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看見月光

柳飛飛回學校上課,一切尚算正常,課後被選參加電視台節目錄製的同學召集到一起開會,除了動員之餘被通知第二天一早由學校組織出發前往棚內參加第一期錄製,不出所料宋婷婷與柳飛飛成為一組,付慧茹與另外的男生成為一組。

為了能夠給幾人做錄製前準備,老師特意請A大從前的長學來為大家分享鏡頭語言技巧,也會在節目錄製期間作為本校顧問進行指導。隨後唐澤便被請了進來,引起不小**。柳飛飛後才才發現,原來唐澤一直作為優秀校友被放在學校榮譽櫥窗內。

“好端端的,你就成了我半個老師,真是不公平。”在結束交流後,柳飛飛坐在學校路邊長椅上,邊曬著太陽邊吃著冰激靈邊報怨。

“是我的錯,請原諒。”唐澤已然熟悉柳飛飛的套路,笑著主動請求原諒。

“好吧,看在太陽與冰激淩的麵子上。”柳飛飛搖晃手中的食物,在笑得燦爛。

“其實,我是為了能多一次機會看到你。”唐澤側過頭,在旁邊小聲補充。

“我就知道。”柳飛飛小聲說著,笑眯了眼睛。

A大冬運會來臨,當柳飛飛發現自己被人報名參加了校運動會一萬米時,一張偽造的朋友圈宣戰書四散飛傳,有人做了張假圖,用“周星芒”口語將校內運動社團貶低得一紋不值,更直接宣戰,聲稱自己要打破一萬米紀錄。

柳飛飛想著這大約又是校花姐妹團們作的祟,隻是覺得這一切都很低幼無趣,根本不在意這種挑釁,也無意回應這種事件,更不打算參加冬運會讓自己又累又醜。

“那怎麽辦?”林月問她。

“不怎麽辦。知道什麽叫單方麵蹭熱度嗎?說的就是這種手法,我不搭理就由它自生自滅,冷處理,不出一周就沒人記得。”柳飛飛不以為意地揮揮手。

閑聊著回到宿舍,見到蘇曉正在捧著一條裙子掉眼淚,聽到兩人進門時她趕緊抬手抹臉並藏起裙子。柳飛飛將一切看在眼中,走上前去轉過她的肩膀問她怎麽了,並將那藏在一側的裙子抽出來,這才發現一條原本白淨的裙子上麵不知道被誰寫上了許多汙言穢語,筆法不一,顏色不同,顯然不是一人所為。

“又是這樣,真是越來越過分,都不給你留件幹淨衣服穿了。”林月在旁邊生氣的報怨。

柳飛飛聞言問林月怎麽回事,林月用嘴呶了一下旁邊的衣櫃,解釋說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被人這樣對待了,蘇曉但凡將衣服曬出去就會這樣。柳飛飛走向蘇曉的衣櫃子隻是略略一看,發現她過半的衣物全都被人塗畫寫上了各種難聽的話語。

“是誰幹的?”柳飛飛淡淡詢問。

“不知道。我隻是把衣服涼在那兒,去收時就會有這些。”

蘇曉說著又忍不住抹起眼淚,林月趕緊去安慰她,而柳飛飛則拿起白裙子分辨上麵的字跡,開始分析情況。

“能這這裏涼衣服的,基本都是這一層樓的居住者,這上麵大多數不能辨認,但這有處有畫筆顏料是用來畫油畫的,那就先從它開始吧。”

柳飛飛淡淡冷笑,提著這條裙子拉上蘇曉進入樓道開始敲門,從第一間開始,不聽任何的勸阻,不聽任何的指責,冷漠淡然沒有任何話語一間一間的徑直入室尋看,直到在一間宿舍裏看到畫板與畫筆,再到桌邊翻找到油畫材料。找到要找的東西後,柳飛飛充耳不聞旁邊圍觀者的指責,閑適地打開蓋子用筆挑起一點顏料,在光下看了看,在與裙子上的顏料進行對比,確認無誤。

“這個是你的東西,對嗎?”柳飛飛轉過身,看著那個一直在大聲指責的長發女生淡淡詢問。

“對,是我的,你給我放下,我那顏料貴得很。”

“很貴,所以大約也是不會借給別人用的吧。”

“當然。”

“那就好,沒有誤認。”

柳飛飛笑了笑滿意點頭,隨後揚手越過她的頭頂,將那盒顏料從她的長發上傾倒而下,在對方震驚之中,柳飛飛再隨手拿起另外一盒顏料走向衣櫃,望向室內已經驚呆的其他女生們詢問哪個是長發女生的櫃子。

