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阿鼻地獄(1)
若墮此獄,從初入時,至百千劫,一日一夜,萬死萬生,求一念間暫住不得,除非業盡,方得受生,以此連綿,故稱無間。墮入阿鼻地獄的,都是極惡的人,犯了極重的罪。在地獄之中,永遠沒有任何解脫的希望,除了受苦之外,絕無其他感受,而且受苦無間,一身無間,時無間,行無間。在阿鼻地獄之中,猛火燒人,所以也叫“阿鼻焦熱地獄”。杉穀此刻正在阿鼻地獄之中。他不是極惡的人,他是一個見了哭泣的小孩子都要笑嗬嗬上前安慰的人。
現在是清晨,滿地的朝顏花兒開得繁盛,像無數藍色或紫色的眼睛眨呀眨得開愛。
是它們在歌唱麽?
“竹籠眼竹籠眼,籠子裏的小鳥喲,什麽時候能出來?黎明的夜晚,鶴與龜滑倒了,背後的那個是誰呢?……”
一群唱著童謠的孩童跑過來。遠遠的見到了杉穀,忽然一陣尖叫,紛紛捂著臉跑開了!杉穀聽著那童謠,不由得嘿嘿一笑。這是一首再普通不過的童謠。是若生小時候常唱的。
是啊,黎明的黑夜,人的出生與死亡遊於一線之上。白鶴與龜滑倒了,我杉穀的死期將至未至!信長那個惡鬼,一直在等我重回鳥籠吧!“死鬼,你笑什麽?”一名武士抬腳踢了過來,他踢不到杉穀的身體,因為他的身體已經被深深地埋入土中,露在地表的隻有一顆還沒有斷掉的腦袋。
杉穀微微眯起眼睛,今天的陽光和那個清晨一樣。阿鼻地獄本來是向惡鬼信長敞開的,可惜,陰差陽錯,自己倒要先行一步。
又一個人在驚恐地大喊了!這是第幾個,杉穀已經記不清了。他努力睜開被血水糊住的眼皮,透過緊緊箍在頭頂的竹籠看清楚了,那是個商販。“啊,大人,饒了我吧。我真的不敢呀!”那個過路的商販戰戰兢兢,幾乎跪倒在地,正在向攔住自己的武士苦苦求饒。他怎能想到,大清早由家裏出發,高高興興來到岐阜城內,看到的竟然是這副情形。一個活人被埋在地下,隻露出一個被竹籠箍住的腦袋,脖子上還掛著一把鮮血淋漓的竹鋸。商販明白,這是竹鋸引之刑。但這不是普通的“竹鋸引”,而是令眾人都想繞道而行的“竹鋸引”。
因為,凡過路者皆要向犯人行過鋸引之刑才能夠得以放行。退縮者,定斬不饒。
世間怎會有如此怪異的行刑令?會有如此慘絕人寰的事情?商販內心叫苦不迭,自己一心向善,連隻螞蟻都沒有踩死過,如今,竟要被苦苦相逼作屠夫?“這是信長大人的命令,凡過路者都要鋸一下才可以走開!否則定斬不饒!”啊,是信長啊,那個第六天魔王!商販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
他看著信長門下一行鬼將們窮凶極惡的麵目,猙獰如鬼殿閻羅,哆嗦了半天,無奈,回頭走向杉穀。剛要摸那竹鋸,又忍不住駭然地跳回身去,太殘忍了!簡直讓人難以承受。
杉穀滿臉血汙,血水已經浸透了周圍的地麵,那脖子已經有一半有了斷口,正發出微弱的呻吟。
他的脖子正在一天天地脫離身體,因為信長下了命令,凡過路者皆要試一下竹鋸,否則難以脫身。如今已是第三天,他不知道自己離地獄的出口有多遠。
“啊,大人,你殺了我吧!”商販忽然崩潰般跪了下去,叩頭不已。不是每個人都喜歡以殺戮為樂。
“沒有人可以代替你。來,把竹鋸拿在手中,一下,一下就可以!”
監刑的武士將竹鋸塞入商販手中,“信長大人說過,不肯的話,就是站在了死囚一邊,那樣,你真的要做我刀下之鬼了!”武士的目光陰冷,那是嗜血者的眼神,商販明白,武士不是戲言。
他閉上眼睛,戰戰兢兢地又返身向杉穀走去,口中呢喃著“阿彌陀佛”。
“杉穀,你還不肯招認麽?”監刑武士借機又問道。杉穀嘴間發出含混不清的笑聲。
“到底是誰指使你刺殺信長大人?倘若還是不招,就要繼續行鋸引之刑了!”
