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的媽呀!”小張子差點尿了褲子,手一抖刀落在地下,楊爺手疾眼快大鞭子一拽,“嗖!”刀入左手,掂了掂挺稱手,衝小張子喊:“快去再找一把!”欲哭無淚的小張子回身衝出院外大喊:“師父!師父!!快拿您的神雀刀來!”楊爺毛骨悚然盯著這條奇異的蛇怪,那蛇嘴裏的人頭異常惡心,黏糊糊臭烘烘血乎刺啦,像是從蛇嘴裏猛然長出來的,脖子後頭上半截身子跟蛇嘴融為一體,一顫一拱非常靈活,擠眉弄眼須發如生,卻看不出是男是女。隻是這顆腦袋一出來,那蛇立馬頹然無力,銅鈴大的血紅眼珠子暗淡沒了光彩,獠牙也收了進去,肢體僵硬仿佛個木偶,隨著人頭一顫一拱死硬擺動。

那人頭卻如得了精氣神兒,雙眼似血惡毒殘忍,麵目猙獰齜牙咧嘴,口中淌下綠油油涎液,滴落在地激起一陣陣白煙,奇臭無比,令人作嘔。這、這人比蛇毒!楊爺心悸發麻,揮手就是一鞭,大鞭子在半空中迅疾如電眼看要擊中人頭,那人頭陡然把嘴一張,“噗”一口吐出條黑紫幽光的三尺長舌,死死纏住了鞭子。楊爺大驚,一反手扯了幾下,他那麽大的神力,竟然沒扯動!楊爺咬牙運氣油亮胳膊上饅頭似的肌肉層層隆起,逼得蛇嘴人頭居高臨下狠命往上拉,一舌一鞭僵在半空,拉成緊繃繃一條直線!

“大叔、大叔!快啊!外頭頂不住啦!”小張子連滾帶爬捧著一把長刀進來,一見此狀摁繃簧抽刀就要往前衝,他手裏這刀,比楊爺手裏的“小神鋒”長了一半多,但同樣碧油油藍瓦瓦泛著幽光,鋒如秋水,一看就是寶刀。楊爺大喊:“別往前去!人頭有毒,聽我招呼!”

“嘚嘞!”小張子就地砍伐地下層層疊疊的白骨,寶刀十分鋒利,白骨見刀就斷。楊爺大力拉動鞭子熱汗直流,已然放了心:有這大鞭子和兩樣寶刀,不信宰不了你!

“嘻咯咯咯咯咯……”人頭搖頭晃腦急速拱顫,越發得意,血紅的眼珠子飛快眨動帶著惡毒幸災樂禍。氣瘋了的楊爺鼓著腮幫子大罵道:“兔崽子玩意兒,今兒楊爺跟你拚啦!”轉頭問小張子:“小子!你成親了沒有?”

“啊?!”賣力低頭砍白骨爪子的小張子萬沒料到這會兒這個車把式大叔突然問這個,心念一動哭笑不得,臉漲得通紅又羞又臊又苦澀難言,苦了臉道,“大叔啊!死到臨頭,您還惦記給我說媳婦兒?!我啊,這輩子許是沒那個福氣嘍!”

“說你個大頭鬼!”楊爺死命掙著大鞭子啐了一口,狠狠罵道,“沒娶就沒娶,爺還沒娶呢!要死,也得叫它先死!”說著話左手一翻腕子把“小神鋒”對準右臂黑黝黝虯結肌肉“噌”就是一劃。小張子看傻了。刀真快,楊爺右臂鮮血直流,他咬牙切齒把“小神鋒”左右抹足了熱血,對小張子吼:“你還傻愣等著吃窩頭呢!快把你那刀拿來沾血,聽我招呼!”

兩把刀都抹了鮮血,楊爺猛然發力,“轟隆隆!”天上雷電轟鳴中,大鞭子忽然發出一聲“嗡……”的巨響,鞭身中竄出無數金光閃爍耀人眼目的梵文,在空中飛舞盤旋繞著怪蟒圍攏過來,怪蟒、屍身一見陡然驚詫,忽地縮了脖子,膽怯不已。楊爺知道怪蟒怕了,大喊小張子:“咱們今兒給它來個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小子,一會兒我把人腦袋拽出來,倒要瞅瞅它脖子多長,你輕功好,看準機會把它砍下來,明白了沒有?”

“是唻!”