“既然沒有人說,那就一起吧。”

柳飛飛沒有過多理會,冷靜得令人害怕,按著順序拉開櫃子一個個潑進顏料,到達第三個時終於有人跳出來阻攔搶救,指出那個長發女生的櫃子在下麵。

得到答案,柳飛飛走到桌邊,當著一眾趕來圍觀者的麵,拿起桌上所有的顏料,五顏六色,全部一股腦兒倒進去。

“你的東西還是你的,沒有人動。但是,你的東西出現在別的裙子上,那就是你的問題。你可以去報告,咱們好好理一下前因後果。還有你們,這上麵有你們哪些人的筆跡,你們都心裏清楚。誰想繼續,可以再試試。”

柳飛飛的目光並不凶狠,從頭到尾都是淡淡的甚至帶著笑意,可目光環視掠過,所及之處已經無人敢再還嘴,更不說指責,隻是看著她像是害怕一隻獸。

“你們這些人,以為欺負同類這是什麽榮耀值得誇讚的勳章嗎?以為聽著莫須有的事件就去指責、欺淩一個人就是正義,是有所作為嗎?錯!我告訴你們這隻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無知!正是因為懦弱與無知才會想要通過欺壓一個其他同類,來印證博得自我的內心滿足,為自己尋找點可憐的存在感,填補現實生的無能事實。

明明有著大好的年華,卻將精力浪費在這樣的苟且上,像一群被人驅趕著向前的毒蛇,被引導著當作蛇信卻不自知。當數年後你們回想起來這一切,如果彼時你是個有良知的人,你一定會為自己羞愧難當,不恥於現在的自己的幼稚無知。

你們這些人,有誰是真正了解過她的?有誰真正知道她身上發生過什麽樣的事情?甚至,有誰真正與她交流超過三分鍾?這裏的大多數人都沒有!你們不過就是毫無端由的發泄著自己單方麵的審判,作著惡,然後蒙眼自閉的以為多數人一起的惡就是正義。事實是,惡就是惡,一個人作惡是惡,一萬個人作惡還是惡,從來不是正義!你們在這條白裙子上寫過的每一筆,都將是證物,記住你們做過的這一切。我不是警告,不是威脅,隻是提醒,永遠不要忘記!”

柳飛飛冷靜地說完這一些,一手提著被寫滿言語的白裙,一手牽著始終低頭的蘇曉,擋開一條通道,穿過沉默的人群離開。

之後,雖然校內關於蘇曉的種種詆毀傳聞沒有消失,但自此之後再沒有人去蘇曉晾曬的物品上塗抹,關於“周星芒”仗義執言的事情在學校迅速傳開,為此“周星芒”再次走到輿論峰口,有人支持她為室友發聲,有人認為她霸道莽撞,柳飛飛對此不屑一顧。

柳飛飛找到宋婷婷提出將三萬塊錢代為支付還給她,讓她將名額退還給蘇曉,因為蘇曉需要參加比賽,以此拿到名次換取交流名額。

“這不是錢的問題,她如果想改變主意就自己來找我,而不是你。”

“他付家的女兒就應該有點擔當,不是嗎?”

柳飛飛聽著這句付家的女兒尤為不解,直到電視台節目預告播出後,被網友更新曝光的資料中付慧茹與蘇曉的名字同時出現,柳飛飛這才恍然明白付慧茹對蘇曉那無端由來的恨是什麽。原來,當年看到電視節目後收養蘇曉的富豪家庭就是付家,她們在某種意義上可被稱之為姐妹。

“那你在這個故事裏,又充當了什麽角色呢?”在後台準備著時,柳飛飛這樣問旁邊上著妝的宋婷婷。

宋婷婷沒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側過頭把校徽別針遞給她,提醒她上台時戴上,不要讓校方失望,不要被付慧茹在第一局就打敗。

第一期有六所高校二十四位學員進行初輪選拔,在德、智、體、美、勞、藝數項中,付慧茹先行挑選了美,與搭檔的配合下迅速現場完成一幅畫作當場展示,贏得評委好評與觀眾掌聲。

“她爸爸早就告訴了她題目,讓她第一個上場,就是先選已經早就練習好的東西。”宋婷婷在旁邊小聲提醒解釋。

似乎是有意為之,柳飛飛這一組在最後上場,可供選擇的隻餘下“智”。這是一項完全無法提前準備的題目,前一組被迫選擇這一選項的團隊直接淘汰,這一組需要通著屏幕上的隻言片語的淩亂語匯猜出一本名著的精彩段落,這猶如大海撈針。

