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失明忍者(1)
這是一個很僻靜的山穀。山穀間有靜靜綻放的蘭花,清淡的香氣,絲絲縷縷。若生昏睡在草叢間,像一隻被拋離的燕雀。恍惚間,一隻粗糙的大手摩挲著若生稚嫩的麵龐。“啊——師父!真的是你麽?”若生漸漸醒轉,看著麵前模糊的影像,那張臉是那麽的熟悉可親。“你這個傻瓜,怎麽會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果然,是師父的聲音。
“我實在是沒用,所以想遠遠地逃開,不再拖累師父你呀。”若生頹然道。
“放心吧,若生,隻要我在這個世上,你就不會是孤單單的一個人。”杉穀把若生攬在了懷中。
那種溫暖,隻有體味過世態炎涼的人才能體會得到。真情,是千金都換不來的。若生在杉穀的懷中,沉沉地睡了過去。何必去大明尋找那個虛無縹緲的家呢?親人在哪裏,家就在哪裏,不是麽?
山路很長,若生伏在杉穀的背上,嬰兒一般安逸。“師父,我讓你受累了吧?”若生輕輕地問道。“嗬嗬,還好,若生還沒有長大。”
“我已經滿十歲了呢。等到我長大,我就可以背師父上山了!”
還未等說完,若生就淚流滿麵。他知道了,這是一個夢,一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夢。
“若生,醒醒吧。”是瘦馬的聲音,穿破了夢魘,讓若生心頭一涼。
“我還活著?”若生漸漸醒轉,全身刀割般的疼痛。他努力想睜開雙眼,但眼前一片漆黑。“不要動,你在享受武藏師父的盛宴。”
“什麽?盛宴?”
“你流了太多的血,眼睛,手,還有腿腳,幾乎沒有一塊好地方。”瘦馬的聲音很哀傷,“把你背回來的一路上,血把我的衣服都給濕透了,傻瓜,我還以為你會死。”
若生的額頭上一涼,好像有人在撫摸他的額頭。“師父,他會好起來吧?”
武藏沒有說話。若生感覺自己被牢牢捆縛在層層繃帶之中。一股濃濃的草藥味道滲入鼻息。不斷有涼涼的濕濕的藥水透過繃帶滲入身體,深入骨髓,若生感覺自己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被收緊,快要窒息。“哈哈,若生,很難受吧?”
瘦馬感覺到若生的痛苦掙紮狀態,打趣道,“武藏師父說,杉穀有你這樣出色的兒子,他很欣慰。他要把所有的秘製毒藥都用在你身上,讓你變得和他一模一樣,成為百毒不侵的忍者。”
“啊——不要!”聽到瘦馬的話,愛美的若生忍不住焦急地大吼,“我才不要和他一樣,那個藍色怪物,你讓他離我遠一點!”
“你不是要報仇麽?”武藏的聲音冷冷地傳來,“死到臨頭,還這麽愛惜自己的樣子。杉穀對你太放縱了。作為一個忍者,哪怕是任務中需要用上自己的手臂,也要毫不猶豫地砍斷!”武藏提到了杉穀,這讓若生又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不說話了。於是任由身體被那些藥水浸泡,緊縮,疼痛,麻木,乃至失去知覺。
但是沒有昏睡多久,他就醒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事情驅使著他。黑夜,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還有漫天的迷霧。他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抱著杉穀的頭顱艱難行走著。腳還是很疼,每走一步都很痛苦。杉穀的頭顱像是金子鑄就一般,越走越沉,似乎再也走不動。終於,他跌倒在荊棘之間。
四望,是白茫茫的蒼涼天地。“就在這裏吧。”若生悲傷地自語,他想起來陶潛的那句“死去何所依,托體同山阿”。用刀刨土,將杉穀的頭顱放在了黃土旁,口中呢喃著:“您何必如此呢!隻為了一百兩銀子。”他邊說邊將黃土推上那個墳壘,“我說過,回大明隻要一副血肉之軀就夠了,死在海上也是很開心的事情呢。但現在,我的魂魄將隨你一同埋葬。”
又一場夢。
等到醒來,他明白了,不將杉穀的屍身入土,自己是無法安睡的。
他問道:“瘦馬,在麽?”但一張口,他就感到驚駭,不禁扼住自己的咽喉。這是誰的聲音?若生感到驚恐。空氣中流動的這種聲音,那麽嘶啞難聽,陌生得可怕。瘦馬太累了,從亂眾之中救出若生,夜以繼日地守候在若生的身邊,不曾休息過,此刻他正發出均勻的鼾聲。“怎麽不說話了?”武藏正在為若生低頭熬藥,看到若生在那裏張口結舌便回頭看了他一眼,“刀傷到了你的咽喉軟骨。你的聲帶已被毀了。”
感到驚恐的若生,忽然感到一種釋然。他沙啞道:“很好。”
“是,這對於你來說是一件好事,不會再有人記得你的聲音。”武藏很有默契道。
若生摸索著向旁邊摸去,武藏握住他的手:“找什麽?”
