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救命暗語

典獄聳了聳肩,說:“寫遺書當然沒問題。不過是要審查的。我這就叫他們把紙筆送來。”

吩咐身後的獄卒很快就取來了紙筆,一張小方桌,因為死牢的牢門不能隨便打開,隻能靠在柵欄邊,陸銘脖子上的木枷擋住了,他拿著筆怎麽都夠不著,當下便道:“要不我來說,你來寫,行嗎?”

徐嵐橋點點頭,蹲在方桌邊,一手從陸銘手中接過那支羊毫毛筆,另一手平整好桌上的那幾張信箋紙,仰著一張俏臉望著陸銘。

陸銘先說了一番感激的話,然後接著說道:“我聽說姑娘病倒了,很牽掛。碰巧我跟人學過兩個藥方,抄錄給你,你一定要試試,很靈的……”

徐嵐橋有些意外,他知道陸銘雖然喜歡跟著江湖術士們學一些別人看不上眼的東西,但卻沒聽說過他懂醫術,而徐嵐橋自己就是京城小有名氣的女醫,陸銘這不是有些班門弄斧嗎?不明就裏望著他。

陸銘卻沒看頭,仰著頭似乎在回憶方子,緩緩念了第一道藥方。

徐嵐橋隻寫了幾個字就停下來了,精通藥理的她立即就發現,這根本不是一道藥方,她停筆抬頭望向陸銘。

陸銘此刻也在望向她,那目光中隱隱有某種深層的含義。地牢地光線幽暗,隻有鐵門處掛著一盞紅彤彤的燈籠,橘黃色的光投射到陸銘的側部,使得他的臉棱角深邃。

這之前,徐嵐橋聽到汪公公傳話後,就很是疑惑,陸銘為何費心讓汪公公帶話來隻是請自己做一頓斷頭飯送來給他吃,此舉肯定另有深意,因為憑自己跟他隻見過一麵的交情,不止於此。而現在,這不是藥方的藥方念出來之後,徐嵐橋便猜到陸銘真的另有用意。

可是到底是什麽用意?這方劑又是用來做什麽?徐嵐橋還沒想明白,決定先聽下去。

徐嵐橋於是平靜地垂下眼簾,低頭接著寫。

陸銘又接著說道:“這兩個藥方要分別配好藥,先用第一個方子配的藥,加半桶水混好,直接潑在身上,從頭到腳。第二個方子配的藥,也加半桶水混好,同樣潑在身上,要全身濕透。兩桶藥水潑上身的相隔時間不能超過半盞茶。可以由姑娘和芍藥丫頭你們分別進行。”

說完了藥方,陸銘鬆了一口氣,嘴角又浮現出那懶散的笑意,連兩道小胡須都跟著彎翹了:“徐姑娘,你是京城有名的女醫,這兩道藥方當然入不得你的法眼,但畢竟是我的一番心意,若能用上,起到一點作用,我就心滿意足了。”

徐嵐橋停筆,抬眼眸凝視陸銘,瞧見他眼中滿是期待。地牢裏光線昏暗,除了貼近他的徐嵐橋,別人是看不見這種眼神的。

徐嵐橋深諳醫理,卻從沒聽說用藥水混合後潑在身上的這種奇怪的醫治法子,她由此更加堅信陸銘另有深意,她已經猜到了一些,需要進一步了解。於是她平靜地微微點頭:“嵐橋記住了,謝公子。”

“不必客氣!”

徐嵐橋正要將藥方折起來,一旁的典獄卻伸過手來道:“等等,讓我先瞧瞧。這是規矩。”

徐嵐橋將那封代筆遺書遞給他。

典獄慢慢看了一遍,皺了皺眉,道:“按照規矩,欽案罪犯不準傳遞任何東西出去,即便是遺書,也得先留在詔獄裏,等明日行刑完畢,徐姑娘方可來取走。”

陸銘一聽,頓時心頭一沉,明日處刑之後才能取走,人頭都落地了,還有什麽用處?

他抬頭瞧見典獄眼中的貪婪,立即就明白他這是在故意刁難,估計是看見陸銘給了汪公公一個玉手鐲價值一百兩銀子,因此眼紅了。

可是自己身邊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啊,家裏又被抄家了,哪裏還有東西打點?