柳飛飛清楚地看到付慧茹看著自己得意冷笑,她還以微笑不以為意,隨後的局麵則支撐起了柳飛飛的這份驕傲。她對答如流,語言清晰而準確,偶有一兩句的評論更是精辟到位,令現場稱之為驚豔,令人咋舌,連宋婷婷都驚訝不已。

“她能準備,我們為什麽不能呢。”後來柳飛飛對著兩眼放光的林月與蘇曉這樣高深地解釋。

周星芒又帶著湯品去探望溫齊殊,在進門後與溫太太不期而遇。溫太太是個看起來非常溫和友善的貴婦人,微有卷曲的灰棕短發,灰色的針織衫與黑色裙裝,即使是在室內也妝扮得優雅得體,見到周星芒時微笑點頭,告訴她溫齊殊與父親出門散步去了,要稍等些時候才能回來,隨後邀請她進門喝碗自己正煲著的熱湯。

“這是給齊殊準備的,你先償償味道。”

周星芒喝著湯,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溫太太似是看出了她的局促便告訴她不用緊張慢慢喝。

“這幾年我們總不在他身邊,如果不是有你們這些朋友,他都不應該如何是好吧。病了,都不會自己照顧自己喝碗湯,還要你送過來。”

“客氣了。”周星芒低著頭,不確定這話說的是自己還是柳飛飛,隻得含糊應對。

“這次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家商議後決定還是催他去加拿大吧,不論怎麽說一家人待在一起相互才有照應,你覺得呢。”

周星芒手中的勺子應聲落下,與碗沿相碰發出一聲脆響,卻始終沒敢抬起頭來。

恰逢溫齊殊與溫老先生回家,在寒暄介紹中周星芒努力保持自然笑意作別,溫齊殊送她出門,在整潔的道中上走出數米後周星芒回頭問溫齊殊真的打算搬走嗎。

溫齊殊想了想,點點頭說有在考慮這件事。

“那我喜歡你的事情怎麽辦?”

“抱歉。讓你失望。我不能給你想要的東西,我們不合適。”

“所以這是拒絕。因為你還愛著阿琳嗎?因為舍不得她,所以不願意新的開始嗎。”

溫齊殊似是沒料到周星芒也會如此犀利直白的咄咄逼人,一時竟也無話。

“抱歉。是過分了。”周星芒在溫齊殊的沉默中最後低頭,轉身離開。

翌日,周星芒與柳飛飛相約見麵做美膚,柳飛飛謝過她找人幫自己拿到節目預備題庫,周星芒則表示都是小事情,用得不過也是“柳飛飛”的關係,並非自己的。

“在我家裏一切都還習慣嗎?”柳飛飛詢問。

“其實還不太習慣,都是我從來沒有過的一切,太多關心,每天像夢。”

“覺得喜歡就好好享受,想那麽多幹什麽。”

“溫齊殊要搬走了。”周星芒喃喃說到。

柳飛飛側過頭看她,雖然隻是隻言片語,但大概還是明白了事情的局麵,說不出是慶幸周星芒會就此安全的遠離,還是為她的失落而不忍。

“你寫郵件讓家人把我帶走,也是希望他和我隔遠些,早早不再往來吧,現在好像要成真了。”

“阿琳是道無法逾越的坎兒,你沒辦法去與一個逝去的人爭奪,永遠不會勝利,所以這也是為了你好。”柳飛飛輕握周星芒的手背安慰她。

劇本第三世大結局開拍,在劇中清帝在多方籌謀後發動政變。於一場歡樂的宮宴樂鼓聲中,太後被逼宮至殿下由蕊妃親自灌下毒酒斃命,琉璃皇後作為人質被挾持在宮中為餌,權傾朝野的丞相因救女心而帶軍衝入宮中,但又因忌憚女兒安危而始終不敢強攻,最終錯失先機被亂箭射殺在殿前。琉璃皇後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兄親眷一一赴死,隔著殿門大聲呼喊哀求,但清帝隻是冷冷看著,下達了滿門抄斬,一個活口不留的命令。

清帝終於親政,蕊妃冊立為後,琉璃皇後一族被殺盡後獨活下來,甚至被下令好生圈養,一根頭發絲兒都不能少。清帝說,為報答她她的家族對自己一直以來的眷顧和她對自己的長久癡心,特賜給她一世榮華,要她富貴齊天,長命百歲,唯獨生死不由自己。

“我不過是鍾情你一場,你何故對我絕情至此呢?我不過是喜歡你,又何錯之有呢?”

