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周嘉言(4)

她覺得自己有什麽錯呢,喜歡一個人有什麽錯?能做到如此,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枉顧那美好的自尊。

兩人在一起,除了那次意外,再也沒有什麽親密的舉動,甚至牽下手道句晚安說句放學我等你,都沒有。即使立夏已經表現得那麽那麽主動,熱情卻一次次的被澆熄,周嘉言對她有意無意的躲閃,她不是感覺不到,卻選擇了視而不見,有好幾次立夏想發火,想罵他木魚腦袋想踹他幾腳,卻都忍了下來,她隻是想對他好,即使周嘉言並不見得喜歡這種好。

此刻立夏最純淨的心,已長不出水仙來。

紅榜前麵的人漸漸散去,顧安笙約了何熏先走了,隻剩下周嘉言和阮蘇陌站在原地。那些立夏問不出來的,阮蘇陌要一個一個幫她問個明白。而究竟問了些什麽,阮蘇陌現在也已經忘了,隻記得那天周嘉言的聲音,難得低沉。

“我喜歡她,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有夢,我也有夢。”

“更何況,我們家不會允許我和一個小職員的女兒在一起。現實這東西,蘇陌你還不懂。”

“既然沒有把握能給她想要的,就不該再耽誤她的人生,不是嗎?”

阮蘇陌沒有說話,她覺得自己似乎沒有立場說任何的話,透明玻璃被夏日的黃昏染上餘光,周圍依然是喧囂的人潮,樹上的蟬不停地叫,好像在代替一個回答,知了知了。

這個高中最後的暑假,周嘉言將過完自己的18歲生日,周家父母特意從B市匆匆趕回來,為他舉辦了一場生日晚宴,仿佛20歲成人禮一般,那排場,不是一般家庭可以想象。阮蘇陌本打算一放假就立即趕回家看母親,卻不料接到周嘉言的邀請,聽說顧安笙與何熏也會去,阮蘇陌直覺地想拒絕,她還沒有做好看顧安笙和其他人成雙入對的準備。雖然已成事實,可她不想麵對。

男生仿佛一眼就看出阮蘇陌的顧慮。

“沒事,你就當陪立夏吧,我也叫上她了,我們可是A班的無敵四人組啊,這革命友誼不是說斷就斷的。所以你們一個個的都不能缺席!還有,你要是不來,立夏不得殺了我?”

好說歹說,才終於把阮蘇陌說通。

周嘉言去找過立夏,在放榜第二天,取完簽證回家的路上,車子途經過立夏居住的小巷,掙紮很久,還是叫人停了車,他總覺得欠了立夏一個交代。

正在巷口猶豫間,周嘉言便看見開門出來倒垃圾的立夏,女生穿了件明黃色的短袖T恤,上麵有一隻大大的叮當貓在咧開嘴傻笑。他第一次看立夏穿這件衣服,是天氣剛開始轉熱的時候,他記得自己取笑她說,“不知道的以為你童心未泯,其實立夏你就是一大把年紀了還裝嫩吧!”然後女生象征性地踢他一腳,被他躲開來。

記憶中,立夏是打過周嘉言很多次的,卻從沒有一次真的下過狠手,除了那意外的一巴掌,還有就是一天傍晚,立夏去取忘在教室裏的高考模擬試題,剛準備出校門回家,卻發現周嘉言跟群小混混一起說說笑笑,從學校廢棄的倉庫走出來,手上還有殘存的繚繞煙霧和明明滅滅的紅點。那次立夏是真的生了氣,喊了句周嘉言,趁他還沒回過神便衝上去搶煙。周嘉言嚇了一跳,看清是立夏後便將手舉過頭頂,女生怎麽可以跟男生比身高,立夏幾次“搶劫”不成就抬起右手揮過去準備動武,周嘉言怕又遭立夏一個耳刮子,直覺地用手一擋,手上的煙便直直地戳向了立夏的皮膚,瞬間就聞到了燒焦的味道。

