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搭救”老三

章雪川的另類愛情,如石破天驚,橫空出世,讓他身邊的親人們無所適從,又緊張糾結。

在昆明度過難忘而溫情的三天,章雪城依依不舍地和老人作別,飛回了S市。上班頭一天,就遭遇了一連串撓頭的問題。

首先是歐陽倩堵到辦公室來找她,提出自己不願意在病案室幹了,理由是複印室工作量大,而且據說還有粉塵汙染問題。

“城城啊,我在這裏是臨時工,什麽保險啊,福利啊,可比不了你們這些捧著鐵飯碗的人呀?你說,要是這樣幹下去,再染上什麽病,那該多不劃算!”

她噘著嘴,眉頭緊鎖。這身統一的工作服——白大褂讓她倒有了一絲文靜的感覺。

章雪城也皺眉,很為難地看著她:“那咋辦呢?你們那裏的收病曆的活你想必更不願幹?”

歐陽倩忙搖頭:“不行不行,那個我更幹不了!整日裏跑科室,又髒又累的,更不是人幹的活。”

章雪城心裏不滿意,也隻能盡量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和顏悅色地對她說:“可是病案室你能幹的工作就這麽多啊。你又不是學病案統計的,電子病曆的工作也做不來……”

“可是我可以到你們圖書館工作啊?”歐陽倩忙接口,上前挽住章雪城的臂膀,親熱的表情讓人不能拒絕:“我觀察到了,咱們科裏就你這兒工作最舒服,坐在那裏借書還書,幫讀者查查資料,又輕鬆又體麵,環境還很幹淨,多好啊?”

她晃晃章雪城的胳膊:“求你,城城,幫我想想辦法,調我到你手下工作唄?”

章雪城歎口氣,無可奈何地望向她:“你以為我是誰啊?圖書館館長,名頭好聽是吧?其實我就是一個小組長,帶著一幫人幹活的,類似於小工頭的角色,我哪裏有調動人工作的權力?即使是在咱們本科室人員流動,也是主任說了算啊,我沒這個能力,真的!”

歐陽倩也知道章雪城並不是巧言推脫,但是仍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樣:“可是你終究是咱們科的核心人物之一呀?是那個什麽……支部委員?咱們主任最賞識你了,你去替我說句話應該有用吧?你就說你們圖書館缺人手……”

章雪城聽了此話是哭笑不得:“圖書館缺人手?你這話不是天方夜譚?而且,阿倩,咱們都是自家人,有些話我也不怕告訴你聽。你來咱科工作也有段日子了,沒看到圖書館的情形嗎?這裏的人哪一個是沒有關係就進來的?不說人滿為患,也是人浮於事吧?關於這種意見是甚囂塵上呢。目前據說圖書館要再進一個人,都要上院黨委會研究決定的,你何苦還要去點這個眼?”

她看著歐陽倩:“上次你進病案室工作,都是姐夫費好大勁和主任商量了的,你自己的大哥的性格你不了解麽?他是怎樣一個嚴謹自律,麵皮又薄的人?為了你的事情,他可是豁出臉麵來求了自己的老同學一把,我都心疼他那副尷尬和為難的樣子呢!”

這“心疼”兩字讓歐陽倩心裏一動,有了主意,更加要把自己大哥抬出來說事了:

“是啊,城城,我原本就想讓我大哥再幫我想想辦法的,可是他的工作實在是太忙了呀,人都見不到,而且……唉,我都不知道有些事情該不該和你說?……”

她吞吞吐吐的神情引起了章雪城的注意來:“你和我還有什麽不好說的?”

