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一場虛驚

在病房中處於工作狀態的章雪川,已經讓妹妹雪城產生了另類的感受。

章雪城躺在病**,胳膊上輸著點滴,周雨飛靠在她的床頭,她的大哥、二姐、姐夫、三哥都圍繞在床前。

看著這樣的景象,她不由得抿嘴笑了:“嗨,真是壞事變好事啊?咱們兄弟姐妹們這下倒是聚齊了,這非年非節的?”

床頭站著的歐陽巍笑了:“好嘛,小丫頭是活過來了,又開始嬉笑起來?你忘了你剛轉過來的時候,小臉煞白的?”

章雪川坐在床尾,玩著手中的醫生吊牌:“她哪裏會記得?她當時都隻剩哭的份了。”

“章雪川你又血口噴人!”章雪城要不是躺著,恨不能上前捶小哥一拳頭。她看看身旁的大哥,委屈道:“哥你說說看,我從頭到尾哭了麽?”

想想還是不解恨,她又側臉看周雨飛:“你去幫我揍章雪川一拳,這樣汙蔑我,氣死我了!”周雨飛隻是笑笑,也不理會。

章雪峰笑著安慰妹妹:“好了,你小哥逗你玩呢,還當真了?不過我要作證啊,咱家城城真是女英雄的胚子,一路上咬緊牙關,好堅強的。”

別人未及接話,章雪川早撲哧笑了出來:“還真是女英雄!吃油煎荷包蛋吃得自己膽囊炎大發作,玩了一出空中險情,她不女英雄誰女英雄?”

他又笑著對俯身在妹妹床邊的妹夫道:“雨飛,幸虧沒在你開的飛機上,要不然,你們小兩口就出名了?機長同誌可以演一出英雄救美,就是不巧救的剛好是自家媳婦?”他的話讓在場的人都笑了。

章雪城咬牙大叫:“周雨飛,你今天不和章雪川決鬥一場,我就不認你了!”

“你不認我,我也不能和三哥決鬥啊,哪有當妹夫的和媳婦娘家舅哥決鬥的道理?你能無情我不能無理,對吧?”周雨飛說笑著就不肯動手。

章雪城還要生氣再說,一旁二姐章雪原開口阻止了她:“好了,城城還病著呢,這不剛消炎,根本問題還沒有解決掉呢,你們還在這裏瞎起哄?”

她看看眾人,態度沉穩地安排著:“咱們還是先說正題吧,這裏也沒外人,都是自家兄妹,開個家庭會議。”

章雪城看看周雨飛:“你先出去一下吧?”

章雪原奇怪地看妹妹:“你想什麽呢?為啥要趕走人家雨飛?”

“不是你說的要開家庭會議嗎?咱們兄妹幾個?他又不算……”章雪城嘟囔著。

章雪原又氣又笑:“這次家庭會議的議題是你的手術問題,周雨飛是你的什麽人?不能參加嗎?”

章雪川哂笑:“這丫頭病傻了。”

章雪原臉色嚴肅:“好了,都別嬉笑了,認真一點。俗話說,長姐為母,如今爸媽不在跟前,我就一切做主了……”

“哎,原原,爸媽不在,大哥還在這裏呢,哪輪著你做主啊?”歐陽巍對著妻子笑著挑理道。

章雪原看了一眼大哥,笑道:“怪我沒講清楚。我的意思是,這次城城生病,究竟是女孩子家嘛,有些事情當然要做姐姐的來負責照顧不是?何況,大嫂也不在,所以……”

章雪峰邊笑邊搖手:“原原說的沒錯,這事你做主是對的。而且,就該是你們幾個學醫的好好商量,我是外行啊!而且原原遇事不慌,辦事有條有理,很有領導者風範,不錯!”

