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幽靈花魁(2)
若生將夕霧擋在了身後,手上的野鵠刀將那些手裏劍都滴水不漏地反送回去。它們在空中飛快地四處彈射,對身後的主人布下了一個獵殺的大網。空氣中又彌漫出血腥的味道。若生聽到一聲悶哼,雖然手裏劍的主人在刻意隱忍,壓抑著不肯出聲,但還可以聽得清晰。沒有傷到別人,反被自己的暗器所傷,這實在是一個不小的諷刺。
“若生,很久不見,長進許多。”受傷的那個人在若生的身後冷冷道。
若生回頭一看,不禁有些眼花,偷襲者終於站了出來,但她是另一個夕霧,一個一模一樣的夕霧。若生更是悚然,也很明白了,“清泠,你也在。”
“你怎麽知道是我?”清泠有些慌亂,鮮血從她的小腿流下,她中了自己發出的手裏劍。
“這六角手裏劍是你獨有的。你們美濃派已在此設下了埋伏?”若生鎮定道。
“嗬嗬,若生,你長大了,比以往聰明了許多。”說話的不是清泠,而是另一個人。
月光下,屋頂被映射成了淡淡的藍色,一個人早靜靜立在那裏,似乎觀望了許久,他是蜂須賀。若生有些懷疑自己是否在夢中。如果不是看到真正的夕霧一臉的惶恐在那裏看著這一切,他分不出誰是真正的夕霧。所有人都將自己幻作了夕霧的模樣,包括蜂須賀。
他不禁啞然失笑。忍者,喜歡在黑暗中行動,將自己的真實麵目隱藏在麵具之下,無論何時何地都會如此。“蜂須賀,你消瘦了不少,但那雙腳是無法和夕霧媲美的。還有你,庫賴,身上總是有一股令人惡心的血腥味。至於你,清泠,就更不用說了。”
若生斜睨著清泠,目光中有一絲寒冷,“雖然沒有任何破綻,但是,不要忘了,在這個世上最熟悉你的人就是我。所以你的氣息,就算我閉上眼睛也能感觸得到。”
若生的話像冷箭射在每個人的心口,個個都不由得暗自心驚,隻有清泠被這箭射得心花怒放,百味陳雜。
“他還是那麽在乎我。”本以為會物是人非的清泠,此刻又有些心襟搖**。
“若生,你就是傳說中那個搗亂的天狐吧?”蜂須賀嘿嘿笑著,將鋒利的狼牙套在了手上,裝上了狼牙的蜂須賀活像一隻揮舞大螯的蠍子。
若生看到蜂須賀的武裝不禁笑出聲來:“美濃的忍者越來越喜歡賣弄新花樣了。”
“嗬嗬,那當然。要知道,我們的主公信長禦館就是喜好西式洋火器的。”話未說完,蜂須賀的那支狼牙就噴射出藍色的煙霧,呼嘯著射向了若生。
若生輕輕一縱躲開了:“就這點噱頭麽?真的讓我失望啊。”那藍色的煙霧在空中散開,漸漸歸於寧靜。若生忽然覺得有一股力量扼住了自己的咽喉,那力量來源莫名,讓他窒息,漸漸手腳發麻。他忽然意識到將口鼻暴露在外,是忍者的大忌。蜂須賀看到若生內心的惶恐,這小子或許該束手投降了吧?“噝”的一聲響,是鮮血逆風而行的聲音,還是……?藍色的毒液從若生的指尖瀝瀝而下。“不愧是擁有大唐秘術的人,果然不一般呢!”蜂須賀變色。“蜂須賀,有什麽絕技就使出來吧!”若生將圍巾拉了上去,亮出了野鵠刀。一道藍色的弧光在空中橫亙過去,庫賴一聲慘叫,那腦袋在空中打了一個漂亮的弧線,脫離身體飛了出去,眼見要墜入天滿屋內一幹歡場醉客的頭上,忽然那頭竟然循原路向庫賴那死而不僵的身體飛了回去。
若生心驚,扭頭看到蜂須賀正在喃喃念著追魂咒。哼!還想死而複生?讓我把你的腦袋削作爛泥,看你們再怎麽作祟!若生舉刀,正要向庫賴撲去,忽然晴空中一聲黃鶯叫:“哇,原來你的頭會飛啊,真的是太可愛了。”
小蝦米?怎麽會?她不是被一支梅強押回大明了嗎?若生內心驚詫。
隻聽空中一聲流利的呼哨,一個黑點從天頂的烏雲現出,緊接著俯衝下來,原來是一隻巨鷹。那巨鷹直接撲向了庫賴尚未歸於原位的腦袋,叼起它便向雲層中飛去。
突然現身的巨鷹行動迅速,眨眼的工夫便隱沒在夜色之中。這個突然的變故連若生都覺得驚愕,他那刀還橫在手上,打算接下去將那顆陰魂不散的腦袋削作齏粉,誰想到會有這麽一個不速之客搶在了自己前麵?
