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拜帖
說到刑律,葉知秋眼中閃現出自信的光彩:“大明律規定的很清楚:‘斷罪必取輸服供詞’,也就是說,定案必須取得被告的認罪口供。你爹始終喊冤,從未認罪。缺乏口供,這是致命缺陷。其他證據總共也隻有三件,咱們推翻這三個證據,案子就因為沒有證據而定不了了!”
陸銘興奮問道:“哦?哪三份證據?”
“丁峰的證言、現場示意圖,凶器寶刀。——你先閱卷,咱們再商量。”
葉知秋將案卷遞給了他,薄薄的一冊。陸銘翻開仔細觀瞧起來。
判詞認定,案發當日,陸城翰得知皇帝將前往禮部尚書上官卿的府邸探望其生病的父親,一個退隱在家的老臣,於是,心存反意的陸城翰手持利刃闖入上官卿家中企圖行刺皇上,幸虧皇帝因故遲延沒到。陸城翰被上官卿的侍衛丁峰當場抓獲,扭送到了錦衣衛。
陸銘沉聲道:“看了判詞,我更堅信,有人精心策劃了這一切,冤枉我爹謀反,這是一個陰謀。”
“哦?你怎麽知道?”
“事發前幾天,我爹的好友牟掌櫃帶著一個黑臉大漢手持一柄刀來,要賣給我爹,說是家傳的寶刀,因為家裏急用錢,所以忍痛割愛。因為要價也不太高,父親看這刀的確好,便買了下來。後來上官卿派人把我爹叫去,就出事了。”
葉知秋臉上浮現驚喜之色:“你爹去上官卿家,是他叫你爹去的?”
“嗯,當時我正好跟我爹在書房說話,這時上官卿派的仆從拿了拜帖來,說他剛得知我爹得了一柄寶刀,削鐵如泥,讓我爹帶著刀到他家去,他想鑒賞一下。於是我爹就坐著轎子去了。”
葉知秋更是興奮,壓低聲音:“這個證據可以證明你爹不是擅闖上官卿家行刺,而是禮部尚書請他去的。刀子是拿去鑒賞的,不是拿去行凶的。這個證據非常關鍵。有證人嗎?”
“我可以作證!”
“不行啊。”葉知秋搖頭道,“你是案犯,他們會認為你為了脫罪而編造謊言,不會采信你的證詞的。——當時還有誰在場?”
陸銘搖頭道:“沒有了,當時我爹把我叫去書房訓斥,說我玩物喪誌,不務正業。而我被訓的時候,下人們都是遠遠的躲開的,因為我每次被訓都心情不好,誰惹我就要倒黴,他們都害怕這時候觸了我的黴頭。不過,上官卿的仆從來的時候,我家門房肯定是知道的,還有領他進來的仆從,路上見到的丫鬟老媽子啥的,找他們作證行不行?”
“他們聽到你們的交談了嗎?”
“應該沒聽到,當時書房就我爹我們三個,沒別人。”
“不行,還有別的證據嗎?”
“別的證據……?”陸銘仰著頭細細思索,忽然,眼睛一亮,抬手打了一個響指,帶動手腕上的鐵鏈當啷作響,眉飛色舞道,“拜帖!那封仆從送來了的拜帖!——那上麵有上官卿的名字和日期,可以證明案發當天我爹是受上官卿的邀約拿寶刀去讓他鑒賞的,而不是去他家企圖行刺。”
葉知秋也是麵現喜色,山羊胡都抖動起來,“拜帖呢?”
“應該還在我爹書房裏。隻是不知道抄家是不是被抄走了。你能把我提押出去尋找嗎?”
“可以,刑部判官有提解人犯出獄指認罪案現場,搜尋罪證。”
“那就好。趕緊的吧。”
葉知秋很快辦理好了提押手續。刑部衙役將陸銘關進了一輛囚車,另外帶了一隊兵甲押解著前往陸府。
陸府大門上交叉貼著封條,葉知秋吩咐把封條取了,打開門進去,囚車一直到了內宅前才停下。
衙役押著陸銘跟著葉知秋進到了內宅,一直來到了陸銘父親的書房外。書房裏但凡值錢的東西都運走了,隻有一些笨重的不值錢的家具和各種普通的書。還有不少拜帖。
整個書房已經被翻得亂七八糟,葉知秋急得直跺腳:“亂成這樣,怎麽找啊?”
