有些靈力高的惡鬼竟將尖爪穿門而過,向他抓來,張玄捏了指訣,衝惡鬼彈去,又迅速在門上畫上封印訣,誰知法訣剛畫到一半,就聽冷風從腦後逼來,他閃身避開,砰的一聲,張三的巴掌拍在門上,打散了他畫的符咒。

“這種爛符咒也能鎮得住鬼嗎?”張三譏諷道:“你的法術真的跟以前沒兩樣,不過不用怕,就算沒這種東西,它們也進不來。”

張三像是變了個人,因為不需要再掩飾了,他臉上泛出慘白的死氣,尖長指甲不時蜷曲著,做出進攻的架勢,這分明是枉死厲鬼的模樣,哪還有生前的清雅灑脫?

感覺到他的怨恨,張玄壓住怒火,再次問道:“我兒子在哪裏!?”

張三唇角勾起,回複了他一個輕蔑的笑,“我剛才說過了,我不知道。”

“師父!”

眼前之人如果換了其他任何人,張玄相信自己都會毫不猶豫地動手,但現在他偏偏動不了手,輕聲說:“我知道你在陰間過得不好,我當初那樣待你,這十幾年也從來沒孝敬過你,你恨我,怎樣對我,我都毫無怨言,但不要傷害娃娃,這件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怎麽能說沒關係呢?”張三低笑,惡毒地說:“難道他不是你兒子?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他不是我親生的孩子,隻是義子……”

“他是不是你親生的不重要,隻要他對你來說是無可取代的就行了,我要讓你嚐嚐失去重要東西時的痛苦,那種你全心全意去疼一個人,卻被他背叛的痛苦!”

因為憤怒,張三的臉極度扭曲起來,被他的怨氣影響,外麵的拍門聲更猛烈了,白骨手臂穿過木門揮舞著向裏麵抓來,有一隻還飛到了張玄麵前,他閃身躲避,誰知眼前突然一黑,身體失去了控製,被那隻手骨狠狠拍到,跌了出去。

張三衝上來緊接著又是一腳,張玄被他踢得連翻兩個跟頭,一時間胸腹間痛不可擋,咬牙躬身趴在了地上,看著張三走近,他說:“師父,別逼我出手!”

“逼你出手又怎樣?這些年你的功夫和法術有長進嗎?沒有了索魂絲和道符,你連三流道士都不如,這樣的你也配自稱天師?”

嘲諷聲中,張三又飛腳踢來,他的拳腳夾了陰風,力道出奇的大,張玄被他打得感覺五髒六腑都移了位,再加上頭暈目眩,沒過幾招就被厲風卷住仰麵甩到地上。

張三再度逼近,抬腳踩來,冷笑:“你不知道吧?仙茈草雖然是鬼魅的最愛,卻也是劇毒,用它的花莖熬的湯我們也隻敢聞其味,你既然喝過了,今天還想逃脫嗎?”

難怪他喝過湯後就一直困乏無力,還好娃娃阻止他多喝,否則……

眼見陰風再度揮到麵前,張玄抬手接住了,手拈驅鬼指訣彈出,張三不防,被符咒擊中,向後晃去,這本來是進攻的好機會,可張玄握起的拳頭卻在半路停住了,咬牙叫:“師父!”

他知道他虧欠張三太多,所以就算他看出了張三的不妥,卻沒有點破,他並不怕張三的報複,但他不想張三的理智被複仇之火控製,淪為惡鬼,那樣就永遠都再沒有輪回的機會了,他不希望張三再次因為自己而受傷害!

短暫猶豫的後果是張玄的胸前衣襟被刀風割開,張三的掌風化成彎刀順著他的胸膛斜劈而下,頓時血流如注,染紅了馬麵送給他的新衣。

張玄向後退了兩步,血的腥氣讓他頭腦更加暈沉,低頭看傷口,皮肉隨血的淌出翻卷著,足以看出張三對他的恨意和殺機,他苦笑,將唇邊的血跡抹下,問:“其實你一開始就動了殺機,才帶我來這裏的吧?”

“你說呢?”

張三削瘦的手骨伸蜷著,不時化作彎刀的模樣,冷笑聲中又再度向他衝來,張玄身上無力,隻能左右躲閃,忍痛大聲道:“師父醒醒,你再有兩天就要輪回了,真的要為了一念殺機斷送來世嗎?”

