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地獄變相圖(1)

這一局,勝者是清泠,她成了僅次於蜂須賀的上忍。而《六韜》也成了忍者們可望而不可即的忍術聖典。

而若生呢,就這樣默默地回到了甲賀。

“若生你是不是怕清泠?那《六韜》明明是你的啊?”僥幸逃生的智人覺得有些不甘心。

“那樣會讓甲賀更得不到安寧。”暮意味深長地看了智人一眼。

“是,隻要讓蜂須賀知道我們甲賀並不隻是有老弱婦孺就夠了。但是如果真的拿走了《六韜》,美濃派還能放過我們嗎?”瘦馬嘟囔道。

“隻要信長在,美濃眾忍一日就不會放過我們。”“我們甲賀已經沒有力氣和美濃抗衡了,現在他們又得了一部《六韜》,豈不是如虎添翼?”猿太郎也憤懣不已。“那《六韜》是漢文寫成,清泠不通中文,又怎麽能領悟其中的深義呢?”若生內心泛起無奈的冷笑。這場對決倒是讓若生要做日本第一忍者的強烈心念黯淡了許多。尤其是白戶被自己擒滅之前,心中那痛苦掙紮的一幕全呈現在他的眼底,暫且沿著杉穀的軌跡生存,到殺死信長那一日,一切就終止吧。若生想到這裏,忽然想到了小蝦米,隻有那個島嶼才會讓自己開心。

小蝦米在哪裏呢?那個世外桃源,眼下也成了空中樓閣,渺不可尋了。

此時,忽然有人闖了進來。這人名喚葵姬,樣子十分普通,身著華麗的倭錦,不過是一個平常中年女子的樣子,但實際上,她也是甲賀的忍者。“葵姬,你不在京都好好看守綢緞坊,怎麽跑回來了?”暮很是驚愕。

葵姬對暮的提問有些不悅,很是認真地稟報著:“我們在京都的店麵又遇到了麻煩。”

她所說的店麵是在京都的綢緞坊。明為綢緞坊,實則為甲賀設在京都搜集情報的一個秘密處所。

平常的百姓自然不會明了其間的奧妙,但是美濃等其他忍者流眾早就知道這個綢緞莊幕後所隱藏的是甲賀的眼線,由此,其他流眾的一些忍者上門襲擾挑釁也是常有的事情。

葵姬這次回來好像又是在絮叨一些沒什麽分量的瑣事。要說忍者,其實看來也普通,有些類似於很八卦的東西也要收納於心,“最近京都出現一些形跡古怪的唐人。他們在一些酒肆、店鋪、妓館內遊**,衣著華麗,招搖過市,經常出手豪爽,一擲千金。有時候還會闖入官府內院,佛家禁地。因為他們是天朝來的人,地方官員也不敢出麵喝止。而最近,我發現這些唐人在四處挑釁,酗酒鬧事,倘若受到阻攔就會大發脾氣。”

“不過是幾個唐人。大明以天朝自居,驕橫跋扈的人也不鮮見,葵姬你就為了這一點事情特意回來稟報的麽?”

“當然不是。讓我感到驚異的是,他們身上有著很厲害的功夫。幾乎沒有人是他們的對手。”

“你跟他們交過手了?”

“蜂須賀的手下,還有半藏他們都派人試探過,都是落敗而歸。我們甲賀實力微弱,我還不敢輕舉妄動。但是前幾日,我們的一些忍者和他們發生了衝突。因為這些唐人非常厲害,經常在我們的人執行任務時搗亂。上次猿太郎深夜潛入信長府內窺探,想不到卻被他們擒住。”

“被他們擒住?他們和信長是什麽關係?”

“好像並無關係。聽太郎講,那些唐人曾經窺探過他的真麵目,覺得他長相奇特,一直在跟蹤他,想把他捉住帶回大明。”

“真是可笑,”若生嘟囔道,“不過是一群無聊的人嘛!”

