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周嘉言(3)

女生罵到,明顯感覺到身邊人僵硬了一下,她側過頭,卻隻看見阮蘇陌越來越低的臉。立夏有些氣惱周嘉言的愚蠢,這麽些日子還不知道阮蘇陌對顧安笙的特別,你說人家一姑娘幹嘛整天跟著兩個大老爺們兒混啊,不為錢不為利的,她就這麽有閑時間陪他們幹耗?還不如多花些時間複習功課,高考對他們這些富家子弟來說不算什麽,大不了考試失誤了就幹脆送出國去,一了百了,完了還鍍層金回來繼承家業,光宗耀祖。雖然顧安笙再怎麽缺課睡覺,大測小驗總是拿第一,蘇陌的名字也一直很穩定居在顧安笙之後,可時間就是金錢,不帶這樣什麽都得不到的浪費啊。周嘉言也就算了,顧安笙不是高智商嗎,怎麽也看不出一點端倪?要不怎麽有古話罵男人是木頭呢,麵前這兩個不僅是木頭,簡直就是木樁!

看氣氛有點尷尬,顧安笙或許也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不對勁,隨即喝了口奶茶開口辯解道,“其實也沒什麽,隻是覺得何熏人挺好的。”誰知一直寂寂無語的阮蘇陌卻突然站起來,嚇了幾人一大跳,她雙手撐在桌麵上,盯著顧安笙死看,那身板架勢,和接下來的話,驚翻了在場的所有人。

“好?怎麽好法?你還沒跟她如何怎麽就知道她好了呀?她是不惜上課遲到也要扶老爺爺過馬路還是學雷鋒叔叔做好事不留名啊?什麽神秘吸引人,一下公主一下灰姑娘,又天使又魔鬼的,狗屁,變來變去的那叫巫婆!你說就是董存瑞炸碉堡也要講個先來後到吧,憑什麽在她之前那麽多“勇士”前赴後繼地壯烈犧牲你冷血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就讓你開始憐香惜玉了?不就成績好點有文學細胞長得合觀眾口味點嘛,就讓你這麽待見她?都已經夏天了,難道石頭現在才開始懷春?”

如果說周嘉言之前聽到顧安笙維護何熏的表情是驚訝,那麽此刻完全就稱得上驚恐,他對上顧安笙的臉,二人麵麵相覷,看見恐龍也沒那樣震撼。

而當時的阮蘇陌,大腦幾乎是立刻停止運轉,若有人在此刻問她毛主席卒於哪一年,她很可能會很迷茫地反問你,毛主席死了?阮蘇陌的本性仿佛是一下子就被激發了出來,覺得活了18年就沒這麽痛快過,你問她後不後悔,做了那麽久的小家碧玉此刻簡直功虧一簣。當然悔,可是有什麽用?她也沒有月光寶盒,能一句菠蘿菠蘿蜜便讓時光無數次倒流,本以為可以像現在這樣一直到畢業,然後順利地跟他考入同一所大學,即使到時候顧安笙依然不那麽喜歡自己,總有一天也會習慣她的吧?

習慣成自然,自然分不開。

詭異的靜默,誰都沒有說話,好像還不能完全接受阮蘇陌這樣極端的轉變,倒是立夏率先有了反應,嘴裏的奶茶一口就噴了出來,打破沉默。

“喲,沒看出我們家蘇陌這麽幽默啊……好好培養,說不定以後還成了諧星呢,對不對對不對?”立夏說完,立馬朝正對麵的周嘉言使眼色,周嘉言還未弄清狀況,隻瞧見立夏一個勁兒地朝自己瞪眼,才連連接過話。

“對對,你說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奶糖有這方麵的長處啊?早知道上次我爸要我參加那個什麽比賽我就直接把她拖過去念一段順口溜,說不定這一等獎就手到擒來。”

那兩人繼續唱雙簧說冷笑話,阮蘇陌的心情終於逐漸平複,她慢慢坐下來,試圖作無謂的解釋。

“我不是那什麽,還不是擔心高考快到了你會分神麽?戀愛什麽時候不好戀,非要現在?你不是一直想考Q大嗎?Q大和B大離得很近的,到時候你們一天能見三次麵,想通了還外加一頓宵夜,沒有阻礙清清靜靜地談個戀愛那多好啊。”

誰知周嘉言又不知好歹地接過話,“奶糖你不知道?安笙決定跟隨何熏考B大啊,他沒跟你說過?”

