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陣尖銳的槍聲把三人驚得目瞪口呆,那槍聲像放鞭炮似的,讓這個原本寧靜的叢林突然之間就變得熱鬧起來。

戚小寶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表情複雜地說:“沒錯,槍聲是從黑虎山寨方向傳來的,看來已經打起來啦。”

張六佬走到門口,聽得槍聲一陣一陣響,子彈就像打在自己身上,他還真沒見過那種場麵,心中還隱隱有些激動,忍不住說:“小兄弟,那邊山頭打得很鬧熱啊,田金標已經跟黑虎幹上了,如果真是這樣,咱們報仇的機會不是來了?”

戚小寶把槍一提,毫不猶豫地說:“大哥,你們等我,我去看看。”

“等等,剛才不已經說好咱們一塊兒幹嗎?”張六佬攔住他,戚小寶卻臉色冷峻地說:“不用你幫,隻要有機會,一槍就夠了。”

張六佬猜得沒錯,田金標跟黑虎果然開戰了,自從他被黑虎從大崖山上趕走之後,心裏從未忘記殺了黑虎奪回大崖山,但無奈黑虎人多勢眾,無法正麵抗衡,隻得一直按兵不動,以待合適的時機再動手。

黑虎搶了泰和合,而且綁架了盧次倫女兒的消息一陣風似地傳到了田金標耳中,田金標當即大悅,因為他知道盧次倫,也了解盧次倫的勢力,相信這件事不會就此結束,於是便派人暗中盯著大崖山上的動靜,想來個坐山觀虎鬥,然後得漁翁之利。果不其然,當他知道陳十三帶人跟黑虎開火後,心裏便樂開了花,然後帶著手下弟兄趁著夜色往大崖山摸去,卻沒想因昨夜雨大,半路上被一條水流湍急的河流攔住了去路,當他們想盡辦法繞過河流後,天已經快要亮了。

田金標明白此時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但他仍不死心,沒想到剛接近黑虎的山寨就被發現,結果戰鬥一觸即發,雙方立馬就幹上了。

黑虎一開始還以為是盧次倫的人又殺了回來,當他讓人喊話時才知道是死對頭田金標回來報仇,頓時火冒三丈,殺機驟起,真後悔上次沒趕盡殺絕。

田金標這次是帶著必勝的決心殺回來的,自從被黑虎這個外來者趕走並占領山寨後經常被道上的朋友取笑,所以肚子裏始終窩著一腔無名怒火無處發泄,加上政府對山匪打壓得厲害,靠搶劫為生這碗飯也越來越難吃,一些兄弟幹脆逃離了山寨,這讓他更加窩火。

“兄弟們,殺了黑虎,搶回山寨,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田金標叫囂著,揮舞著槍口給手下兄弟打氣。

黑虎也大喊道:“今兒誰要是給我殺了姓田的,大哥我打賞一百大洋。”

有人為了名,有人為了利,有人為了名利雙收,都可以拿命來博,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雙方人馬被如此一鼓動,紛紛使出了渾身氣力想要博個頭彩,卻沒想反倒誤了卿卿性命。

橫七豎八的屍首倒了一地,槍聲卻沒停息。

戚小寶在山道上健步如飛,很快就到了山寨外,看見雙方打得火熱,幹脆瞄準一棵樹,三下兩下便爬到樹上看起熱鬧來。

黑虎到底人強馬壯,雖然遭到偷襲,但在奮力還擊之下仍然占了上風,最後把田金標的人逼得後退了數丈之遠,他怎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所以仍然率眾兄弟窮追不舍,逼得田金標幾乎快要走投無路,再也無力還擊,隻好蜷縮在一堆亂石後麵朝天放冷槍。

“姓田的,黑爺沒來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這次既然來了,就把命留下來,不過隻要你放下家夥,我可以放過你的兄弟。”黑虎這話說得夠明白了,今兒無論如何就是要殺了田金標,田金標在剛才的交火中,手臂被子彈擦傷,此時忍著痛大喊道:“有本事就來殺了爺爺,爺爺要是眨一下眼就不是娘生的。”

戚小寶手中的槍口已經瞄準了黑虎的腦袋,此時隻要他扣動扳機,子彈就會破膛而出,突然想著父親慘死的景象,手指不禁顫抖起來。

“那就別怪虎爺我不客氣了。”黑虎像老虎一樣咆哮道,“兄弟們,今兒我要讓大崖山血流成河,給我殺,一個不留!”