兩人大喊大叫,既為自己也為對方鼓著勁兒。院外響起叮叮當當砍殺聲,楊爺心知不妙,立馬兒往上抓住鞭子,在手上纏了幾圈,腳下生根丹田一叫勁兒、腮幫子鼓足雙臂肌肉鼓脹,大吼道:“起!”死命拉著鞭子往懷裏帶。

這一發力,拽得蛇嘴裏正耀武揚威的人腦袋長舌忍不住往前扯,逼得那腦袋淒厲大叫,卻哪抵得上眼珠子爆紅的楊爺?神力王可不是白叫的,楊爺雙臂千斤神力,硬生生把人腦袋從蛇嘴扯出來五六尺。小張子舉刀不敢錯眼瞧著:原來人頭後麵是個頎長的人形,胳膊腿俱全,形體卻跟小了一圈的蛇怪仿佛,小手小爪光溜溜連著腰身。人腦袋被扯出極限,半空裏就聽“哢哢哢”骨節迸裂聲,人頭的長舌卻就是不撤,死命纏著楊爺大鞭左右搖晃,左突右轉怪叫連連。

“嗡!”半空中的金字梵文頓時光芒大盛!一簇簇一叢叢如離弦之箭鋪天蓋地急速砸向了蛇怪,打得它筋骨酥軟再也支撐不住。“咣!”越聚越多的梵文刹那結成一張天羅地網,當即把蛇怪罩在中間,金紅兩色光芒越發刺眼,蛇怪慘叫連連倒地翻滾。

“還不動手!”滿身大汗的楊爺一聲叫,左手寶刀插在地下,雙手拉鞭猛然發力,人腦袋“嗖”整個身子被拉扯出蛇嘴,就兩隻綁了絆腿繩的腳被蛇嘴狠狠吸住。小張子瞅準機會,雙手舉著神雀刀斜縱身跳起來六七尺,對著被拉成一條線兒的詭異人頭就是一刀!

刀鋒幽光閃爍,“噗”的一聲,神雀刀不偏不倚正砍在人頭後頸子上,金光一閃,“撕拉……哧!啪!”,脖子硬生生斷了。小張子一個飛腳側踢,人頭帶著哀嚎飛起來好幾丈在空中飛旋,楊爺瞅準機會猛然一拉,大鞭子帶著長舌飛了回來,扔了長舌右手一揮,胳膊上淋漓鮮血灑滿大鞭,頓時彌漫開一陣血腥氣。

“好畜生!今兒爺爺叫你死無葬身之地!”楊爺喊了一嗓子,一轉鞭子柄,小張子張大嘴看傻了。就聽“嗖啪!”一聲脆響,力到鞭到,咕咕唧唧怪叫的人頭被抽了個稀爛!半天裏來了個天女散花,骨分肉爛汙血飛濺,冒出股甜膩膩的腥氣,成了堆碎肉紛紛落地。人頭落地見風就化,飄**出一陣令人作嘔的惡臭隨風飄**,剛才被小張子斬下的人身也早爛成了膿血。

眾人看得心驚膽戰呆若木雞,腥臭的汙血流成了小溪,蛇嘴裏飛濺出的血肉如萬朵豔麗桃花紛紛揚揚飄**四處,大蛇癱軟在地早沒了氣息。驚醒過來的眾人圍獵一樣撒開,見著就是一刀,碰著就是一棍,巨蛇受了如此重擊,全身骨節喀嘣嘣顫了一會兒,不多時便打成一攤爛肉。

“小張子,去!拿刀紮它的兩眼之間!”

小張子幾個箭步飛跳過來舉刀對著蛇頭猛力紮下去,刀光閃爍,小張子手裏這把四尺六寸五分長的神雀刀狠狠刺穿了蛇頭,小張子一個鷂子翻身把刀向下死命一推,“噗!”連蛇頭死死釘在地下。

“轟隆隆!哢嚓嚓!”天際裏電閃雷鳴夾在烏雲裏滾滾而來,一陣清涼舒爽清風吹來,無比舒服,外頭地下伸出的白骨紛紛化為飛灰。

緊張萬分的眾人這才鬆了口氣,紛紛頂不住方才的驚懼,或蹲或坐在地下大口喘粗氣。小張子收了神雀刀,將它還給師父,趕緊扯了塊破布,給楊爺包紮了傷口。此刻楊爺才覺得渾身酸軟,眼珠子發脹,右臂上血淋淋黏糊糊的血漿依然染了他半邊身子。上身的衣服也在打鬥中被撕扯爛了,露出黑黝黝油亮的疙瘩肉,一臉豪氣跟廟門口金剛仿佛,拄著鞭柄站起來,招呼大家:“這裏不能待了!大家夥趕緊收拾東西,快走!”

說聲走,驚嚇過頭的老少爺們七手八腳收拾了車馬,死在這兒的人也不管了,紛紛上馬上車。老太太哭得抹淚悲慟,給還是訥訥無語的大少爺說:“你記著!人家車把式是咱們的恩人!沒有他,哪有咱們娘倆?日後必得好好封賞!忘了人家的恩,老天爺也不容你!還不快謝謝楊把式?”