歐陽倩點點頭:“上周末,我去大哥家吃飯,好容易大哥大嫂都在家。大嫂和我一起做了一大桌飯菜,有很多大哥愛吃的菜品,可是他幾乎都不動筷子,說是吃不下,沒有胃口。大嫂看他是太累了,就又下廚給他做了白粥,又讓我給他舀了點我上次從家裏帶來的鹹菜,這樣大哥才勉強吃了一碗粥。可是,後來大嫂去洗碗了,我看到大哥臉色不好,跑到衛生間半天不出來,就跟過去看,看到他竟然吐了,才吃過的飯,都吐了……”

章雪城睜大了眼睛:“難怪姐夫近來人瘦得厲害?不行,我得給他打個電話,讓他馬上去檢查一下!”她掏出手機,又改了主意:“不,我給我姐打,讓她逼著他去才行……你不知道你大哥這個人啊,從來不注意身體,性子又強……”

“城城你聽我說完吧。”歐陽倩上前攔住她:“我都和大哥說過了,讓他一定去檢查一下身體,他說查過了,是他的老胃病又犯了。”

章雪城歎口氣,收起了手機:“那也要治療一下才行啊,他總是這樣忙工作,不注意休養,身體能好嗎?”

“誰說不是呢?”歐陽倩也蹙眉長歎:“唉,所以啊,我的事情,我都不好再向他張口了,你知道我哥的脾氣,我要是和他說了,他準罵我……”

章雪城忙拉住她:“你別去和他說你的事了,別去給他添堵了,也別讓他鬧心了。”

她想了想,無奈地看向歐陽倩:“你的事情,交給我吧……”

歐陽倩高興地離開了她的辦公室,章雪城想了又想,無計可施,隻好給方翹楚打了電話,求她想辦法。方翹楚人際關係方麵顯然優於章雪城,很快,她就疏通關係,將歐陽倩調到了他們附屬二院圖書館。

雖然二院離城比較遠,但是圖書館工作是歐陽倩向往已久的,所以她還是開開心心地去了新單位。章雪城也算鬆了口氣。

這天下班在醫院長廊上遇到了姐夫歐陽巍,倒被他一把抓住:“阿倩的事情是你幫著辦的?唉,城城,憑良心講我應該感謝你,我知道那丫頭的性情,她不知道是怎樣難為你呢?你也是為姐夫分憂了,可是。”

他看著小姨妹無奈搖頭:“你終究是慣了她一回毛病,這幹什麽事都沒常性,這山望著那山高的毛病,對她未必是好事呢……”

章雪城仔細打量了一番姐夫的臉,眉眼間盡是關心和憂慮之色:“不管是病案室還是圖書館,隻要阿倩能安心幹就好。姐夫,你甭再責怪她了,要保護她的工作熱情不是?我倒擔心的是,你的臉色這樣差,人又消瘦的厲害,你該去全麵檢查一下身體才對?”

歐陽巍淡然一笑:“我有老胃病,一到換季的時節就愛發作,沒大礙的,我自己是學醫的,我清楚。”

他又笑著安慰一臉不安神情的小姨妹:“放心吧,最近我已經吃上胃藥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匆匆走了,還有一台急診大手術在等著他上台呢。

這邊剛解決了姐夫家的事情,那邊自己家裏又出了問題。第二天早上剛上班,章雪城就接到二姐電話,讓她馬上去自己辦公室一趟。

二姐的辦公室在機關樓裏。章雪城敲門進去,看到一個小護士正站在那裏聽二姐訓話,就忙到一邊沙發上坐下,這才看到小護士的麵容,卻是十分眼熟,想了又想,才記起來她是誰。

“那就這樣吧,你回去轉告你們護士長,認真學習這份文件,並且要把落實情況上報過來。”章雪原神情嚴肅地對小護士吩咐道。章雪城看到軍裝齊整的二姐,肩頭上校軍銜粲然閃亮,配上她這副認真刻板的表情,很有點威嚴肅穆的味道,不由悄悄抿嘴樂了。

“是,章主任。沒別的事我就走了?”小護士領命轉身準備離開,才發現坐在一旁沙發上的章雪城,就咧嘴笑著招呼:“章館長好!”

章雪城也忙微笑回應她。看到小護士離開了,章雪原走過去將門關上,才回頭看著妹妹:“你認識她?”

