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我要您長命百歲

章雪川毅然決然地捍衛自己愛情的權力和自由,這對於他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幸福。

大半個月就這樣混過去了。這天中午下班時分,章雪城脫了白大褂,正欲離開辦公室,就接到二姐的電話。

“章雪城,你的情報嚴重失誤,目前情態很危急。”

這番危言聳聽的話把章雪城說愣住了,她還未及答言,就被二姐一迭聲地催促到了她的辦公室。

原來聽章雪城提到章雪川和他的研究生胡小慧吃方便麵的事情後,章雪原就從內外圍對胡小慧進行了調查,結果卻令她啼笑皆非:人家胡小慧和她的導師章雪川就是再正常不過的師生關係,至於那個“方便麵”事件,也有了合理的解釋:真實情況是,那天章雪川連續做了一台八個小時的外科手術,等下了手術台,他手指僵硬,連筷子都握不住了。正值晚飯時分,胡小慧就有了喂導師吃方便麵的行為。

“這也是常態呀,他們肝膽科護士長告訴我說,她的老公就是一個外科教授,經常是持續大手術下來,累得筋疲力盡,因為持續緊張、機械操作,手指發抖,拿不住筷子,隻好由妻子喂飯……”

章雪原看著妹妹搖頭:“經過情報梳理,目前看那個胡小慧和小川毫無親昵關係,倒是那個丁香,我了解到了,她和章雪川的事情應該是確實的。”

“原來這樣啊……”章雪城咬著手指思索:“章雪川真的會和那個愛笑的小護士戀上了?唔唔唔,我覺得吧,除了年齡差得有點大以外,也沒什麽不妥……”

“章雪城你長點腦子好不好?我上次對你說的話都白說了?”章雪原生氣起來,用手指戳戳妹妹的額頭:“這個丁香各方麵都和你小哥是南轅北轍,這樣的婚戀簡直就是一場笑話!”

她取過軍裝上衣,邊穿邊道:“好了,時間到了,該吃飯了,你和我一起去,今天我約了小川,咱們姐弟兄妹三個一起吃頓便飯。”

章雪城有點困惑地看著姐姐,章雪原穿好了軍裝,已經在推她一起出門:“今天小川沒有手術,所以我在食堂定了幾個家常菜,咱們邊吃邊聊,總之要把這件事情挑明白,給小子點醒一下。”

她看著走在自己身邊的妹妹:“你要和我統一戰線,堅決反對你小哥這次的任性行為!咱姐倆今天就打開窗戶說亮話,讓小子老老實實交代他的問題,並做出正確抉擇!”

“姐,你又如此強勢啊,估計會碰壁的哦?”章雪城心裏嘀咕著,嘴上沒敢說出來,隻為姐姐如今這副嚴肅憤懣的神情讓她心生畏懼:“但願我小哥也能對你有點敬畏心,那倒天下太平了……”

很快章雪城就失望了,別說敬畏心,那章雪川簡直就是一副油鹽不進的倔強模樣。

正值中午飯點的食堂裏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章雪原卻早有安排,在本院人員就餐的食堂一角用屏風圍了個空間,桌上擺了四菜一湯。

“今天我們跟著章主任沾光啊?不用擠盒飯,排大隊了?”那小子一進來,就嬉皮笑臉地嚷嚷,看看桌上的菜,滿意得直咂嘴:“魚香肉絲,宮保雞丁,上湯娃娃菜,幹煸四季豆,西紅柿蛋湯……主食也有兩種,米飯,小饅頭,嗯嗯,不錯,葷素搭配,色澤誘人!”

他嘻嘻哈哈地調侃著,在姐妹對麵的座位上坐下來。

章雪城暗暗打量著哥哥,他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長袖T恤,下身是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雖然剛剛是初秋天氣,他竟然穿上了及踝的短靴,牛仔褲褲腳紮在靴子裏,襯托出修長挺拔的身材格外精幹。章雪城知道自己的小哥平日裏是十分注意服飾搭配和個人儀表的,軍裝極少上身的他,經常會以一身休閑服示人。但是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章雪城總覺得小哥目前更加在意外形儀表,眼下的打扮也有偏於年輕的態勢。

“哼,這個章雪川!難道他如今談對象談了個小丫頭,就故意裝嫩不成?”章雪城心裏嘀咕著,卻絲毫不敢向姐姐流露這般想法,隻為姐姐如今的神色已經夠嚴肅刻板的了,自己小哥今天估計就不好過關呢?