平地一聲雷。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道疤,你以為不去揭開就安然無事,可何熏的出現仿佛就是踩著一個導彈降落,毫不留情地炸開阮蘇陌的防線,她以為可以做到的麵無表情冷眼旁觀,終於再也裝不出來。阮蘇陌臆想過一千一萬種最壞的可能,她甚至都想好了到時候要如何像雜草一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要如何不露聲色又雷厲風行地將顧安笙搶過來,她想得那麽周到,卻敵不過周嘉言一句話就把自己擊得潰不成軍。

跟隨,以往阮蘇陌覺得這是所有話裏麵最浪漫的一個詞。你走,我跟,你離開,我隨。不就是形容她對顧安笙嗎?為何此刻聽來,卻像一個笑話。

許久,阮蘇陌卻隻是看著顧安笙光潔的額頭,平靜回答。

“哦,這樣啊,那不是很好嘛,反正你文科也挺好的,你看你多有先見之明,文理發展兩不誤,到時你和何熏喜結連理不要忘了給我寄請帖啊,喜添貴子的時候也不要忘了請我喝滿月酒,禮錢我就不送了吧顧安笙,咋們再怎麽說也是曾經“共患難”的盟友啊,你——”

阮蘇陌一句話未完,聲音已經開始哽咽,然後再也忍不住,衝了出去,剩下周嘉言這根導火線徹底傻了眼,立夏有種想把他碎屍萬段的衝動。

而另一個當事人,見阮蘇陌衝出去,臉上閃過一絲不明的慌亂,他站起身準備追,走了幾小步卻停下來。追出去又能怎麽樣呢?顧安笙想。

自己本不是會安慰人的人,何況現在對象還是女生。關於那件事,他是想對阮蘇陌說的,本來二人一起約好了考Q大,憑兩人現在的成績絕對不是什麽大問題。何熏是個意外,他也不清楚對何熏的喜歡有多少,隻是一開始就對何熏的性格有莫名的好感,她像向日葵一樣努力綻放自己的光華,那樣張揚且無畏,她告白,他接受,兩人很自然地走到一起。何熏央求自己和她上同一所學校,雖然這想法有點自私,顧安笙依然沒多說什麽就應允了下來。每每和周嘉言送阮蘇陌回宿舍的時候,他都欲言又止地頓住了。顧安笙不是不了解蘇陌對他的感覺,他的感官沒有遲鈍,隻是單單不喜歡而已,因為不喜歡,所以這樣聰穎的人,才會像智障一樣,盲了聾了瞎了。

他也想過要對阮蘇陌敬而遠之,像對待所有之前告白過的女生一樣,早些斷了她的念想,是為她好。但看見她溫溫順順的樣子,卻總是狠不下心。

顧安笙記憶中的阮蘇陌不是這樣的,那個明明害怕,身體瑟瑟發抖眼神卻依然堅定的小女生,那個眼淚鼻涕滿臉,卻抱著他沒有形象地大聲狡辯我沒有哭我喜極而泣的人,他記得很清楚。顧安笙想,如果阮蘇陌依然是從前那個樣子,自己會不會喜歡上她呢?應該會吧。從最初相遇的驚訝,到熟識,到三人形影不離,到多了一個立夏,13歲的那個阮蘇陌,都似乎讓他再也無處可尋,甚至是一點影子。

是她隱藏的太好,還是他不夠用心?

