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精變(十)
回到家張玄躺倒在沙發上,頤指氣使發號施令:“小離去準備午飯,小白去泡茶,順便把報紙拿來,董事長你也別閑著,幫我按摩,出一次差,掉了半條命,真是的……”
“大哥你們回來了,快幫幫忙,把我家那隻厲鬼捉住。”
話聲被一陣大呼小叫蓋過去了,聶睿庭從外麵奔進來,一臉慘白,倒是像極了恐怖片裏的厲鬼。
“捉鬼?”看看在聶睿庭身後半空負手飄忽的顏開,聶行風奇怪地問。
昨天他告訴顏開事情已經全部解決,讓顏開送馮晴晴和周林林回家,順便施法抹去他們的那段記憶,弟弟應該昨天就醒了,有顏開在,不可能有鬼來騷擾他。
“好大一隻鬼,在我家橫行霸道,還把我弄暈了,是真的,我還摸得到他,他還跟我說話,表演小颶風威脅我……”
再看顏開,聶行風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抱歉,我不小心讓他碰到了,他就大呼小叫,還把家裏弄得一團糟,我就威脅了他幾句。”顏開也是一臉無奈。
說實話,聶睿庭的怕鬼反應是他見到過的最搞笑的了,拿了個掃帚到處趕鬼,結果差點把家裏的古董都砸爛了。
顏開不想看到那些古物落得個粉身碎骨的命運,便施法將它們回歸原位,可想而知,當看到古董瓷器滿天飛時,聶睿庭是種怎樣的感覺。
聶行風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上前拍拍弟弟的肩膀,安慰:“別擔心,有張玄在,沒有鬼敢碰你,你的手怎麽了?”
聶睿庭的右手纏了紗布的右手,憤憤不平說:
“還不是你那柄古刀搞怪!我想古刀鎮煞,一定能嚇跑厲鬼,就拿它去鎮鬼,結果鬼沒鎮住,還把我劃傷了,傷口不深,血卻流個不停,紗布藥膏還自動飛過來,大哥你知道那有多恐怖啊……”
“你動我那柄刀了!”
聶行風轉頭看牆壁,古刀不在,那是顏開的棲身之所,血滴落在刀口上,用半個大腦想都知道不會是什麽好事。
再看顏開,顏開臉上的無奈更深:“我什麽都沒做,是這個笨……他自己太驚慌,不小心弄傷了手……”
“有、有什麽問題?”
見聶行風和張玄聽完自己的話後,同時把目光移向自己身後,聶睿庭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問:“你們是不是能看到什麽?不要告訴我他現在就跟在我身後!”
不僅跟在身後,還跟得很緊。
聶行風本想事情已解決,可以召顏開回來了,現在看來不可能了,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就是笨蛋弟弟這種人。
張玄上前拍拍聶睿庭的肩膀,一臉同情:“沒關係,他不會跟多久的,好自為之。”
咕咚……
震驚三十秒後,聶睿庭身子向後跌倒,想到今後還要被鬼纏,他悲從心起,隻想就這麽一直暈過去算了。
傍晚時分,聶家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一個是火狐,她已化成人形,和她在一起的是個沉靜冷峻的白衣男人,見到他們,霍離撲過去,火狐抱住他,一臉的疼愛。
這對夫妻正是霍離的父母赤炎和赤月,他們遠離山林,四處尋找可以解除血契的方法,卻誤被九嬰控製,還好聶行風拿到了赤炎的元神,讓顏開作法令其恢複正身,又幫火狐族解開了與北帝陰王的血契,他們特來拜謝。
赤炎向聶行風深施一禮:“大恩不言謝,今後聶公若有差遣,我火狐族願拚一族之力效命,赤炎在此立誓,天地為證!”
聶行風見赤炎麵容方正寬仁,有一族之長之風,不敢怠慢,回禮道:“隻是舉手之勞,請不要介懷……”
他話沒說完,被張玄拉到了一邊,嘻嘻笑道:“讓火狐一族效命就不敢當,一隻小狐狸就夠了,把小離送給我當式神吧,算做報酬。”
赤炎正要應下,被赤月攔住,緊緊抱住霍離。
孩子幾年不見,才剛重逢就被打散魂魄,以至於道行要全部重新練起,她這次來本來是打算帶小狐狸一起回深山修煉的,沒想到張玄想收他作式神,一旦成了家族式神,永世都要為之差遣,哪比得上深山靈氣任意逍遙?
她摸摸霍離的頭,說:“小狐,俗世艱險,人心難料,願不願意跟娘回去?”說著話,還狠狠瞪窩在沙發上的小白,怨恨之情言溢於表。
霍離猶豫了一下,老實說他還蠻懷念和父母在一起的時光,可是又不太舍得離開這裏。
他轉了轉眼珠,跑到小白身旁,小聲問:“要是做了式神,會不會跟以前不一樣?”
“基本上來說,不會有什麽不同。”
換湯不換藥而已,鬼都不相信小狐狸可以跟顏開一樣做好家族式神,不過是張玄想討個甜頭罷了。
“那好,我做!”霍離立刻點頭。
“小狐,好好想清楚,是這家夥把你打得魂飛魄散,你還跟它在一起,遲早會被它害到!”
