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阿鼻地獄(2)
既然要進地獄,大家一起來吧!杉穀看著眼前的若生,如食鬼鍾馗一般,大開殺戒。慘叫聲此起彼伏。“若生,不要……”杉穀無力多說什麽,他的頭漸漸要垂下去。若生大駭,退了回去,跪倒在杉穀身邊:“父親!”他叫得很大聲,聲音中滿是驚恐,杉穀聽到這驚恐的一聲呼喚,精神一振:“你知道我在這裏忍受這痛苦,就是為了你。見到你,我……很高興。”
若生的淚水大顆大顆落下來,他又羞慚又心痛,哽咽道:“父親,我錯了!你等我,我救你回去!”
他拚命用刀刨土,但哪裏料到那土是狡猾的信長早就吩咐下去灌注了砂漿和石灰,堅硬如鐵。
若生方寸大亂,心急如焚,沒有刨多久,雙手便滿是鮮血。杉穀早就明白這一切,嗬嗬笑道:“孩子,沒用的。信長就是為了讓你來陪我送死,你還上他的當嗎?快走吧!”若生大嚎一聲:“不!”
杉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早就該死啦,就是想看你一眼,一眼就滿足了,嗬嗬。”
若生看著杉穀氣息漸弱,有了不祥的預感,停刀在那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他跪在那裏,捧住杉穀的頭,眼睜睜地看著他眼神散開,胸口像被巨石猛地擊碎,有晴天霹靂一樣的巨響,瞬間耳畔是靜寂無聲。
“斬掉我的頭顱,帶我回家吧。真的很痛苦。”血水不斷從杉穀口中湧出,連日來的竹鋸引酷刑已經讓他絕無生存下去的可能。因為痛苦而幹號了數日的杉穀此刻終於感到了疲憊,安心地閉上了眼睛,氣息全無了。
這顆頭顱無力地垂了下去。若生抱著杉穀的頭像狼一樣嚎哭起來。
這好似若生有生以來最沉重的一次舉刀。他將杉穀的頭顱抱入懷中,轉身看向眾武士。一個紅衣白甲的首領模樣的人站出來看著若生,眼光頗為玩味:“該死的杉穀,竟然還有一個這麽奇怪的兒子?”說話的是織田信長,他很得意捉住了杉穀。對於他這樣冷酷的魔王,戰國的霸主,竟然還有人敢飛蛾撲火,與他作對,這實在是令他不能容忍。就像捉到獵物的髭狗一般,他把落入手中的杉穀盡情玩弄著。觀刑數日,大感快慰,但想不到還會有人為杉穀再次挑戰他的權威,更激起他好殺的本性。這個少年,好像是從鬼門殿逃出來的惡鬼一般,殺了他無數武士不說,那雙眼睛因為過度充血,瞳孔在燈火下變成了駭人的緋紅色。
“嘖嘖,簡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殺人魔王。”信長看著若生,發出一聲讚歎。
旁邊一個侍衛對信長低語道:“館主,這是杉穀撫養的那個孩子。”
“哦,那個死鬼的孩子?”信長看著若生,興趣更濃,“你很了不起嘛,親手割斷了父親的脖子!”
“哪裏,身為杉穀的兒子,決不能讓父親這麽高貴的頭顱落到你這賤人的手上,否則會有辱他的盛名。”
在環伺的眾人耳中聽來,若生的話簡直狂妄忤逆之極,個個都是信長的忠臣義勇,不免紛紛拔刀以示憤慨。隻有信長,畢竟是敢於睥睨天下的狂傲奇才,聽到這話不僅不以為意,反而樂得哈哈大笑:“你這個孩子,和杉穀一樣,天生反骨啊。”
“嗬嗬,我吃他的米長大,自然要和他一樣了。”
“都死到臨頭了還這麽嘴硬,哈哈,真是可愛。”信長難以置信地摸摸下巴上的薄須,確實覺得這個孩子可憎又帶一點點可愛,籠中之鳥一般的困境裏麵卻是鷹鷙一般的桀驁不馴,“罷了,如果你肯求饒,我可以放過你。”他的目光落在若生的手上,“把杉穀的頭留在這裏,趕緊離開吧。”信長的話帶有不可抗拒的威嚴,這對於一個犯人來說簡直是天大的恩賜。
若生的眼睛更紅了。他不但沒有放下杉穀的頭,反而將那頭顱用身上的綁帶緊緊縛在胸前!血水浸透了前胸,瀝瀝而下,一個披發少年竟然有如此沉穩的舉動,著實令人震駭。
他一邊捆縛,一邊滔滔不絕,那稚嫩的嗓音因為狂怒和緊張變得歇斯底裏,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沙啞和走音:“你錯了,我是外民,哪裏輪得到你來布施放生?就算大明皇帝也未必能夠讓我甘心伏死呢,況你這小小日本島國的大名。”
那語氣中透著不屑和陰冷,此話一出,所有人更加吃驚。若生沒有理會那麽多人的驚詫。他的目光掠過眾人的頭頂,抬眼望天,依舊一副不屑一顧的口吻自顧自說道:“再則,亂世的天下能否落入你的手中還說不定呢!信長,再努力五十年試試吧!”
