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幽靈花魁(1)

京都的酒肆內,櫻花又一次染紅了杯中的酒。若生正在孤獨地喝著這悶酒。身上的傷早已經痊愈。

失手並沒有什麽。讓他難過的是怎麽會有現在信康之死。他錯失了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有千絲萬縷的聯係,難以抹殺的因果。昔日如果在六條河原,他一刀斬殺了那信長,怎會有現在的負疚之心呢?想到這裏,他又想到了清泠,為什麽每次一見到那個女人,他就會心神不一,錯失良機呢?

“清泠啊,你就是我手上的這一杯苦酒。”若生忍不住要痛哭,你真是一個傻得不能再傻的女人了,你怎麽會輕信碎骨女的話,以為是甲賀忍者村的人出賣了你的父親呢?“不要再為清泠難過了。”胖胖的“加賀熊”智人與瘦馬都坐在了若生身邊,“那個家夥,她已經不是和我們一起長大的好夥伴了!”

“她肯定是瘋了。”

“瘋了?!”智人和若生都驚詫地望著瘦馬,難以置信。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吧。可能你們怎麽都想不到,其實出賣她父親的可能不是別人,就是她自己。”瘦馬忽然開口了。

“啊——怎麽可能?!”若生手中的酒杯差點落地,“你聽誰說的?”

“暮。”瘦馬因為是暮的義子,自然有機會聽到暮內心的秘密,“你們都不知道清泠父母的事情吧?”

“她的母親不是出走了嗎?”鳴人愣愣地問著。

“不,清泠的母親是被她父親親手殺害的。除了我們這些小輩,忍者村上了年紀的男人都知道這個秘密。清泠父親殺害妻子的那天晚上,清泠曾跑回忍者村向暮求助。但暮卻沒有出麵製止甚至是懲罰清泠的父親,而是將這件事情按下,一言不發。”

“為什麽?”若生忽然想到在伊賀神宮決戰的那一夜,清泠臉上哀傷的表情,原來她的內心竟然有如此深的裂痕。

“當時暮被謠言所迷惑,以為清泠的母親是美濃派來的忍者,他以為清泠的父親這麽做是正義使然。但當他後來看到清泠的父親在妻子死後,迅速和伊賀一個女忍生活在一起,便明白這不過是一個陰謀,清泠的母親是被冤枉的。暮現在重病之中,他對於這件事一直有深深的內疚。”

“怪不得,清泠對整個忍者村的人都是那麽的憎恨,因為他們的冷漠,使得母親含冤死去。”若生想到這裏,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暮也太不負責任了,就算懷疑清泠的母親是美濃的奸細,也應當審問裁定,怎麽能讓清泠的父親私自下手呢?!”

“我現在還記得清泠那天晚上的哭聲,像一隻要嘔出鮮血的夜鶯。”那時候的瘦馬還是一個天真的小孩子,怎麽也無法體會清泠心內的苦楚與無助。夜裏,他被嚶嚶的哭泣聲驚醒,拉開紙扇門一看,清泠披頭散發坐在暮麵前正在哭訴,但暮一言不發,那氣氛凝重得可怖。

因為憎恨自己的父親殺害了母親,所以就將父親推向了死路,這是完全有可能的。若生清楚地記得清泠在母親死後,冷眼看著父親和另一個女人出入時那種恨恨的眼神。也因為無法原諒眾忍對父親惡行的默許,便將所有人視作了仇人,與整個甲賀為敵。想到這裏,若生的手心滲出了細汗,如果是這樣,清泠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忽然,他腦海中掠過了更加寒冷可怖的念頭。從一開始,對,從一開始,清泠就是要殺掉自己的對不對?

