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被太陽擁抱

當唐澤找到柳飛飛時,她正蹲在路邊的公交亭下瑟瑟發抖。夜深人靜,街道上鮮少有活物經過,她像是一隻被遺忘的小獸眨巴著眼睛,看到唐澤後一邊發著抖一邊張開雙臂迎上去擁抱他,欣慰於世間到底還是有一點溫暖是給自己的。

唐澤有點不知所措,倒不是因為忽然的被人擁抱近距離接觸,而是在這樣的擁抱之下他沒有感受到任何的不適抗拒,還有一種欣喜。他小心地回擁柳飛飛,將手落在她的後背,盡管那衣服上滿是寒氣與薄露,卻像是擁抱了一件令他無比欣慰溫暖的太陽。

唐澤將柳飛飛接回家,為了防止感冒而敦促她去洗了熱水澡,換上柔軟幹淨的睡衣,當唐澤煮好薑茶想叫她出來喝時,發現她已經不請自往的在臥室**睡著,顯然這個晚上她已經精疲力盡。

唐澤站在門口稍作停留,審視著**熟睡的人,最終沒有叫醒她,隻是走過去將被角上拉一些,關掉台燈安靜離開。

唐澤去書房坐到桌邊,拿起一隻被遮去半邊的相框,隔著玻璃在台燈下打量照片上的美麗婦人,以及她懷中抱著的可愛孩子,隨後放回相框拿出日記本開始記錄。

“2020年9月1日,陰,在晨淩忽然被太陽擁抱。媽媽,我終於明白你說的那種驕陽,是任何時候都不會被澆滅的溫度。”

翌日,周星芒醒來時唐澤已經去劇組開工,桌上放著紙條提醒她喝保溫杯裏的薑茶,以及準備好的食物,手機已經充好電,桌上還放著一些錢和一張寫了密碼的卡,告訴她隨身攜帶以保證安全。

柳飛飛心頭一暖,吃著早餐,喝著薑茶給唐澤發去早安的消息,言語之中不乏調侃這是想包養自己嗎,唐澤回了個點頭的表情,隨後又撤回發了搖頭的表情,認真解釋說這叫支持不叫包養,他隻是心疼她,不想再發生昨天的情況。

柳飛飛趴在桌子上笑得捂起臉頰,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居然有外人想給自己錢花,笑著笑著又沉寂下來,翻轉著紙條一聲歎息,覺得一切真實在手又遙不可及。

懷著滿腔春心,柳飛飛踩著時間點回到學校,在冬日裏笑得滿麵春風,按著時間點來到學校禮堂開始籌備學校詩朗誦大賽,她選擇了一首吉皮烏斯的《夢境》對著台下眾人吟誦,目光似是在看著他們,又似是穿過窗戶與門望向遙遠不可觸及的灰暗天空,這冬日的陰天。

何等美妙的煙波霞雲,何等鮮豔異常的春風,怎樣的祈禱怎樣的法事,偉大的夢境呀多麽生動!——吉皮烏斯《夢境》

下台後,柳飛飛沒有等待結果而是趕回宿舍,因為她收到林月的消息,蘇曉不見了。蘇曉一直待在宿舍今天卻忽然出去,學校已經打算報警尋找,因為害怕她承受不住壓力而做出傻事,同時社交媒體上也開始傳播這一消息,關於蘇曉的過往再一次被推到八卦輿論尖鋒。

看到“白眼狼大學生蘇曉失蹤”與“柳飛飛疑似被偷拍後入院”,這兩個話題並肩出現在熱搜榜的一二位置,柳飛飛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道是應該感歎命運弄人,還是生活遠比戲劇更戲劇。

相比之下,她選擇蘇曉作為一個鮮活的生命,遠比自己的一則八卦更有意義。與林月打開蘇曉沒有帶走的包,翻看她的櫃子,發現她沒有任何與其他人相關的聯係方式,好在最終在一處記賬筆記本上找到線索,明白蘇曉一直在一家餐廳打工賺取生活費用。

按著餐廳名稱搜索,不久便找到位置,林月有課走不開,柳飛飛就隻身一人趕過去。蘇曉並沒有出走或失蹤,她就在餐廳裏認真工作著,因為沒有什麽特別的親人朋友在這所城市,所以才沒有人知道,否則很容易就會找到。

蘇曉意外於柳飛飛的到來,請她在桌邊坐下,看過手機後更意外於關於自己失蹤的消息已經鋪天蓋地,她笑了笑將手機放回圍裙口袋,說著慶幸著這家餐廳很小,老板是年邁不上網的老人,所以一切都相安無事。

“這些人哪裏知道我不過是為了生存下去,沒有更多的時間與空間獨自傷心了。沒有人支持我,也沒有能拿到全額獎學金,所以我需要打工賺衣食住行的錢,這是現實的生活,不是想傷心逃避就可以的。傷心這件事,也要排在生存的後麵,不是嗎。”蘇曉如同自嘲邊低著頭解釋。

“你把參賽名額賣給了宋婷婷,也是為了生存嗎?”

“嗯,算是吧,我需要錢。並且,我不覺得我現在這個樣子還有什麽資格走到人前參賽,隻會被大眾當作笑話吧。”

“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有偷過東西嗎?”柳飛飛隔著桌子伸手,扶住蘇曉的肩膀。

“沒有,從來沒有。”蘇曉毫不猶豫的回答。

“那,你有忘恩負義,背叛親人嗎?”

“沒有。”

“那我再問你,他們所說的是真的嗎?

“不是。”

“好,那你聽著,你沒有做錯什麽,你很好很正常,錯的是那些根本不了解事實就對你發起莫須有攻擊的人,應該羞愧於自己無知無智的是他們而不是你。你不應該被他們的言語看法而綁架,被強行判定的罪名壓倒。你值得珍惜且享用自己應得的那份兒機會,不應該,更不能低頭。

你看,你那麽努力的生活,你想當大學生上最好的大學,你做到了,你應該為自己無比驕傲,並且一路驕傲的走下去,實現自己想要的目標,實現理想,讓那些忌妒和質疑你的外人抓狂去,讓他們滾出你的生活。這才是你應該走的路!”

“你說得很動聽,可是……你們又有誰懂得真正麵臨自己害怕無法完成的事情時,又是多麽的無助無奈呢。謝謝你,但是……抱歉,我做不到。我想自己活下去,憑自己活著就好,那怕做出犧牲妥協,放棄一些東西。”

蘇曉聯係校方後失蹤的事情被解釋開,但卻沒有多少人慶幸,甚至隨後一股惡意席卷而來,有人開始在網上揣測這不過是她的惡意炒作。看到有人將另一個人的平安無事都視作錯處,那無端端的惡意讓柳飛飛不禁懷疑這個人性的顏色,即使是收到消息她拿到了比賽第一,都沒有任何喜悅,隻覺得有些無力挫敗。

城市另一邊,溫齊殊自病**坐起身,堅持請醫生讓他回家休養,周星芒站在旁邊看著他顯得很擔憂,溫齊殊隻是微笑表示沒事。

“為什麽那麽討厭醫院?畢竟你也算是醫生。”在車上時,周星芒問到。

“因為太多生離死別,不喜歡那些氣息。”

“因為……她……也是在醫院離開的嗎?”