章雪原得意地仰頭:“大哥就是大哥,哪會和你們一般小肚雞腸的?”她又對著大哥會心一笑,說得更加自信了:“媽如今在C市陪外婆,城城這次的小手術就別告訴她了,省得大家都擔心。”

“必須的!”章雪城忙接口道:“千萬別告訴媽!這次我生病的事也沒告訴爸吧?那手術也千萬別說了!本來就是一個小手術啊。”

章雪原點頭,繼續有條不紊地說出自己的計劃、安排:“這次城城膽囊炎急性發作,目前通過治療、消炎,已經基本平穩了,完全消炎後就可以考慮手術了。我算了一下,大概下周一就可以進行。腹腔鏡微創手術,從上手術台到恢複上班不過五天時間。我是這樣具體安排的。”

她首先看向章雪峰:“大哥,你前麵去C市已經休了不短時間的假了,估計那邊有一大堆工作等著你呢,你應該馬上回單位才是,這次城城手術你就別管了。不過,鑒於媽可能還要在C市待一段時間,幹休所那邊有保姆,但是爸那裏還是讓人牽心,我想不如你帶爸到你那裏住上一段時間,就以童童放暑假想和爺爺做伴為由頭,爸最愛長孫,一定會答應的。”

章雪峰點頭:“我也這樣打算的。”

章雪原又看看丈夫和弟弟:“至於城城的手術嘛,自然就交給你倆負責了。有關護理問題,嗯嗯,白天這裏有護士,城城的小姐妹多,一定會來的;晚上嘛,也就是手術後第一天晚上需要人看護,我來就得了。”

她又看向妹夫:“雨飛,你最近工作忙,聽說隔一天就要飛一次上海講課的?那麽你別請假了,隻是記住在手術前一天,來簽個字就好了。”

周雨飛正要說話,章雪城搶先拒絕道:“不用他簽字啊,我自己來就是。以前生篤篤剖宮產的時候都是我自己簽的字啊,你們忘了?再說了。”

她看看大哥:“哥這次和我說了好多……好多道理,我都記住了,我自己能行的。”

章雪峰上前憐愛地摸摸妹妹的頭發:“好了,我們的城城是越來越成熟堅強了。”他笑看小妹夫:“雨飛哪天要是不飛的話,就過來看一眼,要是忙,就別請假了,反正有這些兄姐們在跟前呢,你放心好了。”

“是,大哥。”周雨飛感激地笑笑。

“可是,可是……”病**的人卻又露出猶豫的神情來。

周雨飛忙俯身看視妻子:“又怎麽了?”

“我做手術……,那個微創手術,那個什麽腹腔鏡……非要某人上台主刀嗎?”她瞟瞟一邊的小哥章雪川,對他翻了個白眼。

“嘿,這話透著新鮮啊?”章雪川看看姐夫,又看看二姐:“弄了半天,人家章四小姐是不放心我們這個組合啊?”

他看著病**的妹妹直撇嘴:“想什麽呢?你個不知好歹的丫頭,你白在西北醫院工作這麽多年了?你去打聽打聽,‘章雪川——歐陽巍組合’,這可是黃金搭檔啊,別人求還求不來呢,你倒挑三揀四?”

他指指妹妹朝向眾人:“這丫頭簡直就矯情極了,也不聽話極了!她的膽結石位置不好,就在膽管處,我說了多少次要手術,必須手術,她就是不聽,一拖再拖,最終要玩個空中驚魂才罷休?”

“關你什麽事?我就不願意手術!”

“那眼下你不願意也白搭了?你在飛機上疼得死去活來的時候,還耍你的公主脾氣不?幸虧大哥性情好,還一路摟著你,抱著你,要是我,幹脆直接從飛機上把你這不聽話的丫頭扔下來倒省事。”

“章雪川你就給你的嘴過過年吧,你扔個試試?”

兩個小兄妹逗著嘴,幾個大兄妹也習慣了,看著他們好玩,周雨飛隻是扭過臉偷笑。

章雪川收住笑,正色道:“廢話不提,說正事,你為什麽不放心我和姐夫給你手術?”