詢問換來的是更狠戾的一掌,張玄被打得翻到房門上,馬麵給他的銅錢被震落了,眾鬼聞到生人氣息,都紛紛衝上,數隻森白的手骨穿過門牆,從外麵將張玄扣住。

如果換了平時,這些陰鬼張玄完全沒放在眼裏,可是現在他竟無力掙脫,隻能任憑那些指骨抓住他,妄圖將他拖出那道木門!

張三過來,揪住他的衣領,將他從眾鬼手上拽出,又順手甩到一邊,用尖銳的手指掐住他的喉嚨,嘿嘿陰笑道:“你說得沒錯,殺了你,我就可以順利輪回了,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不過在殺你之前,我要讓你嚐到被欺騙是什麽滋味!”

身上被陰風幾次重擊,張玄終於忍不住,隨著張三的擊打噴出血來,恍惚看到刀風又襲來,他抬手勉強握住。

咫尺相對,凝視眼前這雙充滿仇恨的血紅雙目,張玄覺得自己再也找不到當初的感覺了,陌生感越來越強烈,他忍痛問:“要怎樣才能化解你的怨恨?”

“你死!”張三的手刀繼續壓下來,獰笑:“想想你當年是怎樣對我的?你知道這些年我在陰間是怎麽過的?我早不再是我了,你還期待師徒情深嗎?”

“人可以化厲鬼,但如果張三連前世一點仇怨都看不透,他憑什麽自稱修道人!?”

張三一怔,沒想到張玄會這樣反駁自己,他一掌拍下,陰測測地笑道:“修道之人化為厲鬼,隻會更狠毒,要不是上頭有交代,我見你第一眼時就殺了你了!你不是想知道你兒子的去向嗎?出去看看就知道了,那些都是我召來的惡鬼,它們餓很久了,石頭都可以吃得下,你兒子那點肉還不夠給鬼塞牙縫的!”

叮鈴鈴……

串著紅線的兩個小銀鈴亮到了張玄麵前,那是他親手係在娃娃腳踝上的鈴鐺,孩子說任何時候都不會摘下來的,所以……

張玄死死盯住銀鈴,眼眸裏透出殺氣,為了克製憤怒,他垂下眼簾,張三以為他認命了,相隔咫尺,看到他胸口上砰砰跳動的心髒,眼中露出貪婪,再次化掌為刀,迫不及待地向他心口插去!

尖銳刀鋒在堪堪靠近心口時被握住,彎刀在強大罡氣下消失了,轉化成張三的手掌,他沒想到張玄身受重傷後還能抵擋住這一擊,驚訝之餘想把手抽回,卻絲毫動不了,隻覺得殺氣騰起,毫不留情地向他籠罩而來。

張玄抬起眼簾,深晦如海的眼眸,由於太過陰暗,幾乎看不到裏麵的瞳孔,金線在眼瞳深處遊離,帶著不可一世的煞氣。

“你不是我師父!”

比冰更清冷的嗓音,完全不像剛才虛弱得不堪一擊的張玄,手上的銀鈴被張玄奪走,張三吃驚地看過去,就覺眼前亮光閃過,隨即右眼傳來劇痛,鮮血從眼眶裏冒出,他的一隻眼睛竟不知被什麽東西刺瞎了,痛得用另一隻還能活動的手捂住眼睛慘叫起來。

耳邊傳來輕笑,猶如來自地獄惡魔的笑聲。

“你的戲演得太過了,反而很假,我試了你幾次,你果然中計了。”

“張玄你居然弑師,還殺我兩次,你……”

張三痛叫著,手中卻使出殺招,變幻出數枚短劍,劍光爍爍,一齊向張玄胸口插來。

戾氣太重,張玄身受重傷,無法力敵,隻能鬆手,翻身向後撤開,張三趁機滾到一邊,掙紮著站起身。

短劍失去了駕馭,在快靠近張玄之前消失在空中,他冷冷看著屬於師父的影像逐漸散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麵容猙獰的紅發男人,男人兩眼烏黑,眉間煞氣濃重,一看就是枉死厲鬼,哪還有張三那份閑散雅氣。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厲鬼惡狠狠地盯住他,像是不甘心臨到嘴邊的獵物逃脫出去,戾氣在周身盤桓,隨時都會化作飛刀進攻過來。

張玄抹去了淌落嘴角的血絲,發出輕笑。

“師父可以恨我憎我甚至殺了我,但他永遠不會把恨轉嫁到別人身上,就算他化為厲鬼,他也是張三,你知道張三這兩個字對我的意義嗎?”