這是琉璃皇後最後問男主角清帝的話,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清帝隻是冷冷的看著她,冷冷的猶如一個陌生人。最後,就在初遇的花池邊,琉璃皇後尋找到機會一躍而下,結束這一世的糾葛。

“卡!”導演喊話。

“沒有浮上來,快下去找人,快叫救護車。”片場裏發出混亂的

“有同學暈倒了,快叫救護車。”A大教室裏,有同學尖叫出來。

柳飛飛與周星芒再次見到狐媚兒時已經不再大驚小怪,甚至不經邀請,柳飛飛便自顧坐下泡茶,看桌上那枝杏花已經全然開放,柳飛飛撚起一片落下的花瓣嗅了嗅,覺得與普通杏花的香氣要濃鬱些。

周星芒坐在那兒似是被人推然推了一把,她踉蹌著朝桌上撞動,柳飛飛皺眉問她怎麽了,隨後自己也不受控製般的似被無形的力量從胸口處牽引,湊點撞翻桌上的茶水。

“這是在你們世界裏,那些大夫正在給你們做複蘇,用兩個東西方在胸口的那種。”狐媚兒在旁邊比劃出電擊起搏的姿勢。

“又是你搞的鬼?”柳飛飛立即拍桌。

“我告訴過你們,我已經把我們三人的命運綁在一起,我每死一次力量就會消失一部分,你們的身體也會越來越虛弱,真到按著原來的結局我灰飛煙滅,你們的結局可想而知。”

“你這是要死還要拉個墊背的。”柳飛飛急了,隔著桌子就要伸手,好在周星芒趕緊拉住她,勸她冷靜。

“這時候急了,早幹嘛去了,上次可是你自己要囂張的。”狐媚兒喝著茶,滿意於奪回事件主導權。

“所以,隻要改掉劇本我們就會安全,對嗎?”周星芒一邊拉著柳飛飛,一邊問出實際有用的問題。

“對,改變我的結局命運,我們大家一起幸福。”狐媚兒嫵媚地抬袖回答。

“你個妖怪,你這是威脅,你單方麵的脅迫,你就是個惡勢力。”柳飛飛揮著手臂,依舊表示不滿。

“我也沒有虧待過你們。不覺得最近演戲起來特別順暢,真情實感?”狐媚兒托著腮詢問周星芒。

“你什麽意思……”

“我偶爾也上上你的身,體驗生活。”狐媚兒擺看著纖纖玉指回答。

“好變態。”周星芒立即抬手捂胸。

“好啦,我之前也不知道還有這個技能,才發現的。考慮到把你們調換是真的造成了很多麻煩,我才不辭辛勞來幫助你們的。”

“你這是打個巴掌再給個棗,就是個壞人,不,壞妖。”

“說點實際有用的,那你要怎麽樣?時間不多了,再不讓你們回去可就真回不去。”狐媚兒掐指算著時辰,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際。

柳飛飛看眼前這結果是改變不了,迅速意識到隻能爭取更多利益,便拉著周星芒轉過身小聲說了幾句話,再轉過身時統一口徑提出一個要求,要狐媚兒在她們需要的時候提供幫助。比如,每次開拍的時候上身實演,解放周星芒為演技為難的麻煩。

“體驗生活變成打工,這區別很大唉。”狐媚兒報怨。

“沒得商量。”

“好吧,成交。”

又一次,巨大的黑貓嘴臉出現在頭頂,然後洪水滔天傾下,柳飛飛翻過一個白眼拉上周星芒,這次不由洪水拍下而是自己主動跳進水中。

“下次能不能換個轉場,我很討厭下水唉。”狐媚兒一翻白眼,揮袖離開。

山中住宅裏,宋書寅拿著剛收好的衣服進屋,見到貓咪又把水杯打翻到畫冊上立立即又氣又怒。丟下衣服搶救畫冊無果,宋書寅轉手抓起了貓咪抱到麵前,指著它開始責怪。

“我原本今天就能畫完,你怎麽又把水杯打翻在上麵,這種事情已經太多次,再不忍你了,去籠子呆著吧。”說著話間,宋書寅抱著貓咪走到牆邊,將它放進籠中關好,這下完全杜絕貓咪再毀掉畫冊的機會。

不時,屋內電話響起,宋書寅接起電話聽到那頭的人詢問畫冊的進展,宋書寅推動黑框眼鏡,不好意思是向對方抱歉,原本已經畫完的一切因為被水弄濕,又要重新畫過。

周星芒醒過來時,第一看眼到的是床邊的柳書遠,撐著腦袋耷拉著頭因為太累而睡過去,旁邊值班的護士也在打盹兒,她摸過手機打開網絡發現關於“柳飛飛”拍戲意外落水的消息已經鋪天蓋地。

溫齊殊有發數條信息給她,按照時間順序今依是從剛剛得知事件,到後來經曆搶救,再到等待她蘇醒的過程,語氣與句式從最初的禮貌,到後來的焦急追問,再到最後妥協般的退讓。

“隻要你平安醒,我可以告訴你一切。請你務必平安,務必!”