見兒子傻嗬嗬把自己賣掉了,赤月恨鐵不成鋼,忍不住出言提醒。
“娘不要怪小白,它也是身不由己,就像娘犯殺戮也是身不由己一樣,我住在這裏,爹和娘可以隨時來看我,可是我回了家,就很難再見到大哥和小白他們了,我不舍得……”
赤月因丈夫的元神被九嬰控製,也被迫殺過不少人,雖非本意,也一樣要受到族規重處,聽了小狐狸的話,她麵露愧疚,又見在兒子心中,自己還不如外人重要,不免有些不快。
“這裏有美酒美食、電視遊戲、還有遊樂園玩,我們家都沒有啊……”
敢情這才是小狐狸不舍得離開的原因。
小白腳一趔趄,從沙發上摔下來,赤月卻高興起來,抱住兒子,柔聲說:“那就住下吧,娘有空就來看你。”她說完,又狠狠瞪了小白一眼,“不許欺負小狐,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小狐狸終於被留下了,赤炎夫妻離開後,他樂嗬嗬抱著小白去廚房做飯,兩隻動物在廚房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麽,聶行風想去幫忙,張玄叫住了他。
“董事長你沒事吧?從回來後你就心神不定的,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沒有。我隻是在想,這次你出了不少力,我該付多少報酬?”
“先別說,回頭給我個驚喜!”
一聽有錢賺,張玄心中的疑惑頓時飛走了,眼眸閃亮,開始規劃美妙的藍圖。
淩晨,聶行風出了公寓,天色還早,晨風拂過,帶著入冬後的寒氣,他開車來到雲霧山的鬼界,天依然陰霾晦暗,似乎這裏的天空是屬於陰間的,永不見放晴。
跟上次一樣,車開過魏界界碑後,筆直陰路出現,鬼婆坐在路邊,陰森森看聶行風,咧嘴冷笑:“我等你很久了,你一直沒來,我還以為你後悔了。”
“我做事從不後悔。”
聶行風下了車,來到鬼婆麵前,他隨即便被陰風卷起,靠去道邊山壁上,無形陰風扣住他的四肢,令他無法動彈。
鬼婆湊上前,尖長指甲劃過聶行風的臉頰,他聞到腐臭陰氣,一陣咳嗽,看著鬼婆將冰冷手掌按在自己的天靈上。
陰冷傳遍全身,聶行風聽到喃喃咒語在耳邊響起,這是呼喚他陽壽的禁咒,鬼婆幹癟的臉頰堆起笑容,不時發出桀桀怪聲,旁邊有陰魂感歎:“這家夥有這麽多陽壽,這次真是賺到了。”
眼前不斷有白光騰出,賁熱氣息在體內遊走,忽然,按在他頭上的手掌發出輕顫,顫抖越來越急促……終於,鬼婆大叫一聲縮回了手。
聶行風睜開眼,鬼婆顫驚驚縮到一邊,看自己的昏黃眼眸裏充滿了恐懼。
“怎麽了?”他不解地問。
“老身有眼不識泰山,請恕罪請恕罪!”
控製四肢的陰風已經散了,聶行風揉揉手腕,問:“我們按契約辦事,何罪之有?”
“請莫再提‘契約’二字,否則老身就算永墮地獄也無法洗清這份罪過。”鬼婆撲倒在地向聶行風連連磕頭,“我馬上送您出鬼界,之前冒犯萬請見諒!”
不明白鬼婆為什麽前倨後恭,不過這結果聶行風求之不得,笑笑說:“這麽說我們之間的契約就算作廢了,謝謝你上次助我入地獄。”
鬼婆不敢接話,隻是不斷磕頭,聶行風怕她又改變主意,上車,迅速開出鬼界,山道外天色已亮,晨霧蒙蒙,和剛才陰森詭譎的氣氛完全是兩個天地。
聶行風看看手掌,那道血契劃痕已經消失,經過界碑時他特意看了一眼,青白石碑上隻寫著兩個暗紅大字——魏界。
今後這道鬼門隻怕不會再開了,不過地獄依舊存在,在每個人的心裏。
鬼做事不能以常理理喻,聶行風懶得去琢磨鬼婆放過自己的原因,他把車開得飛快,想盡快趕回家,張玄通常起床很晚,一定要在他發現信之前毀掉它。
回到公寓,聶行風一口氣衝進家,張玄正在客廳看電視,奇怪地問:“董事長,你大清早跑去哪裏了?”
聶行風跑進房間,信已經被打開了,上麵按了兩個小爪印,他拿起信衝進廚房。
感覺不對勁,張玄跟過去:“什麽東西?給我看看。”
“沒什麽。”
“沒什麽為什麽要燒?”
“就是沒什麽才要燒。”
“是不是給我開完支票又後悔?咦,怎麽還有爪印?”