章雪城點頭:“她是肝膽外科的小護士啊,章雪川曾讓她給我送過東西的,貌似名字還很別致,叫丁香,所以我有印象。”

章雪原沉吟片刻,幽幽說了句:“原來你都和她有過交集?章雪川……竟然讓她給你送東西?好吧,看來這個小子早有謀劃,各個擊破,哼!簡直是別有用心啊。”

“什麽意思啊?章雪川……別有用心?”章雪城一臉困惑。

章雪原咬咬嘴唇,半晌才答言:“說出來你可千萬別跳啊,這個叫丁香的女孩子,也許有可能成為……你的三嫂?”

這話簡直是石破天驚,章雪城沒法不跳起來:“天呐,姐你在說什麽?開什麽玩笑啊?”

章雪原在她對麵沙發上坐下,招招手,示意她坐下來,又看著她搖頭:“你給我好好坐下吧,這樣沉不住氣,還怎麽和你商量事情?”

章雪城重新坐下來,眼睛不錯珠地盯著姐姐,滿臉狐疑:“姐,你快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嘛?”

“還能是什麽事?你三哥這下算是玩大發了,找了這樣一個小女朋友,還是這樣素質的?”章雪原直撇嘴,搖頭,歎氣。

“素質什麽的咱先甭提了。”章雪城直覺不能相信姐姐的話:“丁香?是章雪川的女朋友?這絕對不可能呀!她多大?章雪川多大?簡直是……匪夷所思,天方夜譚……”

“別賣弄你的文學詞匯了,我都要心焦死了,恨不得……把那個不懂事的老三拉到麵前捶上一頓才解氣!”章雪原咬著嘴唇恨恨道,又向妹妹分析:

“年齡倒也罷了,咱家老三雖然比那個叫什麽丁香的小護士大個十來歲吧,但是如今這個年代,怪事情層出不窮呀,那怪戀情也不稀罕?什麽老少戀,師生戀,姐弟戀,隔輩戀……亂七八糟,不可枚舉!但我擔心的是,你小哥找這麽個身家背景的小丫頭,豈不是昏了頭腦,全無成算?”

章雪城想了想,平靜下來,思路也就清晰起來,她不能讚同姐姐的觀點:“如果年齡沒有什麽,那就應該……沒什麽大礙了吧?”

她邊思索著,邊細心和姐姐分析道:“所謂男兒鍾情,女兒懷春,自古亦然!章雪川同誌目前既然是獨身一條,那個丁香護士又是小姑未嫁,兩人戀上也很正常啊?”

她又掰著指頭算算:“我小哥就不用講了,那小丫頭丁香也超過二十四歲了吧?倒也符合咱們這樣部隊單位的晚婚年齡,這樁軍婚也算合法的呀?”

“去去去,什麽‘軍婚’的詞都整出來了?”章雪原有點氣急敗壞:“再不能和你這個丫頭商量點正事!聽聽你這番高論,天真爛漫過頭了?還是浪漫情調大泛濫啊?難道你覺得這兩個人合適嗎?這個丁香有資格做你的三嫂子嗎?”

章雪城沒法不樂,姐姐的話讓她聽來很搞笑:“姐,中國傳統習俗,又怎麽辦呢?雖然這個小護士比我小幾歲,但是如果她真的嫁給了章雪川,她就是我名正言順的三嫂啊,有什麽辦法?”

章雪原忽地站起身來,臉拉得八尺長:“這事門兒都沒有!我不能由著老三那個渾小子胡整!就丁香這樣的,怎麽能配他?怎麽能進我章家門當媳婦?”

姐姐激憤的動作讓章雪城一愣,但是她也一向熟悉自己姐姐的做派,就上前拉她坐下,笑勸道:“先不說這事是真是假?就是真的,你也不必激動如此啊?雖然你是姐姐,但是父母尚在吧,他們尚且難以主宰或幹預別人的婚姻,你又算什麽勢力了?何況章雪川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想幹的事情,九條牛也未必拉得回來!”

