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佳人探監
漸漸地,天黑了下來。
走道掛著的燈籠,被窗戶外吹進來的寒風吹動,燈光搖曳,忽明忽暗,一根根胳膊粗細的柵欄的影子,在冰冷的青石牆上晃動,跟一個個地獄走出來的鬼魂似的。
陸銘忽然吸了吸鼻子,臉上滿是歡喜:“有酒香!是山東秋露白,色純味洌,七大名酒之首啊。——徐嵐橋姑娘來了!”
陸霆這次卻相信陸銘的判斷,因為他知道陸銘是酒鬼,能從酒香準確判斷出酒的種類。陸霆也喜歡喝酒,非常羨慕兄長的這本事。
可是,徐嵐橋是來送斷頭飯的啊。
一想起斷頭飯,陸霆頓時臉色慘白:“斷頭飯,斷頭酒!吃罷黃泉路上走……,天啊,饒命,饒命啊,我不想死,饒命啊……”
陸霆發瘋一般嚎叫起來,大聲哀嚎饒命。
鐵門響,外麵進來了好幾個人,當先的是典獄和幾個獄卒,獄卒抽刀拍打柵欄,指著陸霆厲聲叫罵,讓他不許喧嘩,陸霆這才閉嘴,恐懼地抽噎著。
跟著獄卒後麵進來兩個女子,都是身穿素色緞麵襖裙,除了一根沒有飾件的發簪,頭上沒有任何其他頭飾。身後還跟著一個挑著食盒擔子的家奴。
果然如陸銘所料,來人正是翰林院侍講徐珵的二女兒徐嵐橋,後麵跟著丫鬟芍藥。
陸銘站起身,走到柵欄後,笑著招呼:“徐姑娘來了。——幾天不見,姑娘越發俏麗了呀。”
他誇讚女孩子,從來都是順口而出,非常自然,而且帶著發自肺腑一般的真誠。
徐嵐橋頓時羞紅了臉,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徐嵐橋陪姐姐相親時見過陸銘,但那時不好意思細看,這一次卻近距離瞧了個清楚。
他頭發散亂地披著,卻給人一種野性的美。他眉毛很濃很黑,眼睛黑亮亮的,鼻梁高挺,如山巒一般峻峭,微翹的嘴角帶著一抹笑意,有點壞壞的。
徐嵐橋心想,好個讓人臉紅心跳的郎君,特別是那嘴角的壞笑,讓人瞧著心裏發慌。姐姐真是好福氣,能嫁給這樣的男兒。隻可惜,這樣英俊的人兒,明日正午就要死在法場上了。
一想到陸銘將被處斬,這顆有著英俊容貌的人頭將墜落塵土,慢慢枯萎,徐嵐橋的心就象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了似的難過。
她低下頭,傷感地道:“汪公公到家裏來,私下裏告訴了嵐橋,讓嵐橋給公子送一餐美味來。嵐橋已經將公子……存放在我那的那枚玉鐲給了汪公公……”
一旁的陸繹插話問徐嵐橋:“徐姑娘,汪公公當真是私下裏告訴你的嗎?沒跟你爹說這件事?”
“家父……,家父正好外出了。不在家。”
陸繹也看出徐嵐橋這是找了個借口,馬上欣喜地對陸銘道:“哥,你說得真準,汪公公還真是私下裏跟徐姑娘說的。”馬上又對徐嵐橋道,“你姐姐是不是病倒了?我哥說的。她膽子小,聽到我們的消息,肯定病倒了。”
徐嵐橋有些意外,飛快地瞥了陸銘一眼,低聲道:“是啊,家姐得知公子你們明日……明日之事,便病倒了。讓我做了飯菜送來。”
徐嵐橋纖纖素手從食盒中取出食物,用一張黑漆描金的托盤托著,兩盤菜,一葷一素,都很精致,另有一碗白米飯和一壺酒,從柵欄遞進去放在地上。又說道:“這是我自己下廚做的,不知是否可口。這酒是山東秋露白,聽說是好酒……”
隔壁牢房傳來父親陸城翰的讚歎:“還真是山東秋露白酒啊?銘兒,你這鼻子還真靈。”
當然了,酒色財氣,陸銘最好的就是酒,京城闊少中赫赫有名的酒鬼。什麽酒鼻子嗅一下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陸銘瞧著徐嵐橋一張粉嫩的俏臉,她的肌膚可真是白膩,用凝脂來形容都還覺得欠準確,因為這肌膚的白,可以說到了近乎透明的程度,以至於貼近了瞧,能發現皮膚下的纖細血管脈絡在肌膚上隱隱顯露的一抹淺青。
徐嵐橋見他似乎在細瞧自己的臉,不覺有些羞澀,垂首柔聲說道:“陸公子,不知道我做的飯菜是不是合你的口味?”