“大明國土遼闊,人口眾多,有很多了不起的人物。若生本來就是明國人,讓他去查看一下最好。”暮已經下了命令。

若生一怔,忍不住大聲抗議:“都說了,隻是幾個無聊的唐人,為了他們就要我去京都,這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這些唐人這麽囂張,非富即貴,他們的身後可能有強大的政治背景或者海上勢力。就像平戶的五峰船主,因為他,薩摩藩那邊獲得了巨大的經濟利益。你去看一看總是好的。再說,鬼半藏和蜂須賀他們都已經行動,我們不能落在他們後麵。”

“你不是一直想殺死信長為杉穀報仇嗎?”暮看著若生沉肅道,“現在去京都,趁機可以看看你的念頭有多可笑。”

“我報仇的心念永遠不會改變。”若生低語著。

“再說一遍,以你現在的實力,就是再練十年,你也殺不了信長。還是慢慢等待時機吧,我希望看到你平平安安地回來。”暮說到這裏,那雙渾濁的眼睛流露出黯淡頹廢的光芒,壯士暮年,雄心華念早已散去,隻求安分苟活,“你,瘦馬,智人,你們這些家夥,我希望將來我要閉上雙眼的那一刻,你們能都平安無恙地守在我的身邊。”

“知道了。”若生無力地應道。現在的暮,和死去的杉穀,他們對自己都有著深沉的愛,這種愛成了無形的枷鎖,讓他無法呼吸,無法自由地生活,回大明的夢似乎要沉到海底去了。他似乎已經漸漸認同自己的命運,將自己的一生獻給甲賀吧,他內心無力地歎道。

日本的京都完全是仿照唐朝的洛陽城和長安城而建,分為東京、西京兩部分。東京仿洛陽,西京仿長安。鐮倉幕府時期,被稱為“長安”的西京衰落,東京洛陽興盛,當時的日本人就把京都稱為“洛陽”、“洛城”。

所謂“上洛”就是赴京都的意思。戰國大名的“上洛”,就是武裝進軍並占領京都,挾持天皇和幕府將軍,號令天下,成為戰國霸主。羽柴秀吉統一日本前,“上洛”是所有實力強大且有野心的戰國大名的畢生夢想,有“最強武將”之稱的武田信玄就因病死在“上洛”的路上;而織田信長的成名之戰“捅狹間之戰”也是狙擊企圖“上洛”的戰國大名今川義元。

若生隻是一個小小的忍者,身無餘財。他在市井之上遊**。京都的街道格局橫平豎直,不容易迷路。路邊酒肆店鋪一覽無遺,人聲嘈雜,十分繁盛。

果然,逛不了半個時辰,葵姬口中的那些囂張肆妄的唐人出現了。他們衣著紅綠彩袍,華麗非常,笑語喧嘩著從若生的身邊經過。

那些唐人的衣著和舉止,步伐和言語之間明顯帶著官派和貴氣。顯然,這些人是從大明京城而來。

更令人鄙夷的是,有人可能以為日本是化外之地,對大明所知甚少,便流露出傲慢懈怠之心,大刺刺地穿著官服露出了老本行,香色官服前胸還繡著麒麟,如領沿襟前有繁複行走的飛魚,彩織流雲點綴。若生吃了一驚,這些人好像是大明官民都要忌憚三分的錦衣衛。他忽然想到了小蝦米,為什麽大內的一幹人物都跑到了這裏來?

他正要跟上看個究竟,忽然聽到一個人在那邊用中國話大聲喊道:“吃,吃!這回讓你吃個夠!”