“杉穀……”
“杉穀的屍身永遠無法完合。”
“什麽?”
“信長已經將杉穀的屍身喂了野狗。”若生聽到這句話,幾乎快要跌倒。
武藏按住若生,安慰道:“忍者是不介意自己的屍體被踐踏的。”
“他不是什麽忍者,他隻是杉穀,是我的父親!”因為仇恨,若生全身在發抖。
“作為一個忍者,需要隨時克製自己的情緒,保持冷靜。”
“那父親的頭顱呢?我記得,我是抱在懷裏的。”
“若生,我趕得太遲了,受暮長老之托能將你救出已經不辱使命,杉穀的頭顱丟到了何處我也不知。”聽到這裏,若生失魂落魄,必然是落入信長的手上了。杉穀生前已經受了太多的折磨和屈辱,死後還要被信長繼續羞辱麽?
倘若杉穀被懸首城門,那豈不是更加褻瀆他的亡魂?想到這裏,若生就五內俱焚。
三十天以後,若生已經能夠開始活動。但是麵紗遲遲未能解開,因為武藏臨時有了別的任務離開了。這是一個寧靜的清晨,有微風輕輕吹拂進來。若生一個人坐在梁上,嚼著飯團。忽然,熟悉的風鈴音在耳邊響了起來。一隻黃鶯飛入房間,在房間上空盤旋。“若生,你在哪裏?”若生一陣激動,從梁上飛快地躍了下去,不等他衝出房外,便被瘦馬一把攔住:“你去哪兒?”
“清泠在找我。”
“你的眼睛看不到,不要輕舉妄動。聽暮長老說,伊賀和甲賀都出了叛徒,這些叛徒投到了信長的門下,他們做了蜂須賀小六的爪牙,正在四處抓捕你,想要斬草除根呢!”
“清泠不會害我。你想太多了。”不知道為什麽,一提到清泠,若生的內心總是**漾著水樣的溫柔,他不相信任何關於清泠的邪惡謠言。
“呃——但是武藏師父不在,我們還是要小心為妙。”不等瘦馬說完,若生已經走了出去。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一聲爆響,瘦馬感覺到整個房子搖搖欲墜。
原來,已經有人在房子周圍布下了炸藥。瘦馬大驚,但不等他出去,便已失去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才漸漸蘇醒。武藏正坐在兩個人身邊。“呃,這是怎麽回事?”瘦馬有些恍惚,被氣浪衝擊過的他,頭現在還是有些暈暈的。“嗬嗬,如果沒有我飛熊,你們兩個必然死無葬身之地了。”
一個胖胖的家夥在旁邊甕聲甕氣地嚷著,瘦馬吃了一驚。那個家夥體形龐大,圓圓的影子在昏暗的油燈下晃來晃去,活像一個不倒翁。“啊,原來是智人。”
“是啊,我可是救了你們一命呢。”智人慢吞吞地嚼著手上的飯團。似乎隻有不停地吃東西,才能維持他那龐大臃腫的體形。他的身體綿軟無骨,肌膚呈現透明色,活像一團水母。無論是怎樣的外力襲擊,它都會像無底黑洞般將它吸納進去。這種防禦本領使得智人總是比平常的忍者多一條命。
第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