溫齊殊一愣,雖然沒有提及名字,但還是迅速明白那個她是指阿琳。

“你昨天叫了她很多次。”周星芒說著,別過頭望向窗外。

“抱歉,我不太想說這些。”

“好,那說些別的吧。溫醫生,我喜歡你。”周星芒或是鼓起勇氣,或是有些負氣,將隱藏了很久的話忽然在此時脫口而出。

車內一時無話,周星芒自己都在回過神時忍不住咬唇收聲,懷疑這是一夜未曾好睡的後遺症,如此的直白無遮攔。

“謝謝你。我也很喜歡你,你是位很可愛的女孩兒。”溫齊殊微笑回應,以一個客氣疏離的態度,用一句禮貌的話語給她足夠的台階,也將她悄然推遠。

溫齊殊沒有任何解釋,周星芒沒有勇氣再說一次,所有的期盼漸漸都化為失望,直到回到溫家時發現屋內或或立著數人,周星芒才意識到新的局麵正在打開。

柳家上下在看到新聞後連夜商議決定接“柳飛飛”回家,即使是“柳飛飛”這輩子都不記得他們,他們也不再強求,隻需要家人在身邊平平安安就好。

“哥哥收到你的消息說想回家,就馬上過來,已經把你的東西都打包好送回去了,我們全家特意過來接你。”

“我發消息想回家?”周星芒皺眉。

“對,就是奇怪你好端端的居然用郵箱發消息給我,怎麽不用手機。”

“回家好,這是對的。又是偷拍又是進醫院,齊殊也受了這麽重的傷。飛飛,我們再也不敢讓你待在外麵,最近也不要出去,就在家裏待著。”柳爸爸擔憂地說到。

“對,咱們家什麽都不重要,就是健康平安最重要。”柳媽媽上前握住柳飛飛的手。

周星芒隻是略略思考過後,便大概的意識到那個所謂用郵箱發消息稱想回家的人是真的柳飛飛,安排她暫時與溫齊殊分開距離。一切由得不她抗拒,隻能被催促著離開溫宅,回頭看向站在門口處的溫齊殊,她又慶幸於能暫時隔開些距離,否則她真不知道接下來如何自處。

在周星芒與柳家人一行離開時,柳飛飛站在溫宅不遠處的綠植邊看著,目送自己的家人遠去後進入大門,在花園裏看到溫齊殊還站在階上走神,她倒並不意外,隻是在經過時提醒他外麵冷,即使要發呆也待在屋裏比較好,畢竟現在是個病人。

“你看,我早就提醒過你離她遠點,她還真就喜歡上你了。”

“我是無心的。”

“有心無心,如今說什麽都沒意義。”

“你是覺得,我不配,對嗎?”

“你得想想自己會帶給這個女孩什麽?隻有阿琳的陰影。到最後她什麽也不會從你這時得到,你不過是會用自私,再一次傷害一個人無辜的人而已。”柳飛飛自己顧的倒一杯水,倚靠在桌邊,隔著沙發懷長桌冷眼看著溫齊殊。

“你說得對,我不值得。除非阿琳現在健康安全的回來,否則我有什麽資格享受這些?”

“但是,你對她不也動了感情嗎,否則你這些失落傷心又是從何而來呢。”柳飛飛以手指隔空劃指了溫齊殊的臉,之後接著說到:“說到底,我們到底是活著的人,總會有感情的,而感情這東西有時候就像是脫韁的野馬,由不得主人想如何,不是嗎?”

“如果你希望,我會再不見她。”

“看,這就是你最討人厭的地方,這麽多年還是這樣。你當初就是這樣用這種態度走阿琳,如今又用這副姿態麵對這一切。你這樣的人,真的很讓我討厭。”柳飛飛以手指滑著杯沿緩緩說到。

“我不知道你想我怎麽樣。”

“不是我想怎麽樣,是你想怎麽樣。”柳飛飛說著緩步走向溫齊殊,直視他的眼睛看著他,問了他一個問題。

“她們的眼神,很相似,對嗎?”

溫齊殊聞言眼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恐掠過,柳飛飛則信手放下杯子不再說什麽,上樓去取了自己的背包下來後徑直出門,在關門之際又停下腳步,轉目看向屋內的溫齊殊。

“作為你的朋友,我很高興你沒事,注意休息,保重身體,好好活著。”

柳飛飛心去片場找唐澤,今天女主角“柳飛飛”不在,拍攝的部分就是男主角清帝與女二號蕊妃的部分。一個傀儡皇帝和一個從小相依為命共同生活的宮娥,用青梅竹馬,生死與共來形容毫不為過,兩人感情深厚一路扶持,直到清帝被要求娶女主角為皇後,清帝阻止了太後毒殺宮娥並在帝皇大婚夜當眾立宮娥為蕊妃。之後的劇本便如是清帝與蕊妃之間的恩愛繾綣,和對琉璃這個皇後的厭惡。清帝將所有對太後與外戚集團的怨恨都轉化到皇後身上,一次次言語中傷,情感摧毀,對蕊妃更為看中與疼愛,將自己所有的關心與嗬護都給了這個蕊妃。

柳飛飛遠遠看著唐澤與陳瑤在鏡頭下的演繹,直到陸成走過來咳了一聲問她怎麽在這兒,畢竟今天她要替身的主角兒是不開工的。

“我想來就來。”

“你真和唐澤,那啥那啥?”陸成左右看了看,比劃了一下。

“嗯,是又怎麽了,想勸分嗎。”柳飛飛懶得解釋,在椅上坐下懶洋洋的反問。

“原本想著他是和柳飛飛能處上對象還能借點勢,哪知道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過倒也好,至少他開始與其他人往來,不再總是冷著張臉生人勿近,最近一周我見他笑的次數比過去一年都多。“

“看不出來,你倒挺關心他的身心健康。”

“那是自然。”

“他為什麽會這樣?當藝人有這種性格的,可真不常見。”

“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他很早就獨自生活,不愛與人親近往來,當藝人也不是衝著紅來的,不知道圖什麽。唉……不紅就不紅吧,他能活得輕鬆開心些就值得了。我覺得這個影視基地旁邊那些炸雞店的生意不錯,回頭可以考慮轉行當個炸貨店老板,你覺得呢。”

柳飛飛聞言皺眉看向旁邊的人,陸成就顯得很坦然,說:“不能怪我不看好他,是他太不上心,這藝人當的哪哪兒都是反其道而行,我已經死心做好轉業準備,我的頂流經紀人之夢是要碎啦,稀碎。”

“你成為他經紀人之前不知道他什麽樣嗎?”