若生的話如磐石,砸得信長的胸**裂,鮮血四濺!那血到了咽喉又生生地吞了回去,信長展眉笑了起來,“這個小孩子,簡直比我這個第六天魔王還要目中無人啊。再過五十年,我怕不是你的對手呢。”
若生:“言重了。我乃大明流民,無欲無求,為何要做你的對手?隻是從今日起,你殺了我的養父杉穀,讓他身首異處,來年我一定也要還你一個身首異處。”
這話說得咬牙切齒且字字帶血,信長聽著心驚,笑得更厲害了。
若生將手中的忍者劍高高舉過頭頂:“就算命如螻蟻,也不可隨意踐踏。你知道我們中國人是尚氣節,崇廉恥。中國有句古話,‘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信長是市井無賴也好,是日本霸主也罷,也逃不開血債血償的天理。就算你殺人無數,視人命如草芥,我也要你為杉穀償命。我以手中的野鵠刀起誓,將來不但要讓你身首異處,還要將你碎屍萬段!”
信長看著那劍指向了自己的眉心,頓時臉上陰雲密布,這出戲慘淡不說且讓自己顏麵盡失,讓一個少年搶了風頭,這讓他失去了耐性。
他大吼一聲,拔刀向若生衝去:“臭小子,想要我的頭,現在就拿去吧!”
侍衛見此情景,嚇得將信長死死抱住:“殿下,請注意您的安危!”
信長暴跳如雷,左衝右突擺脫不了侍衛的攔阻,便聲悍如雷地吼道:“還不快替我拿下!”
蜂須賀小六,早在暗處潛伏已久。聽到信長的呼喚,豈敢怠慢,馬上帶著手下的一幹美濃蜂須賀眾躍出,將若生團團圍住。若生看著麵前殺出來的眾忍,心想這次自己肯定要寡不敵眾,難以力敵了!但不管怎樣,就算斷臂殘身,也要逃出去,將來為杉穀報仇雪恥。
正想到這裏,一條忍者鏈向若生拋去,瘦馬大喝:“若生,不要和他們對決,快逃吧。”
但,要想從這一幹上忍手下逃生,怎能容易?那條忍者鏈還未到若生麵前,已經被眼尖手快的蜂須賀小六一刀斬斷!
信長見狀趁機大聲命令道:“快點給我殺掉他!”眾忍聞聲向若生撲去,上下縱躍之間,如天羅地網一般,可憐的若生快要成為甕中之鱉。
陡然,煙霧四起,原來是瘦馬暗中相護,拋下了煙幕彈。若生知自己已無退路,還不如奮勇上前,殺出一條血路。亂煙之中,他拔出斬馬刀,將襲來者毫不留情地斃於刀下,層層氣浪驟然爆發,逼退了後麵撲上的眾忍。緊接著,若生陡然躍起,向重重護衛之中的信長撲去,一刀削掉了信長頭上的盔甲,嚇得信長哇哇大叫。
小六眾忍早就撲向若生,哪裏料得到若生如此舍生忘死,竟然會趁亂反向撲向後方的信長,各個大驚失色。
隻有信長的近侍挺身而出,不顧一切攔在了前麵,若生見那侍衛出來,反而覺得無趣,有了刀下留人之意,即刻收回刀鋒,轉向忍者陣的左翼,想要破籠而出。
他口中呢喃著:“杉穀,你在天之靈,要佑我。”正在默禱,忽然肩部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血的腥氣伴隨著猛獸身上特有的腥臊味道撲麵而來。原來是一條忍者犬,憑借靈敏的嗅覺捕捉到若生的蹤跡,旋風般撲了上來。
小六在煙霧之外,大聲命令著:“鬼牙,咬他的咽喉——”若生痛得快要暈厥過去,想要反擊卻施展不開,那條鬼牙整個身體舒展開來比若生還要長,狀如猛虎一般盤踞在若生身上,緊緊鉗住他的肩膀,令若生無法擺脫。若生憑空直直地向下墜去,跌倒在地。眾忍見狀也如鬼牙一般蜂擁而上,似乎要把若生剁成肉醬。
若生一手護住杉穀的頭顱,一手用刀抵住眾人的刀劍,但根本無法招架。
信長聽著若生的慘叫,露出得意殘忍的微笑:小小螻蟻,竟然不肯屈從我的命令,但我偏偏要將你踩在腳下,將你粉身碎骨。正在得意間,隻見一陣黑色的急雨從天而降,那些正在向若生揮刀的忍者都不約而同發出尖叫。信長愕然,隻見無數隻體形碩大的烏鴉落在麵前,吱吱嘎嘎怪叫著。樹上,地麵,乃至自己的身上都成了它們的立足之地。
那些原來向若生舉刀相向的忍者們都慘叫不已,信長定睛一看,原來有人已經在烏鴉的啄食下變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樹上,傳來一陣咯咯的笑聲:“狐狸啊,若生是我的小奴才,你要欺負他,總得和我商量一下。”信長仰頭望去卻什麽也看不到,隻見黑漆漆的夜空裏麵有無數藍紫色的磷火在飄來飄去,如百鬼出行一般,那是毒性非常強烈的迷煙。信長的眼睛頓時刺痛難忍。
“有毒!”一個武士下意識地喊道。一條明黃色的綃帶橫空掠過。“若生,隨我走吧。”被血水糊住眼睛,奄奄一息的若生在迷蒙中聽到一個精靈一般的聲音,那個聲音讓他想到了鳥羽的海風。若生還未抓住那條綃帶,已經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