想到這裏,章雪城有點同情地望向自己的小哥,心裏怪怪地湧起一個念頭:我該幫助他點什麽呢?

那個懵懂小子顯然絲毫沒留意自己妹妹的神色,也更猜不透她此刻的想法,他大大咧咧地拿過碗,舀了飯,對坐在一旁的姐妹倆揮揮筷子:“開吃吧?我都餓死了,早飯就沒吃呢。”話音未落,自己已經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章雪原姐妹倆也拿起筷子,默默吃飯。

章雪川很快吃完了一小碗飯,正要再盛,卻被姐姐用筷子壓住手,抬起頭,就對上她嚴肅有加的眼神:“一碗飯下肚,總算肚裏有糧,心中不慌了吧?那麽先放下碗,交代完問題再吃。”

“交代問題?什麽意思?”章雪川一頭霧水,但是還是被姐姐緊鎖的眉頭、陰沉的臉色嚇到了,不由自主停下了盛飯的手,看著眼前自己的一姐一妹,滿臉疑惑。

“你說說看吧,你和你們科的那個叫丁香的護士是怎麽回事?”章雪原是直性子,一貫不會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逼問弟弟。

章雪城注意到小哥驚訝地看了姐姐一眼,沒說話,沉默片刻,他另外拿過一隻小碗,自顧自舀了湯,低頭喝起來。

“不讓你吃飯你倒喝起湯來?”章雪原不滿地看著弟弟:“你怎麽不回答我的問題?告訴你老三,你今天不說明白這件事情是脫不了身的!”

她看看身邊的同盟軍——妹妹章雪城,不動聲色的意味讓妹妹心領神會,也就隻好怯生生地對自己的小哥逼問起來:“你真的是在和丁香談戀愛嗎?上次我手術的時候,你讓那個丁護士給我送過病號服,我見過她,她年紀好小的……”

她認真看著小哥:“都是自家姐妹,你倒是給句實話呀?”

“什麽實話?我的實話隻有四個字——無可奉告!”章雪川甕聲甕氣地回了句,就繼續喝湯不理。

“嗨?你小子是外交官身份嗎?還無可奉告?”他這番狂傲的神情讓姐姐更加不滿起來,上前一把將他手中的湯碗搶過來,恨恨道:“你今天必須給我說清楚,不然的話,我今晚就綁了你回幹休所見爸媽,讓他們審訊你。”

“我不是什麽外交官,你也不是什麽法官吧?還審訊?”那小子的口齒也是一貫伶俐的:“姐,你累不累啊?身為一方主官,得有多少工作在等著你去做呢?不說別的,咱們醫院護士也有兩千多人吧?都在你這裏管理著呢,你不多操心工作,盡操些閑心,何必呢?”

他說完竟然還無所謂一笑,又拿起飯碗,盛了一碗米飯大嚼起來。

章雪原卻是毫無心思吃飯了,她看向弟弟的目光愈加嚴峻起來:“你以為我想操你這份閑心?還不是因為你是我親弟弟?還不因為你自己不爭氣,老大的人了,婚姻失敗,光棍一條?還不是因為你如今利令智昏,又鬧這樣一出不靠譜的戀情來?你還好意思抱怨呢?”

這一連串的逼問句式讓章雪川無語相對,就咽下口中的飯菜,又回敬了一句:“還是我剛才那四個字——無可奉告。”

章雪原被弟弟如此這般的“滾刀肉”行徑氣著了,但是她一貫了解他的秉性,就決定單刀直入,不留情麵了:“你搪塞也沒用,如今我都調查清楚了!你和那個丁香的情感發展過程,還有那個小護士的身家背景,我如今明確告訴你——這樁婚事不般配,你趁早和她拜拜了事!”

章雪川停下咀嚼,認真看看眼前的一姐一妹,晃晃腦袋:“我算明白了,今天這陣勢,分明就是一場鴻門宴啊?”

