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周嘉言(2)
班主任是個年輕女人,姓石,教英語的,大概二十七八戴一副斯文的藍色框邊眼鏡,看起來比較好相處的樣子,畢竟是大城市的老師,什麽樣的孩子沒教過,什麽樣的事情沒遇見過,何況還這麽年輕,對待這些敏感問題上總沒那麽草木皆兵。將阮蘇陌安排到最後一排,沒有多餘的座位,隻有臨時在最後一排加上一副桌椅,顧安笙在靠窗的倒數第三排,兩人中間隔了一小條“楚河漢界”,但這並不能消減阮蘇陌內心的雀躍。
剛準備進入狀態認真聽課,阮蘇陌的思緒卻被一團小小的,白色的紙團打亂。空中劃過一段弧線,紙團穩穩地落在阮蘇陌文具盒上,滾了一個圈,到達桌麵。驚疑中回頭,以為是誰的惡作劇亦或是扔錯了方向,抬眸卻看見顧安笙回過頭,手指了指紙團,然後指向她。阮蘇陌幾乎有點不太確定地又指了指自己詢問,顧安笙點頭,便又快速回過頭趁老師還未注意時盯著黑板。
在十一中也經常看見這樣的小把戲,往往是戀愛的某某和某某,當時的她覺得無聊至極,此刻真實地發生在自己身上,卻覺得驚喜又甜蜜。是的,甜蜜,如果那個人還是自己喜歡了四年的男生。曾經幻想的一切,居然就近在咫尺,一刹那的歡喜反而讓自己不知所措。
小心翼翼打開被揉皺的紙團,窸窸窣窣的微響,揮揮灑灑的筆跡,隻有寥寥六個字,組成疑問句:
淨水巷?大白兔?
看著看著,阮蘇陌眼睛片刻便有了霧氣。
還好,他是記得的,還好,她沒有來錯。
【3】
顧安笙脾氣好,朋友很多,交心的卻隻有一個周嘉言。漸漸熟悉了,阮蘇陌才發現他已不是當年那個莽撞的小男生,內斂,氣質溫和這些形容詞,才更適合此刻的顧安笙。改變不止這些,人高了,瘦了,臉龐更堅毅好看,笑容更多,隻是多了被歲月沉靜過後的淡然。阮蘇陌想,顧安笙這個安靜的名字,原來真的是為他量身打造。
與他們混的時間稍稍久了,阮蘇陌越看越覺得,周嘉言其實長得也很禍國殃民,隻是太巧舌如簧,又玩得開,女生們送的禮物通常不會拒絕,巧克力,蛋糕之類的,男生看著抽屜越堆越多的食物,會拿回家轉手送給自家小妹消化。現在可好,多了一個阮蘇陌來分享。哦,不,應該叫分擔。阮蘇陌住校,吃學生食堂,其他人都瘦了下來,唯獨她體重直直往上飆,還好她骨骼較小,看不出有多麽的胖。
歲隔經久,阮蘇陌依然鍾愛大白兔,於是周嘉言為她取了外號,叫奶糖。碧藍天空,大庭廣眾,周嘉言經常會明目張膽地喊她的外號。
“奶糖!”
脆生生的,是年輕的嗓音。
阮蘇陌偶爾也會露出那個年齡該有的嬌嗔,不嫵媚,卻別有一番風味。顧安笙通常就站在周嘉言旁邊,安靜揚眉。
從13歲遇見顧安笙開始,阮蘇陌便有了記日記的習慣。雖然這幾年來日記上更多的隻是一些瑣碎的事情。但是她不想忘記自己對顧安笙這樣的感覺,不知道這心情在十多年,甚至幾十年以後還會不會這樣記憶鮮明。她想如果她真的忘了,還有時光幫她記得。就像那個叫立夏的,有點小善良小霸道和蠻不講理的女子,是怎樣輕易地闖入自己的生活,任她如何想也沒有頭緒。
學校外的小冰店,夾在各式精美櫥窗中間總是略顯寒磣,牆角的乳膠漆有許多早已開始慢慢剝落,露出水泥板的顏色,可是小店老板待人極熱情,是對40多歲的中年夫婦,看得出都很健談。阮蘇陌一來便喜歡上了當時那種五角一碗,小顆小顆如蝌蚪一般的東西,入口即化,後來在陪顧安笙和周嘉言打完籃球後,一起來過幾次,那兩人也點了那種白白涼涼的東西,後來她才知道它的學名叫涼蝦。阮蘇陌往往會坐在對麵看顧安笙吃東西,畢竟是男生,幾口就喝下肚,沒有一點平常在學校給女生的那種難以相處的距離,反而覺得很小孩。
是因為不喜歡吧?所以才會不顧別人的心情一次次拉下臉來拒絕。
阮蘇陌在想,如果有天她也加入到那樣的行列,每天想著要怎樣的情書才會打動顧安笙,他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討厭什麽人愛做什麽事,最好還有張個人檔案表。光是這樣想,阮蘇陌就不禁暗自偷笑,又有些酸澀。起碼人家有那樣的勇氣告白,可她那被稱為“暗戀”的感情,仿佛永遠暗無天日。
漸漸與冰點老板熟悉,周嘉言便會在不遠處就招手喊小吃。老板娘人好,總會在分量上多加一點,偶爾人特別少也會看著阮蘇陌叫,“陌陌是吧?多吃點啊,不夠我再給你添。”她直覺地喜歡這孩子。每當這時候,阮蘇陌總會不自覺地眼眶發紅,她想起自己的母親林夕,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她也是個健朗又嫻靜的女子,記憶中的她總是聲音清亮的喊自己的小名甜甜。在幼兒園得小紅花的時候,她總會抱著自己親親臉蛋,說我們家小甜長大一定有出息。偷懶的時候,她會說,阮小甜,你再不去做作業媽媽要生氣了,從明天開始沒有糖吃。