田金標靠在石堆後,緊咬著牙關,衝手下喊道:“兄弟們,我對不起大家了,如果有來生,咱還做兄弟。”說完就要站起來,卻被身邊的倆手下給壓了下去,就在此時,前方突然傳來一陣亂糟糟的叫聲,緊接著傳來崔二奎的聲音:“大當家過方了,快撤呀。”

過方,在土匪黑話中就是死了的意思。

田金標又驚又喜,雖然不確定黑虎是否真的已死,但頓時精神大振,振臂高呼道:“老天有眼啊,兄弟們,黑虎死了,給我把山寨搶回來。”

戚小寶這一槍正中黑虎眉心,看到黑虎轟然倒地,血沫子噴射而出的時候,他的眼淚也嘩嘩地流了下來,在心裏默默地說:“爹,您安息吧,孩兒終於殺了匪人給您報了大仇。”回想起尋仇的這段日子,整個人始終被一種巨大的仇恨壓抑著,一個人在叢林裏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此時壓在心上的巨石終於落下,又長歎了一聲。

崔二奎和眾土匪得知黑虎已死,加上幾十號人馬已所剩無幾,當即再無心戀戰,紛紛作鳥獸般四散逃跑。

這下輪到田金標反客為主,一頓窮追猛打,崔二奎和殘餘土匪慌不擇路,抱頭鼠竄,一路上又丟下數具屍首,但他大幸撿了條性命,此時帶著幾個殘兵消失在叢林裏,逃之夭夭。

田金標滿臉獰笑地站在黑虎麵前,看著那張已經永遠也不會再睜開眼的臉,心裏自是無比愜意,仰天大笑道:“黑虎啊黑虎,爺爺早就說過,總有一天會殺回來取你狗命,你做夢都沒想到會被亂槍打死吧,實乃是天有眼。”

“大哥,崔二奎那小子跑了。”手下回來匯報,田金標冷笑道:“隨他去吧,黑虎一死,一隻小螞蚱還能翻什麽大浪?”

剛才那一幕,都被躲在暗處的張六佬和盧玉蓮看見,倆人屏住呼吸不敢吱聲,盧玉蓮卻不在小心踩在石頭上滑倒,險些滾下身後的小坎。張六佬忙抓住她的手,可剛把她拉回來,便發現他們被田金標的人給圍了起來。

麵對黑洞洞的槍口,張六佬倒吸了一口涼氣,盧玉蓮也被嚇得花容失色。

“什麽人?”有人怒喝道,張六佬舉著雙手訕笑道:“別、別,大哥,咱們是好人,恰好路過、路過的。”

田金標晃悠著槍,陰沉著臉,在二人臉上掃來掃去,好像要把他倆給吃了似的。

盧玉蓮被盯得極不自在,渾身上下不舒服,內心更是忐忑不安。

“大、大當家,我們可什麽都沒看到,也從沒到過這兒……”張六佬企圖說服田金標放了他們,田金標卻冷笑道:“這深山老林的,除了打家劫舍的胡子就是到處亂竄的野獸,今兒可真是個好日子,老天不僅除掉了黑虎這個大敵,而且還主動把倆肉票送上門來,一個還是如花似玉的姑娘,實在是雙喜臨門。”

“不、不,我們真是路過,剛聽見這邊打槍才過來想看個實在,沒想……”張六佬還妄想蒙混過關,田金標卻突然怒喝道:“把這兩人給我關起來,等我處理完手頭的事兒再來料理他們。”

