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那天是方茴和小草負責碼車,方茴早早就到了,但小草卻一直沒有出現。喬燃來的時候,看見方茴正費力地把趙燁的二八彎把捷安特碼齊。他忙停好了車,走過來幫她。

“我來吧,趙燁也不把車放好了再走!就數他的車占地!”喬燃接過手來說。

“他遲到了,著急訓練,車往這兒一扔就跑了。”方茴苦笑著說。

“怎麽就你一個人?小草呢?”

“她還沒來,可能是忘了。”

“她啊,成天忙忙活活的,也不知道都想什麽呢!”喬燃歎了口氣,使勁把一輛自行車推了進去。

“你回去吧,我自己就行。”

“沒事,我幫你吧!對了,今天吃早點了麽?”喬燃關切地說,“要是沒吃,現在趕緊去啊!”

“吃了。”方茴感激地笑了笑,“謝謝你!”

喬燃擺擺手,也靦腆地笑了。

小草和陳尋幾乎是踩著七點半早自習的鈴到的。喬燃和方茴都準備回教室了,他們才推著車從校門口飛奔而來。陳尋的頭發支棱著,頂著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起晚了。小草到了才想起今天還要碼車,一路上不停地向方茴道歉。

四個人嘰嘰喳喳地跑上了樓,然而在進班的一瞬,卻猛地安靜了下來。

他們一起看到了黑板上的那六個字,不大,卻足夠刺目:

方茴喜歡陳尋。

小草第一個動了,她一句話沒說,憤憤地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椅子被她重重地拽了出來,蹭過地麵發出難聽的聲音。

喬燃第二個動了,他走到講台前拿起板擦,一下下地把那醜陋的字跡擦掉。因為太過用力,黑板都在砰砰震動。然後他轉過身,麵色冷峻地說:“值日生下次要記得,上課之前把黑板擦幹淨!”

陳尋第三個動了,他拉了拉身旁的方茴,低聲說:“先回座位吧。”

而方茴卻始終一動不動。她的眼神空空的,死死盯住黑板,臉色蒼白得可怕。其實她根本沒在看那已經消失的文字,也沒在聽陳尋對她說的話。她已經被久違的羞憤和害怕侵蝕掉了,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鋪天蓋地,揉碎了她小小的情感,使她的尊嚴瞬間崩塌。

方茴眯著眼睛說,那天的天氣特別好,可是她還是覺得很冷很冷。她真的絕望了,以為她的青春會就此化作骨灰。

我的心又一次揪了起來。她那時從未奢求過什麽,膽小如她,甚至還不敢接受陳尋的追求。她隻是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的那一點點的隱秘愛戀,在別人未發覺的角落,偷偷拿出來自我陶醉一番,然後再趁別人不注意,珍重地收好。

就像一隻鬆鼠,傻兮兮地守著冬天最後一枚橡果。

然而這顆橡果最終被發現,它被展示在所有人麵前,被譏笑嘲諷,最後被毫不留情地一腳碾碎。

我想,那隻鬆鼠,一定肝腸寸斷。

方茴回到了座位,一上午,她都趴在桌子上沒動換。老師上課問她怎麽了,還是喬燃幫她回答說不舒服。陳尋在後麵也沒上好課,他一直盯著她瘦削的背,隨著她輕輕的顫抖,而愈加煩亂。

直到中午吃飯,方茴才抬起頭來。她的眼睛已經哭腫了,校服袖子上還能隱約看見水印。陳尋看著她拿了盒飯默默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再也忍耐不住走了過去。

他替方茴蓋上已經打開的飯盒蓋,說:“走,一起吃飯去!”

方茴咬住嘴唇,緩緩搖了搖頭。

“我已經幫你把椅子拿好了,快點。”

“我不去。”因為哭過,方茴還帶著點鼻音,她伸手去拿筷子,陳尋一把搶了過來。

“你又沒錯,幹嗎這樣!難不成以後都不說話了?”

“我真的不去了。”方茴幾乎又要哭了出來。

“好,那我們都上你這裏吃!”陳尋回身搬了桌子,衝喬燃和趙燁喊,“嘿,過來吧!”

