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屍航(一)

摩天大樓的頂樓房間,望著窗外細雨,一位中年男人緩緩問:“決定要這麽做了?”

“還有其他選擇嗎?”回話的是坐在桌前的人,他轉頭看側麵另一人,那人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著,相對於其他二人,他顯得悠閑有餘。

“我同意。”他說。

“那聶家呢?”靠窗而站的人問,“聶翼現在不在國內,比起我們來,他可是幸運多了,我懷疑當年他隱瞞了什麽。”

“那就讓他把秘密都吐出來!他很疼他孫子,這件事一定會跟他講。”

“那就這樣定了,老規矩,一人一個。”敲膝蓋的人手指停下來,做了最後決斷。

窗外細雨不斷,樓下景物模糊如蟻,不過不妨礙聲波傳送,大廈的某個房間裏,一個人靠在窗前,凝神監聽著,當確定他們對話結束後,他放下耳機,撥響一通電話。

“他們決定動手了,你打算怎麽辦?”

“跟進。”不帶絲毫猶豫,電話對麵發出低沉指令。

天靈靈,地靈靈,祖師爺快顯靈,保佑他這次一定要胡啊!

在心裏念叨數遍後,張玄終於打出手裏的牌:“九條!”

從開打到現在,張玄別說胡牌,就連聽牌都沒靠近過,看著鈔票一張張流水般流向其他三家,他欲哭無淚,暗自發誓這是最後一局,辛苦賺來的血汗錢絕不能這麽白白糟蹋。

“吃。”

坐在下方的小白吃了張玄的九條,氣得他牙根直咬:“吃這麽多條子,你就不怕撐死!”

“撐死總比餓死強。”小白悠悠然順了一下牌,貓爪一彈,扔出一張紅中。

張玄碰不了,鬱悶地看著大家摸牌發牌,來回轉了兩圈,三家都開始聽牌了,隻有他自己還在原地踏步……又輪到他摸牌,是個六條,他猶豫了一下,打了出去,六六大順,這總沒錯吧?

“胡!”異口同聲地,三家齊齊放倒聽的牌,那動作一致得像是提前彩排過。

“搞什麽鬼!”掃一眼三家牌,張玄大吼。

聶行風清一色單叫六條,小狐狸對對胡,小白一條龍,這牌打得那叫一個有水準。

“一炮三響。”對家的聶行風很想笑,不過看看張玄的臉色,他聰明地選擇了低調。

“上天入地唯我獨尊大炮手!”無視大哥青轉灰、灰轉黑的臉色,霍離得意忘形地大笑,“大哥你太笨了,你看外麵沒六條,就不應該打這牌,這個連我都知道,小白算算我們這次一共胡多少番。”

“董事長清一色一條龍七番,小狐狸對對胡三番,我……”

“閉嘴!”張玄黑著臉推倒自己的牌,清一色的筒子,這種牌他不打條,難道讓他打鬼嗎!

冷光橫掃在座三人,張玄陰森森道:“這把不算!這牌這麽詭異,你們一定出老千!”

“大哥你的牌品也太差了。”

“就是,小家子氣。”

“我手氣不可能這麽衰,肯定你們搗鬼,”美元大鈔就這麽滾滾長江東逝水了,想想就不甘心,張玄看對麵,問:“是不是,董事長?”

聶行風歎了口氣,沒多話,把屬於小白和小離的那份錢給了他們,兩隻動物開始歡天喜地湊在一起數票子。

“天還早,再來一局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贏了個滿堂紅,小白興致勃勃提議。

“不玩了。”

再玩下去,張玄下個月薪水都要預支了,剛好霍離的手機響了,給張玄解了圍。

是聶翼從澳洲打來的,霍離跑去旁邊講電話,小白也跟過去了,張玄趁機放牌,決定回房看收費電視。真是的,每月交那麽多錢,不看太浪費了。

門鈴響起,聶睿庭推門進來,打招呼:“你們打麻將也不叫我,咦,三個人怎麽堆四副牌?”他疑惑地看張玄,“不會有一副是鬼坐莊吧?”

張玄剛喝進嘴的一口茶差點兒噴出來,聶行風瞪了白癡弟弟一眼:“叫你?你哪天不混夜店,有時間打牌嗎?”

“冤枉啊哥,我早改邪歸正,有一個多月沒去那種地方了。”

其實是最近鬼纏身,不敢去,聶睿庭說完又問張玄,“你看看那隻惡鬼走了沒有?他要是硬賴著不走,你能不能想法幫我除掉他?”