章雪城決定唱唱紅臉,雖然這是姐妹倆事先商量好的,她的任務是話裏套話,誘敵深入,但是目前的情形,她倒真有點同情自己的小哥,就溫語相問:“你也甭管什麽鴻門宴還是和諧宴?你把真實情況告訴我們呀?我們都是你的至親手足,難道還會害你不成?隻能為你出主意、獻計策呢。”

妹妹的“綏靖政策”顯然沒有得到哥哥的認可,章雪川依舊是一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樣子:“得了,章小四你也別和二姐一個紅臉,一個白臉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能把握住,用不著別人來出主意,獻計策!至親手足不假,但是愛情是神秘的,也是排他的,眼下情形隻能是——無可奉告!”

姐妹倆被這個強小子的強勢抵抗弄得沒主意了,章雪原正要再說,章雪川衣兜裏的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起身到一旁去接,但是顯然是用外語在講話,嘰嘰咕咕,很開心的樣子。

章雪原用筷子指指他,對妹妹道:“你看他在用外語接電話,估計就是怕我們聽見?說不準就是在和那個丁香通話?你別小看如今這幫小護士,學曆不高,有的外語卻強得了不得呢!”

她暗示妹妹:“我的外語是不大行,你注意聽聽,他都說些什麽?”

章雪城啼笑皆非地看著姐姐,搖頭笑道:“姐,你今天是被某人氣暈頭了吧?這通電話分明是珍妮特打給她爸爸的呀?……你注意看章雪川那副表情吧——眉開眼笑,柔情似水的,隻有在接他女兒電話時才會這樣!你怎麽倒懷疑?……”

“嗨,我真的是被這小子給氣糊塗了!原來是瀟瀟的電話。”章雪原也才回過神來,自嘲地笑笑,又接著歎氣:“唉,這也是一樁心事呢。瀟瀟這丫頭,如今連中國話都不會說了。你說趕明她回國,見到爺爺奶奶,也是這樣嘰裏咕嚕的洋話連篇的,讓兩個老人情何以堪?難道還要他章雪川這個當爸的人在旁邊翻譯不成?唉,那樣的話,首先咱爸就要傷心死了。”

“哎喲,我的親姐,這裏的麻煩事情還沒完呢,你倒是思維大跳躍,又想到那一頭了?”章雪城也搖頭,姐妹倆吃完了各自碗裏的小半碗飯,才見那個家夥收了線過來坐下。

“是瀟瀟的電話?她那邊一切都好嗎?春節回來麽?爸媽可總惦念著她呢。”章雪原仍舊是長姐風範,一迭聲問道。

“丫頭一切都好,知道我們在一起,就讓我代她問兩個姑姑好。她明年要考初中了,估計春節不會回來。”章雪川說完幾下刨完碗裏的飯,就想離開:“好了,我吃飽了,沒事我就走了?下午還要寫一個手術方案。”

看他起身,章雪原忙出手相攔:“嘿,你別走!老三你當我今天是和你在玩笑的?婚姻,戀愛,多重要的問題,你還沒說清楚呢?不準走!”

當弟弟的人一臉無奈:“事關我的私事,我……還是那一句——無可奉告。”

“看來你是不否認和那個小護士的戀情了?”章雪原叉起腰來,用教訓的語氣對弟弟發著指令:“那麽我明確告訴你,這樁婚姻不合適,你要三思而後行。我告訴你,老三!你別總想用‘無可奉告’這四個字來逃避矛盾,搪塞我們!”

“姐,我今年三十八歲了,不是十八歲,更不是八歲吧?你這樣和我發號施令的,不可笑嗎?”那個強小子的脾氣也上來,雖然還是嬉皮笑臉的神情,但是語氣卻嚴肅認真起來:“我的婚姻我做主,這個不過分吧?至於婚姻的對象麽……”

他甩甩頭,輪廓分明的俊臉上滿是揶揄的笑意:“好吧,你不喜歡剛才那四個字,那麽我換上另外四個字——幹卿何事?”

“幹卿何事?什麽意思?”章雪原還在咀嚼這四個字的意思,那小子已經再次起身準備離開了。

章雪原回看妹妹一副無心再戰的神情,心裏就有氣,知道她一定又是對她的小哥犯了同情心泛濫的毛病了,眼前這兩個家夥倒有結成統一戰線之嫌疑。就急不擇言嚷了句:“那好吧,章老三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就有我的做法了。”

這句話倒讓弟弟停住了腳步,回身認真看著自己的姐姐,微微搖頭,輕聲說出的話語卻份量很重,且綿裏藏針、意味深長:

“姐,你別對丁香做什麽。我不妨實話告訴你,那丫頭遲早要進咱們章家的門……你想想後果吧!”

