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哥,是我!”背後之人一開口,張六佬便聽出了他的聲音,驚喜的喊道:“怎麽是你呀小兄弟。”

戚小寶問:“你們不是又落入山匪手裏了嗎,那些山匪怎麽就單單放了你?”

“你一直沒走?”張六佬很詫異,戚小寶道:“我在想辦法救你們出來,但那些山匪防守太嚴密,我根本沒機會接近。”

張六佬感激地說:“小兄弟,你是好人。對了,黑虎被打死了,你爹的大仇也報了。”

“是我幹的。”

“什麽,你幹的?那一槍是你打的?”張六佬更是驚訝,所有人都以為黑虎是被亂槍打死的。

戚小寶歎息道:“隻可惜我爹沒親眼看到。大哥,你這是幹什麽去?”

張六佬接著把自己下山的原因告訴了他,他罵道:“那些土匪就沒一個好東西,全都該死。”

“是啊,全都該死,但我現在必須盡快回鎮上跟盧老爺通傳,要不然大小姐會有危險。”張六佬說,又問,“小兄弟,你大仇也報了,今後有什麽打算?”

戚小寶搖頭道:“我在這個世上沒一個親人了,反正外麵也不太平,倒不如就在這山裏打獵為生,過一輩子清靜日子算了。”

張六佬無言以對。

戚小寶又道:“哥,你快去快回,我回去盯著那夥山匪,等你回來。”

“那你自己千萬小心。”張六佬叮囑道,說完這話便又開始趕路,戚小寶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也才轉身離去。

就在前一天,德羅第一次參觀茶園,被大片茶海驚得目瞪口呆,驚歎之餘又讚不絕口,摘下一片新鮮的葉片,拿在鼻孔前嗅了嗅,又放進嘴裏咀嚼起來,然後開心地說:“這些可愛的小東西,遠離了戰爭的喧囂,也遠離了城市的嘈雜,聞起來可香極了。老朋友,如果不是你,我可喝不到如此上好的高品!”

盧次倫感慨地歎息道:“一晃就二十多年過去了,泰和合終於有了如今的模樣,隻可惜戰事連連,禍災不斷,生意越來越難做。”

“袁世凱稱帝失敗,中國已經陷入軍閥混戰的時代,這場變故將會嚴重衝擊中國市場。當然,我更擔心的是茶葉出口生意也將受到衝擊……”德羅突然提起這事,盧次倫是知曉這個消息的,不禁喃喃的歎息道:“國家混戰,興亡之勢,匹夫難辭其咎,卻也不是一人之力能夠左右,隻望可以盡快結束戰亂,國家安定才是人民之福呀。”

“但你應該感到欣慰,‘宜紅’的品牌已經被你打響,這是你留給子孫後代一筆寶貴財富。”德羅由衷地說道,“相信在今後幾十年,甚至百年之後,那時候戰火已經熄滅,宜紅茶葉一定會成為中國人的驕傲,全世界也會記住你的名字。”

盧次倫聽到這番話,心裏著實興奮了一下,可他現在要的不是這些,隻是希望泰和合能夠挺過戰亂,不毀在自己手裏,但一想起現狀,又不禁黯然神傷。

兩人沿著田坎往前走了不遠,德羅問:“您今天不止是為了陪我出來看看你的茶園吧?”

“是的,我想通了,決定接受他們的價格。”盧次倫知道拒絕的後果,他要借助通商口岸的便利條件占領市場,從長遠來看,他相信自己一定是最大的贏家。

德羅握著他的手說:“盧老爺,你是精明的生意人,應該很明白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我相信你的生意一定會越做越大,到時候他們就會反過來求您。”

“老了,年紀大了,沒那麽多想法了。”盧次倫笑著擺手道,“要是再年輕個十年,我倒真想試試。”