張六佬還想說什麽,但麵對無數的槍口和凶神惡煞的土匪,隻好把想說的話全都咽進了肚裏。

戚小寶親眼目睹了這一切,是又氣又恨,一時卻又無可奈何,隻能幹著急,尋思著如何救人。

盧次倫一直沒等到女兒的消息,一時肝火又上升,血壓也高了,要不是極力支撐著,恐怕也早就倒下。

“老爺,德羅神父求見。”下人進來通傳,盧次倫微微一愣,這才強打起精神出門迎客。

德羅神父是英國人,在中國呆了很多年,說得一口極好的漢話,同時也是盧次倫與英國茶商貿易的牽線人,如果沒有他,宜紅茶葉也不會漂洋過海去到英倫,甚至成為英女王的最愛,所以他對此人極為尊重,也甚為感激。

德羅此次專程從恩施過來,主要是為跟他通傳一件非常重要之事。倆人之間很是熟識,所以他一見盧次倫滿麵倦容,便帶著玩笑的口吻問:“盧老板臉色看上去不太好,是不歡迎我的突然造訪嗎?”

“不、不,哪敢不歡迎您的到來,隻是府上突然發生了一些事,實在是讓我心力交瘁啊。”盧次倫不忍提起女兒落入山匪的傷心事,德羅神父了解麵前這位飽經風霜的老人,一般的事絕不會令他如此沮喪,所以感覺事態嚴重,於是問:“我能幫您什麽嗎?”

盧次倫感激地搖了搖頭,此時下人剛好獻上茶來,德羅老遠便聞著香味,忍不住讚歎道:“茶是同樣的好茶,隻可惜非要在您這兒喝到的才最正宗。”

“為了歡迎您大駕光臨,盧某特意準備了節目。”盧次倫又拍了拍手,緊接著出來幾個姑娘,德羅瞪大欣喜的眼睛,驚喜之情溢滿了臉上,接著便看到了一場精彩的茶藝表演,一女孩拎著個長長的茶壺,像跳舞似的,嫻熟、優雅的做著各種優美的動作。

“太棒了,早就聽說過這種茶藝表演,可從未親眼見過,今日可真讓我大開眼界。”德羅依然很激動,盧次倫笑而不言,德羅品了一口,又嘖嘖地說:“要是女王陛下有機會來到這兒,一定會非常開心,隻可惜山高路遠,而且……”他說到這兒便打住了。

盧次倫聞言一愣,見他臉色也不對勁,於是驚問道:“而且什麽?”

德羅似乎有難言之隱,盧次倫急忙問道:“無論發生什麽您但講不妨,是跟宜紅茶葉的出口貿易有關嗎?”

“是的,我這次過來,就是要跟您商量此事。”德羅的口氣聽上去有點含糊,盧次倫果然感覺事情不妙,如果此時茶葉的出口貿易遇到麻煩,那對泰和合和他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德羅還沒道出事實之前,先安慰道:“其實事情並非您想得那麽嚴重,隻要變通,還是有辦法的。”他頓了頓才繼續說,“您之前是英國紅茶市場的主要供貨商,但是最近宜昌鄧村的茶商為了對抗您,紛紛壓價供貨,加上英國卷入了戰爭,戰亂紛擾,市場受到很大影響,所以英國方麵決定跟您解除合約。”

“什麽?”盧次倫大吃一驚,這個消息像驚雷一樣震得他瞠目結舌,他本以為所有的事都是可以商量的,但很快回過神,喃喃地說:“在您的撮合下,泰和合跟貴國一直合作的非常愉快,而且泰和合的紅茶質量一直是最好的,女王陛下所飲用的高品也一直是由泰和合提供,如果此時更換供貨商……”

盧次倫的話已經說得夠明白,德羅怎麽能聽不出來,但他隻是笑了笑,道:“我明白您的意思,隻不過這件事不是我能左右的,您也知道,生意場上隻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他們委托我過來跟您麵談,就是希望在價格方麵能有所讓步,如果您無法接受他們開出的條件,那麽隻能說抱歉了。不過也沒關係,您不是還跟俄國人做生意嗎?俄國人也許不會壓價。”