扔下這句話,小子抬腳就走,不再給自己姐姐反擊的機會。

“你個渾小子!”章雪原一時忍不住氣,隨手抓起盤子裏的一個小饅頭砸向他的背部。饅頭骨碌碌滾到屏風邊,卻見那個可氣的小子撿起來,晃晃腦袋,瀟灑利落地剝去饅頭皮,邊吃邊走了。剩下章雪原這邊氣得是目瞪口呆。

“算了吧,姐,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啊。他要馴服了,也就不是章雪川了。”章雪城忙安慰姐姐。

“哼,怎麽可能算了?今晚咱們就回幹休所,讓老爸老媽來拿出收拾這個壞小子的方案來。”章雪原恨恨地說道。

章雪原是個喜歡速戰速決、快刀斬亂麻的個性,當天晚上就拉著妹妹回幹休所,準備動用兩位“老將”的力量來阻止章雪川的這段不智婚戀。為了怕驚動母親做飯,姐妹倆吃過晚飯才回到家裏。

將軍樓裏靜悄悄的,一樓沒有開燈,更顯得冷清灰暗。姐妹倆上了二樓,才看到母親正靠在小客廳的沙發上小憩,旁邊的茶幾上放著一台家用血壓計,一盞落地台燈光線幽暗昏黃,望去讓人眼中平添一份寂寥的意味。

“媽,您怎麽一人坐在這裏?爸呢?”章雪原急忙問道。

夏靜波猛然驚醒,看到兩個女兒已經走到眼前,忙揉揉眼睛,直起身來:“你們姐兒倆怎麽突然回來了?這兩天家裏沒別人,李阿姨也有事回鄉下了,誰告訴你們的?”

她這番語焉不詳的話語讓姐妹倆愣住了,章雪城忙上前俯身母親身邊,看著她的臉色:“媽,您說的啥意思?您病了嗎?怎麽臉色這樣蒼白?”

章雪原也四下打量:“我爸呢?出去遛彎了?”

夏靜波這才知道女兒們並不知道實情,歎口氣,方娓娓道來。

原來,這兩天章虎臣心髒覺得不大舒服,夏靜波讓他去醫院檢查一下,或者幹脆去住院查查體,反正老幹部也有這項專利的,每隔一段時間就可以住院進行一下總查體。卻不料章虎臣犯起了別扭,死活不肯去,還囑咐老伴不許給兒女們打電話。

“孩子們忙工作,如今壓力都不小,我一點小病,在家吃吃藥就好了,不準嚷嚷,弄得雞犬不寧的。”夏靜波轉述著老伴的話,忍不住對著兩個女兒歎氣、埋怨:“你爸的脾氣你們自然了解,別扭起來真的讓人頭疼!我又不敢違拗他的意思,他本來心髒就有病,再一著急上火豈不更糟糕?我隻好監督著他吃藥,不讓他出去,每天早點休息。”

她無奈地搖頭:“恰逢保姆李阿姨家中有事,這兩天也回鄉下了,裏裏外外隻能忙我一個人。白天倒也罷了,我們兩人的生活也簡單,你爸這一陣胃口也不大好,隻吃一些素菜。就是晚上難熬!每晚我都不敢睡踏實了,不停地起來要觀察他的情況,就怕晚上心髒病再犯嚴重了,要馬上通知醫務所送他上醫院。所以啊,這都好幾天了吧,我晚上睡不好覺,血壓也不穩定了,這不,剛才我服侍你爸吃過飯睡下了,我自己量了一下血壓,還算正常,就想靠在這裏休息一下,沒想到竟然睡著了?”

她苦笑著搖搖頭,花白的頭發在橘黃色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蒼涼。

章雪城被母親這番話說得眼眶發潮,忙挽住母親胳膊,將頭倚在她的身上,忍住悄悄上湧的淚水,嘴裏呢喃著埋怨道:“媽,您為什麽不給我們電話啊?您真是的……”

章雪原也鼻子發酸,但是她更實際些,已經動手拿過那台血壓儀,準備動手給母親量血壓。

“哎,原原,我剛才量過了,低壓90,高壓150,有點偏高,也還罷了,比前兩天好多了。”

章雪原搖頭:“我還是給您再好好量一下放心些,有時候自己量得不夠準。”她動作嫻熟地操作著血壓儀,為母親量了血壓,微微點頭:“嗯,和剛才您自己量的差不多,您降壓藥吃了嗎?”