立夏“嘶”一聲,嚇得周嘉言趕緊丟掉煙,抱住立夏神情焦急地問“怎麽樣怎麽樣,沒事吧立夏。”

那是立夏第一次感受周嘉言的擁抱,和中一樣溫暖。當時的周嘉言硬要帶立夏去醫院,說怕處理不及時會留下疤痕,立夏一聽就不願意了,她說“那多好啊,以後你要是欺負我我就用這個傷疤去法院告你虐待!”看她又活蹦亂跳地跟他抬杠,男生的心才稍稍放了下來。

還沉浸在往事,立夏已走到他麵前。

兩人相對無言,直到等在巷口的周家司機叫了聲“少爺”,立夏才開口。

“找我?”

周嘉言怔愣一下,才回答:“對,我來找你。”

然後呢,還有什麽?

“立夏我不是不喜歡你,我不是想不負責任一聲不吭地一走了之。”

立夏記得周嘉言說話間,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腕,那裏有一個褐色的小傷疤,是周嘉言的“傑作”。最後呢?

仿佛時光的洪流在此停駐,仿佛一個世紀那麽久,仿佛對方在下什麽重大決定,而她如同站在被告席上,等待宣判。

“立夏,我……我……要不,我不走了?”

是在看著女生疏離表情的那一瞬間改變注意的,周嘉言突然就想為自己勇敢一次,他還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歡她,也不見得非誰不可,他隻是覺得不能讓這個女孩從自己的生活裏消失。沒有與她鬥嘴的日子,此刻的他,還不習慣。

周嘉言說完,深吸了口氣,然後掏出背包裏的綠色證書作勢就要撕,立夏卻撲過去將他的手按住,努力不讓視線模糊,腦海裏瞬間浮現那句話,你讓我上天堂,再讓我下地獄。

“周嘉言,我有個問題。”

“你說。”

“這樣做,為什麽?”

未料到她這麽突兀地問出口,男生微愣,下一秒卻輕輕將頭不自然地扭在一邊,麵色微潮。

“安笙說,放棄了你,我大概會後悔。我不想要自己後悔。”

自己所有的心思用另一個人當借口,顯然這個答案並不是立夏最想聽見的那一個,但她已經明白那句話的其中意義。其實那幾個字說不說有什麽關係呢?隻要他願意表達,而她聽得懂。

【4】

阮蘇陌再次見到立夏,是周嘉言生日那天。

立夏跑來找她商量周嘉言的生日宴會要穿什麽樣的衣服出席比較好。那樣的場合,估計大家都是盛裝打扮,兩人總不可能穿牛仔褲休閑裝去吧?糾結很久,阮蘇陌才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開始翻箱倒櫃,最後不負眾望地找到了臨到七中走前,母親塞給自己的兩條連衣裙。都是大紅色,不同的隻是款式,一條的裙擺呈流蘇型長短不一,弗朗明哥的奔放,另一條稍微保守,腰身往上麵一點有一個小小的蝴蝶結,頗顯可愛。因為顏色太過惹眼,阮蘇陌沒有穿過,甚至沒有從行李箱裏拿出來,若不是周嘉言生日,她已經將之遺忘在角落裏。

立夏幾乎是第一時間抓過了那條性感豔麗的禮服,像發現新大陸似地站在鏡子麵前比了又比,嘴裏念念有詞。

“蘇陌你行啊,居然藏了這麽些寶貝!”

立夏一邊說,一邊在阮蘇陌的注視下不停地用手試圖將剩下的一點拉鏈拉上,邊拉邊轉移話題地感歎,“蘇陌你媽年輕時候身材很好吧!我覺得我也不算胖啊,怎麽憋著氣都還拉不上去?你快幫幫我——”

如果說喜歡一個人可以用一桶水來形容深淺,在立夏最開始感覺到周嘉言的隱瞞和冷淡後,她失望無比,那些水,也在一點一點往外撒。可周嘉言又出現在眼前,對她說“立夏,我不走了。”那個時候,滿滿的幸福感就快要溢出來。無論是出於什麽原因,感情還是愧疚,他是真的想過要為她放棄,立夏已經覺得滿足。

還有什麽比“我願意為你”這五個字,來得更感動人?

