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忍者之地獄(1)
這一年已經是天正九年(一五八一年),距離首個刺殺信長的甲賀忍杉穀之死已經過去了十一個春秋。
當日的杉穀不過是一個雇傭忍者,挺身冒險刺殺信長不過是出於對若生的愛,換來幾個銀兩給養子做回大明的盤纏。
誰也不會想到,終有一日,整個忍者集團和信長之間的對抗會真正排上了日程,史稱為“天正伊賀之亂”。
忍術在日本可謂是源遠流長。但隨著時代年輪不斷增長,忍者將從本來卑微的供人驅遣的角色,漸漸在曆史舞台上占據越來越重要的位置,直到有一天會讓當權者坐立不安。
日本曆史上,壬申之亂中挑起叛亂的大海人皇子就曾經留下使用忍者的記錄。也有傳說認為,義經的家臣伊勢三郎義盛本來就是伊賀的忍者。近江望族佐佐木六角入道在對抗足利將軍的時候,派出甲賀的忍者,讓足利軍頗為頭痛,史稱“甲賀鉤之役”。進入戰國時代,忍者所扮演的角色更加複雜多變,忍術也更加繁雜。諜報,偵查,暗殺,放火,散布謠言——群雄競相使用忍者,“夜盜組”“亂波”“透破”等如雨後春竹一般冒了出來。甲賀和伊賀通過實戰證明,他們乃擁有眾多忍術門派中最精妙的忍術。於是戰國群雄爭相收買甲賀和伊賀忍者為其效力,相應也就產生了甲賀五十三家、伊賀二百六十家等諸多忍術流派。這些忍者眾如同一個個地方武裝勢力,在信長征服天下的路上布下一處處荊棘。況且,通過種種史跡乃至現在神出鬼沒的“天狐”看,伊賀和甲賀這些忍者總是和當權者對立,這也是其反骨,抑或詭秘的野性的反映。雖然信長手下有來自美濃尾張的大量忍者,但他先天就不喜歡忍者這種充滿詭秘色彩、神出鬼沒的族人。再則,甲賀和伊賀兩地山穀地形複雜,眾多小土豪割據一方,平家、木曾以及義經的殘黨都潛伏於此,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況且它們還接近京畿,時刻威脅到信長的安全。
當“天狐”與若生這個複仇者的身份重合之後,信長更是將甲賀伊賀的忍者眾看作眼中釘。但他很清楚,“天狐”不過是一個孤膽的刺客,還有更多的威脅潛伏在那幾個龐大的忍者集團裏麵。一旦他們受到利益驅動真正對他下手,絕對不會像若生這麽簡單明了。
其實,早在一五七八年,伊勢的織田信雄就開始在神戶建造丸山城作為攻打伊賀忍者國的橋頭堡。伊賀的地侍百田藤兵衛等人先發製人,搶先發動攻擊,趕走了負責築城的瀧川雄利,放火燒毀了丸山城。這下本來就在織田家沒什麽大功勞的信雄更加遭到了其他家臣的輕視。急於報複的信雄在沒有完全準備好的情況下就發動了對伊賀的攻擊。
於是,就在德川信康被迫自盡後的兩天,天正七年(一五七九年)的九月十七日,織田信雄未等父親下令,甚至連身為織田氏家督的信忠也未下令,就悍然統率三萬伊勢之兵攻打伊賀國。信雄想把伊賀國收入自己的掌握之中,從而為與信忠爭奪繼承人權力積聚力量。可惜這個家夥誌大才疏,根本就不具備剿滅伊賀忍者的能力。自作主張殺入伊賀國(今三重縣西北部),在山地戰中遭到了伊賀勢的迎頭痛擊,結果損失過半,遭逢慘敗,大將柘植三郎左衛門戰死。當時在京的信雄的父親信長得知後,立刻被激怒了,寫信嚴厲斥責了信雄的武斷行為。這就是第一次天正伊賀之亂。