這時,一個女子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帶進來一股旋風。是酒肆的侍女芳子。

“發生了什麽事情?”酒肆老板娘看到芳子冒冒失失地闖進來,很是不悅。

“紀伊國屋的小梅姑娘死了!”芳子驚魂未定,氣喘籲籲道。“嚇!怎麽可能,昨晚她還來我這裏喝酒。”老板娘也瞪大了眼睛,難以相信,不禁自語道:“這已經是這條街上死去的第三個女孩子了!前幾天是紙店的阿燦姑娘,還有傘店老板的女兒小春,真的是太可怕了。芳子,這幾天晚上你一定要安心地守在房內,不要出去。”芳子聽到老板娘的話不禁吐了吐舌頭,閃進廚房忙活去了。“發生了什麽事情?”若生等人不禁有些疑惑。“你沒有聽到流言嗎?聽說最近有一個喜歡吸食少女鮮血的妖物在京都出沒。”老板娘麵色慘白,向若生等人敘述起這件駭人的奇聞,“已經有好幾家的女孩子遇害了。”

“如果有天狐在就好了!天狐一定會把這個妖物毫不留情地鏟除掉。瘦馬,你說是不是?”智人聽過老板娘的敘述忍不住大聲嚷道。

“是啊,再厲害的妖物遇見天狐也不過是跳梁小醜,不堪一擊。”瘦馬知道智人話語裏的辛辣為何,也故意在那裏吆喝起哄。

兩個人一吆喝,周圍的酒客卻竊竊私語起來。這次,大家聽到天狐的名號似乎不像以往那樣一呼百應呢!

若生有些奇怪了,但並沒有很在乎,“你們兩個,難道沒有看到我身上的傷剛剛好嗎?”若生不禁有些氣悶,兩個死黨這時候吹噓天狐如何厲害,無非就是逼他出手。

“那些女孩子都死得好慘的!”芳子端著一壺剛溫好的酒出來,“小梅身上的血一直從內室流到了屋外。那個吸血鬼在小梅死之前一定折磨過她。我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好可怕。”芳子喋喋不休地說著事件的經過,若生感覺到手邊的刀竟然在嗡嗡作響,震得他手腕微微發熱。

深夜的京都,本來也是繁華喧囂的,但由於最近不斷有吸血鬼出沒的傳聞,各家店鋪都早早打烊閉門歇息了。

若生和智人一行三人走在街頭,反而覺得蕭瑟冷清。街頭行人不多,飄起了細雪。智人忍不住打起了嗬欠,忽然,他眼睛一亮,大嚷道:“好美麗的女人啊,簡直像含苞欲放的燕子花一樣!”若生和瘦馬循聲望去,隻見前麵來了一行人,前麵是兩個手執牡丹彩燈的男侍,後麵一個腳蹬高高木屐的女子,出水芙蓉一樣光彩豔麗。她身著桃紅盛裝,夾衣袖子上是大朵大朵金色的染花,肩膀上繡著鳳蝶的家徽。高高的笨重的木屐使得她的步履看上去奇怪但又透著高貴凜然的氣勢,那行走的態勢就像天上的積雨雲,輕紗一般飄**。

若生看得呆了,因為那張臉,似曾相識。“這是京都新晉的花魁,天滿屋的夕霧。”一個路人驚歎道:

“就是唐朝的楊貴妃也不過如此吧,像是天女一般高不可攀啊。”

那個夕霧似乎習慣了男人驚豔的目光圍繞,眼神高傲又魅惑迷離,隻是轉到若生身上時微微露出訝異的神色,有了幾分慌亂,走神之間,險些被高高的木屐絆倒。

“是他麽?真的是他!是上天憐憫我麽?”夕霧說這話時,還是緊緊咬著那玫瑰樣的紅唇,牙齒在發抖。誰也聽不到這位花魁在說什麽。

“讓我堅定地走下去吧,他一定會看到我,一定會來看我的。”夕霧對自己這樣鼓勵道,眼神就更加迷離地看向若生,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一般。