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模仿出張三的神韻,那份灑脫雅致和豁達在張玄看來,都是最完美的,他隻是一開始被乍然的重逢震驚到,再加上出於愧疚,才沒有細想,不過娃娃之後的種種反應讓他覺察到不對,而真正讓他敢肯定自己判斷的是惡鬼最後那句話,師父是什麽人?那麽高傲的人,就算要報仇也會明著來,怎會屑於對付一個小孩子?

冷眼打量眼前的厲鬼,像這種罪孽深重的鬼魅本該在煉獄裏受苦,一定是有人偷偷把它弄上來,說不定還應承了完成任務後,讓它去輪回,想到那些一路追趕自己的餓死鬼,張玄覺得自己掉進陰間的起因絕不簡單,冷聲問道:“是誰派你來殺我的?”

“你死了就知道了!”

張玄外傷頗重,血一直流個不停,厲鬼沒把他放在眼中,重新馭起刀風,一時間短劍加長刀一齊向他奔來。

外麵惡鬼嗅到鮮血的氣味,更加興奮,有些道行高的甚至控製不住,穿門闖進來,被張玄反掌拍了出去,又躍身避開了厲鬼駕馭的刀劍。

他並不怕這些鬼魅,但少了索魂絲,總有些束手束腳,甚至連道符都沒有,這在以往他的捉鬼經曆中是絕無僅有的事。

現在可以用上的隻有符咒,他心裏急著找娃娃,放開了擅動靈力的忌諱,凝神捏起法訣,厲鬼的刀劍被法訣震得粉碎,沒幾個回合,在純正罡氣之下,厲鬼就連人形都維持不住,每被法訣傷到一處,它的身形就極度發顫,漸漸變回了惡鬼青麵獠牙的形態。

“就算殺了我,你也逃不出去的!”

聽了它的威脅,法訣罡氣越發狠毒,每次淩空劈下,惡鬼的筋骨便斷掉一根,這樣下去,沒多久它就會被罡氣完全吞噬掉,眼見張玄的眼瞳裏溢滿殺氣,金光在瞳孔中飛爍,即便是厲鬼也覺得心寒,在脊骨也被斷掉之後,它終於妥協了,大叫: “你得罪了上頭的人,這裏很多人都想殺你,你看看外麵那些,全都是要吃你的鬼,想要活著出去,除非你跟我合作!”

這一點厲鬼不說張玄也知道,沒有頂上的人默許,那些餓死鬼怎麽敢明目張膽地聚在這裏,但他現在火氣上來了,不屑於聽厲鬼的提議,冷冷道:“抱歉,我從來不喜歡跟人談條件。”

轟隆震響傳來,厲鬼被戾風掃到,撞向旁邊的木窗,窗欞被撞碎,頓時熱氣撲麵,熊熊大火從底下喧騰而上,卻是來自八炎火地獄的陰火。

厲鬼想起曾經在煉獄中經受的總總,哀嚎起來,卻抵抗不住強大的戾風,向外栽去,關鍵時刻,肩上的衣服被揪住,張玄冷冷站在上方,惡鬼見他有饒命之意,急忙說:“救我救我!”

敢冒充師父,光是這一條就十惡不赦了,不過遵循聶行風一向與人為善的處事道理,張玄說:“給我一個救你的理由。”

“你兒子沒事,我隻是將他送走,上頭的人說他還有用……”

俗話說鬼話連篇,單單看惡鬼閃爍的眼神,張玄就知真相沒那麽簡單,厲聲喝問:“你上司是誰?”

惡鬼沒說,看意思不把它拉上去,它是不會說的。張玄沒跟它多糾纏,正要拉它上來,忽然幾道鬼影從屋外衝進,張玄還手的時候,它們趁機抓住惡鬼,將它拖進了地獄。

就聽長長的慘叫傳來,原本破碎的木窗重新恢複了原狀,任憑張玄怎麽拍打,都無法再把它打開了。

他轉回頭,薄薄的木門在眾鬼的擊打下搖搖欲墜,可能是害他的人想先讓厲鬼用仙茈草壓住他的靈力,再放餓死鬼將他分食,但厲鬼為了搶功,沒那麽做,反而在周圍加了結界,這在某種程度上幫了他一個大忙。

過度使用靈力的後果就是全身曾受過劍傷的地方一齊劇痛,還好在仙茈草的藥性下,頭發暈,疼痛反而不像以往那麽明顯,張玄在那個勉強還稱得上是長椅的物體上坐下,用法咒幫自己胸前的傷口止住血,想到外麵那群鬼魅,他有些犯愁。

他晃了晃腦袋,眼神落到在打鬥中掉落的銅錢上,伸手撿起來,本想利用它掩飾身份混出去,誰知彎腰的時候,一張金黃道符從口袋裏飄飄悠悠地落了出來,他撿起一看,竟是道殺鬼神兵符。

這身衣服是他跟馬麵買的,馬麵身為鬼差,不可能賣衣服還順帶贈道符的,張玄一愣之後馬上明白了,急忙掏口袋,果然口袋裏還有張相同的神兵符!

