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螳螂捕蟬(1)
抓獲杉穀的人是織田信長的家臣磯野員昌。
磯野員昌原本是淺井長政手下的第一猛將,姊川合戰之後,員昌固守的佐和山城處於織田軍孤立包圍中,苦苦等待長政的救援。可是長政卻被員昌與織田信長私通這樣的假信息所蠱惑,沒有派出援軍。由於這個緣故,磯野員昌不得已向信長投降了,做了信長的家臣。
杉穀本來是隱居在近江山野,但偏偏不巧,他好射飛鳥的習慣還是改不了,也難怪,他的雅號就是由此而來。
於是,周圍的獵人都知道了杉穀的大名,有聰明者就去偷偷報官。杉穀實在是太小看這些鄉野山民了,還茫然不知,整日優哉遊哉。
前來圍捕的不僅有員昌,也有信長的得力手下堀秀政。堀秀政表麵是信長的貼身小姓,實際上把控著尾張、美濃兩部的忍者勢力。當他得到密報後,不敢懈怠,連夜趕往佐和山城與員昌一起出動。
杉穀本來可以逃掉,但偏偏落入了當地獵人布下的獵鹿陷阱之中,腿部被捕獵夾緊緊鉗住,頓時一跤跌倒,再也爬不起來了。員昌身為信長的家臣,對於這樣的通緝要犯自然不敢放鬆,連夜審問,動用各種酷刑,逼問背後的主謀究竟是誰。其實,即便杉穀不說,員昌心裏也是明白,那個人乃是六角義賢。員昌本來就是淺井長政的家將,而淺井長政與江南(南部近江)的六角氏也為敵多年。在淺井與信長結盟以後,兩軍並肩對宿敵六角氏展開會戰。
六角父子以觀音寺城為中心召集各地支城的軍力以籠城戰來抗擊信長。由於支城家臣的動搖,一天之內兩座城池失守,六角父子逃往甲賀,此後六角父子用打遊擊的方式在南近江一帶對信長頑強抵抗,杉穀的伏擊行為明顯符合六角的作戰風格。
但身為忍者,是絕對不可能吐露任何秘密的。由此,杉穀在經曆了嚴刑拷打之後,還是不肯招認。
“杉穀,你還是招了吧。隻要你招認,我們會馬上停止用刑。”
說這話的並不是抓獲他的武將員昌,而是一個絡腮胡的中年男子。
“嗬嗬,小六,你才洗手幾天,就來這裏教訓我了?”被稱作小六的中年男子並不覺得難堪,反而嘿嘿笑了兩聲。杉穀的話沒錯,小六的出身並不比他這個忍者高貴多少。小六全名乃是蜂須賀小六,美濃地區有名的夜盜,所謂夜盜,顧名思義就是趁著夜色出來打劫索要點買路錢的山賊。戰亂之年,壯漢們趁著有點膽量,出來恐嚇一下百姓混點飯吃也不算新鮮事,要知道多少山賊一旦找對了靠山就可以翻身做光明的武士了,在中國和日本都是一樣。小六沒有發跡之前就是這種不入流的角色,甚至還比不上杉穀這種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雇傭忍者呢。
杉穀看著地麵,一言不發,鮮血什麽時候可以流得快一點,快快死掉就好了。
若生那憨憨的笑容浮現在眼前,“唉,那個笨蛋,不知道跑出去多遠,早知道這樣,我就親自送他去海邊的船上,看著他離開才放心呢!”
杉穀自言自語著,血水自嘴角淌下。忍者的生涯是不容許有一點點疏忽的,因為一時的大意,那顆子彈偏離了信長的頭顱,竟然與其擦身而過,或許天公是看著六角家大勢已去,才袒護這個魔王的吧。
可能一百兩銀子來買魔王的腦袋還是太便宜了些。杉穀當時看著桌上那一百兩銀子,並不動心。可是,他忽然想到了若生,那個不安分的時刻都想要返回大明的孩子。總是一貧如洗的杉穀,根本沒有能力為若生籌備足夠的船費,有了這些銀兩,若生或許就可以平安去大明了。
若生,乃至世人永遠都不會明白,杉穀為何要拿下六角義賢的那一百兩。那一百兩,令杉穀惹來了慘烈的殺身之禍。
“停止吧。這個家夥死也不會說的。”員昌看著遍身血汙的杉穀,有些於心不忍了,向小六低語道。蜂須賀小六點了點頭。終於,杉穀的死牢陷入了沉寂之中。
佐和山城還在沉睡。山城的城門早已閉合。
要潛入城內,似乎隻有翻越那又高又厚的城牆。翻越城牆並不難,難得是如何躲過駐守在城上的那些武士。潛入者稍微有些聲響,必將死於武士的刀槍之下。“若生,你可以麽?”清泠的身體懸在半空,關切地問道。“再等片刻。”此時的若生正如壁虎一般緊緊貼在黑漆山門上,徐徐向上移動。“要我幫你麽?看樣子你真的不適合做一個忍者呢!”的確,雖然是有著出色的劍術,但是忍者應當精通的若生似乎都不擅長。攀爬城牆,穿越水道,這本應是忍者的家常便飯。高明的忍者更應當來去如飛,但是若生好像真的攀爬得很吃力。若生沒有理會清泠的譏笑,他看到後方的山路上有一縷縷塵土飛起,篤篤的聲響,好像是馬蹄墮地的聲音。馬蹄聲漸近,是四五名素甲騎士,伴隨著“吱呀”一聲響,山城的門被打開了,幾名騎士衝了進去。
不知道這批武士所來為何?若生暗想,“難道和師父有關麽?”
