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方茴說她鬼使神差地就留下了。
那天的陳尋讓她產生錯覺,也許是東華門那裏太厚重,天長地久幾世姻緣它都經過,所以她恍惚了。她笑著說那時她竟然想起《大話西遊》的台詞,在霞光中,她真的以為向她伸手的這個男孩就像電影中說的一樣會駕著七色雲彩來接她。
而我想,他們隻不過是在青春的一瞬,悄悄彼此動心。
那天的比賽一班大勝,陳尋一個人進了五個球,喬燃也進了一個,烏龍。
除了喬燃,其他的男生都特高興,小草驕傲地從五班女生麵前穿過,懷裏抱著五瓶黑加侖,說要慶功。
而方茴早就喪失了剛才那點勇氣,她隻是盼著一會兒能悄無聲息地坐車回家,因為天越來越黑,紅色的晚霞也已不見蹤影。
“等著急了吧?”陳尋走到方茴身邊說,“走吧!”
“嗯……不用了……我跟趙燁走吧,順路。”方茴低下頭說。
“別別別……”趙燁趴在陳尋車後架上說,“我今天可沒勁兒折騰一來回了!回家還得寫1500字呢,我靠!”
“啊?”方茴疑惑地看著他。
“你丫老實招了吧!”陳尋揉了揉趙燁的腦袋笑著說,“他們家根本不是在德外,住朝外是真的!”
“啊!”方茴瞪向趙燁。
“嘿嘿……我那不是為了跟你聯絡感情麽!”趙燁裝作無辜地說。
“滾滾滾!”陳尋把他扒拉下去,自己騎上車扭頭說,“上來吧,再磨蹭到家更晚了!”
他慢悠悠地向前騎,不時按兩下車把上的膠皮喇叭,那嗚哇嗚哇的動靜就像是催促,方茴忙跑了兩步,躥了上去。
她不善於躥車,動作笨拙又不想去扶陳尋的腰,於是那輛捷安特變速車就搖搖晃晃地一路蛇行。
“小心啊!”前麵的陳尋沒有回頭,他隻是向後伸出手,輕輕扶住方茴的胳膊。
車子穩下來,慢慢成為一條直線。
方茴突然臉紅,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剛剛忘了跟喬燃他們說再見。
那時候北京的傍晚大概還是清新美麗的。
沒有那麽多人,沒有那麽多車,也沒有那麽多空著半拉的五A級寫字樓。北京人還沒拆遷到遠郊區,西直門還沒有那能繞暈人的立交橋和誇張的三個饅頭形建築,平安大街還是由各條胡同連接起來的,他們還那麽稚嫩年輕。
陳尋帶著方茴穿梭在南池子的紅牆綠瓦之間,路燈淡淡地打在他們身上,像是給他們鑲了一層金邊。
方茴抱著書包,搖晃著腿,跟陳尋胡亂聊天。
“你別生趙燁的氣啊,他啊,就是想跟你說話!”
“我知道,沒生氣。”
“真的?女生不是都特煩男生騙人麽!”陳尋笑著說,“那天跟我媽看一電視劇,別的沒記住,就記住女主角,就是演《戲說乾隆》裏喜兒那個女的,她歇斯底裏地喊:‘你為什麽騙我!你怎麽能騙我!你好狠心,居然騙我!’”
陳尋掐著嗓子學港台女星的語調,方茴被逗得笑了起來。
“我不怕被人騙。撒謊可以,但一定不要讓我再知道真相。”
“為什麽?”
“如果不知道是謊言,不是就會活得輕鬆點麽?真相對我而言沒什麽特別的意義,與其被欺騙之後,因為清醒地知道真相而痛苦,倒不如糊塗地一直被欺騙下去。”
“啊?那如果道歉呢?說以後再也不會騙你了。”
“不要道歉,我最討厭的詞就是‘對不起’。一旦說了‘對不起’,就代表一定有所虧欠。”
“這樣啊……”
“嗯!很奇怪吧,嗬嗬。”方茴自嘲地笑笑,她緊緊抓著書包的拉鎖,在手指上印下了小小的坑。
雖然方茴這麽說,但陳尋覺得她肯定是害怕被欺騙,害怕被辜負的。他想起她低著頭在班裏沉默的樣子,感到心裏酸酸的。這個女孩子不僅善良,而且溫柔。她從來不去麻煩任何人,但別人拜托她的事情一定會好好地幫忙。也許有的時候有點笨拙,卻不會刻意地掩飾。每當她抬起頭的時候,眼睛總是瑟縮著躲閃,可是仔細看她的瞳仁,那裏麵一片純淨。
“好吧!那以後我就不跟你說對不起了,我要說沒關係!就是踩了你的腳也說沒關係,算你欠我的!”
“什麽呀!”方茴又笑了,這次是開心的笑。
既然她不喜歡對不起,那麽他就不說;既然她不敢上前靠近,那麽就由他來;如果她還是後退,那麽就拉住她。
當時陳尋大概就是這麽想的,至於為什麽,很簡單——
他喜歡上她了。
第二天上學,趙燁的檢查安全過關。趙燁又恢複了活力,隻是在化學課上不再折騰,不管劉老師說多少次“這個涅”,他都聽得一臉虔誠。
放學的時候方茴不再等趙燁一起回家,她推著車從操場旁邊走,正好看見趙燁和陳尋、喬燃他們一起打球。趙燁也看見了她,他湊到陳尋身邊小聲說:“我待會兒傳球,你別接啊!”陳尋納悶地點了點頭,還沒往回跑就看見趙燁把球朝著方茴扔了過去。
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方茴的車後軲轆上,自行車應聲而倒。
“啊呀呀,脫手!”趙燁嬉皮笑臉地說。
方茴狠狠瞥了他一眼說:“討厭!”
“你幹嗎啊?”陳尋拍了他一下說。
“嘿!你下那麽狠手幹嗎!”趙燁揉著肩膀說,“她說不生氣,結果今天我跟她說拜拜她都沒理我。”
“你丫活該!”陳尋剛想去幫方茴把車扶起來,就看見喬燃跑了過去。
喬燃正了正她的車把,兩人親熱地說了點什麽,揮手再見。
“哎,你說喬燃是不是對方茴有意思啊!”趙燁捅捅看得發呆的陳尋說。
“不知道!”
陳尋一把搶過他手裏的球,站在三分線上扔了出去。
籃球應聲入網,一擊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