立夏和阮蘇陌結伴到周家,一進大門,穿過花園準備進入正廳的路上,碰到了顧安笙,男生正與何熏並肩走出來,兩人說說笑笑不知在討論什麽。阮蘇陌注意到他穿了一件雪紡質地的米白色短袖襯衣,何熏也畫了淡淡的妝,穿著卻也隻是中長衫配短褲,露出一雙修長的腿,矮了顧安笙半個頭,看起來果然郎才女貌地般配。顧安笙在同何熏說話間,差點撞上迎麵而來的立夏和阮蘇陌,他立定後抬頭,從上到下將二人打量了一下,眼裏有一閃而過的尷尬,隨即卻瞼回神,由衷地讚美二人。

何熏在一邊,輕蔑地挑了下眉,誰都可以沒有發現,但是阮蘇陌不會,因為她一直在心底默默同何熏比較。

臉蛋?好吧她略勝。

身材?長那麽高幹嘛她不需要。

皮膚?要不要那麽細致啊天天用牛奶洗臉吧。

還有神情。

她以為她是誰啊?憑什麽用那種眼神看自己。

挽著阮蘇陌的立夏感覺到對方微微顫抖,她以為阮蘇陌是看見顧安笙太緊張了,便順勢扯過她的手嚷嚷。

“又不是見不得人,你瞎緊張個什麽勁兒?真是辜負了今天這一身周正的打扮,不就一男人女人嗎,滿大街都是有什麽特別的啊,你要碰到個個都這樣那你不早就抽搐而死了?”

阮蘇陌卻隻覺得頭頂有幾隻烏鴉張牙舞爪地飛過,匆匆點下頭,拖起立夏就往大廳走。

剛踏進去那一刻,她終於知道顧安笙眼裏的尷尬和何熏的輕佻從何而來。因為,沒有一個人穿得如她們正式,大家都是平常裝扮,就連壽星也隻是稍稍修整了頭發,一改平日風格換了套白色的休閑裝。立夏也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眼神鎖定到正在和一群人高聲交談的周嘉言,低聲叫了好幾下名字,周嘉言才聽見,轉過頭看她們。

然後周嘉言就笑了,先是忍,接著不顧周圍人的訝異,越笑越大聲,雙手遮住臉,隔了好久才終於止住笑意。他小跑過來,視線在二人身上停頓幾秒,滿臉欲言又止。立夏忍住發飆的衝動,細聲解釋自己和阮蘇陌不知送他什麽生日禮物,就隻有先欠著,過後再補上。哪知周嘉言又正經地打量了她們一下,說,“得,立夏,這已經是我目前收過的最好的“生日禮物”了。”

說完又忍不住笑起來。

立夏作勢要捶他,卻被周嘉言閃到另一邊,突兀地牽住她的手。冰涼的觸感,與立夏想象中不同,還在驚訝中,卻聽見周嘉言側過身,像耍雜技般地從休閑褲袋裏變出一個小圓圈,遞到立夏眼前。樣式很簡單,一圈細細地鏤空花紋,細橫內刻著的Pt995,時刻彰顯著它的價值。

看來鉑金這種東西,永遠被拿來象征堅固的愛情。

阮蘇陌驚訝地捂住嘴看住二人,有點語無倫次的。

“你,你們……”隨即卻寬慰的笑開道,“這樣也好。”

立夏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這跨越令她一下接受不了,直覺地想抽回手。她隻是怕,怕是一場夢,是上帝偷懶睡著了,才讓她有機可趁地窺見這樣一個海市蜃樓。周嘉言察覺到她的退縮,重新抓住她的手握得更緊,他盯著立夏的眼睛。

“機會隻有一次,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立夏你,不願意?”