盧次倫其實早該想到德羅此行的原因,隻不過擔心女兒的安危,腦袋裏像塞了漿糊似的,此時才恍然大悟。

德羅又飲了口茶水,接著說:“我跟您是多年的至交,也非常理解您的難處,但無奈本人隻是個小小的神父,能力非常有限,已經費盡口舌試圖說服他們,但收效甚微,您也是生意人,一定非常理解他們在利益麵前的執著。”

盧次倫雙眉緊蹙,其實他的供貨價格已經很低了,如果再降低價格交易,利益越發微薄,對泰和合來說將會是致命的打擊,不過德羅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容不得他堅持自己的底限,隻好讓他在茶莊呆上兩日,然後再給他答複。

陳十三沒想到會有人登門向他告知盧玉蓮的下落,當即是又驚又喜,見到此人,突然覺得有些印象。

孫長貴笑嘻嘻地說:“十三爺,不記得我了?”

“你是賭坊的老板孫長貴?”陳十三終於從聲音判斷出了此人身份,孫長貴訕笑道:“十三爺真是好記性。”

陳十三去賭坊玩過兩次,還輸了些銀兩,此時急於知道大小姐的下落,忙催促道:“孫長貴,咱們都是街坊鄰居,知道什麽就別繞彎子,快說。”

孫長貴卻賣起了關子,他來找陳十三就是為了錢,所以哪肯輕易開口。

陳十三看出了他的心思,冷笑道:“在賭坊你是老板,所有的事都是你說了算,但這兒是我的地盤,可是我說了算,你既然來了就說明你已經知道點什麽,要是敢耍詐,該知道後果吧。”

“知道、知道,十三爺手下這麽多人,個個手上有槍,何況還救過我……”孫長貴此言一出,陳十三立即便想起了在大崖山上救下的倆人,當時天黑沒看清楚,沒想到另外一人竟然是孫長貴,忍不住一把抓住他,怒聲嗬斥道:“那個殺豬的就是跟你一塊兒上山去救的大小姐,你應該知道大小姐的下落。快說,大小姐在哪兒,不然我一槍崩了你!”

“別,別急呀。”孫長貴涎著臉,“其實我就是為這事兒來的。”

陳十三慢慢鬆開了他,怒視著他的眼睛。

孫長貴向左右看了一眼,被一個個冷冰冰的槍口嚇得打了個寒戰,卻又眼珠子一轉,貪婪地說:“你說我為了打探大小姐的下落,連命都差點丟了,你總得……”

“說吧,說完再給你銀子。”陳十三道,孫長貴還想討價還價,卻懼怕他們手中的槍,隻好說:“你們救下我後,我並沒跑遠,看到你們下山離開,我半路上又折了回來,把後來發生的事看了個清清楚楚……”

“你等等……”陳十三打斷他,皺著眉頭,滿臉狐疑,“像你這號貪生怕死之徒,好不容易撿了條命,還能中途又折了回去?你別告訴我你回去隻是為了看熱鬧?”

“我、我沒見著張六佬……”孫長貴折回去是為了找到張六佬要銀子,“誰知那小子跟大小姐跑了,連個人影都不見,可是後來黑虎也死了……”

陳十三聽他如此這般一說,心裏也開始犯嘀咕,這殺死黑虎的到底又是什麽人?但仍然不確信黑虎已死的消息,於是詐唬道:“你小子要敢說半句假話,這南北鎮以後可就容不下你了。”

“絕對字字如實,敢騙十三爺,我這不是把腦袋往褲腰帶上掛嗎?”孫長貴說完這話,又笑嘻嘻地說,“那你剛才答應我的……”

“大小姐呢?你剛才不是說知道大小姐的下落嗎?”陳十三反問,孫長貴眼神躲閃,結結巴巴地說:“大小姐跟姓張的跑了,我折回去的時候真沒見著他們……”