“我沒不放心姐夫,我不放心的是你!”章雪城直言回敬哥哥。

“你以為我想給你手術呢?”更加不屑加不服氣的表情掛在章雪川臉上:“先不說一個小小的膽囊腹腔鏡切除術,用我章雪川上,簡直算是殺雞用牛刀之行為?更何況,你在手術台上曾經的惡名聲還怕人忘記了?”他對姐夫、姐姐擠眼笑。

“老三又在胡說什麽?有這樣貶損自己的妹妹的麽?還什麽手術台上的惡名聲?”章雪峰笑著問弟弟。

“哦,敢情大哥還不知道那事呢?那麽我就簡單給你們回憶一番吧?”章雪川笑笑,繪聲繪色地講起了自己妹妹在手術台上的一件往事——也是糗事。

原來,五年前,章雪城生兒子篤篤的時候,因為胎兒雙頂徑過大,而她的盆骨狹小,醫生建議實施剖宮產。夏靜波親自為女兒找了醫院最權威的產科大夫華萍教授為她主刀,當時章雪城的好姐妹寧林淩才當上主治醫生,在旁邊當助手。而她的姐夫歐陽巍那年正在國外學習,於是麻醉師找的是一個姓顧的教授。

剛開始一切無異樣,隻是原定九點開始的手術提前到早上七點半開始,夏靜波和周雨飛還沒來得及趕到醫院,章雪城一向性格獨立,很有主意,她不顧醫生反對,自己簽了手術同意書。

手術開始也是很順利的,風波陡起在孩子被擠壓出子宮的那一刻。因為胎兒位置過高,在華萍教授的指揮下,兩個身材高大的進修醫生齊力往下按壓章雪城腹部,將孩子向下擠送。剛剛從麻醉狀態略微蘇醒過來的章雪城突然覺得自己呼吸有些急促,情急之下,慌不擇言,竟然大喊了一聲:“哎呀,我喘不上氣來了!”

這一下猶如驚天之雷,把手術室裏的幾個人都驚到了。據寧林淩事後告訴章雪城,她喊叫的時間正是產婦易發羊水栓塞的時辰,而羊水栓塞正是產婦死亡率很高的一個症候。章雪城就看到做麻醉的顧教授一臉驚慌地衝到自己麵前,一邊用手劈劈啪啪地拍打著她的麵頰,一邊對著她耳邊大喊:“小章,小章?你還清醒嗎?”她還來不及回答,一個氧氣麵罩就彪悍地扣在了她的口鼻上。

其實章雪城當時神智非常清醒,她聽到了孩子被取出來後“哇”的一聲哭聲。這畢竟是自己兒子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聲音,章雪城激動極了,就拚命扭臉想看被放到左側台子上的嬰兒,她這番激烈的扭身動作又被在場的醫生誤認為是她進一步呼吸不暢的絕望掙紮,於是手術室裏又是一陣慌亂,對她進行搶救起來……

一場虛驚過後,寧林淩曾經恨恨地埋怨好友:“我的大小姐,沒你這樣誇張的啊?稍微喘氣不勻,是手術中很正常的情形啊,你就大叫喘不過氣來?嚇死人不用償命啊?你知道人家華萍教授和顧教授都咋說的嗎?他們可是被你嚇壞了,說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往往是自己單位的人,還容易出事故!這要有點事,該怎麽對你母親交代?”

章雪城聽了好友的話有點內疚,也有點委屈:“我哪懂什麽羊水栓塞啊?我又不是故意的?後麵不是據說是麻醉位置有點高引起的反應嘛,又不能全怪我……”

當時這件“意外”也曾著實嚇壞了她的三哥章雪川。

因為她沒有等到家人就自己走進了手術室,後麵趕到的夏靜波和周雨飛不放心,恰巧章雪川上午也要上台手術,夏靜波就趕忙讓已經換好手術服的兒子進去看看妹妹的手術情況。

章雪川進去看到的,恰巧就是當時手術室裏熱火朝天“搶救”產婦的狀況。這番緊張情形讓經常上手術,見慣各種危險情況的章雪川也心驚肉跳起來。畢竟手足相關,他雖然不是產科大夫,但也知道羊水栓塞此症之凶險。可是隔行如隔山,作為肝膽科的醫生,當時的他也隻能在旁邊幹看著。他壓抑住心頭狂跳,俯身在妹妹的床邊,握住她一隻手,用顫抖的聲音不停念叨著:“老妹,你要挺住,沒事的,一切都沒事的!”暗中給她打著氣。