“當然不知道,成為他的經紀人純屬意外。說起來那還是幾年前的事,我去龔氏傳媒應聘結果沒幾分鍾就被人家篩掉,我就坐在樓下鬱悶,沒想到遇著個比我還慘的,居然是直接被安保從樓裏圍出來的人,就是他嘍。我看他形象條件都不錯,一搜發現居然是個上過時尚周的模特剛回國沒多久,反正進不了公司隻要有人帶也行呀,就問死馬當活馬醫的去問他想不想招個經紀人,結果他還真同意了。”

“就這樣?”柳飛飛聽得稀裏糊塗。

“對呀,就這樣,你也覺得離奇吧,我也覺得。

兩人正說話間拍攝工作結束,唐澤遠遠衝周星芒的方向揮手示意,柳飛飛也隔著片場晃了晃手回應。陳瑤將一切看在眼中,不聲不響地走近周星芒上下打量她一陣兒,隨後冷不防地叫了一聲“柳飛飛”的名字。柳飛飛沒有防備,下意識的應了一聲回頭,之後又意識過來此時自己不應該答應。

“哦,不好意思,認錯人了。”陳瑤笑了笑,自顧離去。

看著陳瑤遠去,柳飛飛起先並不起為意,隨後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般的回過頭去看向她的背影,遲疑過後起身走到一處無人角落掏出手機撥打出一個電話,要對方到一個地方與自己見麵,在對方不以為意的拒絕要掛斷電話時,她說了一番話讓對方再無法拒絕。

一個小時後,陳瑤一路快走的進入龔琪瑞的辦公室,秘書告訴她龔琪瑞正在忙,她都絲毫沒有等待的徑直進入室內,發現早先見過的那個唐老先生居然在裏麵,陳瑤愣了一下後走到龔琪瑞的麵前壓低聲音湊近了告訴他自己的發現,她已經確定現在的柳飛飛就是那個替身,其他的可以騙人,但是個性和神態是不會變的。

“好了,說完了就走吧。”龔琪瑞顯得很冷靜,顯然這樣的消息他並不意外。

陳瑤看自己帶來的大消息沒有激起任何水花,不禁失望而不解,龔琪瑞也無意向她多解釋,冷冷看過她之後,她隻得退出屋子關上門。

“我想不明白這中間的重點,她們的人生軌跡沒有任何共通,唯一的交集就是這個劇組,難道玄機在這裏麵?還是隻是隨機的選擇,不受任何控製。”龔琪瑞望向唐老先生。

“世間萬物皆有因果。隻是許多東西在細微之處被忽略。”

“那是不是,我隻要找到玄機,就能為我所用。”

“我說了,世間萬物皆有因果,要慢慢參透,欲速則不達。”那位老唐故作高深地撚著山羊說到。

唐澤收工後與柳飛飛同去人煙稀少的江邊散步,一邊凍得哆嗦,一邊按著計劃在打卡那裏的地標物留下合影。第二站去電玩城,和幾個小學生較量之後,輸光所有的遊戲幣才算作罷,然後各自垂眉苦臉在門口合影。

第三站去城中最高的觀光塔,俯瞰全城風貌,在落地窗前留影,在被人認出來之前迅速逃跑。第四站是去某家知名的養生街道上做足底魚療,唐澤是非常抗拒的,視那些小魚為洪水猛獸一般不肯伸腳,奈何柳飛飛死纏爛打不妥協,最後逼著他隻能慷慨赴死般的坐到一起把腳伸進去,隨後兩人抓著對方的手臂嗷嗷叫著,時拍照打卡時笑得眼角都要留下眼淚。

完成係列行程,柳飛飛伸著懶腰顯得很心滿意足,買了奶茶邊走邊喝,唐澤跟在旁邊走著問她冷不冷,柳飛飛回答了一句不冷,唐澤便哦了一聲。

柳飛飛覺得不對勁兒,便側過頭去看他,發現他把手背在後麵似是藏了東西,就讓他拿出來,唐澤這才伸出手遞過一雙手套。

“想送我禮物就直接送給我,為什麽要多問呢。”柳飛飛笑著拿過手套埋怨。

“我不確定你需要。”唐澤微低著小聲說。

“真是的,我有那麽可怕嗎,這麽小心的。”

“不是你可怕,是我擔憂做得不好,讓你像上次一樣失望。”

柳飛飛一直以為唐澤是個冷漠的人,可一段時間接觸下來,越來越覺得他有時候小心到卑微,他對失去的害怕多得超乎想象,這不禁令柳飛飛覺得令人心疼。

“放心吧,不會的。”柳飛飛拍他的肩,揚起笑容保證。

唐澤微笑點頭,向來沉靜冷淡如他,此時如得到心愛之物的天真孩子,而柳飛飛卻又下意識的別開目光不敢正視自己剛才說過的承諾。

周星芒住進柳家後被熱情的一家人包圍,全家人為了迎接她的歸來特意推掉所有事情留在家中,如同過節日般笑聲始終不斷。

周星芒本想著躲在屋裏假裝睡覺不出去便少些應付,在下午時到底還是被穿得一本正經的柳書遠敲開門,笑著催促她起床下樓,邊給她將拖鞋拿到床邊,邊告訴她大家都在等她。

“大家?”

周星芒疑惑地被柳書遠推出房間,從二樓朝下望去不禁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隻見在一樓的客廳內經過特意布置,居中的地毯上堆放著高高的一堆禮物盒子,柳家父母穿著正裝站在旁邊衝她招手示意。

周星芒下樓,站在那堆禮物前不明所以,柳爸爸上前來向她解釋這上麵有標注著時間與年齡,從她一歲起到如今三十歲每一年家人送過她的禮物全都又按原樣再準備了一遍,這樣一來即使她什麽都不再記得也沒關係,就再重溫每年的生日收獲。

“爸爸,媽媽,我,每人三十份,一共九十份兒全在這兒,本來想早些給你補上的,可畢竟有些東西年頭久了可真是不好找,隻得找人重新訂做,這才費了些時間。”柳書遠攬著周星芒的肩膀指著禮物堆介紹。

“這麽多禮物,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禮物。”周星芒似感歎,似喃喃自語的出聲。突如其來的盛大寵愛,讓她在過去二十餘年裏孤獨的生活形成鮮明對比,盡管早知道柳家人疼愛柳飛飛,但還是抑止不住的情緒波動,眼圈泛紅。

看周星芒要哭,柳媽媽趕緊上前抱住她,一邊輕輕拍著她的背撫摸她的頭發一邊哄著她讓她不要哭,安慰她一切都很好,家人隻要在一起就什麽事情都不算問題。

當天周星芒從下午拆禮物一直拆到晚上,從幼時的玩具到青少年時的電子產品,從吃穿用品到精心製作的手工藝品,從小時候的舞鞋到成年後的鑽石。她可以說是重溫,也可以說是見證了柳飛飛成長過程中的所有節點,更體會到人生中從來沒有過的家庭關愛。

最後一份上麵有著柳家眾人簽名的盒子在最底層,她小心地打開後看到一本厚厚的相冊,裏麵放著所有從小到大她的照片,每一張下麵寫著時間與地點,還有隻言片語的回憶。她看著照片上那一張張陌生的全家福,再看看對麵鏡子裏映照出的模樣,忽然抑止不住的埋頭哭起來。那是她所從未得到過的一切呀,如今就抱在懷裏,那麽的真實厚重,恍如夢境,教她即清醒又止不住的沉醉其中。

