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蠱毒之殺戮(1)
何謂蠱。古書上記載,此乃一種以毒蟲作祟害人的巫術。古代科技尚不發達,愚昧地認為穀子儲藏在倉庫裏太久,表皮穀殼會變成一種飛蟲,稱之為蠱。《左傳·昭公元年》說:“穀之飛,亦為蠱”、“穀久積,則變為飛蠱,名曰蠱”。孔穎達《十三經注疏》曰:“以毒藥藥人,令人不自知者,今律謂之蠱毒”。《本草綱目》裏說:“取百蟲入甕中,經年開之,必有一蟲盡食諸蟲,此即名曰蠱。”造蠱的人捉一百隻各色毒蟲,放入一甕中。這一百隻蟲在甕內自相殘殺,最後活在器皿中的一隻毒蟲就叫做蠱。這無非是優勝劣汰的道理,存活下來的自然就是最狠毒的角色了。
從伊賀前往甲賀的山路上,有一個女子正在匆匆趕路。天氣轉涼,已經是深秋的季節。日本的秋天是最漫長的季節。山毛櫸、楓葉、紅秋葵、七度灶等原本翠綠或者黃褐的樹林,此刻全部像燃燒的火焰一般奔放地綻放出鮮豔的紅色,滿眼繽紛,層層疊疊,猶如紅黃綠三色潑就的大幅油畫,可謂“小楓一夜偷天酒,卻情孤鬆掩醉容”。
團團簇簇的紅葉之間,一個白衣和服女子正撐著一把油紙傘頂著綿綿秋雨,沿山路拾級而上。那楓葉很大,片片紅中帶粉,飄落了一地,女子的腳下發出沙沙的響聲,發上,肩上也不經意地沾染了些許楓香。女子的麵龐和雨中的紅葉一樣,有一種濕漉漉的嬌豔。她來到山中寺前,寺院很小,掩映在紅葉之間,更顯清幽。“是葵葉麽?”一個蒼老的聲音自院內傳出。女子收傘,惶恐地站在原地,循著聲音望去。一白發蒼蒼的老者正坐在庭院中央,身下是一卷竹席。他看向自己,笑容慈祥。老者口中的葵葉乃是京都有名的花魁。葵葉精通漢文,琴棋書畫無不精通,藝壓群妓,豔名遠播,乃至深入山中,成了寺內高僧垂涎的獵物。“大師,為何近來不見你來我的館內呢。”葵葉坐在了老者的身邊,目光清澈如水,滿臉的柔順,眼中似乎滿是期盼。老者笑盈盈道:“欲從色界返空界,姑且短暫作一休。”“聽說大師最近在研讀中國的一些兵書?”女子問話乖巧輕柔,眼含秋水。“葵葉遠在京都,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做什麽?”老者握住葵葉的手,輕輕嗅著。
葵葉將手抽了回去:“大師是當今日本首屈一指的漢學家,我已在京都看到了您編譯的《紀效新書》,想來你與世隔絕過著隱居的生活,自然是把心力放在了這些兵書上。”
“哦,你已在京都看到了我編譯的《紀效新書》?哈哈!這怎麽可能?《紀效新書》隻是傳聞中的大明兵書,我現在還未曾一睹真容呢。你看到的那部一定是假的吧。哈哈!”
老者哈哈大笑,葵葉不悅,轉身徑自向僧房走去。這所寺院偏小,除了幾個小僧,十分冷清。葵葉像是寺院的常客,出入十分隨意。她來到老僧的書房,翻閱著書格上各類古書。老僧隨即跟入:
“葵葉,不要太調皮,亂動我的東西。”“難道你這裏有什麽絕世奇書麽?”葵葉嬉笑著,隻有停手,坐在那裏百無聊賴地綰起披肩的青絲,“如果沒有好書可讀,我就回京都啦。”
老僧看到葵葉怏怏不樂,隻有賠笑:“不要生氣好麽?”葵葉看著老僧:“我把你當做知己,不辭辛苦跋山涉水來看你,你卻把我當外人,實在是太無趣了。我知道你這裏藏了一部《六韜》,是一本中國古代的奇書,可否拿來給我一看?”聽到葵葉發問,老僧神色為難起來:“葵葉,你一個女孩子,為何對兵書這麽迷戀呢?那本《六韜》早已送給了好友。你來晚了,我想給你也不能了。”
葵葉聽到老僧的話,失望與冷意隨即浮於臉上。老僧卻嘿嘿賠笑著湊了上去,一把將葵葉擁在懷中小心撫慰起來,卻被葵葉一把推開。
葵葉看著老僧:“我愛慕你的才華才將你奉為上賓,想不到你如此薄情!”
說罷冷冷哼了一聲,作勢欲去。老僧見她如此,卻沒有挽留,隻是依舊一笑,坐在原地連欠身也無。
葵葉又羞又憤,忽然她聞到了一縷香氣,那香氣若有似無,在房內幽靈般飄**。
像悟到了什麽似的,葵葉轉身對老僧冷冷道:“想來也是,你要隱居清修,我來得也太不合宜了。”說著,身姿嫋嫋,翩然而去。
老僧看到葵葉遠去,暗中歎了口氣,真是紅粉骷髏,無情野鬼。他無心去追,且繼續坐在那裏翻閱疊疊典籍。一炷香之後,才心有不安地喚外間僧進來:“她走遠了麽?”