周星芒輕手輕腳的下床,走到無人的陽台處給溫齊殊打去電話,電話僅響過一聲便被接起,那頭的溫齊殊卻有數秒沒敢主動說話,隻等周星芒先出聲報了平安他才出聲。

“不是做夢,很好。”

“你夢到過我?”

“夢到你無事,醒過來才發現是夢。又夢到過你被醫生宣布再不會醒,醒來慶幸是場夢。如此反複了幾次,就再不敢睡。”

“你很擔心我嗎。”

“嗯。”

“可是……你才拒絕了我,不是嗎?”

溫齊殊有片刻沉默似乎是在整理思緒話術,但最後卻沒有說什麽,隻道了晚安催促周星芒先去休息,以後有機會再說。

天下起細雨,亦或是初雪,一層細密的物質紛紛揚揚著從天際落下,周星芒站在那兒立了很久,任憑覆了滿身潮濕,身體都要被凍僵。忽然,她像是下定了某個決心一般轉身進屋拿上外套,獨自一人走出醫院來到街頭,攔下一輛出租車前往溫宅。

當周星芒站到溫宅門外時地上已經有薄薄白色累積,她這才確定原來是下雪了。哆嗦著站在大門外按響門鈴,溫家的人被吵醒後發現她時都滿目驚訝,溫齊殊出來穿過花園上前,略有責備地詢問怎麽會在這時候忽然出現,她此時應該在醫院才對。

“我來要一個說法,你當我是什麽?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隨便哄一哄就好嗎?從頭到尾你沒有給過我任何一個像樣的理由,就算你要拒絕也需要給我一個答案。你說隻要我平安醒來什麽都告訴我,可我醒了你換上那副風輕雲淡無欲無求的樣子,好像什麽都過去了。我不過是喜歡你,又不是一個變態纏著你不放手,何必如此呢。”

溫家父母原本站在廊階上不明白發生何事,聽到話至此處,兩個相互對看一眼後回屋上樓,將空間留給年輕人。

“我來,就是要你今天、現在、此時此地給我一個理由,拒絕我的理由。我不過是喜歡你,不曾犯過任何錯,不曾有過任何出格,即便是告訴我因為我不如阿琳優秀,沒有任何吸引你的地方我都可以接受,隻是無法再忍受無視與沉默。”

“先進屋吧,這裏冷,你會生病。”

“不,就在這裏,在現在,我不想再聽借口。告訴我你為什麽不喜歡我,既然不喜歡,為什麽又那麽的對我好?當然,你也可以說那都是為了你的朋友,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誤會過頭,我也可以接受,隻要你說出來我就會坦然作罷,再不強求。隻是,我要你親口跟我說,而不是這樣什麽都沒有的態度。”

周星芒向來是有些怯懦小心的,她從不會以尖銳的態度對待任何人,更多的時候習慣委屈自己換得大眾的平和。但這一次,或許是生死後後的神經緊張式的勇敢莽撞,她一股腦兒地將自己所有的不喜歡全部說出,目光毫無閃避地盯著麵前的人,任由雪落滿肩而不為所動,半點不肯妥協。

她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之前沒有勇氣,之後也再不會有這樣的勇氣,所以她必須堅守立場不後退。可是,隨著時間流逝,到底還是生性柔軟的她先紅起眼圈,極力維持起來的堅強壁壘和趁著情緒而講出的責問,在他的麵前不過幾分鍾內就又全線崩潰,不知是太懦弱,還是她根本無法對這個人立起堅固防線。

“真是丟人,我明明想好了要像柳飛飛一樣的咄咄相逼,可卻連這些都做不好。”周星芒垂下頭,為自己那無疾而終的一切自責,也為自己不能如柳飛飛那樣堅韌而喪氣失望。

“沒事的。不丟人,一點都不丟人,沒關係,我都理解。”溫齊殊伸出可以自由活動的那隻手臂,輕攬住她的肩,拍拂她背後的長發安撫。

“先進屋吧,別凍著。”

幾分鍾後,溫齊殊在室內結束與柳家人的通話,讓他們知道“柳飛飛”在自己這裏,而不是失蹤或綁架,以免鬧出更大新聞。溫齊殊給兩人做了熱茶放到桌上,又準備了些甜點,周星芒搖頭表示不想吃也不想喝。