趙燁因為訓練,所以沒能親眼看見早上的那幕,他聽喬燃大概說了說,正不知道怎麽安慰方茴。看見陳尋招呼他,忙拿著盒飯跑了過來。

“今天有土豆啊土豆,”趙燁彎腰使勁看方茴的臉,“方茴的土豆!”

方茴無奈地瞥了他一眼。

“再看!再看!”趙燁假裝瞪著眼睛說,“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喬燃也走了過來,他就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幫方茴撤下了桌套,扭頭說:“小草,快來啊!”

“我跟何莎說點事,你們先吃吧。”小草拿著飯走向了另一邊。

“甭管她,她就是怕我搶她土豆!”趙燁毫不客氣地打開了方茴的盒飯說,“摳門兒!”

“死去!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小草狠狠白了他一眼。

在趙燁他們的吵鬧下,好像一切都恢複了正常。而方茴知道,她已經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少年時代的心思總是纖細而敏感,她很明白班裏同學們的目光意味著什麽。對每天麵對課本試卷的孩子們來說,這就算是值得興奮一陣的大事件了。盡

管作為事件中心的她,足夠可悲。

晚上回到家裏,她也一直心不在焉的。

抄著文言文中的通假字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不一會兒她爸爸走過來喊她。

“找我?”方茴疑惑地問。

“嗯,一個男同學。”她爸爸說。

“喂?”方茴接過電話。

“喂。”

“誰啊?”

“我,陳尋。”

聽到他報出名字,方茴的心裏輕輕**了一下。

“什麽事?”

“數學作業寫完了麽?”

“寫完了。”

“幫我看看第49頁,第9題,你最後得多少?”

“等下啊。”方茴跑回房間拿數學作業本,她突然發現,接到陳尋的電話,竟然很欣喜。

“喂,x等於5,y等於3。”

“啊,和我一樣。”

“哦。”

“嗯,謝謝。”

“沒事。”

“那,掛了。”

“好,拜拜。”

電話筒裏傳來了忙音,方茴感到微微有些失落。

她走回房間繼續寫作業,可過了五分鍾,電話鈴再次響了起來。

方茴仔細地聽著爸爸說話,當聽到他說“等一下”時,她急忙打開了房門。

“找我嗎?”

“啊,對……”她爸爸奇怪地看著她說,“好像還是剛才那個男同學。”

“哦。”方茴假裝回去拿了數學作業本,慢騰騰地走了過去。

“喂。”

“我。”

“嗯,還有哪道題要對?”

“沒了。”

“啊?”

“那個……有點事想跟你說,說話方便麽?”

“一般般。”

“那我說,你聽著就行。”

“嗯。”

“今天的事兒別太在意。”

“我知道。”

“知道什麽啊!哭了一上午吧!”

“也沒有。”

“我要是不找你,你就不理我了吧。”

“哦。”

“為什麽啊?”

“……不好……”

“有什麽不好的!要不明天我也在黑板上寫,陳尋喜歡方茴!陪著你一塊兒!”“你別寫!”方茴一下子著了急。

“為什麽不能寫!我就是喜歡你!”

這是陳尋第一次直接向她說出喜歡,話一出口,兩個人頓時全沒了聲音。

現在我們大概最常說愛,“我愛你!”“你愛我嗎?” “你會永遠愛我嗎?”愛得別致精巧,似乎也就失去了原有的珍貴。說得再多,都始終覺得有點空落落的,無法讓人相信。所以上麵的句子往往演變成了:“我真的愛你!”“你真的愛我嗎?”“你真的會永遠愛我嗎?”

“愛”與“真的”,成為了哭笑不得的組合。

而在十幾歲的時候,比愛淺上幾層的喜歡,卻足以把心裝滿。

在那一刻,陳尋的喜歡,就這樣溫暖了方茴。

“你……喜歡我嗎?”陳尋還是問了出來。

“……”

“喜歡就說是,不喜歡就說不是。”

“方茴,別聊天啊,快點寫作業去。”方茴的爸爸喊她。

“哎,知道了,馬上!”方茴慌亂著答應,“那明天上學說吧。”“等會兒!是還是不是!”陳尋著急地說,“你告訴我!”

“是!拜拜!”方茴沒再等他說話就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