後來才弄明白竟然是虛驚一場,作為親曆者的他更是從此當作笑話來講了。何況章雪城這次的遭遇,因為是本院工作人員的緣故,也在醫院婦產科流傳了很久,幾乎成為一個著名的笑料段子了,也就是章雪川口中誇張的說法——她的“惡名聲”。

此刻,章雪川聲情並茂地將當時的情景再現了一遍,讓病房裏所有的人都笑起來。躺在**的章雪城也忍不住了,她拉過周雨飛的胳膊,擋住自己的臉,也在暗地偷笑。

章雪川倒是一個天生說相聲的材料,把別人都逗樂了,他自己卻可以做到不露一絲笑意。他看著姐夫歐陽巍,努努嘴:“歐陽教授,聽了剛才那出鬧劇,您還敢給這位章女士打麻醉嗎?別到關鍵時候她小姐再吼上這麽一句,您老人家的一世英明可就毀了!”

“唉,小川你不當相聲演員真是屈才了,你簡直是入錯行了呢!”歐陽巍一旁笑個不停。

看到章雪城將頭始終埋在丈夫臂間,一副難為情的樣子,大哥章雪峰心下不忍,就強忍住笑,為妹妹開脫道:“好了,你們做醫生的,哪裏會明白病人的苦衷呢?在手術台上,我們可是弱勢人群,還不是由你們折騰嗎?有時候犯點小錯,也沒這樣諷刺挖苦的吧?”

章雪原也收住笑意,正色道:“大哥說的沒錯,誰沒個錯啊?城城生孩子的時候大家都不在身邊,小丫頭已經夠堅強的了。”

她又看著丈夫和弟弟,認真吩咐著:“這個手術肯定是你們兩人上啊,既然自詡為咱們醫院的黃金搭檔,不該為自己的妹妹服務一回麽?”

她轉臉看小妹,見她正和周雨飛低聲笑著說什麽,就正色道:“城城丫頭也客氣點,由自己的哥哥來做手術,多好的一件事啊?你倒還挑剔起來?不知好歹!”

章雪城看看姐姐,臉微紅起來,囁嚅著:“姐,你幫我……讓他們保證……我……我必須穿衣服,上衣也要穿……”

“你說什麽呢?”章雪原不理解,旁邊的幾個人就更不明白了。

章雪城臉更紅了,當著眾人麵又不便解釋,神情尷尬極了。章雪原走過去俯身在她枕邊,總算聽懂了妹妹的意思。

“哎呀,你個傻丫頭,竟然糾結在這裏啦?”章雪原性情豪爽,從小就是假小子風範,學醫以後更加沒有許多忌諱,也沒有女孩家的忸怩作態。此刻她自然覺得自己妹妹好笑極了,沒把她的羞澀難言當回事,直接脫口而出她的糾結所在。

她用領導幹部指點江山的神情指指丈夫和弟弟,命令道:“城城說了,她上手術台時,你們可得保證她要穿衣服啊!腹腔鏡嘛,原本也是隻脫上衣的,但是丫頭希望你們能網開一麵,讓她上身也能穿著病號服上手術台。決不能像其他病人那樣一絲不掛的……”

“姐,你說什麽啊?你們學醫的人怎麽都這樣口沒遮攔啊!”章雪城大叫起來,臉紅得都快破了。

章雪原豪邁地揮手笑笑:“哦,那換個文明用詞——城城上手術台必須穿衣服,決不能讓咱家小妹‘春光乍泄’哈!”

所有人明白過來,都捂嘴大笑不止。章雪城再次將頭紮到周雨飛的懷中,擋住自己的臉,不看眾人。

章雪川做仰天長嘯狀:“老天,敢情我們家四小姐糾結在這兒了?嘁!都是自家姐妹兄弟的,誰還稀罕看你什麽了?”