看出周星芒是固執的要他信守承諾,告訴她一切,溫齊殊便多拿了條毯子給她,示意她隨自己一起上樓。到那間樓道盡頭的房門外,溫齊殊握著門把手有片刻遲疑,側過頭給出提醒。

“接下來你看到的如果讓你感覺到害怕或不適,就告訴我,我們馬上離開。”

周星芒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溫齊殊似有話想說,但卻最終又沒有說出來,隻暗自不知對誰說了句抱歉後推開門。

如博物館般的一間房子,架子上陳列著許多零碎的物品,有一些皮革,有一些金屬片,一些泥土,甚至還有一些殘存的布片,周星芒疑惑地看著理不出任何頭緒,直到有一罐子透明的瓶子裏密封著一瓶水,上麵寫著一個緯度在標簽。她在簡單的思考之後,忽然像是意識到什麽,迅速後退離開那些架子,匆忙中險些跌倒在地上,好在溫齊殊及時攙扶住了他。

“這……這些……”

“這些是殘片,飛機殘片,我收集了十年多所有可能與阿琳相關的殘片,但是……最終沒有一片能夠確認是與她相符的。”

溫齊殊說著走麽牆邊一側,拉開遮罩著的寬厚帷幕,牆壁上一張大到誇張的地圖展露出來,上麵密密麻麻地用各種釘與線紅串連標記著各種地點與時間及相關的標記,走近之後可以看到上麵全是一個個確認與待確認的故事遺址,旁邊的桌上有一冊厚厚的本子,隨意翻看幾頁可以看到上麵是手寫記錄,各種如日記般的事故搜集調查整理記錄。

周星芒這才知道,原來這些年來他不曾放過任何一個夜晚,不曾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搜尋著阿琳的下落。即使這一切,比大海撈針還要難。

溫齊殊打開錄像,周星芒回過頭向屏幕,終於完整的看到了這段影象。一段十幾分鍾的生日錄影,沒有剪輯手法,沒有鏡頭運用,隻是一個年輕人得到一台新DV後並不太嫻熟的用他的視角,拍下那場成人禮生日活動上的所有見聞。

“這台DV是飛飛送給阿琳的生日禮物,希望以後用它可以錄下我們的生活點滴。她收到後非常高興,於是將拍攝記錄的任務交給了我。這個片子是我第一次開始執行這份任務,也是最後一次。就在拍完這段影像後沒多久,她就昏倒被送進醫院,隨後查出肌肉骨化病變。

當時我們都覺得一定是錯了,她還那麽年輕怎麽會得這種病,可最後不論複檢多少次還是一樣的結果,我們才不得不接受這種小概率事件真的發生在身邊。阿琳很聰明,知道這樣的病意味著什麽,無盡的化療、消瘦、脫發,更可怕的是逼近死亡,還沒有享受過的青春或許就要這樣消逝,她用一些時間考慮後決定拒絕化療方案,希望抓緊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的夢想是當個閃耀光芒的人物,所以當即報名當時最火熱的選秀節目,她說即使不能擁有最長的生命限度,也想把有限的時間活出最多的精彩,希望全世界能記住她最美好閃亮的樣子。證明,她來過,曾經如此光彩奪目。

可是,你知道所有的故事裏都有些愚蠢、自以為是、以為是對了對方好而一意孤行的人。比如,在阿琳的故事裏,我就充當了那麽一個人。為了阻止她參加選秀而盡早去治療,我騙了她,拿著假的檢測報告告訴她國外的醫院報告顯示是誤診,隻要她去接受一個小小的複查就可以很快回來。甚至為了讓她相信,我還說服了飛飛和我一起撒謊,讓她相信隻有把阿琳騙去安排好的醫院接受治療,我們才能守護她,將她更久的留在這個世界上。

我為了等證件而稍晚一天出發,可是當我到達時阿琳卻沒有抵達,也永遠不會再抵達。她的航班在途中失去聯係,不論多少國家耗費了多少力量,都始終沒有任何結果,她永遠的留在了途中。

我與飛飛合力將她送上飛機,那成為我們這些噩夢的源頭。飛飛後來參加了那個阿琳想參加的選秀,走上阿琳沒走完的道路,實現她沒能完成的夢想。而我就是現在這樣的我,不知道能做什麽,隻是活著,記得自己做過的事,大約是對我最大的獎勵與懲罰。”

一番話講完,溫齊殊於光影中轉身看向周星芒,帶著平常的微笑,亦有著小心冀冀的探詢,周星芒立在那說不出話來,她數次想從咽喉間擠些什麽話,可卻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怎麽也吐不出字。

“知道了這些,還會喜歡這樣的我嗎。”

“我……我……”

最終,她做了自認為最無能懦弱,又卻似乎是她在那時唯一能做的選擇,逃離!