大少爺被天上隱隱雷聲嚇得有點色變,還是衝楊爺拱拱手。楊爺抱拳作揖衝老太太感歎:“大媽!您快別這麽說啦,能一起逃難就是緣分,我就是個趕車的,不圖希您啥,今兒這事是老天爺保佑,您老祖上積德,大少爺時運正旺,不介,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沒見過這個陣勢,您說是啵?這裏太險,咱們快走!”老太太一麵誇,大隊人馬一麵趁著如墨夜色,匆匆逃離。

剛走出不到二裏地,身後巨雷閃電鋪天蓋地轟然炸響,一聲聲石破天驚的雷聲震天動地,連大地都一顫一顫,怒海翻騰的雷電立即包圍了荒村,閃電猛雷“哢嚓嚓”從天而降,半空中金蛇狂舞飛沙走石,“滋啦啦”擊中了荒村裏所有的物件,一聲聲撼動人心的巨響,不多會兒就把荒村打得著起撲天大火,連同那些白骨爪子、蛇怪一窩兒被大火吞噬,濃煙焦臭直上九天,傳出來老遠,眾人看呆了,也驚呆了……

一夜驚魂,鬧得眾人匆匆如驚弓之鳥,一路跑出去四十多裏地,趕到天光大亮了,才停住,大家夥兒又累又餓,可算逃出生天。

這半宿狂奔,也不知道到哪兒,四處群山環繞,峻嶺插天,日映晴空,風吹溝壑。山上的野花開得正豔,繽紛五色十分好看,順著一條大石路往前,不遠處蒼茫遼闊山巒下涓涓流水和大片大片收拾了的莊稼地和嫋嫋炊煙,令人心安。

等進了鎮,尋了處大戶人家落腳,此人便是本地的鎮長,七十歲開外,聽說眾人是從荒村逃命過來,登時唬得魂飛天外冷汗如雨,長歎幾聲。等幾人用過飯、洗漱幹淨,這才戰戰兢兢說了原委:荒村那座山,叫壓龍嶺,最是險要不過,原先村子倒也整齊寧靜,後來有人打山西逃荒到此,女兒被村長家兒子看中,逼婚不成一死兩命。自此後村裏怪事頻發,家家有人暴死,村裏人怕了,求神拜佛一點沒用,不知打哪兒來了個黑臉頭陀進村說動了村長,布陣畫符,要鎮邪驅鬼,不料一夜之間,整村人沒了蹤影!從此,那裏成了遠近聞名的“鬼村”,等閑人不敢進入,有些個不知底細的外鄉人大白天進去,也消失無存,有的說是被害了性命,有的說是被妖魔所害,種種說法不一。這也是多年來的舊聞。

當家老太太和大少爺聞言,咋舌不已。回想當晚危險萬端,差點葬身險地,幸而有楊爺救護,也算命裏該有此劫。老太太下令派人前頭探路,賞了鎮長些銀子,買了點糧食,又再次啟程。

日光很暖煦,金黃色的光線在疏闊的空氣中覆蓋了這座鎮子,遠處山裏點染了密密層層一眼望不到頭的綠草碧樹,一些飛鳥不時舒展翅膀歡快鳴叫著四處飛舞,嘰嘰喳喳說得熱鬧。鎮子裏,楊爺趕著大車在前開道,老太太移到了延慶州送來的一乘馱轎上,其餘人等有的步行有的坐車。大少爺頗有興致,慢慢湊過來,楊爺一直看不太透眼前這位年輕人,看起來正當年的年紀,卻一臉愁苦憂思,悶悶不樂,跟這一大家子人一點兒不像。倆人在慢慢溜達,左看右瞧熙熙攘攘或買或賣、或趕集、或坐了小攤上大口吃喝大聲說笑的山民,都覺得新奇。

“大少爺,您抽一袋不?”楊爺剛遞過煙袋敬煙,神色憂鬱的大少爺瞥了煙袋一眼,猛然睜大眼再看一眼,卻變了顏色,口氣變得又陰又沉,盯著楊爺問:“把、把式,這是誰的煙袋?!”

楊爺一愣,說:“您這話問的,這自然是我的。還能是大少爺你的?這是我……”話沒說完,手一鬆,楊爺的煙袋鍋子被大少爺猛拽過去,舉著看了半晌,兩眼通紅神色恍惚,望著那枚晶瑩碧綠的翡翠煙嘴直歎氣,半晌抬頭問:“你、你認得楊豫甫?”

楊爺聽他說到“楊豫甫”三字,頓時大驚,上下打量了大少爺幾眼,急問:“您、您也認得他?那是我差點一個頭磕在地下的大哥啊!”大少爺渾身顫抖熱淚直流,也不顧周圍人等形形色色目光,小聲抽泣,看得楊爺直愣神。

“去買瓶酒吧。”大少爺吩咐身邊仆人。片刻,仆人捧著酒回來,大少爺喝了一大口,皺眉斂目深深吸了口氣,遞給楊爺:“你也喝一口,咱們就算祭他一場了!”

莫名其妙的楊爺喝了一大口酒,看大少爺更加悲切不已,也不敢問,隻當他是楊大人的熟人。大少爺背著手默默無言跟車走了老遠,直到鎮外才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