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那一整天的課,方茴都上得暈暈乎乎的。

陳尋的欲說還休在她腦袋裏不停轉悠,一會兒想,難道他的意思真的是……喜歡?一會兒想,不會不會,他怎麽會喜歡自己,明明和喬燃說了是嚇唬她來著,還是不要自作多情。

其實方茴肯定是有所期待的,她平時總在課間有意無意地瞄向後排,中午總會趴在窗戶邊上望著籃球場,和喬燃一起寫作業也總是偷偷注意周圍。在她這些散亂的視線中,聚集起來的那一點就成為了陳尋的影子。她很明白,那個經常在她的身後大聲呼喊她,經常在別人習慣性忽視她的時候惦記她,經常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偷偷照顧她的男孩,已經悄悄在她心裏埋下愛戀的種子,長出了稚嫩嬌美的芽。

16歲的喜歡就是這麽平淡而簡單,電影膠片中或歡喜圓滿或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在他們眼裏都當不了真,他們總認為自己會經曆與眾不同的戀愛,以為這樣無所事事的日子會一直繼續下去。然而,一直到長大以後他們才發現,原來還是在歲月裏落入俗套,那時每天都陪伴在身邊的人也終究各奔東西。

中午吃飯,方茴一直沒有抬頭。陳尋故意說很無聊的笑話,甚至去搶她飯盒裏的肉丸子,但始終都未能讓她正眼相對。吃完飯,趙燁拉陳尋去打球,小草拉方茴去拿信。兩人一個一邊,走在同一個樓道內,卻分別去往了兩個方向。

那時電腦是尚未普及的物件,所以沒有QQ聊天,也沒有電子郵件。更別提手機和短消息了,僅有的幾個手機型號大概都還不具備中文短信的功能。和外校同學之間,全是寫信聯絡感情。每個學校的校門口都有小攤兒賣信紙,日本卡通的,韓式碎花紋的,偶像明星的,5塊一遝可以撕取的,4塊附帶幾枚小信封的,物美價廉,任君選擇。

小草是他們班收信最多的人,她的黨羽遍布全北京,每周都有來自各個城區的飛鴿傳書。

“你來翻這摞。”在傳達室的窗台上,小草遞給方茴一堆信。

“哦。”方茴接過去挑本班同學的信,不一會兒就找到了小草的兩封。

“哎!我看看!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回了,”小草拿過來笑著說,“對了,方茴,怎麽從來也不見你寫信啊!你們初中同學都不聯係啊?”

“我和他們不熟。”

“不熟?”小草驚訝地說,“開玩笑吧你!”

方茴把信碼好,站在一邊等她,遠處好像有男生進了漂亮的三分,一片歡呼的聲音,她的眼神不自覺地又飄了過去。

“我說……方茴……”小草舉起一封信,朝著太陽透過光看裏麵折成心形的信紙。

“怎麽?”方茴轉過頭,信封擋住了小草的眼睛,她隻看見背麵可愛的字跡寫著“謝謝郵遞員叔叔”。

“你……是不是喜歡陳尋啊?”小草輕輕地問。

“啊?”

“是嗎?”

“沒……沒有!”方茴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被人窺破心事的感覺,讓她忍不住地害怕,“你別亂說!”

“哈哈!我就知道!”小草猛地把信放下來,雀躍地說,“你其實喜歡的是喬燃,對不對?”

“什麽啊!你這人真沒意思!”方茴瞪了她一眼,扭頭向樓裏走去。

“別生氣,別生氣!”小草拽住她,神神秘秘地說,“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求你了,別瞎說八道了!”方茴一臉無奈。

被小草驚嚇了一下,方茴發現,麵對稱作喜歡的美好情感,她仍然會忍不住地害怕。這樣的感覺,讓她不禁沮喪心灰。

本以為也就不了了之,但放學之前,陳尋卻徑直來到了方茴的麵前。

方茴不知所措地胡亂收拾書包,就在想抓起筆袋的時候,卻被陳尋一把按住了。他沒有說話,隻是把一張紙條放在了裏麵,方茴驚訝地看著他,他笑了笑說:“回家再看。”

方茴沒等到回家就看了,她實在經受不住這種心驚肉跳,在半路上就拆開了紙條。然而,看完之後,她卻更加地心驚肉跳了。

那上麵寫著:

方茴,早上的話沒說完,之所以擔心你,不是因為我是好人,也不是因為我們是好朋友。而是因為,我喜歡你。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如果你覺得我可以,就在我的曆史作業本上把我的名字寫上去。等著你!

方茴是曆史課代表,第一次發曆史作業本,有一個上麵沒寫名字,那個本就是陳尋的。陳尋多少有點故意接近的意思,第二次交作業,他仍然沒寫名字,方茴知道是他的,就直接給他送了過去。好在曆史課作業不多,方茴也就偷偷容忍了他含著些曖昧的惡作劇。明天有曆史課,上周的作業又要發下來了,而這次,她是不是要寫好名字交還給他呢?

在秋日的陽光裏,方茴望著鋪滿銀杏樹葉金黃明亮的道路,手裏攥著一個男孩子的心意,卻感到一片迷茫。

現在的我,在聽方茴講完關於她以前的事情之後,很能理解她當時複雜的心情。我明白她是多麽猶豫掙紮,而無法簡單寫下她明明很喜歡的那個男孩的名字。

但是,那時的陳尋是肯定不能明白這些的。所以,第二天當他滿懷希望地拿到曆史作業本,卻發現姓名後麵的那條橫線上依然空空如也時,他無比地心痛不甘。他十分想去問問她,究竟是為什麽,為什麽在彼此眼中都看見了傾慕閃現,卻執意逃避。

可是方茴明顯在躲著他,她那天幾乎一直和小草或是喬燃待在一塊兒,不看他,也不和他說話。但是陳尋覺得,她一定不是討厭自己的。因為她一直沒有笑,那雙純淨的眼睛裏,滿滿地承著一種難以言狀的悲傷。

陳尋最終沒能和方茴說上隻言片語,那句為什麽自然也沒能問出口。放學的時候,他看著方茴和喬燃一起走出教室,他們默契地步幅一致,就連邁出教室的那刻都是一同伸出左腳。

方茴用餘光看見了陳尋,她知道他一直在注視著自己。可是她沒有回頭,哪怕僅僅衝他微笑一下都沒有。

不是不想,是不敢。

就在方茴打算繼續落寞、默默走遠的時候,她不會想到,第二天黑板上會寫著這樣的字來迎接她。

那是看不出筆跡、歪歪扭扭卻分量沉重的六個字:

方茴喜歡陳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