“如此說來,那不也沒大小姐的下落?既然這樣,你還敢跟我要銀子?”陳十三一臉輕蔑的表情,周圍的人也跟著起哄,孫長貴厚著臉皮說:“再怎麽說黑虎也是洗劫了茶莊,他現在死了,這個消息是我拿命去換回的,你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行了行了,你少跟我在這兒邀功請賞,我陳十三的銀子是這麽好賺的?這麽跟你說吧,如果你能幫忙打探到大小姐的下落,我絕對虧不了你。”

孫長貴麵露難色,恰在此時有人過來跟陳十三說事,陳十三便掃他出了門。

“好啊陳十三,有你的,敢耍我孫某人,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孫長貴一出門便開始罵罵咧咧。

“哎喲,這不是孫老板嗎?咋了,看你這一臉的晦氣,腦袋被驢給踢啦?”迎麵過來的是經常去賭坊的金牙蘇,此人在當地可是出了名的敗家子,之前家中富貴,等他爹一死,他便在賭坊和妓院敗掉了所有家產,本來姓蘇,後來因為兩顆金燦燦的牙齒而被大家稱作金牙蘇。

孫長貴一見金牙蘇便氣不打一處來,壓根兒不想搭理他。

金牙蘇卻纏著他說:“孫老板,借我兩塊大洋唄,等我找機會贏回來就加倍還你。”

“又想借銀子?跟你死了的老爹借去吧,真當我這兒是開善堂的啦。”孫長貴罵道,“一邊兒呆著去。”

金牙蘇絲毫不生氣,反而嬉皮笑臉地說:“我聽說你這段時間跟那殺豬的打得火熱,是不是在做大買賣?也讓我跟著沾沾光……”

不提張六佬還好,一提起他,孫長貴就更加大為光火,瞪著眼吼道:“我說你小子是不是沒地兒拉屎,跑我這兒放屁來了?”

“別呀孫老板,我敢說你心裏肯定有事,說出來也許我還能幫你出出主意。”金牙蘇一臉的玩世不恭,“你要知道,我這人雖然沒個好處,但我爹生前也是有些老朋友的,比如說鎮上民團的馬團長,那可是受過我爹恩惠的。”

孫長貴停下了匆匆而行的腳步,皺著眉頭,瞪著眼睛問:“你真跟馬團長熟?”

“那是當然,如果我有什麽事求他,他一定不會不應。”金牙蘇把胸脯拍得砰砰作響,孫長貴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忙換了副麵孔,拉著他說:“走,咱們去找一處館子坐下,邊吃邊聊。”

“孫老板真是實誠人。”金牙蘇眉開眼笑,孫長貴這可是打掉牙往肚裏咽,有苦也說不出,要不是有利可圖,他怎麽會請金牙蘇這樣的登徒浪子吃飯喝酒?

幾杯酒下肚,金牙蘇便話多了起來,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還說以後隻要孫長貴有求於他隻管開口。孫長貴眯縫著眼睛吹捧道:“蘇兄果然是名門之後,孫某今日正有一事相求。”

“說來聽聽!”金牙蘇一隻腳跨在另一張凳子上,手上抓了隻雞翅膀啃得滿嘴冒油。

孫長貴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孫某最近倒真是有個發財的點子,不過要你從中牽線,把馬團長拉進來才行。”

“馬團長?這個倒不是大問題,我可以去找他。”金牙蘇一肚子壞水地說道,“隻不過我得掂量掂量這件事值不值得讓我賣力。”

孫長貴明白這隻是銀子的事,當即表態:“隻要能說服馬團長參與進來,銀子絕少不了。”

“那就沒問題啦,馬團長有人有槍,就是沒多少銀子。”金牙蘇大笑道,“再說了,誰會嫌銀子多了燙手?”

接著,孫長貴便添油加醋的把盧次倫讓人幫忙救女兒的事說了出來,金牙蘇沒想到事情如此凶險,驚訝地問:“多少?”

孫長貴伸出一巴掌,金牙蘇問:“五百大洋?”

孫長貴搖了搖頭,金牙蘇瞪著眼睛,驚喜地叫了起來“五千大洋?”