其實,顧安笙有些遺憾。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

得知立夏和周嘉言在一起的時候,是課堂休息時間,阮蘇陌正心無旁騖地攻克一道令她咬牙切齒了幾天的物理競賽題。立夏神秘兮兮地將自己座位上的椅子搬下來挨著阮蘇陌並排坐,她看了眼頭也未抬的阮蘇陌,掙紮又掙紮,終於把那句話說出口。

“什麽,你強吻周嘉言?”

阮蘇陌幾乎是驚呼出口,這個消息太讓她不能消化,是,她一直知道立夏敢愛敢恨勇氣可嘉,可沒想到居然敢到這地步,還好此刻教室人不太多,還有半個月就高考,大家都在全力備戰,沒人分神去研究阮蘇陌說了些什麽。周嘉言和顧安笙從小賣部買水回來,卻正好聽見阮蘇陌那句話,他站在門口,突然不敢再往裏麵走,什麽叫舉步維艱,周嘉言第一次清晰感受到,顧安笙瞄過來的探尋眼神,也令他無所適從。

是在冰店那一天,阮蘇陌負氣跑了出去,顧安笙一個人悶不吭聲地不知也在何時退了場,隻餘下周嘉言和立夏兩個旁觀者還在那裏爭得麵紅耳赤,甚至一路從冰店轉戰“吵”到立夏回家必經的小巷。

“周嘉言你是豬!見過蠢的沒見過蠢得你這麽離譜的!”

“我蠢我樂意!再說,我怎麽知道奶糖喜歡安笙啊?她在我麵前壓根兒就沒提過這件事兒,我要知道就是打死我也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堅決幫她守著革命陣地我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我——”

“屁!你就會嘴貧,一到關鍵時候就掉鏈子,你除了嘴貧還有沒有其他特色?你瞎啦?你看不出蘇陌對顧安笙非常極其特別的“關照”?你難道看不見她看他的神情不一樣?你難道看不出兩人的眼神經常很有默契的交流?”

“我什麽都看出來了我還在這裏幹嘛?我直接擺地毯算命賺錢去了,這位小姐,我看你命中帶煞,必遭劫難,讓本大師替你瞧瞧!再說,這不很正常嗎,我們倆也經常眼神交流啊,就剛剛,你不是還使勁衝我擠眼睛嗎?難不成你也喜歡我?”

一語中的。

男生手下不留情地直戳女生要害,卻惹得立夏惱羞成怒,轉身對著眼前的人就是紮紮實實的一巴掌。呼完立夏也嚇了一大跳,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激烈的反應,她有些心虛地垂下頭,卻不肯道歉。

周嘉言被這突如其來的人禍震得半響回不過神來,你想啊,周大少爺什麽人哪,從小到大家裏人含著怕化,外麵的人捧著怕摔,何曾被人扇過耳光受過這委屈?所以男生的血立馬就往頭頂上衝了。

“立夏你他媽瘋了吧你!神經病!”

立夏一聽,氣也不打一處來,嘩啦啦地也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麽。

“我他媽就是神經病了也是被你弄成神經病的!一天到晚以為自己是全世界女人的**啊,到處招蜂引蝶亂拋桃花眼你也不嫌磣得慌,說你他媽反應遲鈍你還抵死不認,你聰明,你聰明怎麽看不出他們兩個之間有問題?你聰明,你聰明怎麽就來看不出我喜歡你?!”

噢噢,神,來收拾一下這堆爛攤子。

於是雙方沒有再開口,似乎靈魂都走在懸崖邊緣,不知該上或下,還是繼續這樣冰火兩重天。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直到立夏悶悶地轉頭往家門口走,周嘉言才叫住她,吞吞吐吐。

“立夏,我覺得吧,我覺得我們還是——”

周嘉言剩下的話還未出口,身子卻被突然回身的女生撲個正著。

那是一個不深情不浪漫不天時地利人和的吻,在大人的眼中,甚至不能被稱作吻。

10秒,20秒,或者更久。兩個人都忘了有呼吸這回事,直到立夏再也憋不住,才終於把手一放給自己和周嘉言自由。這是立夏第一次看見周嘉言這樣的表情,震驚?害怕?還是厭惡?她已沒有那個思維去剖析,兩人就靠著路邊斑駁的圍牆微微地喘氣,牆上爬滿了油綠色的藤蔓,正在向四處延伸。