章雪原隻能歎氣:“所以,我找你商量一下,怎麽能盡快采取措施,把這個萌芽扼死在未破土時期?”

做妹妹的人好生不解:“首先,我就完全質疑這件事的真偽;其次,我很奇怪,姐?你為什麽對這件事情抱如此極端反對之態度呢?”

章雪原才是萬分奇怪地看看妹妹:“四丫頭你是在裝傻充愣呢吧?那個小護士的情況你不清楚嗎?一個年紀輕輕的合同護士,據說還是來自農村的?一無高學曆,二無身家背景,哪點可以配咱們家雪川了?”

這話讓章雪城直搖頭:“姐,你這話簡直是**裸的……勢利加庸俗,外帶不講道理的霸道和蠻橫!合同護士怎麽了?來自農村的怎麽了?就不配擁有自己的愛情了嗎?”

“她想擁有誰的愛情無所謂,但是她就是不配擁有章雪川的愛情!”章雪原說的是斬釘截鐵般決絕:“老三不是毛頭小子了,不應該再暈頭暈腦陷入所謂的虛幻之愛情迷夢吧?”

她認真看著妹妹:“你說我勢利、庸俗?好吧,你可以繼續自己的公主夢,不食人間煙火般清高傲世,我卻是腳踏實地地生活在這俗世呢!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是自古名言,誰想標新立異,崇拜所謂的愛情就會嚐到苦果,還很可能陷入四麵楚歌的狼狽境地。”

“姐,你真的太現實了?”章雪城看著姐姐,也換上認真的表情來:“我並不是盲目反對什麽‘門當戶對’的婚姻,隻是我也絕對相信愛情的存在。就像你和姐夫,不就是一個確證?”

這話讓章雪原忙擺手製止:“別,可別,千萬別拿我們說事。”

她抄起手來,背部靠向沙發,臉部繃得緊緊的,嚴絲合縫,沒有一點笑容。章雪城默默看著姐姐,第一次發現,她身上穿著的上校軍裝,讓她有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和嚴肅。

“怎麽不說話了?”章雪原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是否覺得我如今好冷酷的樣子?那麽我就告訴你,生活原本就沒有你想象的那般溫情浪漫。”

她抱著胳膊在胸前,用心理學知識來解釋,就是一副抗拒現狀的神態:

“你既然提到了你姐夫,我們不妨就掰扯一二吧?你姐夫出身農家不假,但是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是高分考入軍醫大學醫學係的軍校生。他的資質不凡,學業優異,一入學就擔任了區隊長,是他們那幫同學中的佼佼者。雖然並不如你們經常對我玩笑的那樣,什麽我抓住了一隻績優股?但是起碼當年的他,已經不算是普通的農家子弟了,是一個正在向著城市生活,而且是中上等以上的城市生活邁進的青年!”

看著妹妹認真聽著自己的這番話,章雪原教訓啟發的思路大開,她拍拍衣襟,整了整自己的軍裝,繼續說道:

“但是,出身的烙印也必將給我們後來的家庭生活帶來影響。你難道沒看出來嗎?我對他們老家的人,是怎樣一種隱忍和克製的情緒?他的父親常年臥病,醫藥費就是一項長期負擔,我全認了。就算愛屋及烏吧?孝敬父母,回報養育恩情,甚至是長子幫父母養家糊口,拉扯弟妹……這些事情我都和他一起義無反顧地做了吧?”

“是啊,可是你也收獲了回報,起碼是好名聲?……”章雪城剛說了半句,就被姐姐的話打斷:

“別插話,聽我說完!……甚至是,他的小妹,那個不爭氣的阿倩,惹下多少麻煩?好逸惡勞,全無廉恥,這些我都忍了。這次她不打招呼就來這裏,我對你姐夫說了,以前她隨意放棄你給她千方百計安排的工作,跟人同居,當令人不齒的‘二奶’的行徑我都忍了,但是此次她又來這裏攪和,我可不能相幫!我這裏管著好幾千號人呢,不可能再為她擔著什麽職責?”