“不,我們還不老,未來的世界是屬於你的,也是屬於我的。”德羅閉著眼睛正享受著和煦微風和花香,陶醉不已,確實,他聞到了很濃的花香,隻是以為花香來自腳下的原野。

盧次倫眼裏滿載著滿目的茶園,過往的記憶重又浮現腦海。

二十七歲那年,盧次倫離開家鄉,從廣東來到湖南石門縣與湖北鶴峰交界的九台山采銅礦,由於兩省交界的糾紛和運輸困難等原因,采礦被迫停止。他當時走投無路,準備打道回府,就是在途經南北鎮時,發現當地茶葉多,且質量上乘,口感極好,於是便以南北鎮為據點,深入石門、五峰、鶴峰一帶深入踏勘,發現湘鄂邊界普遍種植大葉茶,富含咖啡鹵僉、茶葉鹵僉、膽汁鹵僉、茶草寧、色素、酵素、氮素、粗蛋白質、維生素、碳水化合物等物質,能製優質紅茶。

光緒十五年初夏,盧次倫徒步一月趕到廣東香山縣翠亨村,以“毛尖茶”設宴,說動家人、族人變賣家產,籌得一千兩銀子,然後取道安徵祁門,請動兩位紅茶師傅,來到南北鎮將綠茶改成白茶,白茶改成紅茶,因南北鎮的紅茶要經過宜昌碼頭蓋章後出口至英倫等國,故又將此紅茶品牌定為“宜紅”。這種正品紅茶是一種經過碎、車、篩、揀等加工提製出來的一顆顆形狀似米粒般大小黝黑有光澤的米茶。第二年“宜紅”品牌在漢口一炮打響,從此,宜紅茶葉名聲雀起。

如今,宜紅茶集中包裝後,分兩路向宜昌運送,一路沿鶴峰容美、走馬,水路過湖南、到洞庭湖、進長江;一路從鶴峰鄔陽金雞口、過巴東枝柘、長陽資丘,陸路到宜昌。宜紅茶集中到武漢後,再分兩路外運:一支從水路東進,遠銷美洲;一支沿陸路北上,進俄羅斯。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茶葉帝國,盧次倫覺得也該心滿意足了,但他並未知足,還有更大的目標。

“老爺,鎮上民團馬團長求見!”

盧次倫靠在太師椅上回憶過去,又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不禁有些悲哀。他的思緒被這個聲音拉回到現實中來,產生的第一個念頭是馬本成此時到來究竟所為何事?他跟此人很熟,而且深知此人本性,所以不喜結交,但對方身份特殊,礙於情麵又不得不出麵見客。

馬本成趕在金牙蘇之前見到了盧次倫,頓時喜笑顏開,拱手道:“盧老爺別來無恙。”

“哪裏哪裏,馬團長百忙之中光臨茶莊,令寒舍蓬蓽生輝。”盧次倫以禮相待,馬本成笑道:“不敢當,馬某也是多日未見盧老爺,甚是想念,剛剛聽說了發生在貴府的事,故今日特來拜見。”

“馬團長快坐下說話。”盧次倫道,“馬團長是大忙人,百忙之中還能把我這個小老頭放在心上,我的榮幸。”

馬本成擺了擺手,歎息道:“盧老爺您可是咱們南北鎮的貴人,是我沒能保護好您及家人的安危,嚴重失職呀。”

盧次倫也沉重的歎息了一聲,心裏堵得慌。

“不瞞您說,馬某今日前來拜見,正是為了小姐之事。”馬本成不想再拐彎抹角,“馬某實在是為小姐的安危感到萬分擔憂,剛剛拜訪老友回來,一聽說這事立馬就趕了過來,希望可以盡微薄之力。”

“馬團長有心了。”盧次倫客氣道,“隻是小女至今仍無音訊,盧某四處打聽無果,隻怕是……”他不敢繼續往下說,心中好像被針刺了一下,猛然湧起一股劇痛。

“這事兒好辦。”馬本成道,盧次倫麵露疑色,驚問道:“馬團長真有法子?”他想起之前去求過鎮長,但鎮長以打不過山匪為由而拒絕。

馬本成淡淡地笑道:“其實這事兒說難辦也難辦,說簡單也簡單。”

盧次倫貌似明白了他的話,爽快地說:“如果是銀子的事兒,馬團長盡管開口。”

“哦,這個嘛,其實……”馬本成幹笑了兩聲,“除了銀子,還有一件事還非得盧老爺您幫忙啦。”