“哥,姐,你們聽聽章雪川都胡說些什麽啊?”章雪城都快羞哭了,大哥章雪峰上前,笑著把弟弟拉起來,推出病房門外。

兄弟姐妹談笑間,總算把章雪城手術的事情定了下來。

手術前章雪城還得到了一個消息——自己無意間竟然“轉正”了,由副館長晉升為館長,原因是“老夫人”秦歡顏因為眼疾,不再繼續工作了,終於交權。

來看望章雪城的同事沈曉萌悄悄告訴她,“老夫人”之所以痛快交權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最近要進行等級醫院評審,上麵要來檢查,圖書館也有檢查內容,有分值為五分的必查項目。關鍵是圖書館館長要親自接待、述職,“老夫人”恐怕是力有不逮,所以就借機提前退場了,其實她也早就過了退休年齡。

“可是小章你不一樣啊,這種場合你一定是遊刃有餘的!”沈曉萌討好地笑看章雪城。

“誰知道啊?聽領導安排好了。”章雪城淡淡地說道。

手術前一天,章雪城上午接待了幾撥來探視的人員,到了中午時分,因為沒有提前預訂病號飯,原本她的味覺和食欲也對院裏食堂的飯菜都抵製,正在考慮是否去買包方便麵應付一下,卻見三哥章雪川手拎一個塑料飯盒進來了:“喏,吃飽點,晚飯可不能進食了哦。”

她接過來打開,一看就笑了:“哇,是涼皮耶?還是我最愛的樊記涼皮?太棒了!”

放下飯盒,她衝到哥哥麵前,踮起腳尖,在他的左臉上快速地啄了一下:“章雪川你今天也太有愛了!你怎麽知道我目前就在思念它啊?”

雖然是親兄妹,又經常是打鬧戲耍慣了,妹妹這番沒輕沒重的親昵舉動還是讓一貫大大咧咧的章雪川有些尷尬,略微紅了臉。隻為這是個兩人間病房,旁邊的那張**躺著的病員也是章雪川分管的病人——一位七十多歲的操著江浙口音的教師模樣的老太太;加之此刻他又穿著白大褂,不禁笑嗔道:“瘋丫頭,真是眼淺皮薄的?一碗涼皮就把你樂成這樣?出息吧你!”

章雪城也不搭話,在床頭櫃的抽屜裏找出筷子,捧起涼皮有滋有味地大啖起來。

章雪川走到隔壁床前,對著吃完飯靠在床頭休息的老太太問道:“陳阿姨,今天感覺怎麽樣啊?”

老太太微笑著看著自己的主治醫生:“今天比昨天又好多了,傷口隻是有點鈍疼,別的都很正常。”

“可是您年紀大了,還是別掉以輕心啊,下床活動要當心。”章雪川態度溫和親切,語氣舒緩,又透著細心:“哎,怎麽沒看見您的陪人了?”

陳阿姨笑笑:“姑娘一直陪在這裏的,剛才我讓她出去吃點飯,散散步,透透氣再回來。”

章雪川笑著點頭:“有事您找護士。”

陳阿姨笑著感慨:“好的,謝謝你啊,章醫生!你們醫院的醫生護士不僅態度好,技術也精湛啊。我這個手術做得這樣好,全憑你的手藝高超了!我可算是你的老病人了吧?上次的手術也是你做的。我們家人呐,就認可你們醫院,認可你!我這把年紀了,上一次手術台就心裏犯一次嘀咕,可是想到會在這裏做,倒放心不少,衝著你這個‘肝膽科一把刀’的名聲,我也多道保險不是?”

章雪川笑著搖頭:“您這手術並不大,在哪裏做都不會有問題的。關鍵是您老性格開朗,心情放鬆,這樣對後期恢複很有利。您隻要保持這種樂觀態度就對了。”

陳阿姨看看隔壁床邊正在吃著飯的章雪城,笑問:“章醫生,那邊的姑娘是你的……家裏人啊?”