深夜,周星芒掏出手機給叔叔發去信息,再次詢問能否讓自己回一趟家,她想見見家人,得到的答案依舊隻是不確定的三個字,再說吧。

與此同時,A大校園外

柳飛飛正與唐澤在校外作別,唐澤得知柳飛飛接下來幾天有各種校園比賽,還要前去電視台錄製節目,便提出想要觀看,但柳飛飛覺得這樣可能被人認出來,拒絕了。

正說話間,一個聲音不甚友好地插嘴進來,唐澤下意識地側轉過頭避開,柳飛飛回過頭去看到是陸慧茹帶著一行校花姐妹團的幾人走過來,沒好氣是上下瞥過她,在發現唐澤開的車並不是非常豪華之後便以此作為諷刺。

“我當你驕傲得尾巴上天,拒絕了所有向你示好的人,會給自己找個什麽樣的對象,原來不過如此。”有女生出聲,帶著嘲諷。

“冬天了,怎麽還有這麽多蒼蠅飛來飛去的吵呢。”柳飛飛輕呼出一口氣,淡淡感慨。

“周星芒,你驕傲個什麽勁兒。”

“我當然驕傲我值得驕傲的事呀,你們這些人,一個個兒的不都全是我的手下敗將嗎?失敗者還敢向我質問,你們又是哪裏來得勇氣呢。”

“死丫頭,看樣子就是要給你點顏色。”

一個脾氣較大的女聲徑直上前,抬著手就要衝柳飛飛揮過來,唐澤有意要將柳飛飛擋到身後,柳飛飛卻反手將他拉後。

“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來。”

柳飛飛嫻熟的側身躲開對方的一擊後反手一巴掌落下去,那女生呼驚叫後退,本以為那些人會接住自己的姐妹,卻不料眾人的下意識反應卻是退開四散,地女生便跌坐到地上,連柳飛飛都顯得意外。

“想動手前,先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奈。”

雖然柳飛飛氣勢很盛,可到底是人少,一眾站在旁邊的女聲則開始指責,幾個女聲相互對望後打算一齊起上前來,柳飛飛便心下一沉,想著要怎麽辦時,另外一個聲音又插進來,側頭看去,居然是宋婷婷一行人,這下更是熱鬧起來。

“校花團不是一直以來都憑自喻優秀嗎,以多欺少豈不是掉價。”

“宋婷婷你這時候插什麽嘴,關你什麽事。”付慧茹冷眼看去。

“好歹我和她是同係,還要一起錄節目,萬一她要是受了傷暴出校園霸淩就難堪,就算你爸是校董也不想學校這個時候丟這份兒臉,你們也不想惹這個麻煩吧。”

“你這個時候又來充什麽清高好人呢,花錢收買機會以次充好的人而已,這時候站什麽道德製高點。”

“那也比你四處買熱度,造謠散布捕風捉影的消息好。”

“是你發的那些謠言?”柳飛飛聽出話意,皺眉看向付慧茹。

“我沒有發過任何東西,說話小心些。再說,蘇曉和你什麽關係,少管閑事。”

“你和蘇曉是風馬及不相及的兩類人,你這什麽這樣針對她。”柳飛飛疑惑皺眉。

“她這樣的人,不配和我有任何關係。”付慧茹立即否認。

“不配,你急什麽,這臉都變了。”柳飛飛笑著反問打量。

“你是不敢承認她是是你的什麽人嗎?”宋婷婷在旁邊插嘴冷笑。

柳飛飛聽得一驚,付慧茹的臉色當即變得又憤怒又難堪,衝著宋婷婷徑直上前一步,嚇得宋婷婷下意識後退。

“我告訴你別試圖插手我的事,否則再進一次醫院就是你自找的。”

“當年不就是這樣對我的嗎,又故技重施。”宋婷婷因為畏懼而慘白一張臉,但卻沒再後退,隻是露出冷笑。

“你等著。”付慧茹冷冷對著宋婷婷撂下話,阻止了想要再上前爭執的女生,冷冷瞥過一眼柳飛飛後帶著一行人離開。

“你和她這仇看起來結得不輕呢。你做這些,算是幫我?”柳飛飛笑問。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而且還是隊友,站在你這邊是我唯一的選擇。”

“可我卻不一定想和你站在一起呢。”柳飛飛笑著調侃宋婷婷。

宋婷婷被拒,咬咬唇說不出話來,旁邊的紅藍姐妹說了句不識好歹後又不敢多停留,拉著宋婷婷離去。

一行人終於散開,柳飛飛走向唐澤詢問他作何感想,又解釋起自己平時是個善良可愛溫柔的美少女,不是這樣跋扈的,唐澤笑了笑說沒什麽感想,隻覺得她很勇敢。

“真是的,又誇我。”柳飛飛笑著輕掩櫻唇。

“很晚了,快回去休息”

“對,早點回去睡吧,熬夜會變醜的。”

兩人在門口作別,柳飛飛將雙手插在口袋裏,腳步輕快,滿心歡喜地進了校門,在走出一段後發現耳朵上有些不對,抬手一摸才發現自己的鑽石耳釘少了一枚,回想過後覺得大概是方才在門外與付慧茹一行人動手是落下了,便又折身回去尋找。

柳飛飛回到門口時發現唐澤的車還在外麵,以為他還沒舍得走便想要上前說話,卻又見到一輛車停在唐澤的車邊,走下來一個男子隔著車窗衝他說了些什麽,隨後坐進了他的車內。

柳飛飛站在那兒看著唐澤的車漸行遠去,一輛旁邊經過跟上的車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透過車窗認出裏麵的人就是跟拍過自己的神秘人,這如果單純當是巧合未免太過離奇,見他尾隨著唐澤離開的方向而去,她立即意識到一種危險的氣息。

柳飛飛掏出手機給唐澤打電話,但因為白天拍照太多他的手機此時正處於關機充電狀態無人接聽,而在柳飛飛腦袋裏則冒出個危險的念頭。

“難道是被挾持?”