“馬團長但說無妨。”盧次倫想不通除了銀子之外馬本成還能有什麽事求他。

馬本成詭異的一笑,說:“不止是南北鎮,這方圓幾百裏,誰都知道盧老板您生意做的大,還結交了不少外國朋友,所以嘛,如果我幫您救回小姐,您得答應幫我搞定一百支槍,而且必須要是純正的毛瑟,德國造。”

盧次倫絕沒有想到馬本成會跟自己提出如此高難度的要求,雖然這對他來說談不上難事,但也絕不簡單,不過為了女兒,他還是勉為其難地說:“如果馬團長能救出小女,我答應你。”

馬本成一拍雙腿,爽朗地說:“盧老板真是爽快人,實話跟您說吧,我那民團雖然有人有槍,但裝備太落後,根本無法跟土匪抗衡,所以一旦交火,那也是隻有吃子彈的份兒,如果有了這批槍,那南北鎮以後的治安就大大的有希望啦。”

“馬團長一直為南北鎮百姓的安危思慮,百姓都看在眼裏,盧某也是記在心上,這幾年來到處戰事連連,兵荒馬亂的,經常有土匪來鎮上騷擾百姓安寧,殺人越貨者不計其數。盧某雖然祖籍廣東,但大半輩子活在南北鎮,也早把這兒當成了第二故鄉,能為鎮上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也是盧某的心願。”盧次倫已經為南北鎮做了不少善事,這些年捐的銀子根本數不過來。

馬本成受到吹捧,心裏美滋滋的,起身說道:“盧老爺靜候佳音,馬某定會盡快鏟平大崖山的土匪把小姐救出來。”

盧次倫送他出去的時候一個勁地說感謝之類的話,馬本成開心得不得了,避開了金牙蘇,自個兒獨吞一大筆錢,還能獲得一批新裝備,以後在鎮長麵前說話可就分量大增。

盧次倫站在門口,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像被刀刻上了印記似的,這位在商場上曆經滄桑的老人,沒想到頭來會攤上這些事兒,此時,他仰望著天空,隻能在心裏祈求老天開眼,能盡快把女兒送到自己麵前。

張六佬身上帶傷,直到天快亮時才回到鎮上,然後徑直奔向泰和合茶莊,敲開大門,大叫著要見盧老爺。守門人認出了他,忙帶他去見盧次倫。

盧次倫昨日剛送走馬本成,心裏仍然擔憂女兒的安危,所以一夜都沒能好好休息,一大早便被叫醒,當他看到一身狼狽的張六佬時,還以為女兒出了事,頓時被驚得臉色大變,險些暈過去。

“盧老爺,大小姐她沒事,我是回來跟您報信的。”張六佬跪倒在地,盧次倫聽他這麽一說,立即清醒多了,忙追問女兒的下落,當他知道女兒還活著的消息時,緊繃的弦也瞬間鬆了下來。

盧次倫招來了陳十三,陳十三得知張六佬和盧玉蓮又被田金標抓去的經過後,不禁惱怒大罵。

“十三,準備一萬大洋,我要親自去接小姐回來。”盧次倫聲音裏充滿了精氣神,陳十三忙阻攔道:“不行,叔,您不能去,太危險了,要去也得是我去。”

張六佬當然也不讚同盧次倫親自去大崖山,但盧次倫主意已定,決意要親身前往,大家拗不過他,隻好尊重他的決定。

“讓所有人準備好家夥跟我出發去大崖山。”陳十三吆喝道,盧次倫卻說:“不用了,我跟六佬一塊兒去就行了。”

“那可不行,我必須陪您去。”陳十三很堅持,張六佬插話道:“大小姐在土匪手裏,如果帶很多人去,恐怕對小姐不利。”

“是嗎?我看你是心裏有鬼吧。”陳十三不快的駁斥道,張六佬被噎得說不出話,陳十三接著又問:“你認識一個叫孫長貴的人嗎?”