兩年後,信長終於決定要親自動手了。
對忍者的清剿不是從伊賀甲賀開始,而是從京都開始悄悄進行。
從一夜睡夢中醒來打開家門走上街頭的京都百姓忽然發現,街頭到處都是充滿戒備四處巡邏的武士。更令人驚駭的是,他們看到了非常殘忍的一幕幕,街上的一些店鋪一夜之間被查封,被砸亂,店鋪裏的人都莫名橫死;前幾日還在精彩演出的賣藝班子忽然全部暴屍街頭;而被吊死路邊的死者,或為行走僧,或為賣藝者、花妓等等,更比比皆是……這些死者的真正身份統統是負有秘密任務的忍者。
信長的剿殺行動就這樣秘密地鋪排開了。無聲無息,就像滴落宣紙上的墨汁,滲透力極強。
在剿殺完潛伏京都的忍者之後,信長就正式揮起了討伐的大旗。他以信雄為總大將,率丹羽長秀、瀧川一益、蒲生氏鄉等六萬大軍(一說三萬餘),兵分六路進攻伊賀。迎擊的伊賀人馬約九千。因為兵力相差太過懸殊,很快,四十九院等神社佛閣、城塞都被燒毀。
戰場上的正麵交鋒雖然是如此的戰果,但是由於忍者本來就適合單打獨鬥,所以這次戰爭並沒有那麽簡單就輕易決出勝負。原來伊賀和甲賀的小土豪都是分成各家各派,混雜一起少不了會有家派之間的爭鬥,但遭此大難,竟然心照不宣地團結在一起。或許因為忍者本來就是天生反骨的角色,也或者因為忍者本來就個個都是孤單戰鬥的角色,他們在麵對信長的大隊人馬來襲時竟然毫不畏懼,有膽有謀,都使出了看家本領拚死抵抗。或地下,或山中,或草莽之間,不斷突襲反擊,讓信長徹底領教了這些草莽英雄的遊擊戰術。雖然暮麾下的軒轅眾勢力日趨衰微,但作為甲賀忍者眾的一支必然在劫難逃。潛伏在京都的葵姬早就嗅到了信長軍的動向,早早向暮發出了訊息。
但病弱的暮並不確定信長的意圖究竟是為何。信長大肆圍剿一些伊賀甲賀忍者眾,莫非是因為這些忍者眾的背後勢力與信長為敵?他以為軒轅眾雖然曾經受雇於一些大名,暗中與信長對抗過,但比起那些勢力龐大的忍者眾來說,勢力微乎其微,信長或許不會為難他吧?
就是因為抱著一絲僥幸心理,在其他忍者集團終因寡不敵眾而失敗,還在死死頑抗的時候,暮還希望置身事外,不要惹到信長的大軍,免得招來殺身之禍。他根本不明白,信長這次來就是為了宣布所有忍者的末日。
由於忍者大小集團們的抵抗非常有效,織田信長的軍隊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就是織田信長本人也多次遭到狙擊,差點失去性命。所以織田對忍者的殺戮也越來越殘忍,到了毫不留情的地步。信長甚至下令軍隊,對於忍者,不論僧俗男女,全部殺死。但總有一些忍者隱藏在暗處詭秘不可知,所以信長在動用大量火炮之際,也常常令部下掘地三尺,搜出埋伏地下的忍者眾。凡是信長大軍所過之處,城池全部燒毀,神社和寺院也破壞殆盡,讓忍者們無處遁形。
本來,由於日本地理和戰國紛繁複雜曆史的多重原因,忍術,幾乎成為甲賀和伊賀的獨門技藝。小小的美濃眾和龐大的甲賀,伊賀忍者眾相比,實力相比懸殊。如果不是信長這隻梟鷹身上所具備的龐大武力軍團,美濃眾要想撲滅甲賀伊賀談何容易?
