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殺妻弑子之痛(1)

天下需要信長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若生雖然不過是個小小忍者,但行蹤不定,很難跟蹤。況且比起那些虎視眈眈的政治強敵,他的威脅基本可以忽略。一年又過了大半,俠忍天狐幾乎快要銷聲匿跡,渺不可尋了。

一天下午,信長正在午睡之中還未醒來,就被嚶嚶的哭泣聲給驚醒了。

信長睜眼一看,是一個女子,抱著兩個幼小的孩子跪在自己麵前,泣不成聲。咦!他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二女兒織田五德。“德姬,你這是怎麽啦?”看到五德和兩個小外孫女都哭成了一團,信長很是不忍。尤其是兩個年幼的孩子,母子連心,看到母親傷心也惶恐地大哭,更是讓人心酸。“父親大人,您要為我做主。”德姬抽噎著,“為何為我選了這麽一門親事?為什麽要把我許配給德川家?!”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信康他欺負你了?”信長還是一頭霧水。德姬的性子剛烈,這麽氣衝衝地返回家內,必然是因為家內事。

“難道我寫的那些信,您都沒有看過麽?”德姬垂淚,顯然受了很多委屈。

“當然看過了。”信長看著女兒,感到十分心疼。“為何您一直置之不理?!”德姬懷著一肚子怨恨,恨恨地看著信長,好像父親也變作了自己的敵人一般。“哦,這個嘛——德姬你要認命,女人嘛,不可能指望夫君這一輩子隻愛你一人。‘丈夫’‘丈夫’,一丈之外就不是夫,為了這點事情就哭鬧,不值得。”

“父親,難道我不是您的女兒嗎?您應當明白,我首先是您的女兒,然後才是德川家的媳婦!信康那個家夥這麽做,不單是沒有把您放在眼中,更嚴重的是,他現在正在和他的母親築山殿一起,要勾結武田家造反呢!”

“夠了!你真的要逼父親下決心嗎?”信長發作了,“你說的話足夠讓信康去死!如果你真的厭倦了這門親事,父親可以成全你。”

聽到父親一聲暴喝,德姬的臉刷地白了,她隻不過是想讓父親出麵調停一下,好好教訓一下丈夫。她哪裏知道父親內心深處的想法要比她想象的嚴重得多。

德姬與丈夫德川信康的婚姻是不折不扣的政治聯姻。因為這樁婚姻牽扯到諸多人的愛恨,所以本來可謂美滿的婚姻也充滿了鉤心鬥角,最終成為一樁悲劇。

這樁婚姻的罪魁禍首不在這對夫妻,而是它開始就不是被人所祝福的婚姻。

德姬的婆婆,也就是信康的生母,被稱作“戰國惡女”的築山殿夫人瀨名姬從一開始就對這門親事有著複雜的情感,因為信長是瀨名姬的仇人。

昔日,才八歲的德川家康,由於信長的哥哥敗給了今川義元家,便以人質交換之由寄居今川家。幸運的是,家康的身份雖然是人質,但卻平安快樂地在今川家度過了十二年,今川義元對他很是憐愛,甚至在家康的成人禮儀式時親手為他戴上烏帽。等家康到了十六歲,今川義元又將外甥女瀨名姬指配給他,兩人舉行婚禮成為了夫妻。

那是瀨名姬最幸福的日子。舅舅是天下無敵的守護大名今川義元,她自小便是嬌生慣養,雖然丈夫德川家康隻是個人質,出身也是地方豪族的兒子,並不顯赫,但是瀨名姬並沒有抱怨什麽。相反,兩個人的感情很好。兩年後,瀨名姬生下長男德川信康,翌年又生下女兒龜姬。

但就在龜姬誕生那年,也就是德川家康十九歲那年五月,爆發了日本戰國史上著名的桶狹間之戰。今川義元率領二萬五千兵員大軍上洛(京都),途中遭受隻有十分之一兵力的織田信長突襲而死亡。這場戰役徹底創造了日本戰國的新格局。審時度勢之後的德川家康便趁機向今川家宣布獨立,正式脫離了人質身份。瀨名姬和兩個孩子依舊留在今川家駿府,夫妻倆人的政治立場和身份在一夕之間徹底逆轉,瀨名姬變作了被今川扣留的德川家人質。兩年後,德川家康與織田信長結成了同盟,攻打今川義元的妹婿居城,俘虜了對方兩個兒子,趁機以交換人質之由奪回瀨名姬母子三人。今川義元的兒子氏真忍不住這口怨氣,命瀨名姬父親切腹以泄恨,瀨名姬的母親也在此時自盡。原本可謂恩愛的夫妻兩人因為政治變幻莫測也被加入諸多不合諧音符。瀨名姬的悲劇命運也正式開幕。瀨名姬被稱作“築山殿”,正是由這個時候開始。當她帶著兩個孩子來到丈夫的故鄉岡崎,卻因婆婆(家康的生母)的命令,無法住進城內,家康隻得在城外北部築山另外建築了一棟宅邸,讓母子三人居住,從此以後德川眾家臣便開始稱她為“築山殿”。由此可見,瀨名姬在德川家處於非常尷尬的地位。

