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迎接黎明

江靜舟沒有笑,他看著前麵的萬丈曙光,已經映紅了大半個天邊;不禁又回望了一下身後滿目瘡痍的那座城池,一股潮氣蒙上了眼睛。他在心底默念著:再見,我的敵營生涯,再見,我永生的戰友們!

聽到許若飛很正式地用“雲表哥”來稱呼自己,江靜舟心下暗暗一驚,難道是自己陣營這邊出什麽事了?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快說!”江靜舟冷峻急切的語氣讓許若飛的淚水先流了下來:

“是……是天舒!他……我剛才得到消息,天舒……雲雀同誌他……他失蹤了!多半已經……”

“什麽?”江靜舟大驚,猛然立起身來,死死盯著許若飛:“你不是回來給我說,他受了傷,但是堅持去541團開會去了嗎?你和思揚都平安回來了……究竟是怎麽回事?許若飛,你……你給我講清楚?!”

“是,師座!”許若飛淚流滿麵:“都怪我!我竟然疏忽了……他受了傷,但是堅持讓我們離開,說是那樣才可以掩護好彼此的身份,他還是想偽裝了您去開會,遇襲後中途返回的假象。他也牽掛著這邊的和談,我們也是,隻好遵照他的指令先回來了。他一直在強調他的傷不重,自己去541團就可以得到救護。而且他還亮明了他的身份,他是……”

許若飛哭出了聲:“我糊塗啊,我竟然都沒堅持自己的初衷,把受傷的他從速送回城來!我以為,馬上他就可以到541團了,一切都不成為問題……誰想到?回來後,我看到您正在忙於會談問題,安排起義事項,也沒來得及和您細說!可是我心中總是有點不安的感覺!於是和談結束後,我就出去打聽情況了,遇到從541團回來的人,才知道!他傷勢嚴重,被連夜送到寬城了。可是我到寬城幾家醫院查看打聽,全都沒有他的蹤跡!我也問過541團的人,說是他傷情嚴重,多半……多半……”他說不下去了。

“許若飛,你混蛋!”江靜舟大怒,他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擊蒙了,淚水緩緩滾落麵頰,他無力跌坐在辦公桌旁,雙手掩麵,沉默良久,才猛然從心底低喊出一句話:“你還我天舒!還我雲雀!”

兩人都陷入深深的悲傷中去,相對淚流不止。

“我也沒想到啊,在那個關鍵的時刻,他會向我說出身份!他竟然是……”許若飛嗚咽著,呢喃著,在他的又悔又痛的追憶中,江靜舟也記起楚天舒離開這裏時候,把自己拉到裏間小屋裏說出的那句話。

“雲表哥同誌,我要不好意思的再告訴您一個真相,您明白這個了,就知道該怎樣去做了!您可能不知道,也沒想到。在上海時期,我們就曾經是戰鬥在一個特工小組的戰友了——我就是貞德!”

江靜舟還記得他說出這番話時的表情,有無奈,有羞澀,還帶點固執,就這樣,他亮明了自己的特殊身份,從而讓眼前的戰友無法拒絕他的動議——他將作為他的替身,去赴一場危機四伏的會議……

“他竟然是貞德!他就是我們小組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全力配合的獨立級特工!我是明白了這個,才不能不堅決果斷的執行他的指令!可是……我竟然……總之一切都是我的錯!師座,您處罰我吧!不!我請求上級領導的更嚴厲的處罰……”許若飛幾乎泣不成聲道。

“唉,我處罰你有用嗎?天舒他……”江靜舟冷靜下來,他擦去淚水,看著許若飛:“你馬上讓思揚和老家聯係,再同時加派人手在寬城繼續尋找!不管怎樣,一定要找到天舒的下落!就是……他不幸了,也要找到……”他有些說不下去了。

“是,師座,您放心吧!”

“若飛,這邊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現在是千鈞重擔在肩,一觸即發的危急時刻,勇氣比淚水更有用!好了,你先控製一下自己的情緒!隻有把這些大事完成好了,天舒他們的血才不會白流!許若飛,你給我打起精神來!”

他的臉色冷峻嚴酷的有些嚇人:“我們不能再有一絲一毫的猶疑和妥協!N7軍的事情必須在明早得以解決,要處理一切頑固抵抗的因素和……人!”