生活翻雲覆雨的手終於將殘存的溫柔磨光。
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母親,偶爾午夜夢回,憶起童年一家生活的光景,母親滿足的笑臉,阮蘇陌醒來才發覺枕巾一片濕潤,便開始期待著快些高考,快些放假,快些回家。
後來的一天,七中和市裏二中的籃球友誼賽,強強對決。阮蘇陌看不懂籃球,更不了解男生口中所謂的淘汰賽NBA,她隻是習慣站在籃球場邊上,抱著顧安笙和周嘉言的外套等,看他們在自己得心應手的事情上張揚著青春。學校在高考即將到來的閑暇之餘仍寬容地組織了這樣一場比賽,主要目的是為了讓高三的學生們要放鬆心情,不要把自己搞的太緊張。
立夏出現的時候,顧安笙剛好進了一個三分,阮蘇陌看見他進球,不自覺地脫口而出,“耶!”
話音剛落,卻聽見一句諷刺意味十足的,“花癡。”
阮蘇陌回過頭,覺得眼前女生很眼熟,想了很久才發現居然是自己的同班同學立夏,她抱歉地笑了笑,猜測是不是自己太大聲打擾了人家。
也難怪,自己平常除了和顧安笙他們一起,班上幾乎就沒兩個相熟的人,對立夏有印象是因為她正好坐在阮蘇陌前兩排,有次英語測試,石老師被臨時招去開班主任會議,安排了紀律委員照看紀律便走出了門。全班安靜的像一個靜謐的潭,估計與立夏同桌的那個小男生在某個語法上饒混了,便求助立夏,豈料卻隻聽見女孩尖尖的嗓音。
“你煩不煩啊我心情鬱悶著呢,你不要問我不要靠近我!”
這聲音在空曠安靜的教室顯得尤為突出,阮蘇陌不是那樣好事的人,也忍不住抬頭看了看立夏。顯然,班上一群愛看好戲的同學都將“問”這個字眼故意歪曲成了“吻”,為數不多的起哄者開始打趣,以周嘉言為首。他說“立夏,那你要何時才肯讓我們胡大哥“吻一吻”啊?”
全班哄堂大笑,阮蘇陌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立夏卻顯得尤為鎮定,神色不變地道“你廢話那麽多幹什麽,時候到了自然就“吻”了,怎麽樣?又幹你什麽事兒?”立夏一副沒事人的表情,倒是旁邊那姓胡的男生一下子就紅了臉,悄悄地回過頭繼續自己糾結。
沒想到對方居然這樣回答,周嘉言倒愣了愣,好半響才憋出一句“真是看不出,你比我想象中的奔放。”
語畢,紀律委員便站起來招呼紀律,這場小意外就這樣平息下來,可是立夏的心情卻再也不平靜不下來。
想象?在立夏看來多麽曖昧的詞,想象中的我不是這個樣子,那是什麽樣子呢?善解人意抑或蠻不講理?無論怎樣,想象過是嗎?
你看,這樣年輕的我們心底總歸會有一個人,會為了他的某一句話,某一個動作便快樂不已,說不定他隻是無意的,說不定他並沒有其他特別的意思,不過那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高興就好,我們年輕嘛,就該是這樣,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隻要有天回想起這樣的場景,還能讓自己嘴角微微往上翹,那也不枉白活。
所以立夏對阮蘇陌的敵意不是無緣由的,憑什麽你和班上的風雲人物走的如此近?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憑什麽你又和周嘉言如此熟稔?一起上下課一起去食堂一起到冰店一起去小賣部,聽他聲音洪亮地叫你的外號,甚至還讓你抱著他的外套。立夏心中十分惱怒,卻不知怎樣言表。阮蘇陌不知所以然,隻認為是自己的聲音打擾到了她,於是點頭道“對不起。”
自從來到七中,仿佛阮蘇陌最常做的事就是對別人說抱歉。
不小心說錯話。對不起。
無意間做了什麽動作惹來周顧二人粉絲的白眼。對不起。
阮蘇陌,今天該你值日,怎麽忘了擦黑板啊。對不起。
就像現在,明明好像不是自己的錯,一句抱歉卻那麽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阮蘇陌也不想,但似乎隻要顧安笙在附近,她就會下意識地放低姿態,她承認這樣的確有點裝腔作勢,其實她偶爾也有許多的小心眼壞脾氣,她也想在路過討厭的人身邊時偷偷地給他幾個白眼,想在碰到讓她為之頭痛的難題時大喊蒼天殺了我吧,想對顧安笙的那些追隨者反駁,我又沒拉著他絆著他找根繩子把他吊在身邊,是他自己願意和我接近的你們管得著嗎!她還想質問顧安笙,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很久了,你腦袋那麽靈光怎麽就注意不到你身邊有這麽一個對你癡心不悔的我呢?