周星芒甚至沒能記得應該換雙鞋,就那麽匆匆地說了抱歉與再見,穿著棉質的拖鞋,身上披著的毯子滑落都沒有顧得去攬起,便跑出溫家走進正呼嘯翻騰攪弄著的風雪夜中。站到大門外,仰望不知那雪眾何來的幽暗黑夜,她大口大口地吸著冷氣,大團大團地呼出白氣,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的稍為冷靜些,不被那些胸口的情緒擠得崩潰爆炸。

溫齊殊不久後追出來,手上拿著她落下的毯子,周星芒卻抬手示意他暫時不要靠近,她想自己待一會兒,想靜一靜,消化今天接收到的信息。停滯了幾秒後,她挪動步子向著柳家的方向走去,午夜潔白的路麵上空無一人,路燈下唯有她踩下的腳印一步步單行向前。

待走到柳家的門口處,抬頭望去,屋內一直焦急等待著她歸來的柳家人趕緊出門迎上,柳書遠脫下自己身上的睡衣外袍給她披上,焦急地問著她這是怎麽了,一聲不響的從醫院跑出來去溫家,又大半夜的走回來。

“是不是溫齊殊欺你了?哥去找他說清楚,真要欺負你,我就揍他。”

柳書遠說著就要出去,周星芒忙拉住他示意不用,但也不進門,就在門口處遊離走神,站在門外的大雪中不動。半晌後她忽地抬頭,取下身上的睡衣外袍交還給柳書遠,稱自己有些事情忘記了,要回去一趟,很快會再回來。

“請不要跟來。”周星芒揮揮手留下一句話,阻止了柳家人要跟上的腳步。

柳家人不明就裏的注視著周星芒轉身跑過雪地,沿著來時的腳印路線再跑回到溫宅門口,溫齊殊還拿著毯子站在那沒有動過,發上、肩上、甚至是手腕間都落上一層白雪,像是變成一尊雕塑,微仰著目光看著夜空,不知道在看什麽,想什麽。

溫齊殊的眼鏡已經被雪花與水漬浸染得模糊不清,但還是僅憑著一個輪廓就知道那來人是誰。他收回目光,隔著數米距離,看燈下於紛紛落雪中喘息著白霧的人,她站了數秒才又走向前幾步,緊張地攢緊雙手在身前,一字一句認真地開了口。

“我知道我沒有她好,沒那麽陽光活潑,沒那麽灑脫自信,甚至不像她那麽美麗耀眼。但是請你相信我會努力,我會努力變得更優秀些,讓你為我驕傲。我很抱歉她隻能留在過往的遺憾裏,你曾經過那麽多的痛苦,但如果可以,我依舊想參入你的未來。我回答你剛才的問題,知道了這一切後,我依舊喜歡你,沒有任何改變。”

“為什麽這麽執著呢,這個世界有那麽多人。”溫齊殊微垂眼瞼,輕聲慨歎。

“可是隻有你會為我準備一日三餐,會擔心我冷暖足否,會在任何我需要的時候趕來幫助我,在我膽小怯懦時始終支持我。我執著,因為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人,可是隻有你一個溫醫生,會生像一束光始終照著我。”

周星芒邊說著邊自雪地向前,最終來到溫齊殊的麵前看向他,見那鏡片上雪花太多,便伸手取下他的眼鏡,低頭用自己幹淨的內側袖口將其試幹淨,再小心細致地放回到他的鼻梁上。

“因為,我害怕如果錯過了,就再不會有第二束光出現。”周星芒低下頭給出最後的解釋。

沉默,雪夜下有長久的沉默,落雪無聲,紛紛不停,地上的腳印痕跡一點點在抹淨消失,周星芒鼓足的勇氣與期待也在一點點泄去,以為這大概就是最終的結局,又一次的沉默婉拒,一切都在這沉默中消逝散去。

眼淚又不爭氣地從眼眶滾落,她趕緊別過頭去,小聲說了抱歉後轉身離開。才走出一步手臂卻被拉住,回過頭看去,看到溫齊殊那才被她擦幹淨的鏡片上又沾了些許雪花,不過那都不重要了。她甚至沒來得及過多的打量審視,以判斷當下情況,齊溫殊已上前用毯子攬住她,再順勢用一個擁抱給出所有答案。

“抱歉,讓你懷疑自己不夠好。”

“抱歉,沒有早一點告訴你,其實你一直值得驕傲。”

