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地獄變相圖(2)
他舉起米粒問蘇錦他們:“做得到嗎?”
“做……做不到。”幾名錦衣衛雖然都是絕頂的高手,但涉獵過多的人,未必在此一擊上有絕頂的修為。這實在讓人覺得尷尬。
“我隻是小小的草芥,畢生隻修煉這一擊。嗬嗬,獻醜了。”若生說完,便大搖大擺地走開了。
“抓住他——”一個人眼尖,忽然看到了若生頸上的一抹黃色,“他身上有小爺的絲巾!”
所謂的那條絲巾是若生離開赤尾嶼時,小蝦米所贈,怎能想到會惹來如此禍端?
“他一定知道小爺的下落!別讓他跑了!”這一喊,若生吃了一驚。自己能是這幾名錦衣衛的對手麽?還是溜之大吉為妙。若生縱身躍上寺廟的山牆,不想對方比他還要快,一把將他扯了下去。可憐的若生夾在眾人之間,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個小子,絕非善類!小爺讓他給害了也說不定!”蘇錦摜住若生的頭,將其緊緊按在地上。“我什麽都不知道——”若生大喊辯駁也無濟於事。“放開他。”一個粗辣的聲音悶雷一般在頭頂爆炸,幾雙鉗製住若生的手不由得都鬆開了。若生定睛一看,就是那個吃雲吞的莽漢。“都給我滾開,不要再讓我發怒!”莽漢衣著粗樸,卻好像有著莫大的威信,隻是一吼,華服男子們各個猶如縮頭烏龜,如鳥獸散。
若生很是奇怪,這粗俗不堪的漢子是何方神聖,能把這群人嚇成這副德行?
若生跟著那壯漢,兩個人在京都的街頭坐了下來,都是衣衫粗樸,看上去就像是一老一少在街頭歇息的長工。
“這絲巾是哪裏來的?”壯漢看著若生,奇怪地問道。“呃——這個怎麽說呢?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若生搔搔頭皮,不知道該如何講。這幫人是小蝦米的敵人還是朋友呢?
小蝦米行蹤不定,神出鬼沒,或許和這群人大有幹係?“如果不想說就罷了。”那壯漢看著暮色漸濃,歎息道,“那個鬼丫頭怎麽會輕易告訴別人她是誰呢!”一片落葉輕輕飄落,“噌”的一聲被削作了兩半。若生一驚,壯漢手上沒刀,用的是那寬厚的手掌。這實在是,聞所未聞——若生不禁鼓起掌來,這是杉穀死後他第一次開心地大笑,真的是太精彩了!“大俠,你好厲害!請問您的大名?”“哈哈,我嘛——難道你不知道?”那壯漢本來很是得意,後來一聽若生討問他的名字,又驚詫起來。“呃——這個嘛,真的不知道啊。”若生搔搔後腦勺,賠笑道。“難道你不是慕名而來拜我為師的嗎?”那壯漢很是不解,“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說我來到了日本,近來總是有人打擾,要拜我為師,我以為你和他們無二,也是來煩我的呢!”
“這個嘛,大俠武藝高強,日本舉國無人能敵,我也還真的想拜您為師呢!敢問大俠高名?”
“他的名字你都不知道?白癡!”兩個武士模樣的人在路邊向若生投來鄙夷的目光。
“他可是大明赫赫有名的人呢!收我們為徒吧。”一個武士跪了下去,向壯漢拜了又拜,“收下我們吧。”
“唉,可惜,我從來沒想過要收日本人為徒呢!”壯漢掏出掛在腰上的酒壺,仰頭喝了起來,“我來去如風一般捉摸不定,實在是不適合帶徒弟啊。你們跟著我,隻會誤了你們。”說著,掏出幾本書來扔在地上,“這些書拿著真是累贅,送給你們吧。”那兩名呆頭呆腦的武士拾起書來,隨手翻了翻,一看內頁,大喜過望,相顧而笑,如獲至寶,對著壯漢連連叩拜:“多謝大俠!”
壯漢困倦地打了個嗬欠:“走吧,不要在這裏死纏我了!練什麽武藝呢,很辛苦的!我知道你們日本國最好此道,拿去慢慢觀摩吧。”
那兩個人聽得非常的開心,連連點頭,樂滋滋地走開了。若生恍惚看到那幾本書的名字,好像是什麽《金瓶梅》《桃紅香暖》《花影嬌娘》,很是詫異。這是些什麽功夫?名字如此美妙,大俠如此豪放,隨手就擲給了他們?
那人口中叼了一支含苞的青梅,那青白的花瓣在他的絡腮胡子上簌簌抖動,像被插在了牛糞上一般不甘心。
若生看著他,這麽粗俗的男人怎麽也好弄青梅呢!“不要這麽奇怪地看著我,想當年我也是六扇門中最帥的捕快。你知道當年京城的女子看到我有多麽傾倒嗎?白玉堂前一枝梅!我的名號可是名冠九州島,遠播三國!”