張六佬幾乎把此人給忘了,被他一提醒,忙說:“他是鎮上賭坊的老板,對了,盧老爺,這個孫長貴說自己跟黑虎熟,我才去找他幫忙救大小姐,沒想到會把事情搞砸了。”

盧次倫狐疑地看著他,他接著說:“我和孫長貴去見黑虎,想救小姐出來,沒想到孫長貴吹牛皮,他跟黑虎的關係沒他說得那麽鐵,結果我倆也被黑虎扣押。”

“還有呢?”陳十三問,張六佬不解地說:“沒了。”

“真沒了?”陳十三冷笑道,張六佬搖頭。

陳十三於是大聲說:“我救了你和孫長貴,結果他人跑了,你又落入了土匪手裏,現在土匪放你回來索要贖金,憑什麽?所以我不得不懷疑你跟孫長貴串通一氣,私通土匪。”

“我沒有,沒有……”張六佬沒想陳十三會咬他一口,“盧老爺,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張六佬如果真是那種人,不得好死!”

“別發毒誓,你現在單槍匹馬殺回來,還要老爺跟你去救小姐,不是擺明想把老爺送入狼口,然後再狠狠地敲一筆?”陳十三的分析貌似很有道理,在場眾人幾乎都信了,但惟獨盧次倫歎息道:“別說了,就算前麵是狼窩虎口,我也要走一趟。”

“叔,使不得呀。”陳十三還試圖阻攔,盧次倫搖頭道:“別說了,玉蓮還在土匪手裏……”

陳十三不好再說什麽,但在盧次倫帶著張六佬,還有幾個轎夫離開茶莊前往大崖山之後,立即調配了一半的保安隊成員,然後悄然尾隨,在大崖山山腳之下嚴陣以待。

田金標早就知道盧次倫家財萬貫,無奈盧家防守森嚴,故才沒敢打盧家的主意,這次沒想到盧次倫居然自己送上門來,故想鐵了心要狠狠地敲詐一筆。

盧次倫讓人把帶來的一萬大洋放在了田金標麵前,田金標一見白花花的銀子,立即大笑道:“久仰盧老板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來人,帶大小姐出來。”

張六佬沒想到田金標會如此爽快,當盧玉蓮被帶出來時,此前的病態也恢複了不少,父女再次重逢,眼淚淒淒。

“盧某多謝大當家照顧小女。”盧次倫拱手告辭,田金標卻說:“既然來了,就別急著走,田某特備薄酒,倒不如留下來喝碗酒再走也不遲。”

盧次倫不知他腦子裏賣的什麽藥,麵露難色,正不知如何是好,張六佬見狀,忙幫著解圍:“大當家,這段時間盧老爺府上發生了很多事,六佬多言一句,能否下次有機會再……”

“盧老爺這是打算不賞臉了?”田金標瞪著眼睛打斷了張六佬,張六佬隻好收聲,盧次倫無奈地說:“大當家一番好意,老朽客隨主便就是了,不過我女兒身體虛弱,必須先走一步。”

田金標大笑道:“當然可以,請!”

盧次倫看著盧玉蓮被帶離了大崖山,終於鬆了口氣。

這擺明是鴻門宴,但是在場之人都無法拒絕,但他們坐上酒桌時,才明白田金標為何會演出這麽一場戲。

“盧老爺,您的大名在南北鎮可是如雷貫耳,田某此次能跟你坐下來喝酒,實在是大快人心。”田金標端起酒碗直接就幹了,盧次倫不是喜酒之人,加上年歲已高,實在是無力承受,但田金標卻把碗往桌上一擺,凶狠地吼道:“田某的酒就這麽難喝嗎?”

“老朽實在是不勝酒力!”盧次倫道,田金標冷笑道:“這碗酒必須得喝,要不然今兒沒人可以離開大崖山。”

站在一邊的張六佬突然二話不說,上前一步端起酒碗就喝了個精光,田金標伸出大拇指,又喊道:“滿上!”

張六佬連喝了五大碗,已經趴在了桌上,卻仍喊道:“再來!”

盧次倫想要阻攔,田金標卻把槍往桌上一拍,眯縫著眼睛說:“這兒可是我當家。”

可想而知,張六佬終於還是被灌趴下了,再也沒了動靜。

“大當家,你看這酒都喝了,人也倒了……”盧次倫話未說完,田金標一揮手打斷了他:“盧老爺,您可是活了這大把歲數怎麽還沒活明白,難不成還沒看懂我想幹什麽?”

