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菊花之約(1)
甲賀的清晨,暮還在沉睡之中就被瘦馬喚醒。
“暮,有人要見你。”
“哦,誰?”
“他不肯講。”
暮覺得很是奇怪,甲賀的軒轅眾與其他流眾相比氣勢已經微弱了許多,怎麽還會有人造訪?
“閣下是?”來者頭上罩了麵紗,麵目不清。衣著雖然淡樸,但是有著一股清秀之風。
“是暮長老麽?”
“是我。”
“聽說貴部有一位血瞳忍者?”
“呃——是。”
“可否引來一見呢?”
“這個麽……請問閣下到底為何而來。”暮有些不明所以了。
“想請血瞳幫我做一件事情。”若生正在研讀一枝梅饋贈的《枕中八箋》,想不到還會有人指名要自己出麵。“希望你救出阿鏡。”熙子看著若生,似乎要哭出來,“都是我的罪過。該死的那個人是我。如果你不救出阿鏡,我就死在夫君麵前。”
“你的夫君?”若生感覺到其中的隱情,熙子已經將酬金放在了若生麵前,“事成之後還有重謝。”
要從半藏手上救出一個女子,這讓若生十分吃驚。“要我從半藏手上救出阿鏡?”
“是,我覺得已經無法贖罪,或許隻有這樣才能挽回丈夫的心。”熙子流著眼淚懇求著。
“好吧,我答應你。”若生點頭。
“若生,不要去,難道你要和半藏為敵嗎?”一直在旁邊默默不語的暮嗬斥道。
“讓人家妻離子散,這好像是很邪惡的事情。”若生喃喃著,“真的很想出手。”
此時,一支梅的話仿佛在他耳畔響起:“你做不了忍者,因為你有俠義之心。”
“家康這麽做不過是想讓自己手上多一個政治籌碼,為了挾製光秀成為自己的戰略同盟。我早就說過,如果光秀和家康站在一起,信長就不可能奪取天下。”暮發出了警告,“我們是忍者,需要服從雇主的利益。我們軒轅眾實際上早就是家康的一支暗影部隊,你明白嗎?”
“但這麽做,真的有悖人性。”若生鬱悶地拉開紙扇門,坐在了門前的地板上。陽光投射進來,形成一道道斜斜的光影,在若生的身上明暗不定地閃爍著。
“我死了,軒轅眾這支暗影部隊可能要歸你統轄。”暮來到廊下,看著正在做著思想鬥爭的若生,語重心長道。
“暮?”若生看著一臉病容的暮,就像看到了昔日的杉穀,內心很是辛酸。
“若生,你長大了,需要有所擔當,我知道你並不開心作這樣的選擇。但是,我病得厲害,時日不多,我們軒轅眾急需一個忍術高強的人來服眾。若生你既會忍術,也精通中國武術,我希望你能讓我們軒轅眾繼續存活下去。所以,也不要一時衝動,做脫離軒轅眾的事情。”
暮的話像一頂巨石壓在了若生心頭,家康還算仁義,但是政治家為了政治利益會做出種種有悖常情的事情。而軒轅眾這支暗影部隊也必然要迎合他的政治需求放棄個人的善惡之分。這種悲哀的現實局麵讓若生分外地想念和一支梅在京都的那一段快樂時光。可他也清楚地記得即便是看來狂放不羈的一支梅也是看著山水對若生悵然道:“我武功再高,也不過是皇上手上的一支風箏,隨時都要飛回皇上身邊的。”
人生在世,有幾個是逍遙自在的呢,連一支梅那樣的人也不能幸免啊。
若生不明白,為什麽熙子的哭訴讓他很是同情。他為什麽這麽同情光秀和阿鏡呢?光秀是效命於信長的,他應當是自己的仇人才對,為什麽忽然對他們起了惻隱之心呢?