喬思揚匆忙進來,看到麵帶淚痕,神情悲切的兩人,不由得愣住了。

他囁喏著:“師座,老家來電了……”

“講!”江靜舟長吸口氣,壓抑住悲情,正色道。

喬思揚:“根據老家指示,同意您的意見,N7軍那邊的接觸和談,由您代表老家出麵,全權處理,一定要保證寬城的兩支守軍不發生任何摩擦,力爭寬城兵不血刃得到解放!你這次談判是代表東北野戰軍圍城司令部,您目前的身份是……”喬思揚認真仔細的傳達了老家電文精神。

江靜舟聽了,麵色變得凝重起來:“今晚子夜陸十軍起義後,要密切注意N7軍那裏的動態!明早7點,你二人陪我到N7軍,正式談判,N7軍必須放下武器,跟咱們走!”

許若飛和喬思揚看著他堅毅決絕的神情,都不約而同立正答道:“是!”

子夜時分,陸十軍在封正烈帶領下正式宣布起義,隨後按照東北人民解放軍第1兵團的命令,國民黨陸十軍撤離寬城,向九台方向開進;與此同時,東北人民解放軍獨立第6、第7、第9、第11師的先頭部隊,在夜色中悄然進入寬城市區東半部,接收陸十軍的防地。獨立第7師第8團從寬城北麵迅速跨過鐵路,進入市區,順利地接收了從火車站至寶山百貨店一線防地,占領有利地形,加修工事,防止N7軍突圍。獨立第9師第2團2營作為先頭部隊,當夜從寬城東南的小南嶺進入寬城市區,接收了中正大街以東、自由大路至中正廣場的陸十軍防地。解放軍其他各部隊也遵照指揮部的命令陸續開入市區。淩晨時分,寬城市區東半部已完全在解放軍控製之下。

此時,解放軍對繼續頑抗的國民黨軍的對策是:依托與鞏固第陸十軍的原陣地,從城內外包圍壓縮守軍,廣泛開展政治攻勢,逼其放下武器投誠;如守軍拒絕投誠,再攻擊殲滅之。

當黎明的曙光照向寬城城頭時,駐防在西半區的N7軍官兵驚恐地發現,一夜之間,半個寬城就變成了東北解放軍的防守陣地,東半城已經飄揚起解放軍的紅旗,對麵三十公尺的半麵城池轉瞬間已經成了解放軍的陣地。

陸十軍起義後,寬城的整個防禦體係已一劈兩半,陸十軍的槍口對著N7軍的尾部,既不能再守,也無法再逃,除了起義,都是死路。早晨6點多,N7軍幾名師團長匯聚在38師師部,商議N7軍的出路問題。大家談起昨晚陸十軍的“兵變”,無不駭然歎息,各有所思。

陳師長的副官匆忙進來,附身他的耳邊:“剛才得到消息,軍座不知怎樣得到了消息,已經趕往這裏……”

陳師長一驚,忙看向身邊的趙晉生等人:“這消息是如何走漏出去的?唉,也罷!圖窮匕首見,終究也瞞不了多久!”

話音未落,向暉已經帶著副官盧筱生走了進來。

所有在場軍官都站起身來,向暉麵容沉靜,走到會議桌前坐下,揮揮手,示意大家坐下。

一陣難堪的沉默,向暉淡淡說道:“昨夜的事情,想必大家已經知曉了?也許終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罷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如之奈何?隻是諸位目前齊聚此處,是要商議一個對策呢?還是……”

所有人都望向陳師長,隻為在這些人裏,除了向暉,就是他的官階高,位置重要了。

陳師長顯然是早已下定了決心,此刻態度淡定的說道:“軍座,目前突圍和固守都沒有前途,弟兄們對突圍是早沒有信心了,但是困在圍城,也終究是死路一條!現在,駐防東半城的陸十軍已然向共軍妥協,聯手接管寬城東半區,我們如今是獨木難支啊!再繼續等待下去,局麵不可收拾,大家都沒有活路了!”

“是的,軍座!我們不願意坐以待斃,您就放弟兄們一條活路吧!”

“我們要和對麵共軍也和談,爭取保全弟兄們的生命!”

“軍座,我們已經失去了再戰的機遇和條件了,目前唯有效仿陸十軍,方可奔向一條生路呀!”

“軍座!您應該去聽聽咱N7軍廣大兵士的呼聲啊,不能再打了!”