門僧恭敬答道:“是,已經下山了。”“哦,你退去吧。”老僧仍舊一臉的淡然,不以為意。確定四周無人,他輕輕打開一格藏書閣,拿出了那本《六韜》,正是葵葉上門討要的那本中國古書。“一本《六韜》,怎會引來這麽多紛擾?”
數月以來,已經有不少人覬覦這本《六韜》了。老僧名喚建鬆,是當時日本聲名赫赫的名僧。但是,建鬆平常狂放,不但喜歡論禪且好武好色,平常流連歌舞伎館,盛譽惡名集於一身,頗似日本古上的一休狂僧,“**酒**色亦**詩,風流私語一身閑”。葵葉正是建鬆在京都遊曆時所遇,兩人不過是歡場上的醉客。
葵葉是京都**肆的新豔,除了夜間和一群文人雅士出遊,吟詩作賦,白天則在庵堂誦經念佛。這種做派迷惑了不少男人,紛紛拜倒其裙下。眾人皆以為葵葉清高脫俗,隻是誤入迷途而已。“嗬嗬,什麽‘富士山上的晶瑩雪’,這個葵葉也是俗中貪鬼,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老僧一邊翻看《六韜》,一邊自語。
這《六韜》乃是建鬆一次醉倒酒肆,遇到一個大明來的唐人,偶然所得。
那個唐人一身襤褸,形似瘋癲。為了討一碗清酒竟然賴在酒肆門前不走。建鬆見狀便將唐人引入肆內,施了他兩杯。
唐人很是高興,臨行便從懷中掏出一本破爛不堪的書留下,瘋瘋癲癲而去。
建鬆元是個瘋狂的漢學家,並沒因為那本書看起來汙穢不堪而棄之一旁。隨手一翻,見那本書開篇就道:“夫魚食其餌,乃牽於緡,人食其祿,乃服於君。故以餌取魚,魚可殺。以祿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國,國可拔。以國取天下,天下可畢。”縱觀全書,粗略一掃,看到《六韜》共分六卷:文韜——論治國用人的韜略;武韜——講用兵的韜略;龍韜——論軍事組織;虎韜——論戰爭環境以及武器與布陣;豹韜——論戰術;犬韜——論軍隊的指揮訓練。
這樣的兵書在當時閉塞的日本前所未有。就如同剿滅了倭患的戚繼光編撰的《紀效新書》一樣,當時的日本人是隻知其名,未聞其詳。不要講日本人,就是朝鮮國王數次向大明武官討要《紀效新書》,也都被拒。由此可見,當時中國著述猶如天上九重的雲門,海外人常常是抻斷了脖子也難以一窺真容。
這本《六韜》雖然從總體水平上來說不及《孫子兵法》、《孫臏兵法》經典,但也有獨到之處。一般兵書大都重視戰場上的戰略戰術,對陰謀手段論述得較少。而《六韜》卻是最重陰謀權術,相對於其他兵書,把陰謀論述得如此詳細的,可謂曠古未有。
建鬆一陣狂喜,如獲至寶。之後,京都多了一段奇談佳話,建鬆一壺酒換到了一部奇絕兵書。
建鬆性情外狂內斂,又好論禪理。他認定,這部書有如此的機緣落在自己的手上,必然有其中的道理。
戰國亂世,這樣一部書流落到日本,豈不是賜給要奪取天下者的禮物?如果這樣一部書,落到殺人魔王織田信長的手上,那就太糟糕了。一定要給賢明愛民的人。他打定主意,一心想要這部兵書獻給自己的摯友,上杉輝虎。
在殺伐無常,狂爭亂鬥的諸國武將中間,上杉輝虎以尊神佛、重人倫、尚氣節、好學問的高節見稱,令人感到不愧是混亂中的一股清新氣息。比起說一套做一套的織田信長和武田晴信,上杉輝虎“猛而無欲,清靜而無邪,廉直而無私,明敏好察,慈惠待下,喜聞人諫”,更得大眾敬愛。
奈何,輝虎當時正在春日山城腳下的林泉寺祈禱平定越中,正在參謁該寺高僧宗謙。
建鬆便回到山中,耐心等待上杉謙信歸來。但,麻煩接踵而至。戰國亂世,有著奪取天下野心的賊子太多,閉塞落後的日本島國,對於外來文化一向如饑似渴,紛紛打上了這部兵書的主意。建鬆寄居的小小寺廟,本來是空寂寥寥,忽然變得熱鬧起來,經常會有人突然造訪,甚至半夜也不得清淨。
建鬆對於葵葉的突然到來早就窺知其意。
此刻,他抱了那本書惴惴不安起來,也不知道上杉輝虎到底何時才能回返。
此刻,窗外雨霽風停。一縷微香飄然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