翌年,德川家康與織田信長為了進一步鞏固彼此間的同盟關係,讓剛滿五歲的長男信康與織田家長女德姬訂下婚約。四年後,兩人舉行婚禮,新郎和新娘也不過九歲而已。這種政治聯姻放眼中國,日本乃至西方一些國家,再平常不過。但是對於築山殿來說,誰願意整天看著自己的兒子和仇人的女兒卿卿我我呢?況且瀨名姬因為年長色衰,除了給家康生育了一對兒女,之後便被丈夫家康冷落,自己生活得也極為苦悶。

在她看來,人生中最驕傲的時光在頗似“官渡之戰”的桶狹間合戰舅舅被殺那一瞬間就頹廢地落下了帷幕。今川氏衰敗導致父親自殺,丈夫“認敵為親”,她和丈夫的驕傲此增彼長,隔閡日益加深,自己的地位也日漸衰弱,全部是拜織田信長所賜。

當然,不到徹底絕望的那一步,築山殿是不會走上令人厭惡的自絕之路的。當意識到丈夫離自己越來越遠時,她也努力放下身段乞求丈夫停下遠離的腳步。她曾經在信函中哀怨地寫道:我是你的結發之妻,又是你的長子信康的生母,難道我就不能多獲得你一絲愛情?每晚獨寢,朦朦朧朧中被褥都化為淚海,足以泛小舟。何況我父親是因為你而被逼切腹,本以為你會多疼愛我一些,沒想到你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要是你再如此對待我,恐怕我內心的情念會讓我化為惡鬼,讓你於日後悔恨不及。

但此時的家康在濱鬆城已有好幾位側室,還要整天忙著光複家業,出生入死,他哪裏有閑暇去安慰多愁善感的發妻?況且,心懷怨恨的築山殿經常會把妒火發泄在家康的幾位側室身上,加以淩虐,這更讓家康厭煩。

例如,家康曾經寵幸了築山身邊的侍女於萬。那於萬原本是瀨名姬的侍女,在濱鬆城內伺候家康更衣時,受到家康的寵幸懷孕。築山殿發覺後,妒性大發,百般淩虐於萬,最後將懷孕中的於萬身上的衣服扒光後,丟在了野外。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很多,而信康雖然年輕有為,也是脾性暴躁,不肖其父,更肖其母。但家康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和築山殿的感情不和會導致兒子信康的死。苦悶的築山殿十分地憎恨德姬,當德姬接連生下兩個女兒時,她便以為德川家接續香火為名將武田家的一名舊臣的女兒指配給了信康做側室。信康很快就喜新厭舊,與德姬的感情處於崩裂的地步。德姬這次回安土城省親,一心想要父親為自己出頭做主。為了打敗築山殿,她甚至捕風捉影地報告說築山夫人與甲斐武田氏暗中有所往來。

信長是何等敏感的人物?!雖然女兒是為了泄私憤,但是信長怎麽能當做沒有耳聞?他立即暗中派人調查,得到的匯報是:築山夫人果然暗通武田氏,準備逼家康退位,而讓嗣子信康繼承德川家。這可真的讓信長坐立不安。在信長眼中,築山殿是一個沒有頭腦、驕傲任性又瘋狂的女人,而信康呢,則銳氣勃發,在戰場上的表現讓自己的幾個兒子都要遜色。

無疑,如果築山殿真的想要恢複往日今川家的榮耀,很有可能會有暗中醞釀這種陰謀。信康母子一旦得逞扳倒了家康掌控了整個德川家,信長就要失去最牢固的盟友,而自己的對手武田氏將會如虎添翼,後果簡直不堪設想。信長深思熟慮之後,立即寫信給德川家康,語詞嚴厲,要他立即賜死膽敢悖逆謀叛的築山夫人和德川信康。

濱鬆城內的德川家康接到信長的信之後,嚇得肝膽俱裂。他深知信長的跋扈與暴戾。更為難的是,信長曾經召集了德川家一些家臣詢問信康的言行,那些家臣因為平時對信康的暴躁脾氣也甚為不滿,竟然都沒有為信康偏袒掩護,而是毫不猶豫地對信康以往的一些無禮殺人的惡行加以了證實。

麵對信長的詰問,德川家康的得力手下酒井忠次竟然毫不猶豫地答道:“是,確有此事!”諸如將僧人倒捆馬後拖死,因為路邊的賣藝舞女舞蹈跳得不夠好,便加以殺戮,殺死了德姬從尾張帶過去的侍女等等。

誰也搞不清楚,為何這些德川家臣會沒有為信康求情掩飾,譬如在德川家立下卓越功勳的酒井忠次,因為他這一番回答讓信康直接赴上了死路,令家主家康一直懷恨在心,害得自己也落得個晚景淒涼的下場。

家康聽到信長的懷疑後憂懼萬分,他急忙回信分辯說:“築山之事,我所不知,但小兒信康一定不會參與謀逆,還請大人收回成命。”信長對此的答複則是斬釘截鐵:“若殺其母,怎能再期望其子的忠誠?隻要築山夫人罪狀確實,則母子同罪,不可寬貸。不必掛慮小女,請盡快動手吧。”