“小點聲,這可不是獨家買賣,要是讓人知道先於我們找到盧家大小姐,那到手的銀子可就飛了。”孫長貴小心翼翼,賊眉鼠眼的打量著四周,金牙蘇也忙壓低聲音說:“孫老板,不就找個人嗎?幹嘛要把馬團長給拉進來?”

“你是有所不知啊,我現在懷疑盧家大小姐在另外一夥山匪手裏,你說就我倆能把人給要回來嗎?”孫長貴終於說了實話,其實他自始至終都躲在暗處,目睹了張六佬和盧玉蓮被田金標抓走的情景,隻不過之前故意沒跟陳飛說實話,就是擔心那小子不給自己銀子。

“那事情就簡單多了,我這就去找馬團長,讓他帶人去把那夥山匪給剿了不就成了?”金牙蘇吹噓道,“我以前聽馬團長說過,民團的槍支那可厲害,雖然不說能趕上正規軍,但要剿滅一夥小小的山匪可不在話下,隻看馬團長願意不願意。”

“好,兄弟,有你這句話我就安心了,等你好消息,來,我敬你。”孫長貴舉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眼裏卻閃過一絲詭異的笑。

大崖山在夜色的籠罩下,顯得如此靜謐。

在一間漆黑的屋子裏,盧玉蓮高燒不止,處於昏昏迷迷的狀態,偶爾還劇烈的顫抖,時不時地說著胡話。

張六佬聽見她痛苦的呻吟,終於忍不住移過去低聲喊道:“大小姐、大小姐,你再忍忍,盧老爺會派人來救我們出去的……”

盧玉蓮倒在幹枯的草堆上,強睜著眼,隻是此時已無力開口說話。

張六佬探手摸了摸她額頭,不禁被嚇了一大跳,想著如此下去她定然撐不了多久,於是起身砸門,不大會兒過來一人厲聲吼道:“大半夜的吵老子睡覺,不想活了?”

“大哥,快開開門,我有話找大當家。”張六佬乞求道,門外人卻吼道:“大當家已經睡下,有什麽事明兒再說吧。”

“來不及了,要出人命了,求求你了大哥……”張六佬話未說完便被罵了回去:“小子,想耍花樣是吧,再叫老子一槍崩了你。”

張六佬見此辦法行不通,加上耳邊又傳來盧玉蓮痛苦的呻吟,隻好兵行險招,大喊道:“你告訴大當家,就說我知道一個天大的能幫他發大財的秘密。”

“什麽他媽的發財的秘密,先說來聽聽。”門外人漫不經心地說,張六佬堅決說:“這個秘密隻能說給大當家聽。”

門外人遲疑了片刻才罵道:“真他媽費勁,等著!”

張六佬得逞計劃,長長地鬆了口氣,轉身回去扶起盧玉蓮安慰道:“再堅持一會兒,很快就沒事了。”

田金標此時並沒入睡,眯縫著眼盯著張六佬問:“聽說你要告訴我一個發財的秘密,說吧。”

“但我有個條件。”張六佬道,田金標一愣,冷笑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敢跟我談條件。”

“她頭很燙,隻要你救救她,我就把這個秘密告訴你。”張六佬道,田金標壞笑道:“怪不得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你都自身難保,還有心救人,就不怕我殺了你。”

“我當然怕死,但我更怕沒銀子花,怕沒得賭。”張六佬固執地說,口氣又軟了,“殺了我,你一個大洋也拿不到。”

“既然你這麽喜歡賭,那我就跟你賭一局。”田金標大手一揮,把張六佬嚇得直冒冷汗,見他取出槍,然後退出子彈,往桌上一拍,狂妄地笑道:“我也是個很喜歡賭的人,既然今日棋逢對手,這麽好的機會哪能錯過。來吧,把槍拿起來,裏麵隻有一顆子彈,看誰的命大。”