這聲音很是粗辣,像是平地起了一聲驚雷,惹得周圍的百姓紛紛看過去。

就連原來目中無人一般在鬧市高談闊論的那幾個錦衣衛也忽然噤聲,臉上變了顏色,一溜煙跑開了。

暴跳怒吼的那個人背對著若生,一身粗布藍袍,體形壯碩,正在埋頭吃雲吞。可笑的是,每次低頭,頭巾上的帶子就要掉到那碗裏麵,他仰頭把帶子甩上去,一低頭又掉了下來。帶子幾次三番地掉入碗裏,眼看這次又浸到了湯麵裏麵,那人不由得發了怒,把頭巾拋入餛飩碗裏,喝道:“你自己請吃個夠罷!”站起身來,怒氣衝衝地走開了。

周圍的日本百姓聽不懂他說什麽,自然都莫名其妙,隻有若生聽得明白,忍不住要暗暗發笑。

“這個人真的是很有意思。看來也非普通人呢。”若生決定跟著他,看他還會鬧出怎樣的笑話。

果然,那人到了一座妓館門前停了下來,喃喃道:“這是小爺最喜歡的地方,我進去碰碰運氣,能找到他也說不定呢!”

若生沒有銀子,想進也進不得。眼見那人對迎上來的幾名妓女左擁右抱,狂笑著進了內室。

若生在外麵等了半天,也不見那個人出來,就站那裏怔怔地等著。他不知自己等得是否有意義,但那人的狂放不羈真的是讓他興趣濃厚。

忽然,館裏的人出來了,對若生笑眯眯地行禮道:“您是在等裏麵的那位老爺麽?”

若生有些茫然,那人繼續道:“那位老爺說,請你在外麵耐心等候,他一會兒就出來。”

若生連忙點頭:“好的。”但是等到了一炷香功夫,那人還是不見蹤影。若生等得實在無趣,便要轉身離開,館內的人忽然追了出來:

“請留步,那位老爺的酒錢您還沒有付呢?”

“什麽?”

“大唐的客人果然是豪爽啊,”館內的老板娘也跟了出來,笑得樂開了花,“每次來都是那麽大方。”

“啊——我根本不認識他!”若生忽然明白,自己被捉弄了。“可是剛才你一直等在這裏做什麽?你不是那位老爺的隨從麽!剛才問你,你不是認了麽!怎麽現在又裝作不認識?!”妓館的那群人怎麽肯讓嫖客白白占了便宜,自然都湧了出來,不依不饒,可憐的若生知道百口莫辯,隻有拿出忍者的功夫躍出人群的包圍,抱頭鼠竄。緊接著迅速換裝,混入人流之中。可笑的是,走不出多遠,若生便被一下子絆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巴。好端端的怎會無故絆倒?肯定是有人暗中害我!若生警覺起來。

原來消失的那幾個華服男子又出現了。“小子,你瞞得過妓館的老板娘,可瞞不過我,你以為你換了裝容,我們就認不出你來麽!”一個男子用手挑起若生尖瘦的下巴,用一口流利的日語嘖嘖道。忽然,他尖叫了一聲:“這小子,滿臉的刀疤,一看就不是什麽善類,比上次我們捉到的那個猿人還要可怕!”沒等說完,那人就鬆了手,將若生推到了一邊。

若生不知道對方深淺,趴在地上也是不動,倒想聽聽這幫鳥人在說什麽。

“喂,蘇錦,你太粗魯了,不過是個孩子,值得你大呼小叫的麽?看你,都把他給嚇壞了。”一個白衣男子站了出來,語氣十分的溫和。他低頭看著還在地上啃泥狀的若生:“你認識剛才妓館的那個人麽?”