“董事長你簡直是太聰明了!”

雖然聶行風不懂符咒,但會做這件事的隻有他一個,張玄看到道符,就好比饑餓的人突然看到了美食一樣,頓時全身有了力氣,靈力反噬帶來的疼痛也不覺得有多難受了,掏出手機傳消息。

董事長也忒小氣了,這種東西多多益善,要多燒一些過來嘛,最好是火箭炮什麽的,對了,冥幣在陰間也很重要。

事情都交待完畢後,張玄正要點發送,轟的一聲,房門在陰氣的連續衝擊下終於裂開了,門板向裏跌下,無數陰魂惡鬼叫囂著衝進來。

敢在這時候打擾他,罪不可赦!

張玄點下送出鍵,剛好那幾隻鬼也奔到了近前,他頭都沒抬,手握靈符向前一揮,神兵符在中途化作短刃,割斷了惡鬼的喉嚨,另一隻手迅速放好手機,口念咒語,將另一道靈符同樣化為刀鋒,劈向其它的惡鬼。

在外麵伺機待發,想分一杯羹的餓死鬼們就看到房門那邊金華四起,刹那間,才奔進去的鬼魅發出淒厲的慘叫聲,肢體骨節紛紛飛出,有些鬼是自己跑出來的,有些則是被震飛而出,戾氣隨著眾鬼的飛舞向外衝來,一些法力低微的小鬼瞬間被厲風卷得消失了蹤影。

隨著戾氣,一道頎長身影從屋裏走出,男人雙手各持一刀,彎起的刀鋒上沾滿了鬼氣,那是惡鬼留下的血和魂魄,在間接告知它們——就算是鬼,在他刀下,也將魂飛魄散。

男人雙眸陰晦,金線在眼瞳間遊走,既不是鬼,也不是普通人類,一身半長白衣被血溢濕,那本是眾鬼妄圖分食的美味,此刻卻震懾於男人身上的陰鷙之氣,無人敢上前冒犯,都隨著他的抬步不自覺地向後退去。

原本吵嚷紛亂的場所悄然轉回了陰間應有的死寂,某個匍匐在門口的餓死鬼被踩到,骨節頓時斷了好幾段,卻忌於對方的煞氣,緊咬牙關不敢亂叫。

對於眾鬼表現出的懼怕,張玄很滿意,眼眸眯起,高聲喝道:“讓開!”

對付鬼魅,兩個字足夠了,不過這話不需他說,光是那份煞氣,就足以讓眾鬼驚懼,很自覺地向兩旁避開,於是一條筆直長路出現在張玄麵前。

他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裏,也不知道娃娃的行蹤,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娃娃,帶他離開,至於索魂絲,他現在靈力消耗太重,無法召喚,隻能等將來有機會再尋找了。

張玄無視兩邊覬覦自己的無數鬼魅,向前飛快走著,腳步被躁動心情帶動,越走越急,眼看即將越過餓鬼們圍成的城牆,突然怪叫響起,一隻鬼從厲風中衝出,伸出利爪向他當頭抓來。

張玄側身避開,隨手一刀將它斬於腳下,但它的凶氣影響了其他鬼魅,也開始蠢蠢欲動,不怕死地向他發起攻擊,原本清楚的長路重又消失在幢幢鬼影中,眾鬼圍上來,妄圖集合鬼氣將他吞沒。

既然動了手,張玄便不再顧忌,大踏步向前走的同時雙手彎刀翻飛,刀光映亮了被鬼影遮擋的空間,每揮一下,便有尖叫傳來,鬼怪消失在淩厲刀風之下,當真是遇鬼殺鬼遇神殺神,那些惡鬼被他的氣勢震得心驚膽顫,奈何被控製住,明知是死路,卻不得不衝上去,宛如傀儡,無法控製自己的命運。