“軍座啊,您就順應廣大官兵弟兄們的心願吧!”

數名軍官們都像是聯合好了一般,順著陳師長的話頭,輪番向他們的最高長官呼籲著,請求著,甚至是含淚相勸道。

向暉心底一片寒意,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悲涼結局:目前的N7軍,他分明已經指揮不動了!如果他還是一意孤行,恐怕瞬間便有兵變之災!

他暗暗歎口氣,心灰意冷之至!無奈中,他望向眾人,苦笑道:“我如今明白了,你們今天分明是開這個會,就決定咱們N7軍的前途了!我還有什麽話講?我這個副軍長,看來該交權了!”

“軍座啊!請恕屬下直言犯上了!”陳師長坦誠相勸:“您一直是我們敬重的長官!您的人品,學識,膽魄,忠誠,都是我們這些人頂禮膜拜的對象!但是,如今您的固執和偏狹,也許會將弟兄們帶到絕路上去,就莫怪屬下們要做此等越級犯上之舉了!人命關天的事情,您不能一意孤行下去了!我們N7軍現有軍官達成一致意向,有意聲明率部退出內戰,與解放軍商議停戰!”

竟然有軍官們馬上相和,趙晉生站起身來,走到向暉麵前,竟然跪下了:“軍座,您是我的老長官了!從遠征軍時代,我們這些人就追隨在您和江師長的身邊!您和我們的情分,不是晉生一條命可以交代了的!可是,目前是數十萬軍隊和民眾的生命,都在倒懸之下,請恕屬下行這般狂悖之舉了!我實話告訴您吧!昨天我們已經去探望了咱們N7軍的李軍長,他雖然臥病不起,卻是頭腦清醒的,他表示,支持弟兄們走上和共軍和談之路,如果走上這條道了,他願意躺在擔架上,和N7軍,和弟兄們走在一起!”

向暉感慨萬分,他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老部下,不知道是該傷心還是憤怒,亦或是絕望?他長長歎口氣,含淚道:“好,很好!你們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我無話可說!聽說你們已經和那邊聯係上了?馬上就會有人來和談?好吧,我究竟還是N7軍的副軍長吧?我倒要看看,咱們怎樣奔出一條生路來?”他的語氣竟然是柔弱無力的,似乎傷心之至以至於完全放棄掙紮的態勢,在場軍官們都覺暗暗鬆了口氣,正要交頭接耳議論一番,卻見衛士來報,解放軍和談代表來了!

眾人正在翹首盼望時,隻見江靜舟帶著許若飛和喬思揚走了進來。

“致遠,你怎麽來了?”不隻是向暉驚訝萬分,眾位軍官也是麵麵相覷,不知所以然。

江靜舟臉上掛了沉穩平靜的微笑,走到大家麵前:“我是來和談的。”

其實江靜舟一進門,心中也咯噔了一下,根據來前的情況反饋,他絕沒想到向暉此刻也在這裏!但是已然是沒有退路,江靜舟再次萌發出他過人的素質光彩:愈是遭遇危急和不可預知掌控的局麵,愈生出慨然一搏,絕地逢生的勇氣和力量!

在場軍官也是議論紛紛:

“這是怎麽回事呢?為何是江師長……”

“難道是陸十軍加入共軍係列,委派江師長來和咱們談判嗎?”

……

向暉默然不語,他似乎預感到什麽,秀長的眉毛驟然鎖起,麵色也逐漸有些蒼白。

陳師長望望向暉,又和幾位軍官對視了一下,帶著略微糾結遲疑的笑容道:“江師長,我們知道貴軍已然和對方軍隊……可是,我們這邊也是希望能見到對麵解放軍的代表……畢竟是事關N7軍生死存亡的大事!如今,我們向副軍長也是有這層意思了!您看……”

江靜舟再次微微一笑,聲音很輕但卻是鏗鏘有力地說道:“我就是代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東北野戰軍,來和貴軍談判的!”

身後許若飛朗聲道:“不錯!現在站在諸位麵前的,是我們東北野戰軍某部江靜舟參謀長!他負責代表我人民解放軍,和貴軍進行溝通談判,解決N7軍出路問題!”

這句話如石破天驚,讓整個會議廳陷入一片死寂中去。仿佛所有人都入定一般,變成了一堆泥塑人。

江靜舟壓抑住內心的狂潮,巡視眾人一周,當他看到向暉時,他的心還是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向暉的臉色已是慘白如雪!