她長歎口氣:“好在你姐夫理解我,加上你的從旁相助,總算暫時把那個不省心的丫頭安頓下來了,可是後續還會有什麽麻煩還未知呢?”

說到此處,她看著妹妹:“你能想象出生活在這樣家庭中的無奈和苦惱嗎?阿倩和你隻是親戚關係,但是她卻是我丈夫的親妹妹,是我的小姑子,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社會關係!我生氣,我羞憤,我失望,我恨鐵不成鋼,但是有用嗎?一個人的出身和教養是無法改變的,這個家能出一個謙恭自律、奮發圖強的歐陽巍,卻也出了個麻煩不斷、讓人撓頭的歐陽倩!”

章雪城默默看著姐姐,沒有說話,聽她繼續發泄著:

“我初識你姐夫時,也是個純情爛漫,不計一切的女孩。我認為隻要兩人有愛情,生活裏就不會有陰霾天!可是後來的生活經曆告訴我,我錯了!中國古來就講究的——婚姻需要講究門當戶對的理論簡直就是至理名言!”

章雪原越說越激動起來:“門當戶對,是指雙方家庭的為人處世、文化素養和家教家風要相近。家風會培養形成家庭成員的基本素質及人生價值觀。而素質的高低、人生價值觀的不同,會導致人們對人、對己、對事的態度不同,甚至會全然相反。我幸而遇到的人是你姐夫,他是一個善於改良自己,不斷進步,又謙和自律,包容度極強的人,所以我們的婚姻還是幸福和諧的。但是,婚姻又不是兩個人的事情。嫁給了一個人,多多少少等於嫁入了一個家庭,需要麵對和解決的事情很多,需要容忍和拒絕的又何其複雜!”

她的語氣愈加沉重起來,自然而然間講到了深埋於心許久的一個問題:“城城,你也是學過心理學的人,目前又在進行文學創作,一定會有著比別人更加敏銳和善感的思緒?那麽我要告訴你一件糾結於心許久的事情:咱們四兄妹,算上小川已經離異的妻子馮璿,你們幾個的配偶都出身於幹部家庭。尤其是你,小妹,你的公公——周雨飛的父親也是位將軍,而且是比咱爸還要任命得早的一位將軍;你的婆婆,是咱媽的同學,也是一位知名醫學教授;兩個姐姐也都是博士,生活在國外……這樣的家庭,你自然能遊刃有餘地適應和融入,也能將自己幼小的孩子放心大膽地放在婆家寄養。可是我呢?”

她搖頭,回憶起往事:“我記得那年朵朵才五歲,跟我和她爸爸一起回浙江蘭溪老家。他們家那時候還是用的戶外廁所,你能想象的來嗎?就是那種建在屋外的旱廁,又髒又臭,還有蛆蟲在牆上蠕動。朵朵嚇壞了,成天憋著尿,最後竟然尿褲子了……那一刻,我抱著孩子隻想哭,扭臉卻要裝作一副平靜如水的樣子,因為我不想讓別人說我有高幹子女的‘臭架子’、壞毛病,不能吃苦,個色,嬌氣……”

這番話讓章雪城也不能不動容,她第一次感受到平日裏強勢有力的姐姐,卻原來內心深處也有著很深的一段心結。

“我好強,隱忍,在自己的娘家也不願流露什麽。我不要我的親人們擔心,甚至是不需要任何無所謂的同情。每當遇到我婆家有什麽難處,我也從來不求助於自己的娘家,我寧願自己默默承受和解決。但是,我也是敏感甚至是多疑的,我還是從一些現象看出來不平等的對待。”

她再次歎口氣,臉色更加嚴肅了:“咱媽估計也是有著特殊的心結吧?總覺得自己的三個兒女親家都是幹部家庭,就是所謂的門當戶對;唯有大女婿家是農民,門戶低矮,所以她對於歐陽家的人就格外熱情,熱情得都有點過分了……讓我心裏很不好受。”