夏靜波點頭:“人老了,一身的病都出來了,每天要吃的藥也多。別的藥倒也罷了,這個降壓藥我是一點不敢馬虎的。我自己是學醫的,我還不清楚這利害關係嗎?你說我要是再躺倒了,你爸可怎麽辦?我們這老兩口光剩拖累你們幾個小的了?”

章雪城的淚水已經滾出眼眶,她蹭著母親的肩膀,用撒嬌的語氣哽咽道:“媽您在說什麽呢?你和我爸都好好的,不會有事……”

章雪原收好了血壓儀,在母親麵前蹲下來,望著她的臉正色道:“媽,這次我必須批評您!您說你這做的是什麽事?爸心髒不好,您就不該慣著他,在家裏硬抗,還瞞著不讓我們知道?你們養兒女是做什麽用的?別說您幾個兒女都是學醫的,就是普通家庭,兒女伺候父母的病,不是天經地義的嗎?什麽叫麻煩?父母能對自己兒女用這個詞嗎?”

夏靜波眼圈也紅了,伸手拉女兒起來,歎息道:“好了,我知道你們幾個都孝順,可是我和你爸的脾氣你們也明白,都是好強的個性……唉,不說了,原原,你去臥室看看你爸爸,他可能還沒睡著,你給他也好好量一下血壓,還有,我的聽診器也在那裏,你把心髒也給他聽一下。”

她含淚微笑,望著兩個女兒關切的麵容:“我這幾天是不停地給他量著,聽著,但是原原你去又不同。你是閨女,又是學醫的閨女,體貼地給他量量血壓,聽聽心髒什麽的,你爸心裏一準兒熨帖啊。對他的病體也好。”

她又看小女兒:“城城是老丫頭,更是他的心肝寶貝了。等你姐為他檢查過身體,你就去陪陪你爸,和他說說話。”

章雪城含淚拚命點頭:“我今天不回去了,就在這裏陪爸媽。”

章雪原盯了妹妹一眼:“你這不是說的廢話?今晚咱們都不能回去了,咱倆守著爸,讓媽好好睡一覺。”

她背過母親的目光,又對妹妹使了個眼色,章雪城自然明白姐姐的暗示:今天絕對不能提章雪川的事情。她忙對姐姐點頭,姐妹倆達成默契。章雪原拿著血壓儀進了父母臥室。

章雪原認真為父親量過血壓,又聽了心髒,看看情況穩定,才放下一顆心來。她扶父親半倚在床頭,笑勸道:“爸,您目前情況平穩,睡不著的話,就讓小妹進來陪你說說話可好?”

章虎臣點頭,正要說什麽,就見夏靜波帶著小女兒進來。

“好了,留城城在這裏陪爸聊聊天,老爺子這兩天沒出門,估計也憋悶壞了?在老閨女這裏找補些溫情吧?”

章雪原回頭看著母親,頗有大將風度地指揮著一切:“媽,您早點回屋歇息,今晚一定睡個踏實覺,爸這裏有我們,您放一百個心。我呢,先去把家裏上上下下打掃規整一下,這兩天估計家裏都有點亂套了。”

“還是我們原原鎮定自若,能操持一切,有領導風範,老婆子你交權吧。”章虎臣笑著調侃了老伴一句。章雪原得到父親誇讚很得意,就拉著母親離開了。

章雪城依偎在父親身邊,父女倆有一搭沒一搭地隨意聊著。

“爸,您在我心裏,總是威武有力的,我可不習慣您病倒在床的樣子呢。”

“傻丫頭,爸都多大年紀了?哪能永遠威武有力的?就是隻老虎,也有衰老病弱的時候吧?”