徐嵐橋卻淡淡一笑,對陸銘道:“沒關係,公子對家姐要表達的感激之情,嵐橋已經記住,會如實轉達,應該不會有錯。至於那藥方,家姐的病也不急在這一時,明日再來取了去抓藥也就是了。”

說罷,她朝陸銘眨了眨眼。陸銘立即就知道,徐嵐橋是在暗示自己,她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又精通醫術,剛才的兩個藥方都已經記住了,帶不帶信出去都沒關係。

可是陸銘不放心,因為這關係十分重大,尤其是藥的份量,差一點都會影響效果,雖然徐嵐橋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最好還是拿著紙上寫的東西對照著配藥穩妥。

但是這又不能說的太明白,否則引起典獄的注意反倒不妙了。

於是陸銘故意充滿感激地望向典獄,對徐嵐橋道:“徐姑娘,典獄長對我爹和我兄弟三人一直非常關照,我們心頭感激不已,隻可惜,我家被抄家,沒什麽錢財可以向典獄長表示感謝的。不知道姑娘能否借我一點錢,讓我能酬謝典獄長。——我今生今世是沒機會還錢給姑娘了,隻有來生投胎做個小貓小狗啥的,在姑娘身邊逗姑娘開心,作為回報了。”

徐嵐橋何等聰明,立即就明白陸銘這話的意思就是讓自己行賄典獄長,把信帶走,看來他心中這藥方關係太過重大,劑量要求非常準確,陸銘這才不放心自己的記憶力,便馬上道:“這個無妨,隻是我來得匆忙,隻帶了紋銀十兩,不知夠不夠?”

陸銘忙說:“也就聊表心意,要想回報典獄長大人的恩德,就是金山銀山,那也是不夠的。”

一句話說的典獄長眉開眼笑,連說應該的,不必客氣。其實他又何曾關照他們了。

當下徐嵐橋讓丫鬟芍藥取了一錠十兩的銀子給典獄長。

典獄長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忙接過了銀子,雖然比不上傳旨太監汪公公得的好處,但他小小典獄長如何能跟人家皇帝身邊大紅人相提並論?能有十兩銀子的好處就已經很滿足了。

拿到了銀子,典獄的口氣就變和緩了許多:“陸公子是重情義的人,明日就要上刑場了,卻還惦記著沒過門的媳婦的病,唉,當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可憐見的。也罷,這遺書你就帶走吧,也算是陸公子留給你姐姐的一點心意嘛。”說罷,將那封信遞給了徐嵐橋。

徐嵐橋表示感謝,伸出修長如嫩蔥似的纖纖十指接過那封信,小心折好,放入袖籠。

典獄長又說道:“徐姑娘,斷頭飯送到了,也拿到了遺書。詔獄不宜久留。你們這就回去吧,明日再來收拾碗筷,飯菜留下讓他們自己慢慢吃,這斷頭飯可是不容易下咽的。”

徐嵐橋點頭答應,站起身,心中還是不太明白陸銘那方子的用意,便對陸銘道:“公子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陸銘話語有些酸楚:“明日上刑場,姑娘和芍藥丫頭能否來送送我?在靠近刑場的入口前,送我最後一程?黃泉路上我也會很快活的。”

刑場相送?而且要在刑場入口,要先後兩個分開相送。這是為何?

徐嵐橋又想起先前的兩道方子,和陸銘說的奇怪的用藥方法,——把混合好藥水之後潑在身上……?

徐嵐橋的眼睛亮了。

她冰雪聰明,把這一連串暗語在心中琢磨後,終於猜到了陸銘的真正用意!

她的心開始小鹿一般狂跳起來。

徐嵐橋不相信陸銘父親陸城翰會謀反。陸城翰是京城有名的儒學大師,是英宗皇帝的啟蒙恩師,徐嵐橋從小就十分敬仰。這樣的執掌禮法的鴻學大儒如何會謀反呢?徐嵐橋自從聽到這件案子,心頭就不相信。

現在,她決定幫陸城翰的兒子陸銘做這件事情,至於這件事會有什麽效果,能達到什麽目的,徐嵐橋不知道。不過,她決定幫陸銘。

不僅僅因為他是自己敬仰的大文豪陸城翰的兒子,也是自己未來的姐夫,芳心深處,或許還為了那俊朗的臉龐,那會說話的眼眸,以及嘴角那一抹讓人意亂情迷的邪性的壞笑。

徐嵐橋為自己的心思而羞紅了臉,她低垂眼簾,襝衽一禮,柔聲道:“明日,嵐橋和芍藥,一準來送公子……”

“多謝!”

心地善良的芍藥,聽到這生離死別的話,心中滿是同情,眼裏早已經噙滿淚水,哽咽著對陸銘道:“陸少爺,你保重……!”

“等等,幫我把雞腿塞嘴裏,我慢慢吃。再把那壺酒給我。”陸銘笑著說。

芍藥噙著眼淚點頭,伸出纖纖素手拿了一隻雞腿伸過去讓陸銘咬住,又把那一壺酒送到他手裏。看著陸銘笑,她的眼淚已經成了斷線的珍珠般灑落。

在典獄一疊聲的催促中,徐嵐橋帶著芍藥和男仆,離開了牢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