“原來如此!江師長!您原來是……”片刻,陳師長等人才明白過來,大家恍然大悟,竟然許多人都是額首稱慶狀:

“這下好了,更放心了……”

“我們跟著陸十軍一樣,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了!”

“江師長如果帶領大家,也走陸十軍的路,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

大家低聲議論著,突然看到陳師長用眼神製止了眾人,在場的人此刻才發現,他們的主官——向暉副軍長的臉色冷峻慘淡的嚇人!他和眼前這位江師長的交情也是眾人皆知的,此刻看到自己長官的這副形容,大家也是心有戚戚,不敢多言,不約而同都垂首下去,不敢也不忍再看這尷尬難堪的一幕。

又是一片難言的死寂,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一般。

江靜舟既傷感又期盼地望著向暉,他的心中不是沒有愧疚和糾結之情!隻為值此危急玄妙時分,他不能將半分私情縈繞羈絆心頭,他的戰友們——楚天舒剛剛流過的鮮血,交通員易虎、沈冰灑下的熱血,還有寬城數十萬百姓的生死存亡,在這些大義麵前,他江靜舟怎能以私誼害公義,稍加猶疑,甚至是委頓不前呢?

向明光,此時此刻,這種情境下,我如何周全你這份手足情分……江靜舟心中暗歎道。

許若飛是機警而果斷的,他感受到這窘迫逼人的氣氛,早對喬思揚暗暗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趁人不備間,悄悄走到了向暉身後。

聽了江靜舟和許若飛的話,向暉瞬間有些思維短路,當他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含義時,竟然真實的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是一種發自自己體內的響聲,那是心碎成片的慘烈聲!

這顆心早已是傷痕累累,疲憊不堪,在江靜舟走進這間房間之前,他就已經是身心憔悴,滿目傷痕,此刻不過是傷口上麵再插上一把刀而已!

江致遠,既然如此,我此刻就還你這份兄弟手足情!

向暉麵容平靜無波,心中已是血流成河。

“原以為丟失信仰在即,我早已是萬念俱灰!卻原來所謂的手足情深、換命之交也是鏡花水月般的一場夢幻?!罷!罷!罷!江致遠!你今天全部拿去倒也省心!實在算是成全我了!”他在心底流淚念叨著,將手伸向了腰間的佩槍。

向暉突然拔出配槍,舉座皆驚!

所有人都僵住了一般不知所措,眼看著一場喋血事件難以避免。

站在江靜舟身後的許若飛是機敏警惕的,他一直在注視著向暉的一舉一動,但是此刻他無法選擇將手中的槍斷然指向麵前這位痛心疾首的將軍,無奈間他隻能下意識飛身撲到江靜舟麵前,準備用自己的身軀抵擋住預想之中的那顆將要射向江靜舟的子彈!

可是他終究是誤讀了向暉!所有在場的人都誤解了這個看似孤傲決絕的將軍!

但見向暉將拔出的配槍猛然指向了自己的頭顱——原來他不過是想結束自己的生命而已!

說時遲那時快,站在他身後的兩個敏捷果斷的副官——盧筱生和喬思揚像是早有準備一般,雙雙撲上前去,用力扳住了向暉持槍的手!

“砰!”的一聲,被兩名副官強行扳開的手已經摳響了扳機,一顆子彈呼嘯著射入了天花板中。

所有人先是大驚失色,隨後也都暗暗鬆了口氣。

喬思揚迅速敏捷的搶過了向暉的配槍,驚魂未定的喘著氣,將槍藏到了身後。

盧筱生用力摟住自己的長官,含淚哽咽著勸道:“軍座!您這是做什麽?!”

江靜舟的眼眶也瞬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霧氣,那種錐心之痛,從他進入這個房間,看到神情憔悴的向暉第一眼起,就陣陣襲向他的心頭,此刻,目睹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他更加傷感痛心之至!

我的兄弟,我的手足,差一點,就飲彈喋血在我的麵前!向明光呐向明光,你是要讓我活活疼死嗎?

江靜舟的心中血淚交流,他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令人不易察覺的惶恐和內疚的神色,但是瞬間又隱去了,那重現於麵上的,是堅韌不拔和誌在必得的堅定神情。

江靜舟揮揮手,似乎安撫了一下眾人。又轉身深深望著向暉,語氣遲緩沉痛地問了句:“明光兄!你……這又是何必?”