張玄和聶行風一齊看向聶睿庭身後半空中如影隨形的守護靈顏開,顏開聽他一口一個惡鬼地叫,還說想請法師捉妖,臉上浮起一絲怒氣。

“其實那鬼並不惡,他跟著你,就像是守護靈,有危險時還會救你,反正你也看不見他,就當他不存在好了。”張玄安慰道。

“話雖這麽說,可是那鬼老跟著我,感覺好像被人偷窺。”

惡鬼沒那麽可怕,這是聶睿庭跟他較量了幾次後得出來的經驗,不過鬼可惡在於限製他的人身自由,還規定門限,除正常工作外,十點以前必須回家。

有沒有搞錯?!長這麽大他就從來沒遵守過門限。夜店去不了,美女泡不了,跟鬼鬥又鬥不過,現在再聽張玄這麽一說,聶睿庭隻覺得自己今後的人生一片愁雲慘淡。

“聶哥哥來了,剛才爺爺還問起你呢。”霍離講完電話回來,見到聶睿庭,跑去幫他倒茶,問,“要不要一起打麻將?”

“不打了,我現在想死,沒心情玩麻將……我來是問問你們想不想去旅遊?我前天買音響中了大獎,萬華集團的郵輪海島一周遊。”

“想!”

聽說遊海,霍離第一個舉手讚成,小白也舉了個爪,整天在家裏待著,悶都悶死了,有機會旅行它當然不會放過。

聶行風接過聶睿庭遞來的獎券,上麵寫著中獎人可攜兩人同行,周一開航,周末返港,途經北海幾個小島嶼,後麵附有聯絡方式及一些注意事項。

“你呢?”聶行風問弟弟。

“有個美國客戶下周來公司,我跟他約好了,不好臨時爽約,再說我一個人去也沒意思,大哥最近一直沒放假,帶上小離去玩玩,就算度假好了……加上張玄,剛好三個人……”

張玄難得一見地沒對這種免費餡餅表露喜悅,皺眉嘟囔:“我討厭坐船。”

“大哥去吧,機會很難得,別掃興。”霍離慫恿,小白也想去,連連附和點頭,霍離見張玄興致缺缺,跑過去抱住他的脖子**秋千,火紅尾巴還一個勁兒地拍他的後背,求道:“大哥!大哥!”

霍離在精變事件中曾被打散魂魄,身材變成了八九歲的模樣,法術也大不如以前,一著急尾巴就露出來了,張玄生怕聶睿庭看到,慌忙把他擋到身後,道:“我去。”

願望成真,霍離抱起小白跑去查海島地圖了。

“咦,小離背後好像有個毛皮玩具蟲。”

霍離跑得太快,聶睿庭隻來得及看到一個火紅毛皮在眼前閃過,他揉揉眼,看來整天被鬼纏,都纏得神經衰弱了,連視力都下降了好多。

聶睿庭一臉鬱悶地離開,張玄坐在那兒玩著麻將牌,有些神不守舍,聶行風問:“你沒事吧?要是真不想去就算了,你留下來做事。”

“不,能免費享用卻不用,會遭雷劈的。”

張玄的心有些忐忑,好像預感有什麽事會發生,可是掉下來的餡餅太香甜,他決定無視自己的第六感。

登船日期很快就確認好了,出發當天,聶行風看到霍離和小白的裝備,嚇了一跳。

大旅行箱立起來幾乎有霍離高,他還背了個小登山包,左插礦泉水,右插LED袖珍手電筒,背包後幾個小袋子裏依次放著壓縮餅幹、幹果瓜子……還有大包巧克力,小白坐在背包側邊的口袋裏,脖子上除了綠珠外,還掛了一條七色珠金笛禦守,這是他們上次去東京淺草寺時買的除厄禦守,傳說吹響時能驅魔除厄,不過那隻是個小飾物,要是吹一下就能驅魔,那還要天師幹什麽?