看著庫賴那顆還塗著油彩的腦袋還保持著臨死前驚愕的表情,清泠也要暗自發笑,幸災樂禍了。
“唉,你就喜歡這種又臭又惡心的東西,真是沒辦法啊!”鷹主人的嗔怪聲在靜寂的夜空中清晰可聞。
“小蝦米?!”若生又驚又喜,“是你嗎?”他忽然想起來,那隻大鷹就是帶他去逍遙島的菲律賓神鷹啊!
“負心賊閉嘴,你竟然將我的行蹤出賣給了師父!我們從此不是朋友了!”果然是小蝦米的聲音。
“呃……”若生啞口無言,看樣子她什麽都知道了。的確,自己並沒有把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子當什麽朋友,她隻是一個孩子不是嗎?有必要遵守諾言麽?再一想更覺得驚詫,難道這麽多年過去,小蝦米一直隱沒在日本?這期間,不知道會有多少故事發生,太匪夷所思了。
蜂須賀本來並不把庫賴的斷頭厄運放在心上,庫賴的斷頭術一直是公開的秘密,即便頭顱脫離身體七日,也會死而不僵有重生的機會,但誰曾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聽著空中那隻鷹吱吱嘎嘎咀嚼庫賴頭骨的聲音,蜂須賀明白自己的這個得力心腹此刻真的做了死鬼了。而清泠呢,正在暗中竊喜。她對於庫賴和蜂須賀對自己的壓製早就有所不滿,倒是樂得看庫賴這樣一副可笑的下場。
“清泠,不要忘記你的身上還有信長禦館的印記,好好迎戰吧。”他所說的“印記”,是信長用來把控這群忍者的毒藥。蜂須賀深知自己根本無法控製這群忍者的內心,便向信長提議將所有忍者用毒藥控製,誰若有異心必將自絕生路。
清泠聽到蜂須賀的提醒,臉色慘白:“我不是他的對手,你中途撤手,太過分了吧?”
“不,我不會撤手,我會好好看著你和若生對決。”蜂須賀帶著狡黠的笑意消失了。
“清泠,需要我幫你麽?”若生看著清泠,靜靜道。“多謝你的好意。如果你不是一次次和信長作對,愛出風頭,怎麽會把我逼到這裏來?”清泠沒好氣道。“嗬嗬,你還是在乎我的呀。”若生臉上綻放出一個孩子般滿足的微笑。
“那當然,在我的心中,瘦馬、智人和你還都是我的好朋友。”
清泠眼睛看著腳下的天滿屋,憑借燈光她能看到屋內,除了那個被嚇得癱軟在地的真夕霧,還有智人那胖胖的黑黢黢的身影在移動。至於瘦馬,憑他那義薄雲天的個性,絕對不會輕易離開若生,一定潛伏在暗處觀戰。這對於孤身迎戰的自己絕對是很大的威脅。“你也聽到了,如果不能捉你歸案,信長他們會殺掉我。”
清泠看著若生,那眼神分明是哀求。“若生,不要聽她的!”智人躍上了屋頂,站在兩人之間,指著清泠嘿嘿笑道:“好朋友?哈哈,真是好聽!你這個冷血的魔鬼,差點殺死了武藏師父。還一次次帶人絞殺我們甲賀忍者,幾乎害死我們!你已經不屬於我們軒轅眾,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叛徒。你還想利用若生他對你的喜歡嗎?”