章雪川也回頭瞄了一眼那邊津津有味吃著涼皮的妹妹,笑笑:“是我妹妹。她明早腹腔鏡膽囊切除術。”

“是你親自上台嗎?”老太太的好奇心還不小。

看到章雪川點頭,她就笑了:“多好啊!有個當外科大夫的哥哥,這手術不是現成的?不過啊。”

她掛著一臉欣賞的表情看著自己的主治醫生,在旁觀者章雪城看來,簡直有點類似“丈母娘看女婿”般的親切和愛護之情形:“章醫生啊,你妹妹這個手術可真的算是小手術啦,對你簡直是毛毛雨吧?”

聽了老太太這番話,章雪川摸摸鼻子,頑皮一笑:“不錯,所以我才對這丫頭說,不知道古來有句俗語嗎,叫殺雞焉用宰牛刀?”

老太太也開心地大笑起來:“是哦,是哦!這種小手術,我們章醫生閉著眼睛也能搞定的吧?而且,你還是洋博士出身哦,做這樣的手術那不更是小菜一碟啦?”

這話讓章雪城好笑,覺得這些病人也太會抬舉自己的主治醫生了。何況對自己小哥這樣的“狂狷”家夥,這些無原則的讚美、恭維語言簡直是不良化肥,是催生他個人主義膨脹的催化劑。

剛好她吃完了涼皮,便放下飯盒,也來到老太太床前加入到他們的聊天中:“陳阿姨啊,您蠻欣賞博士嗎?可是我們這裏最不缺的就是這個呢。”

她連比帶劃:“我這樣給您舉個例子吧,您站到我們醫院的病房大樓頂,扔一個大磚頭下去,如果砸中十名穿白大褂的,那麽有九個會是您剛才欣賞的那種人——博士,其中還肯定有六七個是您剛才說的那種洋博士;那麽剩下您砸中的那個,一定也是正在考博路上奮勇前進的呢!”

陳阿姨聽得捂嘴大笑,又指章雪川:“章醫生啊,你們兄妹倆真是好像嘞!你家小妹也和你一樣,蠻幽默的呀!”

章雪城卻說得格外認真:“我說的是真話呢,陳阿姨,您可不帶這樣誇讚這些醫生的哦?要知道,救死扶傷,實行革命人道主義,原本就是白衣使者的職責和使命啊!我們醫院的辦院宗旨就是——患者至上,服務第一,誠信盡職,信乎所托;我們醫院的精神在於——關愛生命,精良術業,無私奉獻,勇於超越!所以我剛才隻是打個比方,說明像章雪川這樣的醫生,在我們這裏是比比皆是,不足為奇。”

她這番慷慨陳詞先把自己的哥哥逗笑了:“小丫頭家,精神、宗旨還背得挺溜的?哦,我倒忘了,這次醫院等級評審也要查你們圖書館是吧?已經開始準備業務啦?”

章雪城沒來得及回答哥哥的調侃,卻見到陳阿姨聽了她的話是直搖頭:“小章姑娘,話不能這樣說。我們做病人的,可不會留意什麽精神、宗旨的,我們隻認自己信賴的醫生。從我這裏說,章醫生給我做了兩次大手術了,都非常圓滿,非常完美,這就是救了我兩次命的事情了!你說,衡量一個醫院醫療水平高低的標準是什麽?不是你們經常在宣傳欄上貼出的那些什麽科研成果,精品課程,得了什麽獎,刷新了什麽紀錄的事,而是實實在在的——治病救人,治好了我們這些患者的疑難雜症,這個才是關鍵的事情!所以從這個層麵上講,你哥哥等同於我的救命恩人一般,我怎麽能不欣賞他,甚至崇拜他呢?”

老太太不愧為當教師出身的,說起話來理論性和原則性都很強。這番話讓章雪川羞赧無奈地笑笑,讓章雪城很有些意外,兩人一時都無語。

老太太又笑著對章雪城道:“看小姑娘長得一臉福相呢,所以才會有這麽個優秀的哥哥,讓人羨慕啊!”