“你們確定是去出海旅遊?”聶行風問。郵輪上的設施一應俱全,不需要連壓縮餅幹都帶上吧,他們又不是去野外訓練。

“是啊,小白說這叫有備無患,巧克力用來保持體力,口笛用來召喚救援,海難片都這麽演,哎喲……”

霍離的腦袋上挨了張玄一巴掌,吼道:“你看電視看多了,哪有那麽多海難?就算有海難,還有你大哥罩著呢。”

開車送他們去港口的聶睿庭看到,在旁邊笑得直不起腰了,還好張玄和聶行風的是普通小旅行箱,否則他車的後備箱一定裝不下。

來到海港,天洋號郵輪已經停在港口了,它隻是中型郵輪,外裝不是很氣派。聶睿庭說:“天洋號是處女航,你們趕著了,旅遊公司一定會舉辦很多特典的。”

“聽說泰坦尼克號就是處女航出的事。”小白在背包裏嘟囔。

聶睿庭又出現幻聽了,嚇得一抖,搖搖頭,催眠自己什麽都沒聽到。

張玄看著旅客登船,也有些失望:“不是說是豪華郵輪嗎?這大小離泰坦尼克號差太大了吧,要是碰到海嘯風暴觸礁或撞冰山等等一切自然界不可抗力,那就沉海沒商量了。”

人家這郵輪是沿大陸架航駛,並不進深海,不會碰到那些危險的。

聶行風揉揉眉心,身邊這幾位的烏鴉嘴一個賽過一個,船還沒出海呢,就都為沉船作好準備了,他看看晴朗碧空,覺得這些人真是杞人憂天。

張玄把旅行箱搬出,在拿霍離的箱子時,眼前暈了一下,似乎有股淡淡的黑霧擦著身邊走過,仿佛人的投影,等他轉身去看時,黑霧已不見了,眼神掠過天洋號的旗徽,那個銅色船舵的標誌在飄揚中形狀變得扭曲,像一個枯骨骷髏,湛藍海水也轉成深暗色,波濤喑啞,透出詭異的氣息。

“你怎麽了?”見張玄的臉色不太好,聶行風接過他手裏的旅行箱。

“沒事。”

張玄心裏的不安更強烈了,有種想放棄出遊的本能,可是看看興致勃勃的霍離和小白,他把話咽了回去。

聶行風跟弟弟告辭,又對他身後的顏開道:“幫我好好照顧睿庭。”

聶睿庭嚇了一跳,回頭左右看,“鬼不是都怕見光的嗎?這麽個大太陽當空照著,鬼怎麽還敢出來跟蹤我,我命令你立刻消失!等等,你怎麽會認識我大哥?先解釋完再消失。”

顏開理都沒理他,默默注視聶行風等人登船,剛才海麵瞬間出現的詭異氣息他也覺察到了,不過張玄沒說,他也就沒多話。

前途也許會有險阻,但有張玄在,主人不會有事。一個能從地獄帶人回來的人,顏開想這世上應該沒有什麽邪物是他的對手。

張玄上了船,轉頭見聶睿庭還站在碼頭上張牙舞爪地抓人,顏開則不時旋動身子躲避,他撲哧笑起來。

“我隻聽說過陰陽眼,還沒聽說過陰陽手,摸得到看不到,顏開這個背後靈做得還真辛苦。”

“哎喲!”

霍離初次出海,太興奮,在甲板上一陣奔跑,跟迎麵過來的男人撞個正著,被他一把揪住,瞪眼罵:“媽的,你搞什麽?”

“對不起。”

“對不起就完事了?老子剛買的鞋被你踩髒了,賠錢!”男人不依不饒,指指自己的運動鞋說。

“靠,你自己不長眼撞人家身上,還有臉罵人,你那破鞋值幾個錢!”

說話的是個一頭紅發的女人,嘴裏嚼著口香糖,唇上兩個銀釘隨咀嚼在陽光下閃爍,她不屑地啐了男人一口,又走到霍離麵前,捏捏他的小紅臉蛋,笑嘻嘻問:“他有沒有撞傷你?”

“沒有。”

“我叫鄧妍,他叫宋澗,他人很混,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小弟弟長得好可愛,叫什麽名字呀?告訴姐姐。”

鄧妍伸手去摸霍離的紅頭發,被張玄攔住了。

見是個帥得不能再帥的男人,鄧妍的眼睛一亮,正想打招呼,張玄推開了她,冷冷道:“小姐,我弟弟還小,別嚇壞了他。”

鄧妍的臉漲紅了,恨恨看著他們離開。宋澗在旁邊哧笑道:“你想釣凱子,也得看人家能不能看上你,還不如一開始訛他們一頓。”

鄧妍將嚼的口香糖啐進海裏,順便踹了宋澗一腳:“你他媽的知道個屁,私奔也不多帶些錢,還想敲詐別人!”