張玄伸手去搶,聶行風攔住,兩個一個要搶,一個要燒,正拉扯著,小白從客廳慢悠悠踱步過來:“爪印是我按的,放心,那不是支票。”
“我也按爪印了,大哥放心,那絕對不是支票。”霍離跑過來附和。
張玄鬆開了手,疑惑問:“那是什麽?”
“我沒看懂。”
“我看懂了,”小白看看聶行風,“不過不明白意思。”
聶行風趁機將信燒掉了,他本以為自己會死,才給張玄留下這封信,既然已經沒事了,那信的內容他還是不看的好,否則以後別想鎮得住他。
“怎麽大清早每個人都怪怪的。”
張玄一臉狐疑,眼神依次從三人身上劃過,還好客廳電話響起,他跑過去接電話,邊聽邊看聶行風,臉色越來越詭異。
五分鍾後,張玄掛了電話,跑到聶行風麵前先是摸他的額頭,接著又摸他的心口,然後是脈搏,上上下下不住打量。
“你吃錯藥了?被鬼怪附身了?發燒燒昏了頭?還是你根本不是董事長?”
“你搞什麽?”
“我剛接到葛律師的電話,說你以我的名義把這兩層公寓買下來了,葛律師讓我今天去辦理入戶手續,董事長,你沒事吧?”
那時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所以才交代葛意那樣處理的,聶行風反問:“怎麽?你不想接受?”
“這麽好的條件白癡才會不接受,不過你答應加我的工資不能反悔,這是兩碼事,咱們得先說清楚。”
“……張玄,”聶行風無可奈何地說:“你眼裏除了錢還認什麽啊……”
第二天,兩人帶著小狐狸去爺爺家,聶睿庭也在,身後還跟著如影隨形的顏開,顏開一臉鬱悶,聶行風有些同情他,弟弟整天流連酒吧俱樂部,那些風流韻事更是不必提,以顏開的個性一定不喜歡那種場所,卻又不得不去,也難為他了。
聶行風想了一下,在顏開過來行禮時小聲說:“睿庭不是你的主人,你不必遷就他,他最大的弱點就是怕鬼,你要好好利用。”
顏開眼睛一亮,會意地點點頭。聶行風心中暗笑,有自己這句話,顏開以後不會再任由弟弟胡鬧,看來他要跟夜生活說拜拜了。
聶睿庭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麵對苦行僧生活,他對身材小了一圈的霍離很感興趣,笑嘻嘻地問張玄:“幾天不見,怎麽小離縮水了?”
“你搞錯了,這是霍離的弟弟霍小離,他爸媽把哥哥帶回家了,又把弟弟送來,他們兄弟倆長相一樣,個性也一樣,爺爺敬請笑納。”
張玄也不管自己扯的慌有多爛,硬是把小狐狸推了過去,聶翼看著抱著小貓向自己乖巧行禮的“霍小離”,淡淡道:“身材長相無所謂,隻要是小離就好。”
這話若有所指,張玄嗬嗬幹笑了兩聲,還好老人沒再多問,等離開聶宅,往回走,張玄問:“爺爺話裏有話,你說他是不是看出小狐狸有問題了?”
“我隻知道天底下能瞞住爺爺的事不多。”
車開進了鬧區,車流開始擁擠,跑車好不容易挪到一處紅綠燈前,對麵車道岔口停著警車,張玄探頭張望:“前麵好像出車禍了。”
聽外麵行人的議論聲,似乎是附近大學的學生被貨車撞倒了,事故現場躺著一輛銀色小摩托車,車頭扭曲變形,頭盔遠遠甩在路邊,傷者倒在摩托車旁邊,大半身子被車身遮住,隻露出一隻蒼白的手掌,腕上的佛珠鏈在陽光下泛著亮光。
“燕通大學就在附近,不會是馮晴晴吧?”
聶行風瞪了張玄一眼:“烏鴉嘴,晴晴不騎摩托的。”
堵塞車流緩慢向前移動,經過事故現場時,聶行風握方向盤的手突然不由自主一顫,他轉頭去看,發現圍觀人群中站著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覺察到聶行風投來的視線,男人轉過頭來,墨瞳看向他,嘴角勾起微笑。
眼瞳裏遊離著地獄般的光芒,乍然看去,仿佛兩點墨珠嵌在臉上,聶行風隻覺心口劇跳,像被利物刺中般作痛。
“你怎麽了?”發覺聶行風不對勁兒,張玄問。
“狄熾……”
那個在照靈事件中身份不明的律師,突如其來地出現,又詭異般消失,聶行風隻記得那雙眼瞳,陰森而蠱惑。
“沒有啊,你看花眼了吧。”
車開過現場,聶行風再轉過頭看時,路口隻有一些圍觀路人,狄熾已不見了。
“也許見鬼了。”
聶行風自嘲笑笑,前方交通堵塞緩解,他踩動油門,跑車很快匯入車流中。
人群中一雙眼瞳默默注視跑車奔遠,墨色在瞳孔裏遊離,隨即緩慢而又細致地布滿整個眼瞳,帶著死亡的瑰麗。
“老朋友,我們很快會再見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