“抱歉,因為我缺少勇氣,而讓你一個人堅持這麽久。”

周星芒被溫齊殊抱在懷中,那種心情她瞬間不知如何形容,想笑又想哭,如盛大的冰花綻放於炙熱岩漿之中,如無數鮮花飛越過滿地溝壑的沼澤,她不知道一切將如何發展,會以何種局麵終結,卻清楚的知道這一刻她不會有第二個選擇。

任是再重來無數遍,她依舊會跑回來到他麵前對他說出這番話,任是怪她自私也好,狹隘也罷,任是那位阿琳明天就會忽然出現結束這一切,她都不會在此刻猶豫。

溫齊殊的關愛之於她,是這世間最獨一無二的渴望,如何肯鬆手呢。

與此同時,相擁而於雪間的還有構飛飛和唐澤,隻不過她沒有奢侈的毯子,有的隻是唐澤的大衣解開後將她包納在其中,柳飛飛一再告訴唐澤自己真的沒事,唐澤這才終於放下心來。

望紛紛揚揚的雪花,柳飛飛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告訴唐澤吃到了霜糖的味道,再舔一下說是香草的味道,還有苞米花,烤紅薯的味道等等。

唐澤將外套脫給柳飛飛讓她稍等,等再回來時手中多了爆米花與烤紅薯,但告訴她現在是病人不能吃冰激淩,要確認恢複後才可以。

“我隻是說說,不是真的要吃。”柳飛飛笑了,捧著熱乎乎的食物埋怨。

“不知道怎麽主動哄你開心,但隻要你能說出來的我就要做到,這樣至少不會錯。”唐澤低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

“剛認識那會兒可高冷了,現在這麽主動乖巧的就知道哄我,我都不習慣了。”

“你那麽好,以前是我不知道,。”

“內麻死了,不過……我喜歡。”

柳飛飛笑眯眯柳飛飛挑眉眨眼,又顯露出平時的古靈精怪,唐澤被她調侃得多了已經不再驚慌隻是微垂眼瞼微笑,幫她攏緊身上的外套,替她拂掉發絲上的落雪。

看唐澤這樣對自己細心關愛,與初見時那個生人勿近,冷言冷語的形象判若兩人,她即覺得心頭暖暖的,又覺得滿心憂慮與難過,不知道將來如何收場。

“唉……真是討厭的荷爾蒙作祟,讓人欲罷不能呢,將來可該怎麽辦。。”

“你在說什麽呢。”

“沒什麽,分給你一半,一起吃。”

唐澤沒有聽明白,但看柳飛飛的樣子是在笑的就沒多想,接過她遞過的東西。看柳飛飛沉默下來,唐澤問她在想什麽這麽嚴肅,柳飛飛便又掛上俏皮笑意隨口尋了個理由敷衍過去。

“我在想,如果我有魔法,現在就揮一揮仙女棒把時間定格在這裏,你看這有雪有樹有我們坐在這兒,多像個水晶雪花球。如果真的能定格,多好呀……”

本來是一百零八的串珠,那日拉扯斷裂後任是他翻遍了整個房子也隻找回一百零七,找不齊最後一粒。事後他幾乎要跪下來懇求呂雪燕的原諒,可她卻隻是撚了一枚珠子握入掌中,告訴他破鏡不可圓,珠散不可還,夫妻緣分已盡就不能再強求。

望著紛紛揚揚的落雪好一陣兒,他走到桌邊抽出一隻盒子,拿起其中一枚胸針,依稀還記得初次見呂雪燕時也是個雪夜,她穿的絨質旗袍的上麵就別著它,在冬日的雪夜裏走來時即俏麗又高貴,他隻一眼就愛上,並知道這個世界再不會有第二個女人能讓他那麽怦然心動……

有人敲門,他打開台燈並應聲讓其進來。燈亮之後才看清這處房子是一處擺滿舊式物件,用著舊式裝修的屋子,陳瑤穿著絨質旗袍,梳著上世紀流行的發式走進來,龔琪瑞上前為她別上胸針,指腹自她的臉頰下頜緩緩滑過,再落到肩膀,像是打量一件滿意的作品後收回手退後到窗邊,揮手示意陳瑤出去做她該做的事。

陳瑤心中不願意,但卻不敢露出抗拒,轉身出屋後走到院子內在漫天大雪下緩緩踱步,來回走動,每次回頭看向玻璃窗後的人時都要裝作初次見麵一樣微笑揮手。而窗後的龔琪瑞則站在那兒,像看一場即時話劇般不斷重複舊時的景子,撚動指間的一百零六枚串珠。

“我會讓你回來的,再等一等,什麽方法我都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