柳飛飛趕緊攔下一輛出租車,請司機跟上前麵的那輛車。在出租車上柳飛飛一直嚐試聯係唐澤提醒,但始終無果,想著及時報警但卻又擔心在這樣情況不明的狀態下會引發現多麻煩,就又想著先跟到唐澤住處附近弄清楚情況,卻漸漸發現路線並非是去唐澤的住宅處,而是朝著另一個方向的倚山環路上,出租車司機都不禁詢問柳飛飛這是要去哪兒,這上麵可不是對外開放的私人地區。

“我……我也不知道,你先跟著,就跟著吧。”

“不行,我不送了,這一單生意我不做了。”

司機覺得有危險而停止前行,柳飛飛可以選擇這時候隨車一道返回,但她還是因為擔心唐澤而沒有同意,付清車費後下車,站在道路上抓緊自己的衣角,握著手機心裏滿是不確定,但還是繼續朝著方才車子前行的方向繼續前走。

柳飛飛給溫齊殊打電話,告訴他自己現在的情況,在一條道路上前行但卻不知道會最終去到哪兒,好在這裏信號不錯能及時發過去共享地址。溫齊殊看了位置,告訴她自己過來大約需要一小時,讓她不要亂走動。

柳飛飛在簡單的觀察後發現這是唯一的道路,不論上下山都需要從這條路上經過,便確定唐澤此時還在上麵。糾結過後,柳飛飛沿著山道繼續向前走,繞過一個拐彎處後見到不遠處有燈光與房屋,這才意識到這裏是處山頂別墅住宅區,那唯一的宅邸坐落在山腰處俯瞰城市與江流,卻不知道唐澤為何深夜來此。

柳飛飛的額頭冒出一層細汗,心急如焚害怕出現什麽危險,卻還是出於擔心而步步向前,在靠近到別墅後她左右環視尋找了一陣兒後發現有一處花園矮牆邊有梯子,費力地將梯子抵到牆頭爬上去朝裏探看,這是一處有著濃濃中國園林風格的莊園別墅,山水樓台之間又精巧的添加簡約的現代藝術,有雅致的格調也有著水墨風情,頗為考究。

依稀看到別墅二樓裏有人影走動,柳飛飛拿出手機打開攝像將鏡對拉近後確認那屋裏有的三人,其中之一是唐澤,另外兩人一個坐在椅中隻露出半個頭,一個則背對窗戶站著看不清麵容的男性。

那男性似乎是在說著什麽,唐澤一直麵容冷淡地立在那兒不為所動,直到對麵的男人將一件東西丟向他,那東西掠過唐澤的臉頰,他的顴骨處便留下一道痕跡,這嚇得柳飛飛不禁手一抖,手機便自牆頭掉落到院內。

柳飛飛看情況已經如此,沒有選擇之下隻得小心爬過牆頭,攀著牆壁咬牙跳落到地麵,忍著疼去撿回手機,卻發現手機正好落在一處石頭上被摔壞了。

一切沒有回頭路可走,也暫時與外界失去聯係,加上此時唐澤還被困在室內被欺負,柳飛飛所性心一橫就小心地朝著住宅走去,避開經過的傭人摸進室內,竟然意外的一路順利找到路上到二樓,尋著方位找到那間屋子,左右環顧過後看到旁邊牆上放著裝飾用的青銅劍,便順手拿下來握住試了試,隨後小心地湊近門縫朝內偷看情況。

就在柳飛飛貓著腰在想接下來要怎麽做接來的的事情時,忽然門被拉開,柳飛飛抬頭向上看去,見唐澤正用紗布按著自己顴骨處傷口疑惑是看著她,柳飛飛自知已經被發現,深吸一口氣後抬手推開門將唐澤擋到身後,盡管依舊害怕卻擋到唐澤的前麵,將手裏的青銅劍指向屋裏的人,邊後退邊發出警告。

“你們別過來,我……”

柳飛飛的話才說一半,看清屋裏的人之後餘下的半句警告卡在喉間,再說不出來。另外兩人,居然是龔琪瑞,以及坐在椅上的龔家老太太。

屋內的人看著柳飛飛,有驚訝但卻沒多少意外,龔琪瑞笑著撚動串珠似乎就是在看戲,柳飛飛則在側頭掠過旁邊的桌子看到那裏放著監控播放時才意識到,或許剛才自己摸進來的所作所為早就被發現。

“龔琪瑞,綁架這種犯法的事情你居然也敢幹。”柳飛飛冷笑。

“綁架?他嗎?”龔琪瑞著指向唐澤笑問。

“就因為他在劇組裏頂撞過你,你就這樣報複?”

“不解釋一下嗎?”龔琪瑞笑說著看向唐澤。

唐澤沒理會龔琪瑞的話,轉而伸手握住柳飛飛拿著劍的手示意她放下,告訴她沒關係,牽著她要離開。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我們龔家是什麽地方。兒子,叫警察來把這個丫頭片子抓起來。”一直坐在椅上沒動的龔老太太發話。

龔琪瑞聞言還沒來得及說話,唐澤看向龔老太太說了話。

“您要是這麽做,大家都會難堪。”

“你是越來越放肆,怎麽跟我說話的。”龔老太太拍動椅子的扶手。

“您多保重身體。”唐澤無意爭執,牽著柳飛飛打算離開。

“都怪你媽媽,從小沒把你教好,越長大越不聽話。”

聞言,唐澤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龔老太太,目光透著極度的不喜歡,但龔老太太卻並沒有就此打住,反而又冷笑了一聲。

“你看我作什麽,你媽媽不負責任的丟下家庭孩子一走了之,如果她好好留在家裏教育你,你又哪裏是現在這副模樣?一事無成,整日在外遊**,有家不回,有親不認,好端端的龔家長子如今居然成了在劇組混飯吃的角色,放在從前這叫戲子,是下三路裏的流派,說出去都丟人。”

“我勸您不要再說,相互留些顏麵。”

“龔家的顏麵早被你丟盡,你現在這樣子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早知道如此,我當初就是死也不應該讓呂雪燕進我們龔家的門兒,生出你這樣的忤逆子。”

“不要提我母親的名字,您不配。”

“龔澤!”

“我叫唐澤,龔先生。”

言語相接,幹淨利落,唐澤冷眼環室屋內給出最後警告,龔老太太看他麵色神情是真的忍到極限,底還是有些忌憚不再多說。

見此,唐澤牽起還一臉震驚的柳飛飛徑直離開。從宅邸內出去後,有司機上前來示意可以送他們下山,唐澤根本沒有理會隻要自己的車,但卻得知他的車胎爆了。

“先生說,您可以留在這裏住,或者自己走下去。”傭人向唐澤傳達龔琪瑞的話。

十分鍾後,柳飛飛與唐澤在午夜的山道上頂著寒風前行下山,地麵結了些許霜露偶有打滑,柳飛飛一邊哆嗦一邊走著,唐澤察覺後握上她的手,攬住她的腰靠著自己走以免摔倒。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沒事,我還以為你是被壞人綁架了呢,還好是虛驚一場。沒想到龔琪瑞居然是你……你家裏人。”柳飛飛本想說父親,但話到嘴邊又婉轉了一下改變用詞。

“你以為我被綁架還來,就不害怕嗎?”唐澤並不想多聊這件事情,便另辟蹊徑,避開話題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唐澤側頭看她月光下的笑臉,早先那心中積壓的沉鬱與同龔家人之間的尖銳對話所造成的不悅,在這樣的笑容下似被感染抹平,不自覺的放鬆下來。

“別擔心,明天太陽會升起來,一切就是新的一天,都會好起來的。”柳飛飛輕撞唐澤的肩笑著安慰她。

“嗯。”唐澤點點頭。

“你笑起來好看,多笑笑。”柳飛飛趁勢再逗唐澤,直到看他重新笑起來才放心。

“這路可真遠,我怎麽就沒多想想再跟來呢,沒遇上壞人被殺死,要被凍死。”柳飛飛邊碎碎念地報怨著,邊繼續一步步向前。

兩人並肩走著,夜涼風寒,無人的路上多少生出些畏懼,柳飛飛就哼起一首兒歌,後又聊起小時候和朋友喜歡去些地方探險,害怕時就一起哼小曲兒壯膽。

“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去一處舊樓上放煙花,結果樓頂的門被人鎖上,我們就在樓頂被困了一夜,唱了一夜的歌。我跟你說,我那個朋友歌唱特別好聽,她如果想的話,一定能成為最有名的歌唱手,甚至藝術家。”