盧次倫愣住,田金標走到他身後冷聲說道:“那一萬大洋可是換你閨女的命,現在您落在了我手裏,您把自己這麽大一隻肥羊都送到了我嘴邊,我哪能不一口吞下?”

“你……”盧次倫氣血攻心,噴出一口膿血,喘息著,仰天罵道,“想我一世為人清清白白,沒想到了這把年紀卻受此侮辱,姓田的,就算我死,你也休想再從我這兒拿到一塊大洋。”

田金標狂笑道:“都到了我這兒,還能由你說了算?兄弟們,把這個不識抬舉的老東西給我關起來。老東西,我倒想看看你還能撐多久。”

盧次倫被拖走之後,田金標吩咐手下道:“給我看好了,老家夥千萬不能出半點差錯。”

陳十三在山腳下等到了盧玉蓮,當得知盧次倫被扣押之後,當即悔恨的歎息道:“早知道那小子跟土匪串通一氣幹脆就結果了他。叔啊,您怎麽就不聽我一句呢。”他讓人把盧玉蓮送回去,自個兒打算想辦法救盧次倫。

夜色沉沉之時,陳十三帶人悄悄往山上摸去,因為之前偷襲過黑虎,所以熟悉周圍的地勢,不過這次的形勢對他很不利,除了不是雨天,氣候條件對他的行動不利之外,外麵還多了幾個移動崗哨。

陳十三不是用兵高手,卻膽識過人,他此時潛伏在黑暗之中,緊盯著近在咫尺的土匪窩點,在心裏盤算著該如何出其不意發動襲擊,可他的想法還沒成形,在外麵移動的所有崗哨突然一下子全都撤了,這個變動令他異常興奮,根本沒多想,便打算趁著這個空檔帶領弟兄們開始行動。但就在此時,幾支火把突然亮起,把陳十三和保安隊的弟兄們照得無處藏身,他們就像一個個活靶子,全都**裸的暴露在了土匪的槍口之下。

陳十三和弟兄們瞬間全都傻了眼,一個個雖然手上拿著武器,卻都像木頭似的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當所有人反應過來時,才看清楚周圍瞄著他們的無數槍口。

“遠來是客,兄弟們,把槍都給我下了。”田金標得意的開懷大笑,他安排在山腳的暗哨早就把一切都向他作了匯報,留下盧次倫隻是為了誘敵上鉤。

陳十三做夢都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就算此時再恨自己也晚了。

田金標狂妄地問:“諸位都是來接盧老爺的吧?兄弟,怎麽稱呼?”

“大爺站不改名坐不改姓,陳十三。”

“十三爺裏麵請!”田金標道,“田某備薄酒一杯,已經恭候十三爺多時了。”

陳十三做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大踏步進入屋裏,當他看到盧次倫時,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仍然愣住。

盧次倫沒想到會在此地見到陳十三,但瞬間便明白了因果。

“十三爺,盧老爺,既然人都齊了,咱們接著喝。”田金標端起大碗一飲而盡,見他二人未動,一屁股坐下,翻著白眼吆喝道,“田某備了好酒好菜招待二位貴客,二位不是真打算不賞臉吧。”

“少羅嗦,今兒爺爺落到你手裏,放了老爺,要殺要剮隨你的便。”陳十三突然憤然罵道,田金標不屑地冷笑道:“十三爺的火氣挺大的,不過我喜歡,要換到往日,說不定咱們還能做兄弟,但是今兒時機不同,你這樣跟我說話,惹火了我,後果可是相當的嚴重。”

陳十三的目光落到田金標別在腰間的槍上。

田金標賊眉鼠眼的打量著麵前二人,卻又坦**地說:“我知道二位在想什麽,實話跟你們說吧,田某今日請二位上山,是有一事相求。”

盧次倫和陳十三摸不著頭腦,不明白他腦子裏賣的什麽藥,不過陳十三仍舊反問道:“既然是有事相求,應該不是這麽個求法吧?”