可憐的德川家康不愧為“戰國第一忍者神龜”。他明白信長內心深處的動機到底是什麽。一是忌憚家康有優秀的繼承人,二是考驗家康對自己的忠誠,否則這樣的要求也太殘酷了。因為不近人情,不合情理,它更像是一個政治考驗。

時近九月,伊賀山間的草野開始變黃。九月,是各類飛禽走獸肉肥味美的季節,野兔橫行四出,狐狸緊嗅在後,垂涎三尺;九月,鷹擊長空,獵人開戶狩獵;所有生靈都將在這秋高氣爽的季節裏,拚盡全力,勇往向前,因為冬天馬上來臨。兔子想要活命,就得冒著在鷹爪下逃生的危險出來尋覓口糧,鷹想要活命就得冒著被獵人擊殺的危險出來捕禽,這就是殘忍的自然生存法則。隱居多日的若生信步走在了田野間,山間新鮮的空氣讓他心胸敞亮。明藍的天空,濃黃的秋色,紅色的楓葉,帶著草葉香的風兒,這都是若生最喜歡的。自六條河原救助了荒木村重一族,刺殺信長失利,信長就布下了天羅地網四處緝拿若生。這讓暮很是不安,於是,若生隻有遵從暮長老的命令蟄居起來,想不到今日就得到了新任務,讓他很是高興。

“是什麽任務?”“暫時不能告訴你,你隻需要明白是家康要你去的,誰都無法阻攔你。到了濱鬆城後,打開這個錦囊和這個藥包,按我的吩咐去做。記住,在沒有到達濱鬆城之前,你是無法看到錦囊裏麵的信函的,除非要到半藏手上的西洋藥水。”

“是。”若生對這類要求已經習以為常,將暮遞過來的錦囊和藥包揣入懷內,匆匆上路了。

暮不肯當麵說出任務內容,隻是要他到濱鬆城去聽從家康的安排,看來此事非同小可,極其隱秘,他不敢有絲毫懈怠。

到達濱鬆城的當夜,若生馬上拜見半藏。“不必拘禮。若生,我知道你的內心並沒有我這個軒轅眾首領,隻是礙於暮和杉穀的養育之恩才聽命於他們,對嗎?”半藏看著跪倒麵前的若生,有些酸澀地感慨著。

若生嗬嗬笑了起來,目光灼灼:“您是在懷疑我的忠誠嗎?若生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是師父給了我生存的機會。師父死了,我就是孤魂野鬼,存在世上沒有任何意義。既然不能跟隨師父死去,那麽就讓我做師父的影子吧。我現在知道,在暮長老的身後,您才是軒轅眾的真正掌控者。杉穀師父將一生都獻給了德川家,那麽我也是德川家的走卒,出生入死也義不容辭。除非將來秋扇見棄!”

“很好,若生,我喜歡你的性格。如果信康有你這樣的孝義之心,就不會有今日的這般局麵了。半藏,把藥給他吧。”

若生不必抬眼去看,就知道發話的是屏風後麵的德川家康,他正在屏風後默默審視著自己。

半藏聞名,從懷內掏出一個繪著西洋式**的小瓷瓶,遞給了若生。若生將那藥瓶打開,一股淡淡的紫色氣體散了出來,令人聞之欲眩。

緊接著,他取出錦囊內暮的信函,將藥水灑在上麵,密密的忍書顯露出來。若生看著那忍書,漸漸的,心底像壓上了一塊石頭,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他抬眼看看半藏,半藏眼中也有淚水出來。“這個?半藏您叫我來就是做這個的嗎?”若生有些猶豫了,原來的輕鬆一掃而空。這可不是單靠殺戮和勇往直前就可以解決的任務。

“半藏無法下手,隻有把你從甲賀召來了。”家康的聲音也是哽咽,“若生,你的刀是最快的,這樣信康不會很痛苦。那個孩子,他可能還沒有自裁的勇氣。”

“家康大人,必須要這樣做嗎?您何必……當然,作為忍者隻需要聽從主公的安排,不必多言。但是,我真的不忍心,您這麽做和自剪羽翼有什麽分別?信康少主所為的確有些殘忍過度,但是——”

“你不必說下去了。”家康悵然道,“半藏,關上那窗戶,別讓雨進來了。我的心很冷。若生,聽說你行事敏捷迅達,明天我等你的消息。”

若生喃喃地自語:“我知道,大人內心一定很難過。我會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雨水還在蔓延,似乎已經預感到不祥的氣氛,從濱鬆城到尼崎城的一路上都是雨水淅瀝。

若生到達築山殿時,已經是深夜。當他快要潛入築山夫人的內庭時,築山夫人還沒有歇息。這位夫人似乎預感到不幸即將來臨,正坐在室內向侍女發脾氣。孤居岡崎城多年的築山或許正如傳聞中所說,與大明國來的醫師有著不可告人的曖昧關係。

她將手中的茶碗向侍女扔了過去,歇斯底裏地哭喊著:“我要死了,我受不了,快去叫大明的先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