就連蜂須賀也不由得暗自得意,如果不是靠攏了信長這棵大樹,他怎麽能夠有機會覬覦獨霸日本的忍者首領位置?所以蜂須賀在這次剿殺行動中特別賣力,而甲賀和伊賀的一些層級較高的忍者在麵對信長軍隊時或許還能憑著智勇留下一線生機,但麵對同是洞曉各種忍術的尾張美濃忍者眾就壓力巨大了!
作為在甲賀長大的清泠更因為熟悉甲賀伊賀的地形,而被派作了前鋒。
此刻,在甲賀狹小的山穀內,軒轅眾忍已經按捺不住,信長的大軍像潮水一般湧來,所過之處血流成河,寸草不留。
而京都綢緞莊的葵姬也仿佛蒸發一般,與軒轅眾失去了聯絡。暮對葵姬的猜測是,凶多吉少。在京都養傷的若生,也更是聯絡不上,就連葵姬也找不到他的藏身之處。智人和瘦馬則困於信長的包圍之中,被迫切斷了與京都的聯絡,很難重返。
就在軒轅眾惴惴不安地等待京都進一步的反饋信息時,忽然有忍者氣喘籲籲地報道:“好像是若生回來了!”
原來有忍者在村外發現了風塵仆仆的若生。暮頓時振奮,勉強支撐著瘦弱不堪的身體坐起來,向門口望去,若生已經進來了。若生看上去很是難過,因為暮瘦得隻剩下一副骨架,來日無多的樣子。
暮開口便是滿懷欣喜:“若生,你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已經被信長……”
若生嗬嗬笑起來,還是像一個孩子一樣搔搔自己的腦袋,緊抓住暮的手:“我是死不了的。信長想抓住我也沒有那麽容易。”
所有忍者都如釋重負,眉開眼笑。但是若生的消瘦讓暮很是心疼。他看著若生,輕輕撫摸著他的腦袋:“你瘦多了。傷勢已經痊愈了吧?”“哈哈,當然,我被照顧得很好!”若生大笑。“這就好,這就好……”暮喃喃著,口角卻有血水冒了出來。
瘦馬見狀,趕緊推開若生:“不要和他講話了,他身體虛弱得很。”若生呆住了,看樣子,暮的病情要比自己想象的嚴重許多。“不,我還有話沒有說完呢。”暮擺擺手,推開瘦馬,“我快要死了。趁著這個機會,我想有一件事情必須要所有人都清楚,從此以後若生是軒轅眾的領袖。”眾忍者有些驚愕,但因為以往已經猜測到暮的想法,所以大多點頭默認。隻有智人等幾名身懷絕技的忍者有一點不甘心和失落。
若生看著暮,誠懇道:“暮,我希望你能堅持下去。我是大唐人,終究要回大明的。不可能做軒轅眾的領袖。我想如果武藏師父在的話,您應當把首領的位置給他才對。”
暮疲憊地笑:“武藏一直在引領著伊賀的飛舞流,根本無心於我們軒轅眾。而我隨時將會老去,尤其是這次,拖延了這麽久,險些讓所有人和我一起被信長當作了甕中之鱉,真是太慚愧了。若生,接受我的任命,從此你就是軒轅眾的領袖了!”說著,他取下頭上的那條黑色圍巾,係在若生的頸間。
若生的眼睛迅速濕潤了,他努力咬住嘴角,不肯讓自己抽泣,壓抑道:“謝謝你,暮。要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馬上帶領大家離開這裏,而不是任命新首領。”
在若生的安排下,眾忍選擇了通往三河附近,也就是德川家境內的一條山路。這是因為,伊賀望族服部半藏目前已就仕德川一族,而德川家康對於忍者一直是寬撫有加,絕對不可能像信長這樣暴戾無道。
撤離選擇在夜晚進行,遠處傳來轟隆隆的炮鳴聲,信長已經快要逼近。但是那炮聲好像一直或遠或近地跟隨在大家的身後,並沒有什麽威脅。
眾忍已經在山間攀援跋涉了兩天,個個麵色疲憊。現在,是天色微明,前方露出一點點魚肚白。軒轅眾已經撤到一個山口,過了這個山口,前方就是德川家的境內。
很多人到了這裏,大大鬆了口氣,認為已經勝利在望了。智人忽然發現撤退的前方有黑色的人影在攢動。“怎麽回事?前方好像有埋伏。”瘦馬聽智人這麽喊也有些警覺,正要前去察看,忽然看到一件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東西。曙色之中,一隻黃鶯,正在頭頂看著自己。
“哦,智人,麻煩了。”瘦馬強力壓抑住激烈的心跳,盡量壓低了聲音。
“怎麽了?”智人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看到那隻黃鶯了嗎?”瘦馬不敢抬頭,隻在智人耳邊輕輕提醒,“這隻黃鶯跟了我們多久了?”