“好酒好肉款待二位,難道田某安排得還不夠周到?”田金標皮笑肉不笑,麵部的肌肉顫動了一下。

盧次倫這一生不知見過多少大風大浪,觀察了田金標半天,此時終於言道:“盧某不才,實在難以猜出大當家的心思,不凡直說,盧某若能幫上忙絕無推脫之意。”

“好,就衝盧老爺這話,田某就不兜圈子了。”田金標撫掌大笑,其實他就在等盧次倫主動開口,此刻拍了拍鞋上的塵土,滿腹傲氣地笑道,“盧老爺身為南北鎮的首富,跟鎮長大人交往甚密,和鎮上的權貴也必定是熟得很,跟那民團馬團長的關係當然也不在話下吧。”

盧次倫有點驚詫,不解地看著他,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盧老爺不必驚慌,這事對別人來說恐怕是大事,但對您來說簡直就是小事一樁。”田金標反過來安慰道,“我有個兄弟,不久前被鎮上的民團給抓了,現如今還關在大牢,如果是別人救不救也就算了,但那兄弟於我有救命之恩,倘若不救,田某心裏又說不過去,今後也無法服眾……”

一直默默無言的張六佬剛剛酒醒過來,此時像個看戲的人,靜觀著場上唱戲的三人,揣摩著他們的心思,同時也在默想可能的變故,以便及時作出反應。

盧次倫算是明白了他的心思,這是要讓他幫忙從民團手裏救個人出來,雖然對他而言確實不是什麽大事,但他心裏有個疑團沒有解開,於是問:“既然小女在大當家手裏,為何不以此為要挾,反而要挾盧某親自上山?”

田金標大笑道:“問得好。田某做事一向重承諾,講義氣,之前答應要放大小姐回去,既然銀子帶來了,我當然要放人,要不然以後誰還相信田某的為人,這是其一。再者,大小姐身染風寒,雖田某已讓其服藥,但隻能暫時緩解病情,要徹底治療還得回鎮上請大夫,田某也不想把事情做絕,更不想得罪了您老。”

張六佬沒想到田金標還有如此坦**的一麵,做事還像個男人,這跟黑虎完全是天壤之別,不禁對他有些側目。

陳十三卻問:“你恐怕不真的這麽打算的吧?”

“那十三爺倒是說說看。”田金標道,陳十三冷笑道:“你放了大小姐,想老爺幫你從民團救人,隻不過是考慮到大小姐分量不夠。”

“那我也完全可以不放大小姐回去,如果手裏有兩個人質,是不是分量更重?”田金標一句話就駁倒了陳十三,陳十三一時無話可說。

盧次倫擺了擺手,略感欣慰地說:“大當家能為小女身體著想,這讓盧某感動,承蒙大當家看得起,盧某跟鎮長也有幾分交情,有我出麵,鎮長大人應該會給幾分薄麵。”

“田某要的就是這句話。”田金標豪爽地說,“田某在此表態,假若盧老爺真能幫忙救出我兄弟,今後咱們大路朝天,互不相欠,而且田某也發誓絕不會再騷擾茶莊。”

“一言為定!”盧次倫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黑虎不日之前闖入茶莊殺人越貨,大當家殺了黑虎,也算是幫盧某報了大仇,盧某雖是生意人,也懂得江湖之道,此時就包在老朽身上了。”

所謂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張六佬真正領悟這句話已是後事。

酒後,張六佬主動請纓留下來充當人質,田金標卻說:“我相信盧老爺的為人,咱們之間就不用走這些過場了。”然後便讓人送盧次倫等人下山,盧次倫臨走時留下話道:“大當家靜候佳音。”

“盧老爺走好。”田金標親自送到山口,當看著十三人緩緩走上山道,他眼中閃過一道深沉的笑。

陳十三心中對田金標所作所為仍存疑慮,不明白一個土匪為何會如此仗義,為了救自己的兄弟,居然可以大費周章的做出這麽多事。

“人心向善,田金標確實土匪無疑,但話說回來,自古以來,若不是為了有口熱飯吃,有誰願意落草為寇?他能放玉蓮,說明這個人還不是那麽壞,現在又放我們回去,我必須盡力完成他所托付之事。”盧次倫重重地說,“十三,我不是讓你在茶莊候著嗎?”