“姐,你說這話就沒良心了!”章雪城聽不下去了,就急忙反駁起來:“咱爸咱媽不是勢力刻薄之人啊!尤其是爸,他自己出身農家,對農民格外有感情,最討厭誰說農民的壞話!我還記得小時候,有次章雪川和小朋友吵架,罵人家像農民崽,爸聽說了,用軍用皮帶把他結結實實抽了一頓,罵他:‘你小子就是小混蛋,你知道嗎,你爺爺就是農民,你爸我就是你嘴裏的農民崽,可你小混蛋連當農民崽都不配……’那章雪川也是個強種,死不認錯,爸就不停打他,後來還是被暫住在家裏的外婆攔住了,說爸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這才罷休……”

章雪原搖搖頭:“你不是我,感受不到我的心情。我沒說爸媽是嫌貧愛富的勢利之人。我此番話隻是想講明一個道理: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並不是一件值得宣揚和祝福的事情;而婚姻講求門當戶對,也並不是什麽封建殘餘觀念,它是人們在幾千年的婚姻生活中所形成的一種理性的選擇,其背後有著深厚的經濟學底蘊。”

章雪城心裏不是很同意姐姐這番理論,但是她自忖這席話卻也並非毫無道理之言,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姐姐,就隻好保持沉默。

章雪原看了妹妹一眼:“說到這裏我想插進點題外話,家庭背景聽起來很俗,很功利,但是誰能否認它在現實生活中的巨大影響力?就像上次我們家朵朵說你的那句——如果你不是章雪城,你還如何追尋、安放你的英雄夢想?”

章雪城聽了這話更不知道如何答言。

卻看到姐姐對她笑笑,帶點自嘲的口氣繼續道:“我不是光說你,其實我自己何嚐不是如此?你們總說我心勁高,愛打拚,其實我能從一個普通護士幹到今天的地位,我不能否認家庭出身或多或少的影響力?就拿我這次競聘護理部主任這件事情來說,幾個候選人旗鼓相當,我是很努力,很用心,也曾暗暗發誓要誌在必得,但是後來我得知了一些真相,才發現,最後起到決定性作用的,還是我優於其他人的資源——我是夏靜波的女兒,而在這件事情上有決定權的一位領導,正是媽媽當年的學生。”

“姐,其實我喜歡你這種直爽幹脆的性格,更欣賞你坦**磊落的氣質。”章雪城誠心誠意地讚美自己的姐姐:“我最討厭某些高幹子女矯情扭捏,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性格,占盡天時地利,占盡家族資源,還要無病呻吟地說什麽——‘我的家庭,束縛了我的能力,讓我不能更好地發揮自己真正的才幹,我還要時時刻刻為維護家族的榮譽受委屈;如果我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我會幹得更優秀’……諸如此類。”

她忍不住撇嘴:“每當我聽到這樣的話,尤其是在媒體上,看到某名人之後,某紅二代這樣惺惺作態,我都打心眼裏覺得惡心。欺負老百姓都是白癡啊?占盡便宜還窮矯情,當真令人鄙視和唾棄!”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做好自己的‘這一個’就OK,哪裏管得了許多?”章雪原擺擺手,覺得話題扯得有些遠,就趕忙拉回主題。

她認真看著妹妹:“我們還是接著剛才的話題——門當戶對的婚姻的合理性?反正我是覺得差距過大的婚姻不會幸福長久。”

她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長姐模樣:“反觀章雪川的這樁戀情,這種差距就更加令人觸目驚心:家庭出身不相當,年齡資曆不相當,教育背景不相當,身份地位更不相當……我都想不出來,這樣的婚姻,有什麽基礎可言?小川會從這樁戀情中收獲什麽?新鮮?刺激?還是隨心所欲?拈花惹草,飲鴆止渴?”