“錦衣衛那幫子抄家,還能跟你客氣?找吧!隻要還在屋裏,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兩人開始在堆成小山的書堆之中翻找拜帖,不少還被倒下的書架壓著,不太容易找。
兩人正低頭找著,忽然,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從打開一小半的窗戶縫隙射了進來,正中葉知秋的後心!
意料之外又猝不及防,陸銘根本來不及解救,眼見葉知秋中箭往前撲倒,陸銘迅疾地撲到了窗戶邊,看見不遠處後牆上,一個手持弓弩的蒙麵黑衣人的背影正好消失在了高牆外側,他注意到那背影稍稍有點駝。
陸銘推開窗戶正要躍出追捕,忽聽得身後傳來葉知秋焦急的聲音:“別追,回來!”
陸銘有些意外,但葉知秋既然這麽說了,肯定另有深意。更何況他的動作已經引起了遠處警戒的衙役的警覺,都扭頭過來觀瞧,陸銘隻能將窗戶重新拉好。
他轉身快步來到葉知秋身邊,看見他正麵朝下雙手撐地,撐起了上半身。陸銘心頭一喜,難道他沒中箭?不可能啊,明明一箭射中後心,那支箭此刻還插在後背上。
陸銘驚喜地伸手過去摸了摸他的後背中箭處,發現有個四四方方硬邦邦的東西,那支箭正插在這東西上。
陸銘一時不知道是什麽,也顧不上問這個,低聲道:“為什麽不讓我追?”
“你是案犯,要是追出去,衙役會以為你脫逃,罪上加罪!再說,你帶著鐐銬,恐怕也很難追上的。”
陸銘點頭,忙問:“你的傷怎麽樣?要不要緊?”
葉知秋痛苦地低聲呻吟著,小山羊胡不停顫抖:“我……,我下肢……一點知覺都沒有了……”
陸銘心頭一沉:“你別動,趴著,我檢查一下。”
陸銘解開他的官袍,發現他身上前胸後背竟然用布帶各自綁著一本很大很厚的書,而那一箭正好射中後背的這本書上,已經射穿了,紮入他身體寸許。
他試著將箭頭拔出,好在射入不太深,箭頭沒有倒勾,順利取了下來,痛得葉知秋臉都扭曲了,卻一聲不吭。
陸銘瞧那傷口的部位,不由心頭又是一沉,因為傷口正好在他的脊椎處,雖然不太深,但顯然已經傷到脊椎了。難怪他感覺下半身沒知覺了。
陸銘專門學過人體解剖,那是一個西洋來的傳教士教他的,還給了他一本傳教士翻譯過來的西洋的解剖學的書,名叫《人體的構造》。這本書讓他知道,脊椎主導身體下肢神經,脊椎受傷,人就很可能會癱瘓。
陸銘站起身往外走:“我讓衙役去叫郎中。”
葉知秋點點頭:“好,你有熟悉的名醫嗎?”
“有!太醫院原判董太醫就跟我爹很熟,不過他不擅長金創,他手下有個太醫姓黃,這老太醫一輩子專攻金創及瘡瘍。京城有名,我去請他。”
“好,那你快叫衙役帶你去……”
說到這,葉知秋突然想到了什麽,隻是瞬間,臉色大變,身子開始發顫,下巴上的那一小撮山羊胡也是抖個不停。
陸銘卻沒管這些,他著急著請太醫,立即站起身往外走。
“不可!回來!”葉知秋突然雙手亂擺,急聲說道,“快回來!”
陸銘站住了,不解地問:“為什麽?”
“關係重大,得……謀定而後動……”
“你傷到了脊椎,得趕緊找郎中來醫治,還謀什麽定啊?又不是出兵作戰。”
陸銘又要往外走,葉知秋急了:“站住,你去找郎中,就是害我!”
陸銘愣了,轉頭過來瞧著他:“你說什麽,我害你?我替你去找名醫來醫治,怎麽是害你?”
“等等我再告訴你,你……,你先別去,先幫我瞧瞧傷口還流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