陳十三這才說:“叔,您一走我就捉摸著田金標會使詐,於是就帶人跟來了。”

“田金標比黑虎聰明多了。”盧次倫又道,陳十三不屑地說:“那不是聰明,是狡詐。”

盧次倫又對張六佬說:“小兄弟,這次的事真得感謝你,你我非親非故,卻能舍了性命救小女,除了盧某之前答應給你的銀子,說吧,你還想要什麽,隻要盧某能做到的,絕不含糊。”

陳十三輕蔑地想他肯定開口要錢,卻沒想他說:“六佬就是一殺豬的,是粗人,不會說話您別計較。之前就聽說盧老爺您不是一般人,這次算是真正見識過了,六佬不想再回去當個殺豬佬,若能被盧老爺收留,當個看家護院的也行,六佬一定盡心盡力。”

盧次倫沒想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沉吟了一會兒,問:“殺豬有什麽不好,不比當一名看家護院強?”

“您說得對,當個殺豬佬不缺吃肉,也不缺喝酒,但若長此下去,六佬可能一輩子就是個殺豬佬,這不是我所想。身在亂世,六佬一直有個心願,希望有朝一日能跟老爺您一樣飛黃騰達,甚至能把生意做到洋人那兒去……”

“張六佬,你是在做夢吧。”陳十三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盧次倫卻笑著說:“你繼續說。”

張六佬還真像做夢似的,忙不好意思地說:“我說完了。”

盧次倫想起了年輕時身無分文的自己,不禁開懷大笑道:“年輕人有夢想是好事,我也喜歡有夢想的人,想當年,我身無分文從廣東老家來到這裏,那時候跟你一樣年輕氣盛,想要出人頭地,卻沒想半道上栽了跟鬥,不過我沒放棄,後來終於讓我發現了商機,白手起家,慢慢的才有了今日的一點點成就……六佬,這名字有意思,告訴我,你祖籍是哪兒的?”

張六佬想起全都已經不在人世的親人,頓時黯然神傷,他已經離開老家鶴峰容美鎮很久,當初在老家犯了事,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回去。

“容美鎮?”盧次倫驚訝不已,“那可是泰和合茶葉去往英倫的必經之道,而且泰和合在那邊也有分店,那是個好地方,可你為何要離開家鄉來到南北鎮?”

張六佬欲言又止,陳十三看在眼裏,直截了當地問:“你不會是在家鄉犯了什麽事,為了避難才逃到南北鎮的吧?”

張六佬被人說中心事,頓時更加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叔,我看您還是想想該怎麽兌現跟田金標的承諾吧。”陳十三又道,盧次倫卻說:“六佬,既然你不想再繼續做殺豬的行當,正好我這裏需要人手,那來茶莊幫我吧。”

張六佬大喜過望,興奮地說:“謝謝老爺。”

“從今以後你就跟著天澤。十三,天澤還在養傷,你先幫著多帶帶他。”盧次倫道,陳十三不好反駁,卻沒好氣地說:“知道了,叔。”

盧次倫先回了一趟茶莊,大家見他平安歸來,全都高興壞了,尤其是盧玉蓮,她雖然還躺在**養病,但當知道張六佬也來茶莊時,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忙說:“爹,他救了女兒回來,女兒得當麵跟他言謝。”

“玉蓮呀,你身子虛弱得很,還是等養好身體再說吧。”她娘見她回來,一高興也沒事兒了。

盧次倫也道:“這次玉蓮能躲過一劫,平安回來,確實應該好好感謝人家,反正爹也答應他來茶莊幫忙,時間長著,這事兒以後再說吧。”

張六佬是個新手,但是跟保安隊的人都不是第一次見麵,大家都記得他,很快就圍著他追問這次救大小姐回來的經曆。陳十三過來嗬斥道:“張六佬,你跟我聽好了,既然剛來就得有個新手的樣子,雖然我不負責保安隊,但吳隊長有傷在身,我暫時代勞,今兒晚上你就跟著大家值夜。”

張六佬心裏清楚陳十三瞧不上他,所以也不願跟他當麵發生衝突,隻是照他所言而行,但心裏卻對他這種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做法很不滿。

盧次倫第二日親身去鎮上,臨行前而且還叫上張六佬一道,陳十三見狀忙說:“叔,還是讓我跟您一塊兒去吧。”

“不用了,我正好找六佬還有點事兒。”盧次倫跟張六佬走後,有人問陳十三:“那小子什麽來頭,老爺咋那麽看重他。”

陳十三沒好氣地說:“就一殺豬的。”

在去鎮裏的路上,盧次倫半天無言,張六佬問:“老爺,您不是有話跟我說嗎?”