“她現在做什麽呢?”唐澤好奇詢問。

“我想,她在當天使吧,那種美與愛的化身,讓所有人傾倒的那種。”柳飛飛笑著抬手,張開五指衝著天際抬腕示意。

聰明如唐澤自然明白了這其中的含義,同時他不禁詫異。同樣是一段逝去不可追溯的失去,不同於自己在思念母親時的悲傷,柳飛飛卻是笑著回憶談及,她身上的熱情與生機正是他所沒有卻鍾愛的品質。

“為什麽這樣看我,是覺得我又變美了嗎?”察覺唐澤在看自己,柳飛飛笑眯起眼睛,捧起自己的臉頰逗他。

唐澤彎唇微笑點頭,柳飛飛高興地想要再說些什麽,卻不料腳下打滑朝後仰去,好在唐澤及時收緊攬著她的力量這才將她拉回來,倒是這一拉兩人之間的距離猛然縮減,氣氛變得親近而曖昧,月光與燈路下像一對舞者對視想望。兩人四目相對數秒,柳飛飛在反應過來後下意識低下頭去,挪動步子後退隔開些距離。

“好像下雪了。”柳飛飛抬手到月下,眼神亮晶晶的帶著期待,同時跟唐澤碎碎念起自己的小愛好,說:“你跟你講,下雪天放煙花最美了,我特別喜歡。可是現在城內不讓隨便放煙花,我每年就偷偷放一次……”

唐澤抬頭仰望,也抬手去接了那些落下的白色物質,發現那並不是雪花,而是某種被大風吹來的植物絨絮,柔軟細膩,比雪花要溫暖可捉摸。

發現不是雪花,柳飛飛倒也不失望,邊繼續前行邊像撲蝴蝶一般去捉,抓住之後又從掌心吹走,玩得開心笑得輕盈,發現那些飄絮有些落在唐澤頭上和肩上,便讓他不要動,仔細地替他撚掉。

“我喜歡你。”唐澤依舊羞於表達自己的內心情感,但是這次克服了想要逃避的目光,看著柳飛飛的眼睛說得一字一句,認真而小心。

“我知道,你說過。我也喜歡你這樣好看的人。”柳飛飛笑眯眯地抬手捏了捏唐澤的臉頰。

“不是那個意思,是……我喜歡你的那種喜歡。”

“是什麽什麽喜歡?”

“就是希望你能永遠存在於我的生命裏,我能這樣和你在一直在一起。不開心的或開心的、喜歡的或討厭的,不論發生什麽樣的事情或是什麽樣的境遇,都希望能有你在身邊。希望每天清晨醒來第一個聽到的是你的聲音,睡前最後一個見到的笑臉是你的樣子,晴天時能和你一起去看日出日落,雨天時能一起在在屋簷下躲雨,就算被困在是這樣這又冷又遠的夜路上也不會著急。我希望所有的事情發生時都能有你在一起,這讓我感覺溫暖而安心,我喜歡和你待在一起的感覺,希望每一分鍾每一秒都在一起。我喜歡你,就是這種喜歡,希望你能像永遠存在的太陽一樣,存在我的生活。”

“你這是……”

“請和我交往吧。”

柳飛飛不是沒有被人擁抱過,也不是沒拍過親密距離的告白戲,此時月下近距離仰望眼前的人,她能清楚的感覺到這與從前任何一場戲都不同。

理智告訴她,應該如剛才一樣尋找借口拜托這樣的曖昧局麵,或者直接拒絕,但現實是她兩度啟唇卻說不出話來,好像一切都是空白,在隆隆冬日裏,胸口如有一團火燒起來,心跳不受控製。在氣氛曖昧值達到頂峰,唐澤的臉輕輕靠近讓她不知如何是好時,一束車燈將一切打斷。

山道處一輛車輛緩緩駛來,在兩人幾米之外的距離停下,司機是個陌生人,後方車門推開後一個在夜晚依舊西裝革履的男子走下來,手中拿著件黑色大衣外套,帶著溫和微笑,扶動鼻梁上的無框眼鏡衝柳飛飛點頭示意。

“你終於來了,再不來自己就要凍死在這裏。”柳飛飛見到溫齊殊立即高興起來,鬆開唐澤快跑過去,接過外套披到身上後先行上車。

溫齊殊提醒柳飛飛旁邊的保溫杯裏已經準備了熱茶給她,柳飛飛高興地誇著溫齊殊靠譜,拿過杯子打開倒出一些來喝,因為手太抖而把些許水漬灑落到膝上,溫齊殊就及時遞上方巾給她用,一直在旁邊站著的唐澤將一切看在眼底,臉色則越來越沉。

溫齊殊沒有過多詢問,衝還立在原地的唐澤禮貌示意邀請。唐澤則看著這個打斷一切的外來者,對與柳飛飛之間的熟絡顯得不太愉悅,上下打量過後詢問他是誰。

“我是個心理醫生,她的朋友。”

“你們看起來不像一路人。”

“您看起來也不像與她是同路人,不是嗎?”溫齊殊微笑反問。

司機掉轉車頭後溫齊殊先行上車,唐澤看兩人並肩坐在後排十分熟絡的樣子,便不再多猶豫的隨後也坐進去,後排位置立即被擠滿。

“你怎麽不坐前麵?”柳飛飛皺眉。

“我喜歡後排。”唐澤抬起脖子故作認真地回答。

“我換過去吧。”溫齊殊看透情況,微笑主動提出離開。

“你手臂還有傷呢,別動了,我去比較方便。”說著話間,柳飛飛推門下車從另側換到前排副駕位置坐上,留下後排兩位男士互看一眼後兀自尷尬。

“這個時間回學校已經來不及,去我那邊住吧。”

下山的路上,溫齊殊看時間後給出提議,柳飛飛打著哈欠正要同意,唐澤卻出言攔住。

“這怎麽能行,她一個女孩怎麽能隨便去你一個男性家裏住。”

“那您有什麽提議?”