被女朋友罵,宋澗下不來台,爭辯:“我帶的錢不少,要是省著花也能維持大半年了。”

可是錢再多也架不住鄧妍流水一樣花,跟她混在一起不到一個月,卡裏的錢就快用光了,他心煩意亂,才會動訛詐的念頭。

“算了算了,沒錢可以想辦法賺,我有個好點子,不如試試?”被宋澗搶白,鄧妍想罵人,本以為釣了個高富帥,現在看看,連個渣都不是,就連剛才那小孩的衣著看起來都比他光鮮,鄧妍眼珠轉了轉,想到一個很好的生財之道。

她湊到宋澗耳邊正要說話,眼前亮光一閃,傳來哢嚓快門聲,一個穿休閑衫的年輕男人跑過來打招呼:“不好意思,我是攝影師,看到美好事物就想拍下來……”

“看到東西就想拍,回家拍你老媽吧。”鄧妍搶過男人手裏的相機,把他剛照的照片刪去了,又摔還給他,“再敢亂拍,我就把你的照相機扔海裏去!”

天洋號等級是四星,算是豪華級郵輪了,內部比想像中要大得多,霍離叫來服務生,由他帶路去客房,聶行風跟張玄一個套間,霍離的房間離他們稍遠。

服務生交代完船上的主要服務活動後,還站在門口不離開。張玄左右看看,把正在吃的巧克力豆倒了一些在他手裏。

“謝謝。”

服務生的臉成功地由白色轉成巧克力色,霍離叫道:“大哥你也太小氣了,這位哥哥,請帶我去我的房間,我這裏有大巧克力板,請你吃。”

服務生一臉便秘地被霍離拉走了,張玄關上門仰麵躺到了**。

照張玄的性格,通常到新地方後,他會先把房間都看一番,能免費享用的一樣都不會落,像今天這樣乖乖躺在**休息,他的反常讓聶行風有些不安。

“有點兒困。”

其實也不是困,就是感覺頭暈,提不起精神,張玄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好像沒發燒,不過就算發燒他也不知道,因為長這麽大他從來沒生過病。

“大概是暈船,那你先睡會兒吧,我去看一下小離。”

“把地圖給我,我要好好研究一下金島,說不定能掘到金子。”

金島是本次航行的停泊島嶼,它其實是個無人島,島上風景宜人,海沙裏滲有一種發金光的礦礫,所以才被稱為金島,絕非張玄口中所說的金子。

聶行風不想打擊張玄的熱情,把地圖遞給他,出門去找霍離。

霍離的房門虛掩著,裏麵不時傳來歡笑聲,聶行風看看門牌,是小離的房間。

他敲敲門,門打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臉孔出現在他的麵前:“行風哥哥,有沒有覺得這世界特別小。”

馮晴晴!

看到世交馮家的大小姐,聶行風有種冤家路窄的感覺,眼神一掃,霍離的房間裏坐滿了人。

楚歌、秦鷹、羅彥、趙小薇、程可心,再加上馮晴晴和靠牆站著的周林林,七個人,靈異社成員全到齊了,這幫家夥出現在郵輪上,用半個大腦想也知道不會有什麽好事。

聶行風的呼吸有些困難:“你們從哪兒冒出來的?”

“來旅遊啊,行風哥哥,我給你介紹。”

“不用,我叫得上名字。”

這些人聶行風曾在聖安醫院裏見過,尤其是周林林,前不久的精變事件中還跟他有過聯係,不過聖安醫院當時時空交錯,楚歌他們並不記得聶行風。

“你們這次又是去哪兒捉鬼?金島嗎?”

“呃,不要以為我們混靈異社,就凡事一定跟鬼怪掛鉤,我們這次純粹是旅遊,剛才正好碰到小離。”

馮晴晴的回答有一瞬間的遲疑,聶行風發現她說話時,其他人的神色都微微一變,所以他沒再多問。

“我們住樓上,回頭再聊哦。”

馮晴晴和同學們離開了,霍離喜滋滋地說:“太好了,有這麽多熟人,旅途不愁寂寞了。”

不僅不會寂寞,還一定很熱鬧,想想這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學生,聶行風對能否平靜度過這次航海旅程不抱信心。

外麵響起汽笛聲,天洋號即將起航,霍離帶小白去甲板上看海,聶行風也一起去了,海麵碧濤翻滾,船身慢慢移動,開始了為期一周的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