“姐,你說得太冷酷無情了,哪有這樣說自己弟弟的?我三哥他是有點**不羈、玩世不恭的味道,但是他決不至於搞什麽拈花惹草、飲鴆止渴的行徑啊?”章雪城噘起嘴不滿地看著姐姐,旗幟鮮明地為小哥辯護。

章雪原冷冷一笑:“那如何呢?難道他章雪川還會沉湎於幼稚可笑的所謂愛情夢想中不成?”

她直起身來,看著妹妹:“不行,他畢竟是咱們兄弟,我決不能看著他稀裏糊塗地被別人算計,落入圈套而不自知?”

章雪城搖頭:“姐,你今天怎麽說話總這樣刻薄?圈套?怎麽可能?那個丁香還是個小丫頭呢,單純幼稚,性情又好,不笑不開口的……”

“看看看,連你都為她說起好話來?你才了解她多少啊?哼,我看這個丫頭就蠻有心計的!章雪川看著精明,其實就是一個小糊塗蟲,又心軟多情!你看當年他和馮璿離異,自己淨身出戶,什麽都沒要,還說人家養孩子不容易,每年巴巴地寄上一大筆撫養費去美國……”

“這是小哥應盡的義務啊,你怎能怪他?在我看來,小哥這點就最讓我佩服。他和馮璿離婚後,還是好朋友,經常在網上有聯係的,兩人一起努力,盡量給女兒瀟瀟以正常的父愛、母愛。不像有些人,一離異,就像仇人、烏眼雞一般,老死不相往來,互相攻訐,全然不顧孩子的感受……”

章雪城此番入情入理為小哥辯解的話卻招來姐姐進一步的吐槽:

“哼,不是我喜好惡意揣測別人,現在的女孩子啊,拜金主義,享樂主義,想方設法地想嫁入豪門。雖然咱家門第也一般吧,但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何況章雪川各方麵條件也算優秀,在咱們醫院也稱得上數一數二的鑽石王老五了。這樣的男人,自然會有人惦記。”

章雪原說著一揮手,緊緊盯著妹妹的臉:“我不管你如今是奇奇怪怪地佩服他,還是一如既往地貶損他?現在必須和我聯手,搭救你小哥章雪川!”

“搭救?姐你危言聳聽。”

“你就說我小題大做也罷,無事生非也行,反正這次咱家老三這段戀情我管定了!決不能任其發展下去!我其實算是幫媽把關,考慮到爸媽年齡大了,不想讓他們跟著操心,所以此事我就攬下了,必須堅決阻止章雪川的這段不切實際、神經病大發作的糊塗戀情!”

看到姐姐激動的神色,章雪城知道她真是急了,就忙問道:“那你將要怎麽做呢?我三哥可夠逆反,用咱媽的話講,是叛逆期格外長,你可別逼急了他,倒起反向作用了。”

章雪原微微一笑,露出胸有成竹的神色來:“釜底抽薪聽說過嗎?哼!什麽幹柴烈火般的戀情?失去了對手方,抽去鍋底下的柴火,我看章雪川這鍋湯還怎樣煲?”

章雪城倒抽口冷氣:“你不會對人家丁香下手吧?一個小護士,被你這個護理部大主任威脅一下,假公濟私的,好不人道!”她想了想,又急急拉住姐姐:“哎呀,你不會把人家丁香找由頭開除了吧?砸碎人家的飯碗?那可太殘忍了!”

“聽聽你這話,要多可氣就有多可氣?——人家丁香,人家丁香……叫的這個憐香惜玉的!章家四小姐,你的立場在哪裏?”做姐姐的人微嗔了一下自己的小妹:“說什麽呢?你姐姐我在你眼裏就是個土匪婆子不成?我隻不過想找那個小丫頭談一次話,話裏話外敲打她一下,讓她知難而退,知趣抽身罷了。我自然有我做人的準則,我是革命軍人,不是黑幫老大!”