張玄很快就發現了這個詭異的景象,真正無視生死的惡鬼是沒有的,它們隻是被某個隱藏在暗中的力量牽引,用生命來消耗自己的體力,地獄裏最不缺的就是惡鬼,那股力量可以不斷地把小卒送上來跟他拚命,但他卻不可能一直撐下去。

刀鋒在揮舞中慢慢變鈍了,聶行風燒給他的神兵符不是萬能的,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失去了兵器,以他現在的體力,單靠法訣符咒無法支撐很久,到時不是被眾鬼分食,就是自殺,變成跟它們一樣的鬼,前提是——他自殺後,真的可以變鬼。

眼眸在戾氣下幻化成墨黑之色,怒火隨著殺氣衝上來,張玄雙刀翻飛,運用法力在自己身處的方位周圍劃出一道血色結界,趁眾鬼無法立刻撲近稍作休息,單刀點地,他微眯雙眸,看向前仆後繼妄圖衝進來的鬼怪,屬於海神的狂妄暴戾再也收刹不住。

出道以來被鬼追對張玄來說是家常便飯,但對於玄冥來說,那是無法容忍的奇恥大辱,三皇五帝他尚且不放在眼裏,更何況是這些小小鬼魅?

張玄反手持刀,刀鋒對準自己並起的雙指,他在人間曾用神力引發四海之嘯,看來現在要試試在陰間引海嘯了,不知道這裏引出來的是海水還是來自地獄的烈火岩漿?

心在激烈跳動著,出於對即將看到的異景的興奮,讓這裏所有妖魔鬼怪隨自己陪葬也不錯,張玄的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刀刃正要劃下,前方傳來叫聲,隨即一個東西飛過來,剛好撞在刀鋒上,卻是枚圓形胸章 。

金屬的叮當輕響中,胸章 軲轆轆滾到腳邊,正麵映入張玄的眼簾,卻是聶行風和娃娃的大頭照,圖片把他的神智抓了回來,大腦恢複了清醒,突然想到,如果他真任性妄為的話,不就永遠都無法再回到人間了?

冷汗滲出額頭,張玄把胸章 撿起來,一個粗壯鬼影在眼前晃了晃,馬麵跑了過來,呼呼喘著氣叫道:“你怎麽來這裏了?還好我趕來得及時。”

竟然在這種場合下跟馬麵再遇,張玄微微一怔,本能促使他對這裏每個人都心生警覺,正要閃避,手臂已被馬麵抓住,飛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惡鬼,說:“你怎麽又惹到這幫餓死鬼了?先離開再說。”

他一頓手裏蛇矛,頓時震響從地麵傳來,震得眾鬼紛紛掩耳後退,張玄看到馬麵又用矛尖在地上畫了些連天師都看不懂的古怪符咒,然後不由分說,抓住他的手轉身就跑,讓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馬麵的法術如何張玄不知道,但這位鬼差的逃跑技術絕對是上乘的,沒多久就把惡鬼們甩得沒了蹤影,又找了個大石頭,在背風那邊停下,上下打量他。

“幾個時辰不見,你去煉獄裏麵轉悠了嗎?剛才我還以為是那些惡鬼在選首領,沒想到是你。”

跟馬麵分手後的經曆即使不是煉獄,也相差無幾,一場激戰再加上身上的傷口,張玄感覺有些脫力,聶行風燒給他的神兵符變回了符紙,道符漆黑一片,不能再用了,他把符紙丟開,在石頭上坐下,自嘲說:“我被算計了。”

“這不用你說,鬼也看得出來,那一片是扣押即將打入煉獄受苦的惡鬼亡靈的,怨氣衝天,中間還有好幾道結界關口,外加陰差守關,就算是酆都鬼魅,也不敢靠近半步,要不是有人故意引你過去,你根本進不去。”

想起木屋下麵的八炎火地獄,張玄心一跳,看著馬麵,不無懷疑地問:“那你又是怎麽過去的?”

“我是馬麵啊,這地府裏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嗎?去不了我怎麽押鬼?”

就算去得了,也不可能這麽巧。

張玄沒錯過馬麵那張看似忠厚的長臉上露出的狡黠微笑,不過不管是巧合還是別有用心,他都救過自己兩次,張玄沒去戳破他的謊言,問:“我跟娃娃失散了,怎樣才能找到他?”

“那個小不點?”