“江致遠,你竟然不懂嗎?我是白認識你了!”向暉淒然望著他,臉上平靜詭異的笑容有點駭人。

江靜舟又痛又憐地望著摯友,看到他蒼白的麵頰上分明寫滿了絕望、痛悔和悲哀,每一個含義都足以令江靜舟心潮難平。讀懂了這番悲情,堅強如鐵似江靜舟,也終覺難以自持,像是有萬把利刃在一點點淩遲著自己的心!

但是目前的一切,都容不得江靜舟顧忌太多私情私誼,大局當前,多少人生死抉擇時分——江靜舟永遠能在絕境中清楚明白自己的職責,掌控好自己的情緒。

他咬牙忍著這難以耐受的傷痛之情,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對著幾乎陷入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情形下的陳師長等人道:“時間緊迫,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陳師長望望向暉,欲言又止:“軍座,我們……”

哀莫大於心死,向暉如今竟然是格外的平靜,他對著陳師長微微點頭:“按你的原定計劃進行吧,既然你們已經擬好了方案……你莫管我的態度吧!”

江靜舟認真聽取他們的方案,並回答了他們提出的諸項疑慮問題,了解到他們和陸十軍的想法幾乎是如出一轍,主要還是這邊部隊在放下武器後,如何和解放軍聯絡,通信聯絡的方式和口令信號,部隊的服裝、糧秣給養等問題,其中有一項重要建議,那就是希望起義後不要把原部隊分散打亂編製。

雙方商量了具體方案,每條意向在決定時,陳師長都尊重的看看向暉,征詢他的意見,向暉麵無表情,不看江靜舟,也不看下屬的表情,隻是眼睛望著遠處空洞的地方,嘴裏淡淡吐出相同的一個字:“準!”

會談氣氛緊張而別扭,看看已是重點問題都談過了,向暉站起身來,對著眾人道:“我沒有別的意見,隻有一條我想糾正一下,也是聲明一下——N7軍是投誠,而非你們先前議論的如陸十軍那樣的起義,這點請諸位心裏有數就好!其他的,你們再議吧。”

他轉身向門外走去,喬思揚將手中一直拿著的向暉配槍悄悄遞還給跟在他身後的盧筱生。

向暉走出會議室,來到院子中,才10月中旬剛過,竟突然下起了小雪,地麵已經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花。一陣寒風襲麵,不僅觸動他的一番愁腸,隻覺得連五髒六肺都跟著攪動起來。那在屋中憋悶已久的一股熱血瞬間湧到喉間,直衝嘴邊。

“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從他的口中直噴到地上,血紅雪白,分外刺眼,望之令人觸目驚心!

“軍座!”盧筱生大叫一聲,上前一把攙住了搖搖欲墜的向暉,將他扶抱於胸前:“您……您怎樣了?”

聽到這聲大喊,屋裏的人也都奔湧而出,江靜舟搶在前麵,他衝到向暉麵前,攙扶住他的身子,痛心地喊道:“老向!明光!明光兄!”

向暉強撐起身子,推開他的手臂,淡然一笑:“別!江師長!向暉福薄,擔不起你這樣的兄弟情分!”

江靜舟頓時語塞,萬箭穿心般難過。不覺中淚水滑落眼角,他悄悄拭去了。

一旁陳師長一招手,兩個衛士上前,和盧筱生一起,攙扶著向暉離開了。

談判繼續進行下去。

江靜舟調整了情緒,決定必須快刀斬亂麻,從速解決N7軍問題,以防夜長夢多,變生肘腋。他正色道:“我們人民解放軍完全相信你們談判的誠意,事實上你們絕大多數的官兵已不願再打了,特別是錦州解放,陸十軍起義之後,就更加打不起來,突圍當然更是幻想。為了減少寬城軍民的無謂犧牲,我們歡迎你們放下武器。如果我軍要打的話,首先今晨一進城就可以把你們全部解決,我軍之所以一槍未放,正是從實際行動中對你們一個有寬大的表示。”

陳師長等軍官已經是心下暗服,隻是究竟麵露難堪糾結之色。江靜舟看透了他們的心理,進一步要解除他們的疑慮和愛麵子的問題:“此次你們放下武器,並不是恥辱,而是很光榮的一件事。你們這樣做,是解決寬城問題的一種辦法,不僅能讓大家從此走上一條光明之路,也是保全寬城這座城市和數十萬市民生命和財產安全的大好事!這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善事!不必糾結!革命不分先後,我代表人民解放軍,歡迎大家加入到我們這個正義之師中來!”