盧次倫笑道:“之前你是賣豬肉的,鎮上不止你一家肉鋪,跟我說說,如何才能把豬肉賣個好價格,而且客人都願意來你這兒買。”

張六佬憨厚的笑道:“不瞞您說,雖然六佬是個殺豬佬,平日裏跟鄉裏鄉親的做生意,卻從不短斤少兩。”

“說得好,做生意最重要便是要講求誠信,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竟有如此覺悟,是塊做生意的料。”盧次倫非常賞識,“既然你有做生意的底子,而且一張嘴能說會道,以後有機會跟著多學學做茶葉生意吧。”

“老爺太抬舉六佬了,六佬一定不會辜負您。”張六佬壓抑著內心的喜悅不敢外露,卻急切盼望那一天盡快到來。

盧次倫本來打算直接找鎮長,但想起不久前剛跟馬本成聊過的事,於是半道上改變了主意。

張六佬在門外等候,不知不覺又想起盧次倫剛才跟他提起的事,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片坦途的後半生。

馬本成當時正在訓斥手下,沒料到盧次倫會到訪,忙把手下嗬斥出去,然後迎了上來,驚訝地說:“盧老爺為何會突然造訪,有何事派人通傳一聲即可。”

盧次倫無奈的笑道:“這事兒說來重大,老朽不得不躬身親為啊。”

“何事如此慎重?難道是為我們之前已經溝通之事?”

盧次倫無奈的搖了搖頭,但是說:“雖然不全是,但也有所牽連。”

“快說來聽聽。”馬本成已安排好所有事,本打算今晚就去大崖山救人的,斷然不想另外之事影響了自己的發財大計。

“事情是這樣的,小女已經安全回來……”盧次倫委婉道出了真相,果然把馬本成驚嚇到,臉色有些不快地說:“馬某還打算今夜就出兵大崖山,沒想……”

盧次倫太了解此人的心思,忙道:“馬團長為老朽所托之事盡心盡責,老朽銘記在心,您放心,之前答應您的事絕不反口,而且定會盡快落實到位。”

馬本成懸著的心才砰然墜地,卻涎著臉道:“馬某剛才聽您說玉蓮姑娘已經平安歸來,大感意外之時,卻是想恭喜您呀。”

“心領、心領!”盧次倫說,“小女已然平安歸來,還得托老天的福。”

“老天可不長眼,要我說,那是玉蓮姑娘吉人天相,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應該可喜可賀才對。”馬本成拱手道,“盧老爺今日前來,恐怕不止是向我報喜吧。”

盧次倫訕笑道:“馬團長好眼力,實說了吧,這次來還有一事想求您幫忙。”

“請講,馬某在能力範圍內一定竭盡所能。”

“在您的大牢裏是不是關著一個叫魏子的犯人?”

馬本成眉頭一皺,反問:“您怎麽突然問起這個?跟他相識?”

盧次倫搖頭歎息道:“不認識,但是有人認識,我就是受此人之托前來求您放他出去。”

馬本成沉吟了一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問:“什麽人這麽大麵子能讓您親自出馬?難不成是土匪頭子田金標?”

“正是他!”

“行,我明白了,雖然很棘手,但隻要您出麵就沒問題。”馬本成奸笑道,“不過這跟之前的事可是一碼歸一碼。”

盧次倫早就計劃好了,想都沒想便說:“大家都是明白人,趕明兒我讓人一塊兒給您送來。”

“送什麽送,不勞煩您了,我這就派人跟您回去。”

盧次倫微微一愣,道:“那就有勞馬團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