馬麵轉頭四下打量,像是才發現娃娃的失蹤,他撓撓頭,嘟囔:“走失人口在陰間可不是很好找啊,尤其是個小孩子,如果他不小心弄丟了我給的銅板,可能隨時都會被鬼吃掉。”

被吃掉的還不定是誰呢。

多次見識過娃娃的異能,張玄並不是很擔心他被餓死鬼傷害,他怕的是那些對付他的人搶先把娃娃劫走,地府惡鬼的手段想想就可怕,所以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把孩子找回來。

“給你五億,幫我找回娃娃。”他提出要求。

馬麵搓搓手裏的鐵矛,“我剛領了差事,要去押解……”

“十億。”

這次馬麵沒再囉嗦,衝他笑笑:“成交,不過你要記住到時別賴賬。”

“我以……”天師二字在嘴邊打了個轉,張玄臨時改成了——“董事長的名義保證。”

“好吧,既然幫了你一次,那我就好人做到底,不過我沒法算出小不點在哪裏,隻能帶你去找一個人,你還撐得住吧?要不要來倆包子?”

馬麵抬手在空中抓了幾把,馬上兩個包子出現在他手心裏,好像還是剛出鍋的,熱氣騰騰的一葷一素,馬麵很慷慨地都給了張玄。

地府還有熱包子?

張玄狐疑地看馬麵,再看看手裏的熱包,在確定能吃後,毫不猶豫地塞進了嘴裏,從來到地府他還什麽都沒吃,就喝了兩口仙茈草熬的湯,一番激戰後仙茈草帶給他的暈沉感消失了,但肚子更餓,這熱點來得正是時候。

“你們地府現在開辟第二產業了嗎?還有專門熱包子賣的。”他嚼著包子,含糊不清地說。

馬麵帶他往前走,說:“鬼需要吃熱東西嗎?這是我從陽間給你弄來的。”

張玄看過來,一副這不會是‘燒給你的吧’的表情,馬麵立刻搖頭,“經常來往陰陽兩界,上頭的人我也認識不少,跟包子鋪老板拿倆包子算什麽啊,大不了回頭給他錢。”

頓了頓,他又強調,“真錢。”

張玄對馬麵付的幣種沒興趣,狼吞虎咽,吃完了肉包,又開始吃菜的,說:“等過會兒找到娃娃,記得再弄幾個包子來。”

“找不找得到還不知道呢,你想得可真長遠,”馬麵歎道:“她可是有名的認錢不認人,認人看心情,到時她會不會幫,就要看你的口才和造化了。”

“是誰啊?這麽拽?”

“孟婆。”

“噗!”剛吃進嘴裏的菜餡整個噴了出來,張玄被嗆得直咳,“誰?”

“恕我直言,張玄,你的法力和學識比我想象的還要低。”

“嘖,我不是不知道這位大姐,我隻是想表達一下自己的震驚……所以這裏還是有人開發第二產業,除了賣湯外,還兼顧算命的。”

馬麵嘿嘿笑了起來,一臉的神秘,“你知道為什麽大家都會喝孟婆湯嗎?”

八卦來了,張玄覺得現在漢堡不在真是一大損失,又往嘴裏塞了口包子,問:“不是投胎前的規矩嗎?”

“規矩也是有人情的,那湯裏其實可以看到每個人以往的經曆,直看得人心灰意懶,隻好喝湯忘記。”

“難道沒有人看完後反而想記住的嗎?”

“有啊,還不少呢,這個時候就隻能強製了。”

“呃……”

也就是說先禮後兵了,張玄嚼著包子,正想再跟馬麵旁敲側擊一下這位傳說中的孟婆的喜好,別讓她也對自己先禮後兵,前麵忽然傳來低嘯,像是某種野獸的嚎聲,聲音並不響亮,但警告意味不言而喻,陰風迎麵衝來,帶著肉類腐敗後的味道。

馬麵臉色變了,立馬抓住張玄的胳膊示意他停下,就見隨著嘯聲,幾隻龐然大物從四麵圍過來。

巨獸頭頂龍角,身披鱗甲,抬腳時,腳下不時有火焰騰起,它的模樣和慶生形似,卻又不盡相同,它的氣勢未必有慶生那麽暴戾,但每往前行一步,就讓人感覺到強烈的蕭殺之氣,那是種屬於王者的威嚴,野獸沒做出任何攻擊性動作,不過在張玄看來,它們的出現絕對不友好。

“麒……麟?”

在發現自己遇到了什麽之後,張玄把最後一口包子收回來,問馬麵,“你說,送點食物過去,會不會化敵為友?”

“這裏不是動物園。”

張玄把包子重新送進了自己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