怎麽會不願意?夢裏都不敢奢望的場景,立夏想,她願意,願意極了,就算是一場夢,讓她此刻醉生夢死她也樂意。直到周嘉言作勢要抽回手,女生才慌忙微跳起身搶過對方手中的戒指,然後她抿了抿唇,抬起頭一臉慎重地問。

“考慮清楚了?喏,我要是戴上,這輩子就真的黏上你了,不是固體膠那種粘,是502。”

“你要是不黏緊我,我就跟你急。”

“不是愧疚,衝動,你確定你現在很理智?”

“其實我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何想現在就把你套住,可是此刻的我,想這樣做。”

“周嘉言,你真的,真的,真的,願意?”

“我願意。”

像舉行一場婚禮般慎重,男生拉過立夏的手,不等她再發問,拿過戒指直接套了上去。

“立夏,以後我倆要是真的身無分文,就你幾塊錢我幾塊錢,湊合著去民政局扯下結婚證完事兒。”

聞言,女生終於展顏,像一朵伶俜的花,開在懸崖畔。

那時的想法多簡單,以為牽一牽手,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乍見周圍人的眼光,阮蘇陌終於忍不住打斷二人的“濃情蜜意”。

“周嘉言……你先想辦法找兩身衣服讓我們換下行麽……”

這一說,男生才想起自己的雙胞胎妹妹,立馬上樓淘了兩身淡雅的淑女裝甩給阮蘇陌和立夏,叫二人去樓上的更衣室換。阮蘇陌挽過還一臉小女人幸福的立夏,飛也似地往樓上奔,卻在樓梯轉角,撞上了人。

被撞的女人大概40多歲,長發被簪子挽成一個髻,阮蘇陌見撞了人,拉著立夏連連道對不起,讓至樓梯最裏麵準備繼續走,卻被來人叫住。

“這位小姐叫立夏是吧?我能不能單獨跟你說說話?哦,不好意思,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嘉言的母親,我姓華。”

這麽巧,居然直接碰上周嘉言的母親,而且還要求和立夏談話,看來二人交往的事早就被知曉。立夏手心的汗沾上了阮蘇陌的指尖,阮蘇陌抬眼給了立夏一個鼓勵的表情,便接過衣服徑自上了樓。

左邊第一間還是右邊第一間?阮蘇陌有點混淆,剛剛被一打岔早已忘了周嘉言說的更衣室是在哪一邊,管它的隨便進吧,反正現在所有人都在下邊轉悠,應該沒人注意到她。

扭動門鎖,進門,漆黑一片,透過窗外路燈的餘光,阮蘇陌觀察到房間大體布局,20多平米,牆壁是淡淡的米黃色,很女生,想來應該是周嘉言妹妹的房間,阮蘇陌徹底放下心來,沒有開燈,借著窗外的餘光找到穿衣鏡,手腳麻利地快速將衣服脫下。她還是希望在神不知鬼不覺地情況下完成,畢竟是未經人家允許進的房間,被人發現終歸不好解釋。

剛換好衣服,準備偷溜出去,燈卻“啪”的一聲亮了。阮蘇陌飽受驚嚇地回頭,才發現離自己不遠的身後,燈的開關處,赫然站著一個男人!

一身兩件套的黑白小西裝,如果不是開足了冷氣,她都擔心對方會不會捂出痱子。外套裏麵的襯衣領口微微敞開,露出凹凸有致的鎖骨,墨黑眼珠正盯著她,不知是不是阮蘇陌的錯覺,那裏麵還夾雜著隱隱的笑意。阮蘇陌不覺地吞了下口水,隨即想起立夏評價周嘉言,說他是桃花眼到處招桃花,此刻的阮蘇陌有立馬衝出去找立夏的衝動,她想告訴她“立夏你錯了,真正的桃花精此刻就在我麵前!”

唯一不同的,周嘉言是真正屬於少年的臉,陽光,而眼前這張臉,太過剛硬,卻又透出一絲柔美。

可的確是一個好看的男人,阮蘇陌不得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