若生抬眼望他,單是那人身上的華彩就照得他睜不開眼睛。此人身材修長,十分英俊,一身白衣明豔照人,氣質幹淨,不笑的時候清冷得像深秋的月光,嘴角上揚便漫山花開,春滿人間一般。若生和他比,相形見絀。

“呃——龍衛,他是日本孩子,怎麽聽得懂你這官話?”旁邊的人小心翼翼提醒著。

“呃,也是,我差點忘記了!”那被喚作龍衛的男子連忙換上了一口流利的日文。

若生搖頭。“看樣子,就是一個傻小子,否則也不會讓那老江湖給捉弄了!”其他人紛紛點頭,“這孩子真是可憐啊,一臉的疤痕真是可怖,像是被野狗抓過。也不知道他的父母當時在做什麽。”

“喂,小子,看你這衣衫襤褸的樣子,難道是沒有依靠的孤兒麽?你是做什麽的?”幾個男子圍著若生,七嘴八舌地詢問起來,“看他這麽可憐,幹脆帶他回大明好了。”

“喂,蘇錦,大明也常年鬧饑荒,餓死的人也不少,怎麽沒看見你這麽慈悲過?”那個被喚作蘇錦的反駁道:“這小子身上有殺氣,將來是我們六扇門的名捕也說不定呢!我帶回去收作幹兒子,礙著你了麽!”

蘇錦的嗓門也是粗暴,那聲音和他的名字實在是格格不入。他們像婦人一般吵成一片,若生知道這群人實乃無聊。來日本遊曆的大明人很多很多,基本上都是彬彬有禮,斯文端方,讓日本百姓尊崇讚歎,而這般人未免有些狂放自大了點,鬧市上旁若無人,高談闊論,惹得百姓們紛紛退避三舍,白眼相加,真是有辱華夏體麵。若生想到這裏,便索性坐了起來。“小孩子,你做什麽的?”

“忍者。”若生坐在那裏,鄭重答道。

“哈哈,什麽是忍者啊?”

“師父和我講,人者忍也,忍者即忍中之忍,忍常人所不能忍。”

看著若生一本正經地解釋,一群錦衣衛像聽到笑話一般麵麵相覷,各個忍俊不禁,轉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快出來了。

那個名喚蘇錦的,拍拍若生的腦袋,用非常流利的日語說道:“小子,老子是從天朝來的。你知道麽,你們小小日本番薯國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從中國抄襲來的。你這三腳貓的功夫,在大明,是民間的孩子做遊戲用的。什麽忍者啊?說得冠冕堂皇。所謂忍者就是潛入者,幹的都是偷偷摸摸的行當。不信你回去問問你的老師,我有沒有說錯。哈哈!”

若生的臉騰得紅了起來,雖然不願意做忍者,但是對方侮辱到自己的師父杉穀,實在是難以忍受,內心不由得暗罵道:“這群混蛋,實在是狂妄至極!日本雖小,也是藏龍臥虎之地呢!”隻見那群人還在那裏滔滔不絕:“中國地大物博,你們的祖宗還沒有學會爬樹摘果子的時候,我們中國人已經會訓練猴子了。在中國,有一個成語,叫做‘雞鳴狗盜’,就是說你們老祖宗的。”若生雖然也自知是大明人,但自小在甲賀長大,和杉穀、暮他們早就有了親情,聽他們這麽嘲諷,內心更是不悅,奈何對方人多勢眾。那個蘇錦繼續道:“你還小,要學習真正的武藝,不妨跟隨我身邊的這幾位大俠。他們會教給你真正的俠義之道,讓你成為天底下真正的男子漢。”“未必吧。武藝不是以國別論高低的,而在於個人修為。”

若生終於忍不住了,一口流利的漢文脫口而出。“呃?”一群人聞聽此言,都是驚詫。“我是流落日本的鄉野草民,各位大俠不要奇怪。”若生從地上撿起了一顆米粒,“倘若諸位做得到,我就甘心跟你們回大明。”

若生明白,日本的刀流多源自於唐,刀風狠穩,而到了大明這一朝,往往都已經失傳,因此,他們未必是自己的對手。隻需要略微小試一下。

他將米粒放在了一位小童的頭頂結發之上,雙手舉刀過頂,後退一步,站定之後,緊接著一刀呼呼生風地下去,那米粒被剖做了完整的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