“那個花魁,該不是認識若生吧?怎麽會那副表情。”智人在一邊嘟囔道。雖然自己肥胖若豬,但論相貌,這一張白白胖胖可愛極了的臉總比毀了容的若生好看對不對?那個花魁的眼睛嫵媚得像春水一樣,落到哪個男人的身上都是如沐春光一樣啊,他多希望她看自己一眼。

“哈哈,智人,你嫉妒若生了?”瘦馬在一旁打趣。“什麽話,我嫉妒誰也不至於嫉妒若生吧?”智人真的有些鬱悶了。

但是若生盯著那個花魁,神色嚴肅,若有所思,轉身對智人沉聲道:“智人,難道你還沒有看出來嗎?”

花魁的麵色蒼白如紙,太像庫賴了!莫非庫賴扮作花魁的模樣?智人也有些恍惚了,還是這花魁本來就有異?

他們麵麵相覷,仿佛已經置身於詭譎波流之中。“若生,有一樁奇聞我說了你一定不要激動哦。”智人忽然在人群中對著若生低語,“嗬嗬,不過當然啦,說出來也沒有關係的。”

“智人你這個小肚雞腸的家夥,能不能閉嘴?”瘦馬察覺到智人的神色有異,連忙湊過來大喝道。

“說出來也沒什麽吧。趁著他被花魁多看了幾眼,正是高興的時候。”智人嘟囔道,“況且我們也瞞不住他的!”瘦馬頗為憂心地看著若生,顯然智人說的並不是什麽好消息。“若生,這些天你在養傷,所以還沒有聽說過這吸血案的傳聞吧?呃,你不知道實在是太可惜了,那案子可是和你有關呢!我可不像瘦馬那麽矯情,總喜歡揀好聽的來說。”

若生向來最煩智人賣弄,芝麻大的事情到這家夥嘴裏也要饒舌三天,“快講,少囉唆!”

“實話告訴你吧,京都的巡捕在每個受害者的房間都看到了那個東西。”

“哪個東西?”若生還是莫名其妙。“就是你最擅長的那個東西呀!”

“什麽?”

“他們在受害者的房間看到了梅花!就像你以往在那些被劫財的達官貴人家中所畫的一樣!”瘦馬忍不住補充道。

“你是說他們在受害人家中的牆上看到了我的一枝梅?!”因為憤怒,若生忍不住大聲咆哮,幾乎嚇倒旁邊的路人。

“是,而且是用那些美少女的鮮血塗就的一枝梅!”瘦馬補充道。

若生的那雙眼睛瞬間充血,散發出殺氣。“若生,你已經夠醜的了!不要動怒好不好,那樣你的五官會更難看!”智人被強烈的火藥味給嗆著了,抱頭鼠竄。“一定是美濃派的詭計!做出種種殘忍的事情嫁禍到我的頭上,好讓百姓怨恨我。”若生馬上明白了,憤怒非常。

京都的天滿屋,是最有名最奢華的買歡場所。京都最明豔的花魁都集中在這裏。一具具包裹了華麗綢緞的軀體在夜間散發出魅惑的香氣,勾引歡客們向時間的空洞裏遊**。天滿屋裏最負盛名的花魁是夕霧。

但是此刻的夕霧在做什麽呢?她正坐在一個客人的腿上,一層一層褪去身上華麗的唐裝,露出半個雪白色的肩膀,和客人肆意調笑著。“真是一個****的女人。”若生潛伏在房內暗處,看著夕霧在客人麵前使出的種種媚態,忍不住暗暗咋舌。“若生,難道你不喜歡嗎?”智人忍不住吞下口水,否則那口水流到地板上會將自己暴露的。垂涎三尺的不止智人一個。瘦馬伏在房頂垂首向下看,也忍不住暗中讚歎,不愧是京都身價最高的花魁,每一層衣服都華麗精致。尤其是最外一層罩衣,上麵金茶色的朝霞是用大量的金箔織就,暗茶色的百合在夜色中散發著熒光,那是銀箔貼就。這樣一件衣服足夠一個忍者一年的生活了。

當夕霧將衣服全部褪光,露出雪白的胴體時,那客人忍不住色心大發撲了上去。

此刻,若生已經悄悄退去了,守了大半夜就是這副情形,他無心看下去。

隻有智人,像被蜘蛛牢牢黏住的蒼蠅一般,似乎忘了此行是為何而來,還在那裏著魔地留戀著不肯走。

“喂,那個傻瓜怎麽還不走呢!”若生忍不住對瘦馬吼道,“真是一個賤人!見了漂亮的女子就是這副德性!”