“白玉堂前一枝梅?嗬嗬,好名字!”若生嘿嘿笑道。“小子,做我的徒弟吧。我教你天下最厲害的功夫。”
“真的嗎?”若生的心癢癢起來。“
自然,一枝梅說話一言九鼎。不過,我有個條件,下次你看到了我們小爺一定要通知我。”
“呃,這個嘛——好吧,我答應你。”若生一想到那些神鬼莫測的功夫,就熱血沸騰,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若生就這樣留在了京都。
日子一天天過去,倒像是太平無事。隻是若生的內心,始終有一個沉重的包袱。但,要報仇怎能是那麽容易?好在一枝梅實在是一個奇人,他身上的絕技實在是讓若生驚詫。不知不覺就沉溺其中,難以自拔。一枝梅告訴若生,小蝦米是從皇宮大內跑出來的。找不到她,他回大明隻有一死,於是隻有困守在日本四處尋覓她的下落。而那群錦衣衛自然就是他的一群屬下。
若生暗暗吃驚,想不到這貌不驚人的莽夫竟然是如此厲害的角色。
一枝梅困在了日本,回國遙遙無期,很是鬱悶,好在有若生陪伴做向導,將京都遊曆迨遍。
“原來若生小時候並不想做忍者啊!”當一枝梅知道杉穀的故事之後,很是驚詫。
“是。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可以讓我在黑暗中生活,在黑暗中毀滅,除了杉穀師父。我的心目當中,師父是比父親還要親密的人,因為他給了我這個世界上最無私的關愛。現在他死了,死得很痛苦,我要讓殘害過他的人付出代價!”
“若生,因為心存愧疚就要把自己投入萬劫不複的深淵麽?杉穀倘若泉下有知,也不會安心的。現在,我是你的師父,你就跟著我走吧。這個信長真是殘忍狠辣,一點都不輸給史上的紂王石虎。你與他為敵,他絕對不會放過你。依我來看,信長雖然凶殘,但是奪取天下的腳步不可阻擋,倘若他奪得了整個日本的天下,你在這裏必將無立錐之地。”
“秦始皇統一六國,還有荊軻搏命一擊,何況信長還不是秦皇。我自信將來必將有一日可以斬下他的頭顱祭奠杉穀的亡魂。”一枝梅看著若生,忽然嗬嗬笑了:“果然是我的好徒弟,天生就是俠肝義膽。”“俠肝義膽?嗬嗬,我最喜歡讀的就是《史記·遊俠傳》,做一個遊俠一直是我的夢想。”若生一說到俠字便目光炯炯,興奮異常,“言必行,行必果,己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千裏誦義者也。荀悅曰,立氣齊,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強於世者,謂之遊俠。”
若生說得很是豪氣,看得一枝梅暗暗發笑。忽然,一枝梅停下了腳步,對身後的若生道:“拿你的刀過來!”
若生一愣,旋即會意,掄起野鵠刀便向一枝梅衝去。那勢頭快如疾雨,不想一枝梅靈活地躲了過去,若生撲了個空。他定神想要再砍,手上卻一麻,整個身體瞬間僵住,原來一枝梅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折扇,在若生的手上輕輕一搭,若生的刀便停在了空中進退不得了。
本以為自己的刀術已經可以睥睨天下了,絕世的刀譜,極度敏銳發達的運動神經,無畏的膽量,卓越的勇猛,樣樣具備,何人能敵,想不到一出擊便落於下風,這實在是出乎若生意料之外。一枝梅看著刀舉在半空、身子僵直的若生,哈哈大笑起來,在他身上輕輕一拍為他解了穴,將折扇別在了腰間,指著腳下的深澗笑道:“生似流水,呼嘯而來;逝如亙山,沉默而去。山水相倚,動靜互生,以後我就帶你在這山水之間體悟中華武術的奧妙。”
由此,若生便在京都盤桓數月,直到蘇錦等人在琉球發現小蝦米的蹤跡,一枝梅才匆匆離開了京都。
當若生返回甲賀,告知暮這些唐人隻是遊曆並無其他企圖時,暮內心稍安。“聽說你和那些唐人做了朋友?”