這話更讓章雪城哭笑不得:“您老人家倒真是蠻幽默的呢!”

她又回望小哥:“哼,這位同誌優秀嗎?我怎麽看不出來?你看他剛才還一點都不謙虛呢?什麽殺雞、牛刀的?怪話連篇!”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對著自己小哥撇嘴做不屑狀:“我倒想問問章雪川教授:你懂不懂舉輕若重的哲理呢?就算是真用牛刀殺雞,也應該把‘雞’看做‘牛’才對!對你們醫生來說,手術台不就是戰場?戰略藐視,戰術重視,不焦不躁,不盲目輕敵,才能百戰不殆!”

“我家小妹就是有學問哈?”章雪川笑對陳阿姨道,又看著妹妹:“我完全同意你的教導,不過嘛……既然談手術都談到‘牛’身上了,那麽我就鬥膽在咱們章作家麵前班門弄斧一回吧?”

他故意慢條斯理地摸摸鼻子,沉吟片刻,才貌似認真地說道:“剛才提到的‘雞’和‘牛’的問題……咱們的大才女不知道是否記得有兩個古文名篇呢,都是咱們中學時代學過的?一篇是《庖丁解牛》,那個著名的宰牛師庖丁,在完成了自己精湛的技藝後,曾經自信地說了這麽一句話——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

他又努努嘴,做出莫測高深的樣子來:“第二篇嘛,就是那個歐陽修寫的《賣油翁》,裏麵更是有個名句——無他,惟手熟爾。如此這般,讓我總結起來,就是八個字——庖丁解牛,惟手熟爾!”

他撓撓頭,嘴上掛了戲謔的笑意:“這個嘛,不知咱們才女又如何解釋了?不過倒是我追求的境界呢……你慢慢琢磨好了……”

說完他拍拍妹妹的頭發,又笑著回頭叮囑老太太一句:“您休息吧,有不舒服的地方讓護士叫我。”就轉身出了病房。

“哼!琢磨個頭啊!你這還是極度自信、不謙虛的做派嘛?”章雪城對著自己的哥哥的背影扔了一個白眼,可惜那小子看不見了。

老太太的女兒回到病房時,兩個同房的病友還在議論剛才從這裏出去的那個人。陳阿姨的女兒趕忙加入了這個行列,咂著嘴讚揚起為母親成功實施手術的醫生來:“章教授真是個有人格魅力的醫生,很受病人的愛戴和信任。”

對她們這樣傾力讚美自己的哥哥,章雪城心裏也很高興,但是麵上還是要表現出謙虛的樣子來,同時她也的確有點好奇。在她的眼裏,小哥一向隨性慣了,玩世不恭,怪話連篇,牢騷滿腹,什麽時候倒成為別人眼中的“勞動模範”了?

“我哥他對老年患者看來挺重視的,本來嘛,老年人上手術就有一定風險性啊,這也是做醫生的職責和本分。”

陳阿姨的女兒笑道:“章教授人實在是好啊,豈止對老年患者啦?我看他對所有病人都一視同仁,和氣親切。你看隔壁病房也是他負責的幾個病人,其中有個九歲的女孩,可是最喜歡這個章醫生叔叔了,輸液、吃藥,連護士的話都不要聽,就隻服他,聽他的話呢!”

“是啊,是啊,小章姑娘,你哥哥的脾氣真好,又隨和又細心,體貼入微,又極具幽默感,真是個難得的好孩子!”陳阿姨接口道:“我就總在想啊,章醫生的夫人才真是有福氣呢?”

“好孩子,脾氣好,隨和,細心,體貼入微……這是章雪川同誌身上該有的標簽嗎?”章雪城心裏嘀咕著,卻突然間心裏一動,想起好友寧林淩對自己小哥的一番評價——章雪川在手術室裏,就像“戰士”。自己這次不是恰好有機會可以檢驗一下此話的虛實了?想到這裏,她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