智人說著,嘴巴裏麵忽然噴出一團白色泡沫狀的東西,向清泠臉上飛去。
“不要……”若生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那團泡沫是腐蝕性極強的毒藥,粘在了清泠的臉上,迅速冒起了一縷縷青煙,清泠捂著臉慘叫起來,隻有將那一層人皮麵具扯了開去。
清泠的長發由於麵具的撕扯全部散開,將那巴掌大的臉藏在了下麵。
“嘿嘿,清泠,你的心魔這麽重啊,即便是戴著麵具也要在臉上描繪牡丹樣的粉彩。”
清泠的臉本來就不大,那牡丹樣的彩繪已經占了她大半個臉,根本看不清她那五官。但讓若生驚駭的是,那張臉毫無生氣,陰鷙得可怕。
“若生,智人,你們都是這麽對我的嗎?”清泠帶著哭音,倘若真的被智人的毒藥毀容,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當然,智人的動機還不止毀容這麽簡單,他是想要自己的命。第一次,她遭到甲賀派這麽狠辣的暗算,這才真正感覺到眾叛親離的冷酷與殘忍。那聲音有些歇斯底裏起來。
“嗬嗬,若生你聽,她好像哭了呢。”智人聳聳肩,一副嘲弄的口吻。
“智人……”若生看著清泠痛苦地抓扯著自己的臉,揪心般的疼痛。
一聲淒厲的嘶喊過後,一團團黑色的雲霧狀的東西在清泠的身後氤氳散開,漸漸將天滿屋籠罩在黑色的陰影之下。“若生,你知道麽?其實我早就死了,隻是靠複仇的信念遊走在這人間。”清泠說著,整個麵目也漸漸枯萎,猶如枯葉蝶一般,隨著翅膀的收攏迅速沒有了豔麗的色澤。那張臉隻剩下枯黃萎靡,口中也散發出黑色的霧氣。
智人嚇壞了:“啊……這個家夥,練了什麽可怕的忍術?”若生更是心寒,大呼道:“別告訴我這就是我把《六韜》讓你帶走的結果!為了做最厲害的忍者,你就要把自己變成魔鬼嗎?”
清泠不說話,整個身體已經湮沒在黑色的霧氣之中。那團黑色的雲霧漸漸將智人和若生包裹起來,原來是撲閃著大片翅膀的黑色蝴蝶。那蝴蝶大如烏鴉,翅膀上附有閃爍著的黑色鱗片,停滯在智人的身上。智人一口氣猛地吹了出去,那蝴蝶卻豎起了雙翅紋絲不動,猶如停滯在空中。等智人稍一懈怠,便又向智人圍攏了去。
“智人,收起你那一套吧,蝴蝶隻聽我的心念指揮。”清泠陰冷道,那些蝴蝶在空中團團旋舞,呼嘯來去,智人那原本肥胖的身軀瞬間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萎縮下去。鱗粉的毒性已經開始發作,智人眼前一黑,重重跌了下去,跌到了天滿屋的花廳正中。蝴蝶的毒性也在若生的體內發作,雖然野鵠刀能將那些蝴蝶斷為齏粉,但是蝴蝶的鱗粉讓他無法呼吸,產生了幻覺。他仿佛看到清泠在對他微笑,不由得放下手中的刀,又陷入以往的心魔之中:“清泠,我要永遠跟隨你。”清泠看著若生走近,抬手送去一刀。
“噗”的一聲,鮮血從若生的腹部滲透出來。若生痛得跪倒在地,還是一臉的迷幻。
清泠的麵龐在黑色迷霧中若隱若現,沒有半點憐憫和不忍,反而舉刀向若生逼得更緊,“早在伊勢灣我就該殺死你的,一次一次的不忍心,哼,不忍心!”
黑暗中清晰的咬牙切齒的聲音。一個頎長的身影自黑暗中竄出,一個攔腰將若生搶了過去,正是潛伏已久的瘦馬。“瘦馬,我知道你一定會守在這裏陪若生一起送死!”清泠緊追不舍,手裏劍飛星一般向瘦馬飛去。瘦馬在殺氣騰騰的清泠麵前根本不是對手,根本無力招架。
眼看清泠的蝴蝶要將瘦馬一並吞噬,一根黃絲帶猶如海藻一般纏了過去,將那些蝴蝶撲簌簌掃落在地。
“你這個賤人,膽敢擊殺本公主的下人?”若生朦朧中仿佛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是小蝦米的聲音麽?
什麽公主?什麽下人,他已經睜不開眼睛,不等他聽到更多,便昏了過去。
天滿屋的眾男女,並不清楚屋頂上發生了怎樣的事情。隻有那個花魁夕霧,看清楚了若生就是傳說中的天狐。不單如此,她的內心泛起了一陣陣漣漪,命運之手是如此神奇,會讓他們重新相遇。
當瘦馬和智人拖著昏迷過去的若生匆匆行進在京都的街頭時,天色還未亮。
一輛牛車在後麵疾馳而來。駕車的是一個女子,她來到瘦馬麵前便跳下車去,攔住了三人。
“不要再走了!信長已經在京都布下了天羅地網,到處搜查你們。”那女子掀起了頭簾,瘦馬和智人都呆住了,正是剛才那個幽靈一般,令天地失色的花魁夕霧。“你怎麽知道信長在捉我們?”智人剛脫口反問,便覺得自己問得多餘。已經有咄咄的腳步聲傳來,大批的武士在街上集結,正向這個方向衝來。
“快逃吧!”瘦馬低語著,背起若生飛快地鑽入夕霧的牛車,一行人迅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