他看了看眾人,從許若飛手中拿過剛才擬定的方案,鏗鏘有力的聲明道:“剛才你們重點提出的問題和要求,我歸納為三點,我方完全接受同意,大家可以充分放心:

第一,N7軍放下武器後,解放軍應負責保障其自兵團司令官以下之官佐士兵生命安全;

第二,N7軍官兵投誠後,願意繼續服役與否,全憑國軍官兵誌願;不願繼續服役者,解放軍應如下處置之:官兵願回原籍者送回原籍;保證放下武器以後,個人財物生命的安全,官佐準帶隨從夥夫;對集中官佐生活維持與解放軍同等待遇;醫院暫保持現狀,其醫務人員及將來傷愈官兵同此待遇;

第三,投誠後的部隊不打散編製。”

諸位軍官聽了這番話,心中都暗暗放下了一塊石頭。

陳師長點頭道:“感謝貴軍的誠意和善意,我們願意配合貴軍的一切行動,和陸十軍一樣接受貴軍的調遣和安置。”

江靜舟點頭,拿出另一頁方案,宣讀了解放軍向N7軍提出放下武器前後的要求:

一、立即給全體官兵下達放下武器,停止抵抗之命令;

二、N7軍所部駐守中央據點,首先全部撤出,並由N7軍派代表直接將解放軍部隊帶至該處控製,以便保護N7軍官兵及官兵之家屬和建築物;

三、保證在指定時間內將全部放下武器之人員集中於指定地點;

四、將放下之武器彈藥及一切軍用品分別集中於適當地點;

五、所有倉庫及建築物在解放軍一時不能控製時,由N7軍保護,不得有任何破壞或丟損,並由N7軍派代表交解放軍管理;

六、東北“剿總”第l兵團司令部及N7軍所屬電台和機要密碼全部交出,不得有任何損壞和私存。

雙方達成協議,簽訂了如上條款,N7軍順利向解放軍投誠。

從早晨開始,N7軍開始以營為單位放下武器。繳械僅僅一個小時,僅38師的武器就堆放了四個籃球場那麽大,仿佛四座小山。

解放軍受降部隊隨後在N7軍代表引導下,從四麵八方開入市區,整個寬城市隻剩下一座中央銀行大樓尚為國軍占領。這裏是鄭域國最後堅守的據點。

鄭域國坐在辦公室中,已是呆若木雞狀態,他的麵前,放著幾份書信電文,他已經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封正烈給他的起義通電言辭直接犀利:

“本軍為謀官兵之生路,求戰禍之消弭,免生民於塗炭,已宣布反蔣起義。此非我等之寡情,實乃政府之負德,置我等於死地而不恤也。尚冀兄等見義勇為,共襄義舉,庶免覆軍殺將、身敗名裂之禍。”

他的手邊,還有一封特殊的書信,那是他昔日的黃埔恩師,現今共產黨的領導人周恩來的親筆信,字字句句充滿往日情誼:

“域國兄鑒:陸十軍現已率部起義,兄亦在考慮中。目前,全國勝負之局已定。遠者不論,近一月,濟南、錦州相繼解放,二十萬大軍全部覆沒……即足證明人民解放軍必將取得全國勝利已無疑義。兄今孤處危城,人心士氣久已背離,蔣介石縱數令兄部突圍。但已遭解放軍重重包圍,何能逃脫。陸十軍此次舉義,已為兄開,為人民立功自贖之門。兄宜回念當年黃埔之革命初衷,率領寬城全部守軍,反對國民黨反動統治,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行列。則我敢保證,中國人民及其解放軍必將依照中國共產黨的寬大政策;不咎既往,歡迎兄部起義……時機急迫,顧念舊誼,特電促速下決心。”

他讀著這些信件電文,回頭看著另外幾封蔣介石嚴詞督令他必須突圍的電報,心中百轉千回。

思慮片刻,他仰天長歎道:“也罷,不成功,便成仁!我這條命就交付給老總統好了,也算報答他的知遇之恩了!”