夏天真的到了。

【3】

高考伴隨著濃濃的硝煙,攜千軍之勢呼嘯而來,考完最後一科出考場,阮蘇陌在門口和顧安笙狹路相逢,兩人自那次“意外”後再沒說過話,尷尬之情不言而喻,阮蘇陌稍稍側了身子讓顧安笙先走,沒想到對方走了幾步又倒回來。

“考得怎麽樣。”

“啊?還行,就物理最後一道碰著了競賽原題,一直沒完全弄懂,可能要扣一些分,你呢?”

“也還好吧,沒什麽壓力,對了,我還是選理,報Q大,何熏也支持我。”

顧安笙期待從阮蘇陌眼裏看到一點點驚喜,沒成想對方隻是很理所當然地回他一句,“當然了,你要是報了B大,腦袋被門夾了才差不多。”

說完,阮蘇陌對著顧安笙輕吐了下舌頭,笑。顧安笙愣了愣,兩人就此冰釋前嫌,阮蘇陌這樣的表情,是顧安笙第一次見,他甚至用了一個自己都覺得很矯情的詞語來形容,笑靨如花。他喜歡她這樣的笑容,仿佛這才是真實的阮蘇陌,他很喜歡。

錄取通知書下來,阮蘇陌和顧安笙不出意外地被Q大錄取。之前立夏和周嘉言也已經商量好,要四人一起考去B市,立夏的成績和周嘉言相差不遠,剛剛超過重本線19分,填了B市一所重點本科比較冷門的專業,有點險,依然是上了。

但是漫長的紅榜看過來,直到最後一個名字,都沒有周嘉言三個字。立夏不敢置信,覺得一定是自己一眨眼錯過了他的名字。又從尾到頭,在盛夏的炎日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完了整張紅榜。旁邊站著的班長陳思敏嘲弄似的輕笑道:“立夏,別找了。周嘉言他根本就沒有填報誌願。”這一句話,像一道驚雷霹在立夏的心上。

立夏問陳思敏是不是她弄錯了,陳思敏卻一臉諷刺地斜眼看立夏。

“你平常不是和他走的挺近嗎?那天我去辦公室拿誌願表,聽見他和石老師談話,怎麽,難道你不知道他要去英國了?我還以為你真有點本事,能把這個“金龜婿”套住呢。”

和周嘉言正式確定關係後,立夏在班上也開始毫不掩飾對男生的特別。周嘉言偶爾會避嫌,稍稍離立夏遠點,可她像沒事人樣依然我行我素,明眼人隻消一眼就能看出所以然,可沒料那份真誠的感情,此刻竟淪為別人的笑柄。於是立夏瞬間就火了,她把手上的表格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瞪著陳思敏冷笑了一聲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悶騷?陳思敏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對周嘉言的企圖不是一天兩天了,別人看不出來你姑奶奶我還看不出來嗎?!是啊,我沒本事,你有本事,你本事大著呢,你半桶水還響叮當,貼臉貼皮賠上自己人家都不要!”

阮蘇陌看情勢不對,立刻上前將立夏拉退了幾步,陳思敏的心事被立夏一語戳穿,氣得渾身發抖正欲發作,卻聽見顧安笙尷尬的“咳”一聲,立夏轉過頭就望見周嘉言的臉,兩人對視的一瞬間,周嘉言的眼神卻慢慢躲了開來,連問都不用問,答案也省了。立夏將視線收回,平靜地走出了教室。

轉彎,下樓,穿過籃球場,足球場,低年級的藝體生在訓練,劈劈啪啪的籃球聲在立夏耳邊作響,好像還是蘇陌邀她一起吃冰的場景,周嘉言在籃球場上肆意地呐喊微笑,她奔跑起來。有什麽東西“哢嚓”一聲碎掉,立夏清清楚楚地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