章雪城依舊搖頭:“你這樣還是對人家……哦,對丁香護士不公平。即使她和章雪川戀上了,也是人家兩個人的事情,是合法的,你這個當領導的,憑什麽去幹涉人家的私事啊?再說了,依我看,你說的這個‘章丁戀’估計根本就不存在!”

“渾丫頭你和老三一樣沒章法起來?什麽‘章丁戀’都說出來了?小心流傳開來,不僅影響你小哥的聲譽,讓媽知道了非鬧心不可!”

章雪原真有點急了,忙著教育、指點眼前這位關鍵時候總有點冒傻氣的丫頭。她看著妹妹一臉認真的表情,又心生疑竇:“你怎麽知道這段戀情不存在?”

章雪城原本不想說出自己的判斷,但是想到事態嚴重,就有些猶豫起來。她那種想說不敢說的神情怎麽能逃得過精明強幹的姐姐之法眼?

“章雪城?如今都什麽時候了?你家小哥都站在懸崖邊上了,你還在那裏包庇掩護呢?”

“我沒有包庇掩護,我有真憑實據的……”

章雪城被逼到了牆角,無奈下隻好把自己上次看到的章雪川的研究生胡小慧和他在一起,親親熱熱喂他吃方便麵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胡小慧?”章雪原思索片刻:“這個研究生我不認識,但是聽你介紹的情況,也算學曆、資曆、職業方麵接近點章雪川?總比那個丁香靠譜吧?就不知道這事究竟有幾分真?”

“那我還忘了問你了,你說的章雪川和丁香的戀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又有幾分真?”章雪城也較真起來,畢竟涉及和自己感情最好的小哥,她總想為他遮掩點什麽,幫他說些好話。

章雪原告訴了她事情原委。作為外科曾經的總護士長,肝膽科的很多護士都曾是她的部下,有些還是她的“心腹”,章雪川和丁香護士貌似已經相戀有段時間了,雖然兩人平日裏在科裏相處淡然,盡量掩飾這段情感,但是丁香畢竟年輕,壓抑不住自己的興奮之情,行動舉止總會露出些馬腳來,就有伶俐的小護士反映到章雪原這裏。

此刻聽了妹妹的話,章雪原是將信將疑:“到底章雪川戀上的是誰?胡小慧還是丁香?或者他竟然……腳踩兩隻船……天啊!”

章雪原越想越可怕,油然升起長姐保護幼弟的豪情來:“這件事情看來有點複雜,我更得管了!好吧,我先去把實情了解明白了,咱們再定下一步行動計劃。”

她目光犀利地看著妹妹:“有件事情我必須提前警告你——你這丫頭心軟,又一向和你小哥感情最好,別看你們總愛貧嘴逗個舌什麽的,其實卻是穿一條褲子還嫌肥的同盟軍,這個我心裏清楚!不過你應該明白,此次事關你三哥的人生大事,你可不能犯糊塗,提前給他通風報信,記住了嗎?”她用手指指妹妹,一臉嚴肅的表情。

章雪城一向對姐姐是敬畏有加,此刻惟有吊著臉點頭。

“我去了解一下那個胡小慧的情況……如果她的家庭情況還算過得去,這樁婚事也不是不可以?”章雪原自言自語:“老三獨身久了,終要有個自己的歸宿不是?就希望這個胡小慧各方麵配得上他,尤其是家庭出身和受教育背景,這個很重要。”

“姐,我還是覺得你……好俗!你的門當戶對理論我還是不完全接受。”

“傻丫頭,你是萬事不操心,也沒經過什麽事,你懂什麽?”章雪原白了妹妹一眼,又提起一個重要話題來:“這件事我們必須上心,不能讓媽聽說了,又鬧心又糾結,那才是他章雪川的大不孝了!他的上一段婚姻就讓爸媽操了多少心?媽的高血壓就是為那件事得上的,你難道忘了?”

這也是實情,章雪城無言以對,隻好點頭,姐妹倆此刻結成聯盟,準備共同對付那個不著調小子——章雪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