“呃……”智人一聽,猶如芒刺在背,簡直不敢抬頭觀望,他已經有些明白了,“呃,瘦馬,你是說,那個可怕的東西,她已經來了!”
“若生……”智人有些手忙腳亂地大喊,“不好了,若生!”瘦馬想要阻攔智人大叫,但已經來不及了。
智人指著那隻黃鶯已經開始向若生喊叫:“清泠來了!那個妖女來了!”
“黃鶯……清泠的黃鶯?!”若生抬眼看去。
“前方有敵人!清泠他們一定帶著信長的大軍在等我們!”
智人表現得非常惶恐,他恨不得原路返回。“先不要驚慌,看看情況再說。我敢發誓,這條道路是安全的。”若生依舊表現得很鎮定,“瘦馬,你去前方看看是否有信長大軍的影子。”
聽到若生命令,瘦馬飛快地閃身不見。智人和周圍的忍者都停了下來。他們不敢前進,隻想等瘦馬的消息再作打算。
但是,不等瘦馬躍過軒轅眾的前鋒,就已經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彌散在周圍。
出奇的安靜,安靜得讓人感到周身冰冷。軒轅眾,一百多忍者組成的前鋒,早就停滯不前了。他們東倒西歪,或伏在了野草間,或倒在了潺潺的溪水邊,有的手邊還散落著剛剛派發下來的幹糧。顯然,因為日夜趕路,有的人已經忍耐不住,喝了山野間的溪水。
“溪水有問題,食物也有問題……”瘦馬預感到大事不妙。因為溪水的源頭是前方的山頭,這說明敵人已經占據在前方的位置,所以能將迷藥灑在了溪水的上源,阻斷大家的去路。
怎麽辦?正想回頭通報這裏的異狀,忽然又看到了那隻黃鶯,竟然陰魂不散地一直在跟著他。一個念頭在瘦馬腦海一閃而過,莫非……他不敢再想下去。
“瘦馬,怎麽回事?”智人奔了過來,眼中盡是慌亂。
“智人,我們已經上當了。”瘦馬無奈地看著智人。
“你是說,清泠已經動手了?”智人也預感到了什麽,驚慌失措。
“千萬不要告訴暮,他會受不了的。”
“暮已經昏倒了。”
“你看不到清泠,隻能看到若生。”瘦馬隱晦道。那隻黃鶯是清泠的耳目,它會將所有人的言行一一收入眼中。
“她不但來了,而且還取代了若生,拿到了暮的圍巾。”智人吐吐舌頭,“我們怎麽就沒有想到,要知道若生每次回來都要狠狠擁抱我,唯獨這次他好像沒有什麽興致。”
“可是,總該確定了才能有所行動。”瘦馬聳肩,似乎還不肯接受這現實。
“唉,看到那些黑色的影子了嗎?這妖女已經把我們送到了信長的嘴邊了!”智人越說越氣憤。憑著第六感,他已經知道所有的軒轅眾都被清泠給騙了。
正想到這裏,智人開始眼前發黑。“怎麽了,智人?”瘦馬抱住智人那搖搖欲墜的身體,大聲呼道。
“剛才若生,不,清泠,給我吃了有毒的……”智人沒有說完,便重重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