“去我家。”

“可您不也是個男性嗎?我是她的朋友,您大可放心。”

“對呀,你家離這兒的確是有點遠,我太累了隻想快些能睡覺,就別爭了。”柳飛飛打著哈欠,隨手拍拍唐澤的肩膀安撫。

“那……我也要去你家住。”

唐澤遲疑過後做出一個驚人決定,柳飛飛聞言立即睡意全無的側頭,溫齊殊也是一時間說不出話。

“我也累了,隻想快些睡覺。”唐澤強行補充。

一小時後,一行三人進入溫宅,唐澤站在門口上下打量這棟豪華別墅不禁陷入思索,柳飛飛打著哈欠問他怎麽不進去,他則隨手奢攀了小徑邊一株綠植的枝條有些怨念。

“不是說就是個心理醫生嗎,怎麽還有這麽大的房子。”

“溫家有幾百家醫院遍布全球,這房子不算什麽。”柳飛飛揮了揮手先行進屋。

“這是桃枝,我很喜歡,小心些別弄折了。”溫齊殊隨後上前,溫和微笑著提醒唐澤後進屋。

唐澤心中怨念更是意難平,環視左右後一反手折斷那一小枝桃花,然後才若無若事的進門。

當晚,唐澤在溫家的客房裏輾轉騰挪著無法入睡,可能是認床,也可能就是心中有事,最後起床下樓去,發現溫齊殊居然坐在客廳也沒有睡,甚至像是在等自己。

溫齊殊從櫃中取出一瓶威士忌示意詢問,唐澤點點頭表示自己可以,溫齊殊便取了冰塊與杯子放到桌上,斟倒上兩杯後,兩位男士分居左右落座到沙發上,對著落地窗外的月光花園有一下沒一下的說起話。

“我沒有問這些。”

“我是個心理醫生,感受別人的情緒是基本職能,特別是別人對我的。”

“擁有這種能看透別人的能力,感覺如何?”

“其實不太好,一切透明直白,像是打開一本書就直接看到結局。”

溫齊殊淺飲了一些,唐澤沒再主動開口,他便繼而換了話題又發問:

“你很喜歡她?”

“嗯。”

“有多喜歡?”

“這個問題很奇怪。”

“但不是不可回答的。”溫齊殊側頭看向唐澤,以表自己堅持追問的態度。

“從未有過如此喜歡一個人的喜歡。”

“是因為她擁你未曾有過的快樂和爽朗,讓你感覺與眾不同,或是她總保持著的天真愉悅讓你覺得她能帶給你片刻輕鬆快樂,暫時忘記自己身上的那些煩惱沉重?”

唐澤沒有回答,轉目望向溫齊殊顯得疑惑,又帶著些許敵意警惕,溫齊殊則顯得很平靜,解釋說:“抱歉,出於對朋友的保障,我用了些辦法在察看了你的經曆過往。抱歉,關於你母親和你家人的事情。”

“造成事件的人才需要說抱歉,不是你這樣的外人。”唐澤轉過身靠回沙發,繼續望向窗外。

“你向她說過這些嗎?”

“這些事情並不是什麽光彩歡樂的部分,不必過多理會。”

“但這是你的人生重要組成分部,是你的一部分不是嗎,為什麽會害怕分享呢。”

“我沒有害怕。”

“你害怕,你怕她知道了那些在你看來並不光彩的一切後就改變對你的看法,怕這些東西會打破現在的平衡……”

“夠了!我不是你的病人,不要分析我。”唐澤打斷溫齊殊的話,打斷之後又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便又冷靜下來說了聲抱歉。

“我說這些不是針對你,我是想直接告訴你答案,她不會。她一旦選擇支持相信,就算全世界與你為敵,她都會站在你身邊與你一起對抗全世界,甚至對抗全世界來保護你。你大可放心,她不會因為任何你所擔心的事物而改變對你的看法與態度,更不會因此而放棄你。隻是,我想知道另外一件事,如果有天你發現你所見到的一半都是假的,她有著另外的身份、地位、背景、甚至長相,你還會堅持相信她,有勇氣接受她的一切?”

“那樣的她還是她嗎?”

“這個問題要由你來回答,那樣的她你還會覺得是她嗎,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喜歡。”

唐澤陷入思考沉默,溫齊殊耐心地等待了片刻,看他眉頭緊皺始終不語,溫齊殊便更次開了口,說:“或者我們換一個問題。你喜歡或鍾愛她,到底是因為真的喜歡著她這個人、她的外表,還是喜歡著她所散發出來的那些你有沒有的生機、快樂,讓你的補償心理作祟呢。”

“就像我們每個人都會仰望太陽,享受沐浴在陽光下的感覺,在感情上我們也都喜歡待在熱情而鮮活的人身邊,享受沐浴在愉悅的生機中。但是那樣一味的求索到底是不平衡的一種單線索取,不要因為想把心底潮濕區拿出來曬一曬的欲望,就當成對太陽的喜愛,那是有本質區別的。你到底是為了補償自己而喜歡她,還是因為她而喜歡她,你需要想清楚。”

“你認為我是在利用她?”

“不是利用,是……羨慕。因為你沒有,所以想要得到,想要靠近。就像在風雪夜中獨自行了許久的人得到一捧爐火,就小心冀冀嗬護,抱在懷中再舍不得放下。可是,那是他對爐火的愛嗎?並不是,隻是源於他對冷與孤獨的畏懼罷了,待走出雪夜到了處溫暖的地方,那火爐便再無特別之處了。我不想我的朋友,她有朝一日會成為別人走出風雪寒夜後就多餘的那捧爐火,所以希望你能先想清楚自己的內心。”

溫齊殊的語氣平緩而溫和,雖然是提醒與究問但卻沒有咄咄逼人,說完後放下杯子起身離開沙發上樓,留給唐澤自由的空間。

“我回答你剛才的問題。真有那麽一天,那我依舊喜愛她未曾改變的那一部分,再重新喜歡上她所改變的那一部分。”最終,唐澤回頭起身,衝已經上樓的溫齊殊出聲。

“這個答案很精彩,但你真的確定嗎?”

溫齊殊並不意外,微笑著給了一個反問,在唐澤疑惑的思索中道了晚安關門。唐澤回身,重新坐在沙發上,望著落地窗外的一襲夜色,這一晚注定無眠。

清早,柳飛飛起床下樓時發現唐澤已經在客廳,不知道是早起了,還是從未睡下。他上前與她道早安,將準備好的食盒放進袋子,拿上大衣與外套給柳飛飛穿上,換上暖和的鞋子催促她快些。

“這是要去哪兒?”

“去曬太陽。”

開著溫齊殊的車,唐澤帶柳飛飛返回那處城中山地,重回昨夜他們被困的那條路,經過龔家宅邸繼續向上,最終在山頂處停車。提著食物保溫袋下車,在平地上鋪好毯子,再拿出厚毯子包裹住柳飛飛,坐到山頂欣賞山下的城市風景。

“我要解釋一下,其實我計劃裏的看日出是應該在夏天實施的。”柳飛飛邊將自己捂進毯子,邊眯著眼睛笑說。

唐澤將衣領拉起來些,伸手將柳飛飛被風吹散出來的長發塞回帽子,取出熱牛奶與食物給她。柳飛飛喝著牛奶詢問他是不是一夜沒睡,是否發生了什麽事情,唐澤略有沉默後指向城市遠處的山腰上的摩天輪,問她還記不記得那個地方。

“當然,你恐高還非要去坐,可把我嚇壞了。”