若生默默地送走了熙子。山路崎嶇,寒霜罩在山林上,染上了層層疊疊的白色。“夫人,就到這裏吧。我不希望他人看到我們軒轅眾和光秀大人有任何交集。”“為什麽,你們不是有了錢就可以做事情的雇傭忍者嗎?難道你們真像民間傳說的,暗中聽命於家康大人?”隨侍丈夫多年的熙子不可避免地練就了敏銳的政治觸覺,她已經察覺到對方似乎有難言之隱。
“呃,那怎麽會呢?我們軒轅眾不聽從任何一位大人的控製。”若生賠笑道。
“那你為什麽不答應我?我已經給了你足夠多的報酬!”熙子沒好氣道。
“事實並非夫人猜測的那樣,但我的確不能給您任何承諾。雖然雇傭忍者以利益至上,但也要為整個忍者眾考慮,不能輕易和其他權貴結仇為敵。”若生這話說得艱難。“原來你們是怕得罪家康。想不到你們軒轅眾竟然是這樣的膽小鬼。”熙子臉上罩上了一層寒霜。“夫人可以這樣以為。”若生停下了腳步,看著熙子,“我是愛莫能助。”
“你是在拒絕我嗎?”熙子聽到若生這番話,將一個怨婦內心的哀愁全部寫在臉上了,“要知道,您救的不單是阿鏡,也是奴家的性命,否則我的一生就要徹底被丈夫的怨恨給埋葬了。”說這些話的時候,淚水刷刷地從熙子的臉上流下來,那些霜重的楓葉嘩啦啦的在寒風中飄落,合著熙子的哀鳴,令人感到分外淒涼。
“嗬嗬,夫人您不要哭啊。”麵對一個女子的哀傷,若生有些手足無措,“我最怕女人流眼淚了。”
但是熙子的眼淚還是刷刷流個不停,淚水浸透的鬢發在寒風中結上了霜。
“啊——對了!”若生一拍腦門,“您最近聽說過天狐的傳說嗎?”
“什麽傳說?”“聽說信長火燒比睿山之後,比睿山的神靈被觸怒了,尤其是那比睿山上修煉千年的天狐,最近頻頻化作人形來到民間,為百姓化解不平之事。”若生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他也不知道為何要扯上天狐,但是內心對比睿山僧眾的同情竟然鬼使神差地使他編出這麽一段神話。
“真的嗎?”“呃,當然了。聽說去近畿的神社祈願,天狐就會顯靈。”熙子聽著,心有所動,怔在那裏。
若生折下一支**:“這是給夫人的。但願夫人能像這花兒一樣,樂享自然之趣,不要整天憂鬱。”
熙子接過那一支**,悵然地下山了。
秋天的夜晚,夜涼如水。一個白衣女子在山間行走,她正在向家康的領地行進。不要沉醉於她出眾的容顏,她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他是若生,秘密潛入家康的領地,隻是因為內心的俠義之心。“哈哈,這是誰家的小姐,深夜一個人在荒山中行走,遇到虎狼該怎麽辦啊,就讓我來保護你吧。”說這話的是光秀的一個手下,名為期四郎。此人向來好色,這一帶正好由他巡守。抱著倦意忍受涼風侵擾的四郎,怎麽也想不到會在山中遇見一位絕色。
但,這絕色僅僅是向四郎嫵媚地一笑,就轉瞬不見。這讓四郎很是驚駭,近來山中有鬼女的傳聞,莫非今夜讓自己遇見?但那女子的笑顏和芳香,明明還在身邊縈繞,鏡中花水中月一般渺不可聞了!
若生還是在山中迅若疾風地行進。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追覓他的行蹤。不但如此,他還有靈敏的觸角,很快就可以找到阿鏡被家康藏匿的秘密處所秋葵殿。
一個身影如黑色的蝴蝶一般在夜色中翩翩若飛,腳不沾塵地穿過澱姬夫人所在的正殿,悄無聲息地合攏雙翅,倒掛在了秋葵殿的屋簷下。
“啊,好像有風吹過。”一個奉澱姬之命前去服侍阿鏡歇息的侍女忽然感覺到什麽,茫然四顧。
“今晚如此幽靜,哪裏有什麽風呢?”回應的是另一個侍女,此刻的她並不曉得,發間的那朵秋菊因為太過可愛已經不翼而飛。若生輕拈那朵夜色中也閃耀著灼灼金色的秋菊,忍不住在鼻尖嗅了嗅,“名花配美人。光秀,今晚我成全你,也算雅事一樁。”
說著,他縱身向秋葵殿飛去。
阿鏡還在夢中。這次的夢與以往淚水沾襟的相思夢不同,是濃烈甜蜜的美夢,她正緊緊依靠在光秀寬闊的胸膛之中,漂浮在溫暖的海洋之上起伏不定。
夢中有一股菊香。淡淡的,甜甜的菊香,那香,撲鼻而來,讓她悠然醒轉。“哎呀,你是誰?”醒來的阿鏡發現自己竟然伏在一個男人的身上。四周還是天色未明,一片茫茫白霧。那個男人走得極快,像是獸類,而非常人。“夫人勿驚。”背著阿鏡的那個男子,聲音粗嘎,這更讓阿鏡心驚,以為自己真的落入傳說中的神怪手上,忍不住要失聲尖叫,那個男子安慰著:“很快您就會見到光秀大人。”
這話讓阿鏡很是恍惚,剛剛明明還是在家康府上的秋葵殿,看著廊下不斷墜落的秋葉哭著睡著了,怎麽又會是這樣的情形?