“清泠,跟上他們!”沒等清泠回過神來,若生已經飛身如燕,轉瞬即逝了。
要找到杉穀關在何處實在是很難。因為已經是深夜。街頭除了露宿的乞丐,很少見到行人。要探尋佐和山城的秘密,似乎隻有一個去處。
那就是本丸的五層天守閣,磯野員昌的宅邸。
如若生所料,員昌的宅邸如今還是燈火通明。
大廳內,員昌正在忐忑不安之中:“這樣是不是太殘忍了些?”
他的目光落在對坐的蜂須賀小六身上。“員昌大人是同情杉穀了?”小六雖然貌似粗魯,但是心細如發。他已經敏銳地捕捉到了員昌眼中的痛楚。“哦,怎麽會?”
“信長大人將自己的侄子都過繼給了你,可見他對你的信任,你可千萬不要讓大人失望啊!”聽到小六的話,員昌下意識地看了看身邊的小孩子,織田信澄。
信澄乃是受到織田信長誅殺的織田信行之子,此時正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員昌被小六說服,向信長投降後,信長為了以示厚待,特意將侄子信澄送到員昌身邊作為養子。實際上這也是對員昌的一種監控。
“我一切都聽從信長大人和正勝大人的安排。”員昌幽幽道。小六滿意地點頭。
杉穀又一次要遭受嚴刑拷問了。或許夜以繼日的提審,已經讓員昌感到疲憊。這次拷問杉穀的隻有員昌的一名屬下和幾名武士。“再問一遍,為何要刺殺信長大人?”這已經是提問過數十遍的無聊問題,偏偏杉穀就是不肯鬆口,沒有給員昌他們透露半點訊息。員昌的那名屬下忍著陣陣泛上來的倦意,勉強把身體支撐得如同筆架一般,對著杉穀喝問著。杉穀仍舊是那副老樣子,嘿嘿笑著,一副不屑一顧隻想等死的架勢。
“信長大人說了,如果你肯招認,他會饒你不死呢!”
“哈哈,這種話也就是騙騙小孩子罷了。信長是怎樣毒辣的人物,我還不曉得麽?算老天無眼,讓我落到你們的手上,要殺要剮隨你們啦!”杉穀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此時有一個人聽到此話快要落淚。
若生此刻正潛伏在天花板上,暗中窺視著下麵的一舉一動。一切似乎在自己掌握之中。淡淡的香氣正在牢房內彌漫,因為怕驚動了眾人,所以清泠小心翼翼,施放迷煙的速度極慢。若生等得心急如焚,直到眾武士都垂頭睡去,才一躍而下飛奔到杉穀麵前。“若生,是你麽?!”杉穀極度疲憊,但是警醒非常。“師父,你不要說話。”若生輕輕用刀割下禁錮著杉穀的竹籬和鐵鐐,“我馬上背你出去。”
“杉穀,想不到你還有這麽好的朋友,肯舍下性命來陪你一起送死。”說這話的是蜂須賀小六。他靜靜站在牢房入口處,麵帶微笑,顯然是等候很久了。若生知道蜂須賀小六的大名,因為此人與羽柴秀吉交情甚好,在秀吉的推薦下做了信長的手下。小六乃是尾張美濃兩地眾忍者的首領,要與其為敵,恐怕自己還不是對手。
“哦,原來是前輩,我實在不忍心看著師父就這麽白白死了。阿彌陀佛,拜托您和信長說一聲,饒了我們吧。”若生用身體擋住杉穀,他感覺到師父微弱的呼吸聲,更加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我寧願把自己變成萬箭穿身的刺蝟,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師父被送上屠場給活活宰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