“是。”
“若生,”暮看著若生,忽然神色鄭重起來,“如果你回大明,我不攔你。”
“這怎麽可能呢?!”若生驚慌起來,“之前的確是有想回國的念頭,可是您和杉穀都撫育過我,我怎麽能在甲賀岌岌可危的情形下獨自逍遙呢?如果我早早接受忍者的身份,可能杉穀就不會死。”
“你不需要總是陷於自責之中難以自拔。兵荒馬亂的年月,命運比杉穀還要悲慘的大有人在。他是一個忍者,被戕殺的命運勢不可免,這豈是你能夠扭轉的?聽說大明承平日久,國泰民安,你還是回大明去吧。”
暮竟然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錢袋,放在了若生麵前:“我們軒轅眾作為甲賀的一支,已經沒有什麽實力了。這一點資費微薄,就當你路上的盤纏吧。”
若生沉默了。現在離開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我永遠是甲賀的忍者。”沉默了半天,若生立下了誓言。
戰國的烈火一直如火如荼地四處蔓延著。信長的勢力在一天天滋長,不斷吞噬敢於和他作對的那些地方勢力。
前麵就說過,日本有一個強大的僧侶集團。他們一方麵為各路反對織田信長的勢力提供經濟援助,另一方麵直接組織軍隊對抗織田信長,使後者損失慘重。
元龜兩年,一五七二年九月,駐軍在南近江守山金之森的織田信長召開了有關向佛家聖地比睿山進攻的會議。
比睿山位於京都東北方,模仿中國浙江天台山及山北四明山,別稱天台山。自傳法大師最澄由唐朝回國後,就一直是日本天台宗山門派的總本山,佛門的聖地。
比睿山在日本佛教中的地位之高,無以匹敵。山上的延曆寺自古便以鎮護王城而備受尊重,和曆代天皇家有著良好的關係。比睿山的僧侶更是和中國的和尚大為不同,不但可以娶妻生子,而且擁有自己的領地,經濟上自給自足,儼然是一個獨立於世俗之外的佛教王國。
但是數百年後在戰國時代中的比睿山卻已經完全喪失了最澄大師的教誨。
飽暖則思**。財富、地位的膨脹,讓這群佛門弟子也拋棄了修道之心而墮落,逐漸淪為酒肉和尚。色戒、酒戒、嗔戒,不該破的戒都破了。僧侶私通民女,高級僧侶強搶民女的事件時有發生。更有甚者,有僧侶借口為女信徒作法事、誦經書,趁機汙辱人妻。受害者或迫於寺院的權勢啞忍,或奮起反抗被殺。僧侶們沉迷酒色、玩弄婦女甚至俊男的荒唐舉動,引起了世俗人們的反感。住持、坊官對這些現象采取視而不見的態度,令歪風日盛。到了戰國亂世,比睿山的僧侶們變本加厲,不但生活奢靡**,政治勢力也越來越大,更擁兵自重。群雄並起的戰國時代,沒有一個諸侯敢輕視驍勇凶悍的比睿山僧兵。直到碰到了第六天魔王信長,比睿山終於遭到了滅頂之災。元龜元年,受到織田信長攻擊的朝倉、淺井聯軍在走投無路之時就投奔了比睿山。比睿山不但向聯軍提供了大量軍費,而且對其加以保護,朝倉、淺井聯軍總算能夠得以苟延殘喘。這可激怒了對聯軍窮追不舍的信長。為了能將敵人徹底斬草除根,信長貼出告示通知比睿山僧眾,隻要不再支持朝倉、淺井聯軍,就把占領的山門領歸還,否則“包括根本中堂在內的三王二十一社等所有廟宇,我都會一把火將其燒為灰燼”。但是因為比睿山僧眾和朝倉家向來有良好的關係,而且當初信長上洛之時以檢地措施的名義削減了寺社的所屬領地,這些對比睿山的無禮行為更是令自居護國道場的比睿山僧眾感到氣憤,所以他們嚴詞拒絕了信長的條件。
雙方僵持對立之下,隻有幕府將軍足利義昭出麵調停了。信長因為長期征戰、將士疲憊極需整頓軍備願意接受調停,因此朝倉、淺井聯軍暫時逃過了一劫。但是,信長豈能是輕易容忍別人向自己叫板的人?
況且之前,作為佛教一支的一向宗發展迅速,以石山本願寺為總基地,加賀、越前、伊勢長島為拳頭,全國的一向一揆此起彼伏。法主顯如的野心孕育出了日本史上第一個以佛教徒為基礎的大名家,憑借與武田信玄、朝倉義景等人的同盟公然與近畿的霸主織田信長叫板。由於僧官下間賴廉等人作戰出色,本願寺勢力曾一度擊敗織田信長的軍隊,甚至把信長的兄弟織田信廣、織田信治、織田信興打死,這都在信長的內心留下了仇恨的種子。比睿山的延曆寺的軍事力量雖然不能和本願寺同日而語,但同樣是披著宗教外衣的割據勢力,成了信長統一天下的絆腳石。一個冬天過去了,素來動作剛猛果斷,已經擁有了龐大經濟後盾的織田信長終於將火燒比睿山提上了自己的作戰日程。但這樣的想法一提出來,就遭到一部分篤信佛教的家臣的反對。
“禦館!您這樣的舉動會受到天譴的。”夕庵入道發出了令信長非常不悅的聲音。
“比睿山上有眾多的學識高僧,數百年的寶貴寺產,一旦遇到戰火,怕是不能保全了。”向來沉穩冷靜的明智光秀也加入到勸諫的行列中,對信長憂心忡忡道。
然而信長卻絲毫不為所動:“光秀你難道還不明白,那些佛像隻是金屬和木頭而已。”
光秀被信長當堂暴喝,隻有閉口不言。武井夕庵還是不肯罷休:“能否再聽我們一言,我們對您的這個念頭實在是不安,能否暫且改變計劃呢!”織田信長感覺到眾家臣的憂懼,但還是不假思索地打斷了武井:“我心意已決,你們不必多言。”武井夕庵似乎沒有聽到信長的話,仍硬著頭皮伏身上前道:
“比睿山延曆寺是最澄大師為了鎮護國家的安寧而建立的寺院。如果付之一炬,我們擔心會遇到天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