“看,光秀大人正在前方等你。”阿鏡抬眼看向前方,山巔之上有旗幟在飄揚,果然,是光秀的紫色桔梗家徽,在白霧之中散發著水樣的光!那旗下,瘦削挺拔的影子不是光秀是誰?阿鏡頓時淚如泉湧,這不是做夢吧?
而家康府上,發現阿鏡失蹤的兩個侍女正驚慌失措,亂作一團。
澱姬和家康聽到音訊,也披衣來到秋葵殿。有這樣的事?府上守衛森嚴,怎麽會讓阿鏡逃掉呢?家康還是看到了讓他驚詫的東西,迎麵白璧上有一抹鮮紅,那是一支紅梅,豔若朱砂,開得酣暢淋漓,洋洋灑灑一幅大潑墨!一支梅花?!
所有人都呆在那裏。
最近,民間出現一個奇怪的人物,每次都要出入官宦人家,劫富濟貧,得手之後在牆上留下的就是這樣的一幅潑墨紅梅!有人說他是一個忍者,也有人說他是一個劍客,還有人說他是天狗的化身。但不管怎樣,此人能夠潛入家康的府上,對家康來說是一個不小的威脅。
山中的光秀當然想象不到家康那裏的驚慌混亂,他隻是沉浸在與阿鏡重逢的喜悅之中,眼看著阿鏡像山中百合一樣衝破迷霧向自己奔來,他又驚又喜,像在夢中一樣:“阿鏡,真的是你嗎?”
“當然是我,光秀君。”阿鏡已經旋風一般撲入光秀的懷裏,喃喃應道。
“嗬嗬,這怎麽可能呢?”光秀撫摸著阿鏡變瘦了的身軀和依舊光可鑒人的秀發,難以置信地自言自語:“我還沒有答應把六個郡給他呀!他怎麽會變得這麽慷慨了呢!嗬嗬!”
聽到光秀的話,阿鏡的心一涼:“什麽?難道不是你要家康放我回來的?!”
看到愛人驚詫的眼神,光秀感覺到事情蹊蹺之處。他鬆開了手,尷尬道:“當然了,六個郡的土地對於我來說不是小事,我總得和各位家老商量之後才能決斷啊!這關係到整個家族的興衰。”
阿鏡失望了,看著光秀的眼神有些幽怨,她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成為家康與光秀之間政治對決的籌碼,也沒有想到光秀會說出這樣的話。兩情相悅之時,他明明說過愛自己勝過一切的呀,況且自己還有了孩子,還比不上他的權力和土地重要嗎?男人啊,到了關鍵時刻,就是如此現實冷酷,世故得讓人心寒。
“是我要你們團圓的。兩位不要心生罅隙。”一個沙啞的男聲在山間回**,清晰地敲打著光秀和阿鏡的耳鼓。
“閣下到底是誰啊?”阿鏡明白過來,原來對方不過是一位俠客嗎?她循聲追問。但是除了山間的迷霧,她什麽也看不到。
“你真的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嗎?”
“他將麵目隱藏在紅色圍巾之下,腦門上有很深很深的紅色刀疤,走起路來像飛一樣。”阿鏡回憶起當時的情形,還是一片惘然,“那一瞬間,我以為自己伏在了在天狐的身上。”看著阿鏡回味的神態,光秀都有些心生嫉妒了。
“啊——真的是天狐嗎?”一直忐忑不安地守候在那裏,不敢發話的熙子終於開口了,“天狐真的顯靈了?”
光秀愛姬阿鏡被天狐所救的傳聞很快便滿城風雨。“俠忍天狐”的名號由此在忍者和武士間傳來,甚至在街巷兩個人吵架也會詛咒對方“,你太可惡,小心天狐來取你的腦袋!”而天狐的足跡也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民間,那些欺男霸女的大名和官府都對天狐噤若寒蟬了。
“天狐”是誰?這引起了眾忍的注意,鬼半藏和蜂須賀都在秘密地調查此人。
據說他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類似於鳥獸的怪物。紅色的臉,高高的鼻子,因為相貌怪異,所以常常將臉隱藏在紅色圍巾之下。他身材高大,體態風流,經常手持折扇,幻作京都貴公子的模樣迷惑官府。他還來去如飛,長有一雙隱藏的翅膀,穿著傳統高腳木屐,一腳就能踏上安土城的七層天守閣,所以深夜巡邏的武士經常惶恐地看到有一個高大的影子在天守閣高高的飛簷上來回縱躍,縱躍之間便登上了天守閣的閣頂,那影子看來真的如同喜歡吞月的天狐一般是要向圓月奔去,神秘至極。就算有武士們埋伏在天守閣的瞭望台下也捉不到他,總是空手而歸,一敗塗地,因為天狐隨身帶著蓑衣,能夠隨時把自己隱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