“我也沒有看夠呢!人生的樂趣就在於此吧?”瘦馬打了個嗬欠。

“那你怎麽隨我出來了呢?”若生笑著看著瘦馬,瘦馬的臉已經微微泛紅。

“呃,你不是說偷窺他人私事不是君子所為嘛!”瘦馬吐了吐舌頭,“況且我更喜歡在清泉邊浣衣的那個百合子。如果讓百合子知道我在偷窺男女苟且之事,不知道會怎樣鄙視我呢!唉,我這個人從來不願做虧心事。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還是出來賞月吧,讓我的心澄淨一下!”瘦馬說著言不由衷的話,眼睛卻還是時而要瞟向身後的天滿屋。

“快讓那個家夥和我們一起走啦!”已經感覺到夜風的寒涼,若生不耐煩地坐在天滿屋的屋頂,俯瞰著腳下一眾男男女女,在華麗的天滿屋內穿梭著,糾纏著。

那些女子們各個笑得花枝亂顫,像蝴蝶一般黏滯在男客的身上,任由他們狎戲調笑。真是一個被欲望主宰的世界,這種虛情假意的鬼地方,隻適合那些齷齪的靈魂遊**。

正在出神,忽然聽到嘭一聲巨響,一個黑色的影子從夕霧的屋內彈了出來。那個影子很是龐大,圓滾滾的像皮球一樣,正是智人。

智人好像是被某種外力彈出,先是狼狽不堪地彈到了廊下的欄杆上,緊接著是哎呀一聲痛呼,頭腳顛倒咕嚕嚕沿著樓梯滾了下去,彈來彈去,把正在尋歡作樂的男女們嚇得驚叫不已,那種躲閃不及的倒黴鬼自然就被胖胖的智人重重地壓在了那裏,疼得呼天叫地。

“發生了什麽事?智人!”若生不由得探頭下去喊道。但智人已被摔昏了,對於若生的詢問也無回應。若生凜然一驚,縱身躍上夕霧所在的房間,一個翻身撲了進去。

隻見男客仰臥那裏,夕霧正低頭埋在那男子的身上,那男子的身體不斷扭動,不斷呻吟著。

若生一驚,正要退去,忽然看見鮮血!鮮血就在自己的腳下,從那個男子身上源源不斷地流了過來。

男子還在呻吟:“啊,救命!”“你這個吸血鬼!”若生忍不住大怒,“庫賴,趕緊受死吧!”那個夕霧聽到若生的暴喝,隨即從男客的身上抬起頭來,轉頭望向若生,沾著滿唇的血,瀝瀝而下。

那個男客麵色蒼白,口中的呻吟還是細若遊絲:“好痛,好痛……”

若生的刀旋風一般飛了過去,但忽然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麵前刀下的這個夕霧,楚楚可憐,目光中滿是驚恐,身體也在瑟瑟發抖。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天狐,你要相信我。”那個夕霧忽然抱住了他的腿,淚水撲簌簌而下,似乎要說什麽卻說不出來。但是若生怎麽顧得上這些,他馬上明白過來,一個影子正在暗處窺伺著自己,那才是真正的庫賴!怎麽才能找到他?要循著血腥的氣息!

還不等他找到庫賴的藏身之處,無數隻六角手裏劍便飛了過來。那夕霧似乎毫無防備能力,忍不住失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