杉穀閉上了眼睛,突然開口道:“謝謝你,送我一程。”那跪倒一邊的商販抖作一團,手還在哆嗦著:“請、請原諒。”“下手快些好嗎,否則我會更痛苦。”那聲音微弱得仿佛從地底下發出,沒有仇恨。終於那竹鋸動了起來。鮮血再度溢出,杉穀痛苦地呻吟著,看得出來,那種痛苦讓他有了瞬間死去的欲望,但死,此時也成了一種奢侈。立即殺了他豈不是太便宜他了!我就要讓天下人看看與我織田信長作對的下場。信長看著那件曾經被槍炮打穿的狩衣,內心恨恨道。由此,他想出了竹鋸引這種毒辣殘忍的刑罰。
短短一瞬像是千百年般漫長,商販扔掉竹鋸大叫一聲便轉身瘋狂地跑掉了,留下了一隻破爛的草鞋。
那條路,因為有了杉穀的存在,漸漸冷僻下來,幾乎無人敢在此行走。
而杉穀,還在地獄間遊離。
第三天,天色已黑。一個行人慢慢走了過來。
監守的武士是出生入死的狠角色,未等那個行人靠近,便知道來者詭異。
行人走得很慢,很艱難。不是有足疾,便是有傷。這年頭,有傷的人絕少是尋常百姓。那個行人,頭戴一頂竹籬,一副行遊僧的打扮。未等武士喊話,他徑自踱到了杉穀的麵前。“原來你在這裏啊。”
這句話令聞者皆驚,所有的武士紛紛拔刀向來者圍攏了過去。來者並不驚慌,亮出腰牌,武士們都默不作聲,退在了一旁。“若生很快會來看你。”
杉穀聞言,拚力睜開眼睛。那人在夜色中看不清麵目,但是卻像故人一般熟稔的口氣。“我會看你們怎麽生離死別。”這句話很冷,很輕,飄到杉穀的耳朵裏麵不啻一顆驚雷。他頓時明白。
來者迅速隱沒在黑暗之中。
快至午夜,夜色黑漆漆的令人壓抑。前往岐阜城的路上還是急匆匆地走著一人。等那人走近,我們才會看到那人肩上還負著一個傷者。“瘦馬,你能快點麽?”
“不要急,我已經看到天守閣了呢!”
“不知道師父現在究竟怎樣了,我好擔心。”說話的人氣息虛弱,正是若生。
他中了血瞳的鐵線花,昏迷了好久,醒來已經在瘦馬的背上。
“瘦馬,還是你,是我真正的朋友。”
“傻瓜,總說這種無聊的話。”
“你送我去找師父好麽?”
“若生,難道你想陪杉穀一起送死麽?”瘦馬停下了腳步,“我們看一眼就走吧。”
落入敵手的同伴絕少有生還的可能,而大部分忍者往往是選擇在被擒之前就自行了斷,免得牽累他人。所以武士們對落入手中的忍者往往是看管極為嚴格,並將其以最殘酷的刑罰處死。施救,隻能是和被擒拿的同伴一起送死的無謂行動。
“求你,快點帶我去。”若生說話時,鐵線花的餘毒還沒消散,他竭力集中時刻快要消散的意誌,哀求著。
“你看到杉穀一定會崩潰的。已經有兩名忍者死在了那裏,暮長老已經下令不許任何人前去救他。”
若生聽到瘦馬說這話時,心如刀絞。“瘦馬,拜托你讓我見師父最後一麵。”
“我也很想去見杉穀師父呢。聽說他正在受竹鋸引之刑。”
瘦馬的話語間也是憂懼,說完他就後悔了,他實在不忍心讓若生知道杉穀正在承受如此的痛苦。
此時在瘦馬背上的若生差點暈厥過去。猶如萬箭攢心般心痛,恨不能馬上飛到杉穀的身邊代他受刑。但他的雙腿已經纏滿了繃帶,疼痛難忍,寸步難行,隻有依靠瘦馬了。
背著若生的瘦馬感覺到脖子間涼涼的,那是若生的淚水,他在壓抑中痛哭不止。
黑色的大幕還沒有落下,天際隻有一點星光。若生和瘦馬靜靜站在了那裏。雖然腳上的疼痛鑽心,但距離杉穀隻有百步之遙。而這百步之間,是密密麻麻的武士。武士們盔甲少見的整齊,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很難看到裝備這麽精良的武士群。從他們急促的呼吸和緊張的神色來看,這批武士是剛剛被調集來的。莫非剛剛收到訊息,預知若生會前來施救?他們緊張地看著若生和瘦馬愈走愈近,如臨大敵一般。
“瘦馬,你走吧。”若生輕輕躍上一棵樹。他好像忘記了疼痛。拔出手中火器,口中喃喃道: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一條流利的光線劃了過去,一陣爆響,武士們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師父,你知道我來了吧。”若生不等眾武士反應過來,便大嚎著躍過那群武士,直接向人群之中的杉穀飛去。
還未等他站定,身後的武士群旋即撲上,刀劍林立,蜂擁而上。“若生,是你麽?”那聲音很微弱,如果不是緊貼地麵,若生怎能聽得到?淚水滾滾而下。
當若生百無聊賴地在忍者村裏麵遊**時,他覺得和慘烈就死的父親相比,杉穀實在是一個無聊的人,給了他世間最庸俗的愛,讓他窒息。人生就是如此反複無常。他從來沒有想到杉穀竟然有一天也會投入地獄,離自己而去。
“你不要死!”若生不顧身後襲來的凶險,一刀劈開杉穀頭上的竹籠,但身後的危險接踵而來,“魔鬼——”隨著一聲大喝,他返身扛刀向逼來的眾武士削去!隨著刀落,數顆人頭滾滾落地。什麽叫憐惜,一群被魔鬼所奴役的惡賊!若生的刀沒有因為武士的後退而停止,反而逼上前去,更瘋狂地砍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