他拉開抽屜準備拿配槍自殺,卻發現槍已經不翼而飛。

“來人呐!”他氣急敗壞的大聲叫道。一直守在外邊的貼身副官,他的外甥鄭猛急忙跑了進來。

看到司令這番情形,鄭猛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苦勸道:“司令啊,如今陸十軍、N7軍都已經反水,寬城已然是共軍的天下了!咱們坐守孤島,何時才是了局?您……”

鄭域國哀歎:“你們走你們的生路,我惟今隻有一死,才可報答黨國深恩……”他潸然淚下。

鄭猛無奈的看著長官,突然記起前天衛隊營營長楚成暗中告訴他的一番話來,就忙從懷中掏出來一封信——那封楚天舒準備寄給他四哥的信,雙手遞到了鄭域國的麵前。

鄭域國滿臉疑惑,聽了鄭猛的解釋說明,他展開了那張薄薄的信紙,一首用剛勁纖麗筆跡寫就的長詩呈現在他的麵前。

別了,我最親愛的哥哥,

二十年來手足的愛和憐,

二十年來的保護和撫養,

請在這最後的一滴淚水裏,

收回吧,作為惡夢一場。

你誠意的教導使我感激,

你犧牲的培植使我欽佩,

但這不能留住我不向你告別,

我不能不向別方轉變。

在你的一方,喲,哥哥,

有的是,安逸,功業和名號,

是治者們榮賞的爵祿,

或是薄紙糊成的高帽。

隻要我,答應一聲說,

“我進去聽指示的圈套。”

我很容易能夠獲得一切,

從名號直至紙帽。

但你的弟弟現在饑渴,

饑渴著的是永久的真理,

不要榮譽,不要功建,

隻望向真理的王國敬禮。

因此機械的悲鳴擾了他的美夢,

因此勞苦群眾的呼號震動心靈,

因此他盡日盡夜地憂愁,

想做個Prometheus偷給人間以光明。

真理和憤怒使他強硬,

他再不怕天帝的咆哮,

他要犧牲去他的生命,

更不要那紙糊的高帽。

這,就是你弟弟的前途,

這前途滿站著危崖荊棘,

又有的是黑的死,和白的骨,

又有的是砭人肌筋的冰雹風雪。

但他決心要踏上前去,

真理的偉光在地平線下閃照,

死的恐怖都辟易遠退,

熱的心火會把冰雪溶消。

別了,哥哥,別了,

此後各走前途,

再見的機會是在,

當我們和你隸屬著的階級交了戰火。

此刻的鄭域國隻是從鄭猛嘴裏知道這是特派員楚天舒準備寄給自己哥哥的一封信,他並不能明白這不是楚天舒的原創作品,他是抄錄了左翼詩人殷夫的名篇《別了,哥哥》。

是的,楚天舒和他的四哥,以及他的家庭所代表階級的關係,正巧和殷夫當年麵臨一切的是那樣的相似。

但是鄭域國卻很明確的了解到這首詩的含義,明白了楚天舒的真實麵目和身份。

他不由得愣住了,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他一聲哀歎:

“楚天舒,特派員,黨國精英?唉!天意乎?人意乎?連這樣的青年,竟然都是那邊的人……共產黨該得天下!”

淩晨,據守寬城中央銀行大樓的鄭域國警衛部隊放下了武器投誠,寬城獲得了解放。

大街小巷,紅旗飄揚。江靜舟和程睿、許若飛、喬思揚走出寬大的城門,準備迎接解放軍大部隊進城。

“師座,哦,不是,現在該改口了,是參謀長!您看,那片紅雲多好看呐?”喬思揚興奮地指著遠方天邊對江靜舟喊道。

“傻子,那哪裏是紅雲,明明是曙光好不好?”許若飛哂笑道。

“‘淒風淅瀝飛嚴霜,蒼鷹上擊翻曙光!’,咱們的颶風小組,終於迎來了這炫美無比的黎明時分!”程睿油然而生的詩情畫意把身邊的兩個年輕戰友都逗樂了。

江靜舟沒有笑,他看著前麵的萬丈曙光,已經映紅了大半個天邊;不禁又回望了一下身後滿目瘡痍的那座城池,一股潮氣蒙上了眼睛。他在心底默念著:再見,我的敵營生涯,再見,我永生的戰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