“叫……叫……”柳飛飛努力回想,但因為那個遊樂場已經年頭太久,在城市中又有了許多高新現代代的遊樂場後那裏已經幾乎無人光顧,她一時間想不起來名字。

“叫悅澤樂園,它開業的那天是我一周歲生日,媽媽抱著我在那裏剪彩,我是那個遊樂園的第一位客人,終身無條件限製使用者,那是……媽媽給我準備的第一份生日禮物,她希望我能一生快樂喜悅,永遠都有童心童趣,無憂遠慮。”

唐澤迎著風,微眯眼線望著那處山腰上的地標摩天輪,平靜地敘述著,盡管這些在柳飛飛聽來如此的意外,甚至是震驚。

“我媽媽叫呂雪燕,曾是上世紀第一個走入西方主流拍攝影視劇的東方女性之一,最鼎盛時的那幾年一直被評為最美東方女性,稱作東方維納斯,高捧著她追逐她的人不盡其數。雖然當時她是名動一時的大明星,但她其實不是個功利的人,從影非為名利,隻是因為她喜歡展現演繹不同的人生精彩,希望有限的人生裏可以發掘更多的可能性。她頂多算是……對這個世界好奇心很重的一個人吧。她喜歡老莊的逍遙遊,又信奉因果抉擇,會對我說浮生皆幻影,萬物皆為因果困頓的可憐者,所以要做個溫柔善良的人,保持寬和柔軟的心,順心意而行。

但是,當時世人的眼光到底是對女性從藝者有著諸多偏見的,特別是在我奶奶的眼中,她總覺得這些工作是不光彩的,是與傳統女性的品質不想符的,而我父親作為一個傳統的孝子站在了奶奶那邊。

後來有了我,母親妥協選擇息影,退出自己喜歡的那些事業,當個家庭婦人。不過,這些妥協並沒有換來尊重與體恤,偏見與不尊重就像是深入骨髓的毒,是永遠拔除不掉的刺。我曾見到奶奶伸手打了母親,把她的手串生生拉扯斷裂,珠子散了滿地,也曾見到父親站在旁邊無動於衷,任是母親怎麽請求都始終沒有回應。可能是她真的累了吧,最終在一個中秋夜決定隻身離開。我隻記得,她最後抱著我到窗邊看月亮,指著月亮告訴我以後晚上一個人睡覺時不要害怕,因為月亮會守護我,她將一枚珠子交給我,告訴我這會保佑我平安,然後就離開了家。”

唐澤抬起手腕轉動腕間的那枚珠子,柳飛飛在陽光下仔細看過那珠子,再回想起龔琪瑞時常在指間撚動的串珠,這才發現那應該本是一體的,現在分於父子二人手中,想來從前應是呂雪燕的物件。

“我恨父親與奶奶,是他們逼走了母親,讓我再沒見過她。我更恨……當時的我什麽也沒能明白和阻止,待我逐漸懂得那一切代表的意義後,這些恨隨著我的成長與日俱增。龔家欠我母親一個道歉,欠我一個母親,他們一直欠我們,我一直恨著。”

“是我想告訴你。讓你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沒那麽好,甚至我很陰暗。我恨自己的家人,恨我奶奶那偏執的固執、我父親那愚昧的無動於衷,甚至我身上所流淌著的不能更替的血液。我這樣的人,像是一塊陽光永遠照不到的岩底縫隙,有時會覺得在在這個世界其實就是多餘的。

直到……你的出現,說實話開始真的很煩你,太吵鬧了,傲慢、嬌氣、不講理,太多太多令人不喜歡的理由。後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你吵吵鬧鬧的總來找我,我從你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煙火氣,活著的感覺。瑣碎但充滿生機,嬉笑怒罵,憂憤悲歡,那些鮮活的情緒與我所沒有的一切品質。我要謝謝你,不論你是否願意與我交往或是以後是否會離開我的生活,我都希望你能知道這一點,你帶了給我生機,謝謝你。”

唐澤的話速不快,不急不徐,望著遠處的舊樂園娓娓道來,在最後時才轉過頭看向旁邊的柳飛飛,衝她微笑,又抬手替她拂過被風拂亂的長發。

柳飛飛隔著被風飛拂的幾絲頭發看著唐澤,久久的說不出話來,她知道唐澤這樣對自己坦白講述自己心內所不想碰及的舊事是需要多大勇氣,她心疼他,且為之動容,卻也有著自己的顧慮而不能給予應允自己一直都在,最後隻能伸手給他一個擁抱,告訴他自己此時與他同在。

“我向你保證,未來不論發生什麽,一切都會好起來,就像太陽每天都會升起一樣,不論……”

柳飛飛最後的話沒有說完,那句“不論我在不在你身邊”在唇邊繞了幾個圈兒,最終還是不忍說出,至少是不忍在此刻說出。

冬日的陽光很燦爛,可那陽光的溫度卻始終帶著薄寒,拂過肌膚帶上絲絲冷意,籠罩著始終揮之不去的涼意,柳飛飛抬頭眯眼望向太陽,有那麽一瞬間覺得這太陽好像不是真的存在。

一小時後,唐澤將車歸還後離開趕往片場工作,柳飛飛目送他遠去後再度走進溫宅,臉上的笑意消失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慍怒,徑直來到溫齊殊的麵前將他手中的書抽走丟到桌上。

“你如果是想提醒我,大可以自己告訴我你查的東西,而不是逼他向我坦白。”

“我沒有逼他,隻是引導建議。”

“你以為,讓他對我敞開心扉,把他的舊事講給我,我會感激你?”

“你不會感激,你會生氣。因為這樣你不能再假裝不知道,就會清醒地發現一個人在認真對待你,毫無保留。你即不想辜負他,更擔心自己真的也對他產生感情,是不是。他這樣的人看起來像是被陰影籠罩著,但實際上真正被籠罩的人是你,他至少知道自己在陰影裏,而你明明在卻還不自知,如同裝睡。”

“你會與他走得近,難道不是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嗎。你現在的生氣不過是發現一切認真起來,你擔心自己會走設定給自己的安全區,放過了自己。”

“溫齊殊,不要用對付病人的那一套對付我。”柳飛飛生氣地走向一側,拿出杯子給自己開始倒水試圖這樣要自己平靜些。

“十幾年了,你不能永遠留在原地,你應該走出來,繼續過自己的人生。阿琳不會希望她最好的朋友因為她而把自己困死。”

“在要求我走出來前,你呢,你走出來了嗎?你拒絕那個女孩兒的方式難道比我更透徹有理嗎?當你自以為是的要改變我時,你自己又是什麽模樣呢,溫齊殊!”

柳飛飛手中的杯子重重落到桌麵,帶著厲聲質問,水花四濺,隔著餐桌坐在對麵的溫齊殊啞然失聲。

在沉默中,門外已經不知道立了多久的周星芒隔著玻璃抿唇側頭,她遲疑著是否應該轉身走開,但最後還是推門進入,將手中提著的食盒到桌上,告訴溫齊殊這是為他準備的燉湯,有利於傷口恢複,然後再安靜離開。

“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

柳飛飛留下一句話,隨後開門離去,留下溫齊殊兀自沉默,直到溫家內門鈴被按響,溫齊殊拉開大門見到了一對數年未見的人,自己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