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魚爛之殃(3)
想起剛入神社時的情形,一種奇怪的感覺浮上心頭。他和清泠下山走入這個深穀時,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神社從鳥居到正殿側殿再有地下縱橫的密道,都像極了父親曾經和自己玩過的兵陣——龍韜臥虎飛鳥陣,據說這是祖上自己獨創的兵陣。在密道之內爬行了很久,但好在聰明的若生記住了來回縱橫的方向,這迂回曲折的密道正好是兵陣的常形,那作為主將的位置當在正殿之後的拜殿之內。若生想馬上突圍,但這密室竟然全部都是大型石塊平滑地切割而成,無論怎麽推都是紋絲不動,很難找到出口。地下的熊熊烈火已經順著若生劈開的縫隙竄了過來,在若生腳下吞吐著火舌,如果再不出去,整個地板將會下陷,若生隻能被地下的烈火給吞沒。
他忽然想到了杉穀曾經教給自己的逃生之法,掏出火石打火,一縷青煙嫋嫋升起。若生鬆了一口氣,這說明這石室並不是密不透風。而室外氣流湧入的方向也會影響火苗的方向。氣流能夠湧入,是因為石壁之內存在著縫隙,這自然是最好的突破口。若生將刀尖剃入石縫之內,腳上用力,那石壁還是巋然不動。如此,隻有舍命一搏了。若生將懷內一直密封的炸藥小心地塞了進去,刀尖打火,轟然一聲巨響,石室豁然洞開。在外麵候著的果然是飛緣魔和下麵一幹忍者。
清泠和智人都在那裏,被當做祭品一般捆在了祭拜台之上。飛緣魔微笑著:“等你好久了。”
若生:“時間太少,想和前輩好好鬥一番都不行呢!”飛緣魔披著一頭黑色的長發,那長發已經蓋過了她的身體,拖到了地上,不像忍者倒像鬼魅:“你到這裏來,毀掉了我的神社,要的就是這個吧。這本書我早已看過,實在是沒有稀奇的地方,你拿去也無妨。隻是我想問你,如果你拿去這《六韜》,他們兩個一定會死,你拿還是不拿?”
若生看著清泠,清泠卻閉上眼睛不肯看他。“如果兩個我都要呢?”若生看著飛緣魔,脫口而出。“那你就拿命來換!”飛緣魔的長發忽然像觸角一般緊緊纏在了智人的脖頸上。智人現在施展不了任何忍術,被勒得舌頭都吐了出來。
若生心一橫,舉刀上前,野鵠刀揮舞之處,那些長發都齊刷刷斷掉,猶如斷掉的手足一樣滴下血來。智人跌落在地,馬上開始報仇,大展布袋功,猛地一口氣向飛緣魔手下吹去。
可是,那些忍者卻巋然不動。“又是一群妖鬼!”若生暗中咬牙道,“飛緣魔如此強大,這些手下又這麽厲害,能將清泠救出就已是大幸,那《六韜》對我來說不算什麽。”
“遁地影分身!”又是白戶的聲音,“無相為宗,無住為體,妙有為用……十六妙觀,十方諸佛,正遍之海,從心想生者,伏地降魔……”若生耳聽咒語,強大的影分身之術頓現。
飛緣魔的麵前頓時出現數十個與若生無二的忍者。神社瞬間變成了刀光劍影、群魔混戰的地獄。但飛緣魔並非泛泛之輩,數十個分身漸漸在其一眾的劈斬下化為泡影。
智人的布袋功除了讓自己免於刀劍之禍,根本無法抵禦眾忍的進攻。
若生已經筋疲力盡,飛緣魔是如此強大,以自己的修為與她對敵無異於以卵擊石。正在內心焦苦之際,隻見麵前的一些忍者紛紛倒在地上,氣息全無。
這是怎麽回事?那些忍者明明占了上風,身上也沒有受傷,怎麽會紛紛倒地呢?