章雪城拉住父親一隻手,在自己臉上摩挲著:“那我不管,我要您健健康康,長命百歲的,您要多陪女兒一段路程,越長越好,必須的!我還和雨飛在打算,要準備把篤篤接回來呢。那小家夥回來了,每周會到您這裏點個卯,接受點家訓什麽的。我可知道啊,您和媽都喜歡孩子,又格外心疼孫輩們。如今童童、朵朵大了,離家上學去了,瀟瀟又遠在國外,就該讓篤篤回來多陪陪你們。”

章虎臣帶著慈愛的微笑看著女兒,輕輕搖頭:“這些事,你們小夫妻定了就好,不過還要兼顧那邊老人的意見。雨飛父母年紀大了,身邊也沒孩子,小孫兒承歡膝前,對他們而言也是難得的溫情啊!孩子跟在父母身邊原沒錯,但是也要好好和老人商量,不要把好事辦壞。”

這番話說得章雪城垂首不語,父親忍不住拍拍女兒的俏臉:“其實啊,爸一點不擔心這個問題。我的小女兒性格我最了解。善解人意,溫順體貼,你們四兄妹中,城城丫頭你的性格最討喜,也最讓爸爸媽媽放心。”

“爸……”章雪城很感慨,不停摩挲著父親的手,壓抑住心頭莫名湧上的一絲悲涼感。

“提起雨飛的父母,我又想到了一個話題——我的那些老戰友們……”章虎臣將眼睛望向窗戶,仿佛在遙望遠方:“這兩天臥病,心裏清淨,不知道怎麽就記起很多往事來……一些逝者的麵容,又浮現在眼前,還有那白茫茫的異國戰場……”

章雪城明白父親又想起了往事,回憶起當年在朝鮮戰場上的事情。要擱在往日,她很願意和父親談及這些故人、故事,隻為父親平日裏絕少提及自己當年在朝鮮戰場上的事情,機會實在難得。

但是目前在父親的病榻前,章雪城卻有點怔忪不安的忌諱起來。尤其說到逝者,讓她莫名有種不祥之感,就想岔開話題。既然父親提到白茫茫的雪地,章雪城倒記起一樁典故來。

“爸,您知道嗎?上次我去外婆家,和大舅舅閑來聊天,聽他講述了一段令他難忘的往事。”

章虎臣靜靜聽女兒講述著。

“大舅舅給我回憶說,那是五十年代中期,他還在北京上大學,剛好留學蘇聯的您回國探親,在北京轉車,他就去車站接您,想和您見上一麵。”

章雪城聲情並茂的話語把父親帶回了那個寒冷的冬季,北京火車站。

從莫斯科開來的國際列車停靠在北京站,一群服飾鮮明的年輕軍官們下了火車。他們的裝束統一,在站台上引起了熱烈的注目禮。

隻為那些人身上的軍裝太特別、太出眾了:清一色的綠色呢子軍大衣筆挺威武,線條挺拔,此種軍裝是為這些留學蘇聯的軍官生們特製的,和國內的軍人服裝有著明顯的不同;斜挎的皮包統一規整,鋥亮的馬靴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鏗鏘有力的聲音。這群軍官們身量都在中上等水平,嚴謹的軍裝,意氣風發的容顏,讓他們周身散發出奪目的光彩。

站台上的人們都帶著羨慕的目光注視著他們,其中就有當時才是大一學生的章雪城的大舅舅——夏靜江。

晚年的夏靜江已經是退休的軍內生物學知名教授,和小外甥女章雪城回憶起這段往事,還是流露出神往的表情:

“當時,北京城剛下過一場大雪,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這群軍人們就這樣向我走來。雪花在飄飄灑灑地飛舞著,從**的站台頂上灑落下來,停留在軍人們的大蓋帽帽簷上,舞動在他們年輕英武的麵龐上……城城啊,你不妨閉著眼睛想象一下:白茫茫的天地間,這樣一列戎裝挺拔,英氣逼人的軍人們大步流星地走來,該是怎樣一副動人心魄的場景?……突然間,我的腦海裏就冒出這樣一個念頭:我也要當兵,也要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爸,您知道嗎,這就是大舅舅當年參軍念頭的萌芽之處?那幕襯映在雪中的軍官們的身影,也永遠留在他的記憶中了。”

章雪城和父親講述這段往事,引起父親更深的一段回憶。

“雪天?白茫茫的天地?不錯,在我的記憶深處,也隱藏有類似刻骨銘心的一幕啊!”章虎臣顯然也被女兒的這番情緒打動,難得地向女兒講述起一段塵封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