可是這些,她都沒有。
她可不想被顧安笙認作這樣一個不識大體,嫉妒心強,上不了台麵的鄉下女子,她想公主當不了,起碼讓她當一回王子身邊那知書達理,素質良好的隨從吧,至少還有機會明目張膽地注視這樣閃耀的他,她顯然忘記了13歲的自己是如何強奪了顧安笙的“初抱”,在顧安笙挨揍時心裏如何天人交戰。因為顧慮的東西太多,現在的阮蘇陌在顧安笙麵前卑微得不是自己,如張愛玲的那句話,低到了塵埃裏,心裏卻依然開出了花。
阮蘇陌正在同立夏道歉時,手上的衣服就順著往前傾的手臂微微滑了下來,早上剛下過雨,操場還很濕潤,立夏幾乎是在衣服滑落的第一時間搶救下了周嘉言的外套,阮蘇陌急忙用手將顧安笙的衣服重新攏了攏,那時候的阮蘇陌對立夏的行為還未完全在意,直到看見立夏手腕掛著周嘉言的外套,卻遲遲沒有歸還她的跡象,才開始有點明白。
氣氛變得異常壓抑,立夏被阮蘇陌探究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最後才將外套以擲的方式摔到她手上,似是指責般地道,“你要幫人拿外套就小心一點,衣服不難洗難道洗衣粉不貴嗎?這一分一厘那可都是錢哪。”
周嘉言的家庭背景在七中早已不是什麽秘密,當地有名的周市長是他爸,據說現在正在四處打點準備競選下一任市委書記,他媽青出於藍,是B市政界的後起之秀,一頂一的家世。
錢?阮蘇陌抿了抿唇忍住笑意。立夏刹那紅了臉顧左右而言他。
“看你的籃球吧看我幹嗎?我長得有那麽寒磣嗎?誒,你幹嘛笑啊?”
阮蘇陌繼續笑而不語,她抬眼看了看在場上奔跑的二人,正巧對上周嘉言看過來的目光,男生朝這邊揮了揮手,用口型說了句:馬上。阮蘇陌點頭,側過身才發現立夏已經走出幾步遠。幾乎是下意識地叫住她,“不如你和我們一起吧,等一下去拐角處的小店吃冰,那個,周嘉言也在!”
立夏站住腳,慢慢回過頭盯著阮蘇陌,臉意外地紅到了耳根,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我表現得就有那麽明顯?”
阮蘇陌卻裝傻,“什麽?”
後來的食堂,冰店,小賣部開始更多的出現四個人的身影。
立夏的加入,算是正式成立了理科A班的四人軍團,幾人總是一起上上下下,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再後來,立夏漸漸發現阮蘇陌身體裏潛在的小狼因子,比如看見顧安笙又收到情書千紙鶴巧克力什麽的,如果及時注意阮蘇陌的表情,會發現她看對方的神情會露出點不屑和咬牙切齒,阮蘇陌最初給她的印象太弱了,什麽都淡淡地什麽都不在意,最後她才發現自己被騙了。
事件始於顧安笙的一棵“桃花”,唯一的差別是這棵“桃花”似乎令顧安笙心生波動。那個叫何熏的,男生經常掛在嘴邊的主兒,阮蘇陌觀察很久了,從發現顧安笙的眼神總是在經過隔壁文科A班稍作逗留開始,女孩與生俱來的直覺讓阮蘇陌終於有了緊張感。
依然是四人坐在那家空間不大的小店,點了同一種奶茶,繼續同樣無聊的話題,偏偏好奇心重的周嘉言哪壺不開提哪壺,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瞅著旁邊的顧安笙道,“哥們兒,你跟何熏進展得怎麽樣了啊?”
周嘉言本就不顧忌這些,嗓門洪亮,又正值放學高峰,小店和周圍來來往往的人極多,話落,顧安笙就有些不悅地皺了眉。
“你是不是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這關係人家女孩子的名聲,多不好。”
聞言,周嘉言雙手捂嘴作驚訝狀。
“你居然在維護一個女生?我沒聽錯吧,天要下紅雨了,立夏快掐我一把!”
“你怎麽不讓我再踹你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