“當然可口。”陸銘微笑著,眼角餘光瞧向一旁的典獄和獄卒,這些人在,自己就不可能把話說得太明白,“我早就聽說令尊博學多才,而姑娘冰雪聰明,蘭心蕙質,一點就透,已經盡得令尊的真傳。尤其擅長醫術和廚藝。所以這飯菜自然是美味佳肴,聞到味道我口水都滴下來了。”
他說著,費力地想伸手去拿地上的食物,卻因為雙手鎖在木枷上,沒辦法。
徐嵐橋瞧見他費力的樣子,想上去幫忙,又覺羞澀,一顆芳心小鹿一般怦怦亂跳,想著他第二天就不在人世,又很是有些心中憐憫。她想幫陸銘喂他吃飯,可是這又太過親昵,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如何做得出來。
正遲疑間,就聽陸銘歎了口氣道:“看得見吃不著啊,徐姑娘,能否辛苦你幫幫我,喂我一口飯菜?
對方主動提出,徐嵐橋心中暗喜,忙點頭答應,微提裙裾盈盈蹲下,伸出藕節一般的手臂,拿起來那精致雕花的精致湘竹筷子,捧起那景德鎮白瓷碗裝的香噴噴的一碗米飯,一張粉嫩的俏臉,已經成了火燒雲,都燒到脖子根了。
丫鬟芍藥趕緊過來說:“小姐,讓我來吧。”
陸銘趕緊道:“丫頭,我爹他們還餓著呢,你能不能喂我爹和我兄弟吃點東西?”
芍藥答應,跟那男仆一起將食盒送到陸城翰牢房,要喂陸城翰,陸城翰卻搖頭說自己現在不想吃,讓把東西放下就行了。
那家奴又要喂陸繹和陸霆吃東西,兩人也都沒有胃口,搖頭謝過。
徐嵐橋羞怯怯夾了一塊紅燒肉,因為緊張,一條皓月般皎潔的玉臂微微顫抖,差點沒夾住掉在地上,趕緊穩住心神,也不敢看陸銘,隻瞅著那塊紅燒肉,這才送到了陸銘張得老大的嘴裏。
陸銘閉著眼,慢慢嚼著,表情很誇張地搖頭晃腦:“真好吃,比皇宮禦廚的手藝都要強。子曰:‘早聞道,夕死可矣。’我不一樣,我今晚吃了姑娘烹飪的這紅燒肉,明天便可以心滿意足地去死了,哈哈”
徐嵐橋聽他說得好笑,菱角小嘴不由微微一彎,隨即又垂下頭,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徒惹悲傷,輕聲細語說:“我聽說你喜歡喝酒,特意準備了一壺好酒。隻是不知道對不對你的口味?”
“當然對,剛才我就已經聞出來了。山東秋露白,聞到酒香,我一直吞口水呢。快,喂我喝一杯。”
徐嵐橋喂他吃了一塊紅燒肉,芳心還在砰砰亂跳,卻又聽他要自己喂他喝酒,頓時心跳立即加速,砰砰跟歡快蹦躂的小白兔似的。因為這喂他喝酒,可比用筷子夾菜喂他吃要親昵得多。
她整齊的小貝齒輕輕咬了咬粉紅的嘴唇,頭垂得更低了,鼻孔裏嗯了一聲,顫抖著手,拿起酒壺,在青花瓷酒杯裏斟了一杯酒,一小半都灑在了地上。
她右手端著酒杯,左手輕挽袍袖,露出纖纖素手,微微顫抖著往前遞,卻半天沒感覺到有人喝酒,不覺詫異,正要抬頭看,就聽到陸銘歎息一聲:“我再有本事,也沒辦法隔著木枷喝酒啊?”
徐嵐橋趕緊抬頭望去,頓時又羞又臊,又是歉意,卻原來,她不好意思抬頭看,是低著頭把一杯酒送過去的,竟然將那杯酒送到了陸銘脖子上夾著的木枷下麵。
“對……,對不起……”徐嵐橋慌亂地忙稍稍起身,重新將那杯酒送到陸銘張開的嘴前,嬌羞無限地望著他將一杯酒都喝了,這才發現自己緊張得一顆心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
陸銘真誠地對徐嵐橋道:“姑娘,你和你姐姐兩人如此情義,這是陸銘前生修來的福氣。陸銘想寫一封遺書托你轉交給你姐姐,表示感謝,願來世再做夫妻。可以嗎?”
陸銘滿懷感激地凝視著徐嵐橋。
他麵色平靜,心中卻如戰鼓擂響。——入獄以來一直在琢磨的計劃,終於要啟動實施,這可關係到能否活命啊,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否則就真的隻有下黃泉了。一顆心咚咚亂跳,臉上除了感激卻沒有絲毫異樣。
徐嵐橋聽他說要寫遺書,心中升起無線憐憫,回頭望向典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