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地獄變相圖(4)
“幸虧光秀救了我一命,所以今天的茶會,我想告訴爾等,我決定將誌賀郡賜給光秀!”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要知道,誌賀郡那可是一大片土地,光秀在織田家臣團中,是第一個被賜封領國的武將。而誌賀郡是近江地區第一塊穩定下來的國郡。而此前戰功赫赫的柴田勝,或者丹羽長秀、佐久間信盛似乎都沒有得到如此殊榮和犒勞。信長的豪爽,讓光秀內心的憂惻少了許多。
“嘖嘖,光秀武運了得啊,我們為禦館出生入死這麽久,也沒有得到如此隆重的賞賜。”說這話的是木下藤吉郎秀吉,也就是日後讓朝鮮人恨之入骨,中國人覺得無聊可笑的羽柴秀吉。
秀吉出身於尾張,也就是現在的名古屋。他是低賤的農民出身,幼年喪父,因與繼父不和而離家出走。因為小時候生活艱辛總是吃不飽肚子,導致營養不良,身材矮小且形容猥瑣,活像一隻尖頭鼠腦的猴子。天生自卑的心理,自卑的容貌,使得他對於出身高貴的光秀總是有著醋意,掩藏不了內心的嫉妒。
秀吉是一個機靈聰明的人。他早年做過小沙彌和貨郎,也曾在今川家做過足輕,後來加入織田家,做了織田信長的隨軍小姓。織田信長的性格暴戾但是直爽,由此他總是和一些低賤的下人無話不談,對他很是喜愛,經常把一些任務交給他。木下秀吉每次大任務完成得非常出色,於是破格提拔他做了武士,並且成為織田信長的直臣。秀吉的果敢聰明與光秀的陰柔憂鬱比起來,自然更容易得到信長的青睞。
而美濃的忍者眾頭領蜂須賀小六(蜂須賀正勝),正是秀吉在離家出走期間,在美濃結識的土豪。
“哈哈,秀吉在吃醋吧?”信長樂不可支,“到底是鄉下人,眼光短淺。為了一郡的土地就開始嫉妒光秀了。”
所有人哈哈大笑,隻有秀吉,還是一臉的不服氣。“那好,秀吉,我問你一個問題,倘若你答得出,我就將光秀的那一郡土地賞賜給你怎樣?”
“呃?”秀吉晃著尖尖的小腦袋,不免有些心慌,是什麽樣的問題可以讓自己轉而得到一郡的土地?“你知道我為何要將稻葉山城改名為岐阜嗎?”
“這個——”秀吉慌了神,他搖了搖腦袋,顯然是一頭霧水。在座的人也是麵麵相覷,一片茫然,隻有光秀安然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信長看到眾人都是不解,有些失望,轉眼看向光秀,光秀看到信長已經流露出不耐的神色,連忙正色道:“禦館高瞻遠矚,一心想要效仿周文王奪取天下,所以我在想這岐阜兩字的來曆,是不是這樣?”
“講——”信長眼睛一亮,很是振奮。“我猜,這個歧字乃是取自西周興盛之地岐山,阜字則來自孔子家鄉曲阜。禦館希望以岐阜為起點,完成奪取天下的偉業。”
“哈哈——不愧是博覽群書的光秀啊!”信長樂得前仰後合,“我要的天下豈止一個小小的日本,看看大明的土地有多遼闊,還有印度,朝鮮。男人麽,就要像誇父追日一樣,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也不能停止征戰的腳步。嗬嗬,你們都是我的股肱之臣,將來得了天下,自然有大家的份。豈止一個郡,一個國都不在話下啊。”
這一席話讓眾家臣很是興奮,一想到可以盤踞在物資豐饒秀美的那些泱泱大國之上,盡情滿足自己深壑般的欲望和貪婪,這些人就像被注射了興奮劑的病狗一般又嗷嗷叫起來。
隻有秀吉,鬱悶地在那裏喝起了悶茶,從小吃不飽肚子的他,怎麽可能會像光秀那樣有良好的家教,淵博的學識?