他忽然想到了清泠,她還被捆縛在祭台之上。奄奄一息的清泠如釋重負,從祭台上坐了起來,拿起那本《六韜》,微微一笑,“若生,多謝你。”接著,她走向還在原地掙紮的飛緣魔:“想不到吧?你們都中了我撒下的汞粉。”原來清泠早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神社裏麵這一幹忍者的對手,便在身上帶了大量汞粉。之所以甘心束手就擒,不過是借著與神社忍者接觸之際暗中下手,讓他們不知不覺中毒,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手到擒來。飛緣魔擒她時,將她的口鼻牢牢封住,正好成全了她。
飛緣魔怎麽也想不到這年紀小小的忍者如此老謀深算,竟然將他們全部收入斛中。
“飛緣魔,最厲害的忍者是要靠計謀的。”清泠一邊得意,一邊在那些忍者口鼻之間一一撒上了斷腸粉。
“清泠!”若生看到這驚怖一幕,覺得很是膽寒,便大喊阻止,但他的意識也變得模糊不清,而清泠對他的喝止也無動於衷。頃刻間,那些尚未恢複意識的忍者個個口鼻流血,在飛緣魔麵前氣絕。
那些忍者雖然麵目可怖,但不過是為了洗心革麵才投身神社與世隔絕,倘若不是若生等人奉命硬要闖入,這些忍者也不會與之交手。
飛緣魔看著那些忍者此刻在麵前無聲無息地死去,頓時淚流滿麵,痛不欲生。
若生想不到清泠是如此冷靜的殘忍,看著她麵無表情地將眾忍消滅,簡直是手腳冰冷,毛骨悚然。
清泠看著瞠目結舌的若生,淡然一笑:“謝謝你,還肯救我。”一絲月光灑了進來,如果不是那些屍體,這冷寂的神社還有一點溫柔的味道,此刻的兩人仿佛在說著情話。
若生無奈地勸道:“清泠,跟我一起回甲賀吧,我來照顧你。不要再被蜂須賀他們欺騙了。”
“跟你走?我殺了甲賀那麽多人,他們會原諒我麽?還有我死去的父親怎麽辦?我絕對不能原諒那些出賣我父親的人。”
“前仇舊怨你都不要想,隻要你願意跟我走,生死我都和你在一起。”
清泠看到若生真誠的目光,猶豫起來,“你這麽喜歡我呀?我怎麽感覺不到?我怎麽感覺不到呢?”她歎息一聲,好像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一般無奈黯然,“你對我這麽好,我應該跟你走的呀。”
此刻的清泠像是神誌不清一般喃喃自語。那藍灰色的眸子全是淚水,仿佛內裏有一隻亂了方寸的蝴蝶在撲簌簌地到處翻飛,卻找不到出口。
忽然她看到了自己空****的右袖,濺滿了鮮血。斷掉的那條右臂,因為混戰而**裸地露在外麵,留下來的傷疤十分醜陋。蝴蝶為什麽美麗,因為她美麗的雙翅,可以飛得輕盈,飛得華麗。斷掉了翅膀的蝴蝶是什麽?還比不上一隻醜陋的蜘蛛,隻會讓人生厭。
想到這裏,清泠的眼神又渙散了。若生仿佛看穿清泠心事一樣,忽然將麵具摘了下來,“你就是沒手沒腳,也是我心目中那個美麗的清泠。無論你做過什麽,說過什麽,隻要我們在一起,沒有不可以忘記的痛苦。”
清泠第一次看到那張瘢痕密布的臉,也是非常震驚,甚至有些心酸地落下淚:“若生,你也很痛苦吧?”
若生搖頭:“什麽痛苦?我不覺得。”接著卻又反口問道:“隻是,你不怕麽?我現在這麽醜陋。”
清泠聽到若生這麽問,眼中頓時泛滿了淚花,搖了搖頭。你的臉就是變作猿太郎那副樣子,在我心中也是最值得親近的人。這句話在她的內心翻騰,但卻吐不出來。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若生,隻是將纖細的手指停留在若生臉上那些可怖的疤痕上溫柔地摩挲著,淒慘地笑起來:“若生,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來這裏嗎?你以為我真的是為了這本《六韜》麽?你知道我的母親是怎麽死的麽?”
她說到這裏,看看躺在地上的飛緣魔,對方已經奄奄一息。飛緣魔原本被亂發覆蓋,那張醜陋無比的臉此刻全部顯露出來,在月光下更讓人厭惡嘔吐。
“母親是被父親推下懸崖害死的。因為他迷上了一個月女,對母親厭惡到了極點。那一夜,我親眼看到父親將她推到了懸崖下麵。我嚇得渾身發抖,怎麽也想不到溫厚善良的父親會做出這麽殘忍的事情。那時,我本來是想追到懸崖下麵找母親的!但是,當我在崖上看到深穀中這個鬧鬼的神社,卻雙腿發軟,戰勝不了內心的恐懼。可卑的我在崖上站了一夜,戰栗,猶豫,最終還是向自己的怯懦投降了,竟然默默地離開了這裏,拋下生死不明的母親,自己一個人逃掉了!”
清泠說到這裏,神社外麵忽然起了狂風,那些狂風卷著地道裏麵噴出的火舌湧了進來。清泠也沒有後退,那怒火映射得她的臉龐猙獰可怖:“後來,我在夢中頻頻夢到母親,她當時淒慘的哭喊和淚水,折磨得我夜不能寐。我恨自己的膽怯和懦弱!當我知道這個神社根本沒有鬼,而所謂的‘鬼’不過是飛緣魔和她的爪牙時,我恨得咬牙切齒!我發誓一定要將他們全部殺光,如果不是他們鑄就了那些可怖的傳說,我怎麽會停下想要營救母親的腳步?我恨他們,不殺死他們,我對母親的愧疚永遠不會消除!”說著,她奪過若生手上的野鵠刀,飛快地向飛緣魔項上砍去!若生想要阻止,也來不及了,正要眼睜睜地看著清泠手起刀落,那刀卻瞬間脫手,在空中飛了一個漂亮的弧形,彩虹一般閃爍光亮,發出嗡嗡的鳴響,飛回了若生的手上。這令若生狂喜!
“清泠,你知道這刀的來曆麽?野鵠刀,跟隨了祖上一生的寶刀。當它看到主人想殺的人就會滴血,當它感知到危險就會從刀鞘中跳出來發出鳴叫。而且,它從不服從任何人,隻要脫離了我的身體,它就不是一把刀,而是一隻怒吼的魔獸,會傷害到企圖控製它的人!”
清泠呆住了。這一瞬,飛緣魔忽然消失不見。一切似乎塵埃落定。
未來的運命是在自己的手上運轉,還是在不可觸及的時空中暗中運轉呢?
清泠看著手上那本《六韜》,似乎不太相信如此輕易就能掌控全局。
若生看到那一張時而憂鬱,時而興奮,時而陰狠,變幻無常的臉,內心五味陳雜,默默走出了神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