忽然他擲下手中的杯子,大聲喊道:“禦館,將來你要攻打大明的話,我請求做您的前鋒!讓我第一個衝上大明的陸地!”光秀明白秀吉的衝動從何而來,他不想再看見這些人的瘋狂表演,默默退了出去。他來到廊下,看著天邊的日色,烏壓壓地昏暗不定。一個黑影忽然從柱子後麵閃現,低聲道:“禦館。”光秀吃了一驚,他看不清那個人的臉,隻是那人和柱子幾乎融為一體,不注意的話根本無法感覺得到此人的存在。“半藏,你怎麽在這兒?”光秀訝然。“我是來代果心向你道謝的。”半藏詭笑著。“你怎麽知道我放走了果心?”光秀察覺到那絲詭笑中的寒意,猶如芒刺在背。家康那個家夥少年老成,豢養了這麽一群鷹爪,鷹目四布,無所不知,實在是太可怕了。
“嗬嗬,禦館不要驚慌,是家康大人猜到的。在主人的眼裏,隻有光秀大人才會有這樣的慈悲之心。”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的嗎?”光秀臉色沉了下來。“呃,還有一件事情要向您稟告,前些天有一名很奇怪的女子前來拜謁家康大人。據說是被家內夫人逐出。”半藏微笑著,像是說著平常的家事。
光秀的臉色漸漸慘白。“她自稱是光秀大人您的姬妾,您看該如何是好呢?”
“阿鏡?!”光秀神色緊張起來,他忽然明白了,“阿鏡在你們的手上?”
“禦館不必緊張,家康大人和您友情深厚。隻是其中的隱情必須要告知禦館,阿鏡被逐出時已經身懷有孕。”
“什麽?”這不啻一顆驚雷在光秀頭頂爆炸,他內心不由得喃喃道:“熙子,你騙我?”
“現在,阿鏡夫人正在家康大人的築山殿澱姬夫人那裏養病。大夫剛剛給她診斷過,阿鏡夫人是受了棒笞之刑後被逐出的。好在胎兒沒有什麽大礙,調養一下或許能有希望。”
“如此,就拜托澱姬夫人了。”光秀的心像沉入了一片深潭之中,雖然是出生入死的武將,但是骨子裏麵卻天生憂鬱敏感,信長豪爽地賞賜了誌賀郡與他,卻在他的內心激不起半點波瀾。他的內心正被那個憂愁的影子所占據,為她而惆悵。
毫無疑問,熙子利用他對她的信任欺騙了他。光秀出身名門,向來重視名聲,潔身自好。個人信仰接近於孔孟之道的他,在生活中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君子。他和熙子的婚姻就是如此。熙子本來麵容姣好,可惜還未成婚之前就染上了天花。在當時,天花是很容易讓人喪命的病,熙子雖然僥幸保住了性命,卻留下了一臉的麻子。熙子家為了不毀掉這門能夠帶來榮耀的親事,便想出了讓熙子妹妹代姐姐出嫁的想法。但想不到第二天妹妹便被退回,得知真相的光秀對熙子妹妹托言道“與我訂婚的是熙子,也就是說,我終身的妻子隻能是熙子。麻子臉並沒有任何關係。如預定的一樣,我是要同熙子本人進行婚禮的,請如此轉告妻木殿。”就這樣,妹妹被送回了。由此可見光秀的高尚品德是令眾人稱道的。
但是這一對傳為佳話的夫妻是否真的如眾人看到的那麽美滿呢?
光秀恪守著內心的原則,對妻子忠誠愛護,但是情感和道德總是有相悖的地方。阿鏡就是上天用來挑戰光秀內心信條的一道迷霧。出於義理的愛和發自本性的愛是截然不同,難以媲美的。一個好比靜水流深,一個是狂潮肆浪。光秀的心一下子就被阿鏡給吸蝕進去,無法自控了。
好在阿鏡很是乖順,連側室的身份也沒有求索,一直居在府內安安靜靜。而熙子呢,似乎也默認了阿鏡的存在,沒有半句問責和埋怨。但怎能想到,忽然有一天阿鏡默默消失,詢問府內上下都是一無所知,就連熙子也是沉默以對。眾人都是含糊道:“可能阿鏡夫人是出走了吧?”
光秀數日來一直為阿鏡擔心,想不到竟然是這樣一副情形。謎底揭穿,他也感到心驚。一則,想不到看來對自己恭順賢良的熙子竟然會背著他悄無聲息地將阿鏡趕出家門;二則,想不到阿鏡竟然會落到德川家康的手上,成為對方手上一顆要挾自己的棋子。
“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要趕走阿鏡?她懷孕了你知道嗎?”光秀回到自己府上,便忍不住對熙子大發脾氣。
蜷縮在內室的熙子知道真相已經敗露,又是羞慚又是畏怯,忍不住伏在地上抽泣起來。不錯,正因為嫉妒懷了孕的阿鏡,她才趁著光秀隨著信長遠征比睿山之際,指使下人將阿鏡孤立起來,讓阿鏡日夜忍受著眾人的疏離,最終無法忍受才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