張六佬後悔不已,此時哪敢拿槍,雙手直哆嗦。

田金標一把抓起槍,對著太陽穴,眼中寒光逼視著張六佬,然後狠狠地扣動了扳機。

張六佬聽見一聲脆響,被嚇得腿一軟,險些沒跪倒在地。

“到你了兄弟!”田金標把槍遞了過來,張六佬不敢接也不得不接下,顫抖著對準了腦袋,突然,盧玉蓮微弱的喊道:“不要……”他明白這是道鬼門關,已經站在門口,不想闖也得闖,好死歹死也得賭一把,可是手指是冰涼的,沒有一點力氣。

“這可是賭桌,一旦下注,便再也不可收手。怎麽著,該不會想讓我幫忙吧。”田金標冷冷地說,張六佬額頭上冒起了青筋,兩隻眼睛裏充盈著死灰色,大口喘息了兩聲,然後扣動了扳機。

槍沒響。

張六佬雖然神誌不清,但仍然很確定槍沒響,也就是說自己闖過了鬼門關。

田金標從他手上取下槍,大笑道:“兄弟,難為你了,看得出來你這個殺豬佬也是條漢子,今兒的賭局就到此為止,留著你還有用呢。”他取出子彈,又道,“嘿嘿,空彈,死不了人!”

張六佬差點沒癱瘓,擦去了臉上細密的汗珠,身體好像被掏空了似的,不過就是這場賭局驚醒了他,從此以後數十年都與賭劃清了界線,這輩子都沒再上過賭桌。

田金標然後衝手下說:“帶這個娘們兒下去好好救治吧。”

張六佬定了定神,等著盧玉蓮被帶下去後才鬆了口氣,說:“謝謝大當家。”

“少廢話,說正事兒。”

“您聽說過鎮上的泰和合茶莊嗎?”張六佬頓了頓才問,田金標反問:“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

張六佬明白他們此時的處境非常危險,為了活命,隻好說出實情。

田金標雖然知道泰和合被黑虎洗劫,但確實不知道這個女人居然是盧次倫的親生女兒,所以仍被驚得站了起來,狐疑地問:“你剛才說什麽,那個女人真是茶王盧次倫的親生女兒?”

張六佬點了點頭,說:“所以她不能有事,要不然你一個大洋也撈不著。”

田金標臉色發紅,突然興奮的大叫起來:“看來這個娘們兒還真不能死。嘿嘿,黑虎啊黑虎,沒想到你臨死之前還留給我這麽大一筆財富。還有你,隻要你合作,我保證你不會少一根毫毛。”

“是、是,一定合作!”張六佬忙不迭的點頭,田金標卻又打量著他問:“你一個殺豬的,怎麽會跟盧次倫的女兒在一起?”

張六佬歎息道:“這事說來話長呀。”

“少廢話,趕緊說來聽聽!”

金牙蘇去找馬本成的時候被攔在了大門外,此人是馬本成下麵的一個副團長,名叫劉許,人壞心黑,人稱黑麵煞星,最善小人行徑。他跟隨馬本成多年,所以認得金牙蘇,一見他便上下打量了一番,陰笑著說:“這不是蘇兄嗎,多日不見,沒想還活著呢!”

金牙蘇也知道他是馬團長的手下,所以仗著父親跟馬團長的關係,從未把此人放在眼裏,聽他如此說話,當即翻著白眼,帶著命令式的口吻說:“快帶我去見馬團長。”

劉許不屑地笑道:“咱團長可是大忙人,不是你說見就能見的,有什麽事直接跟我說吧。”

“劉許,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誰,你是不是腦袋長在屁股上了?”金牙蘇罵道,劉許一聽此言,當即便翻臉罵道:“金牙蘇,你是在跟誰說話呢,還以為自己是當年那個富家子?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這幅熊樣,今兒我還能站在這兒跟你說上兩句,是給你那個死爹麵子,敗家子。”

“閃開,我要見馬團長。”金牙蘇臉都綠了,可又無言反駁,接著就要往裏闖,劉許掏出槍威脅道:“喲嗬,你小子這是找死來了吧,敢再動一下,老子打死你。”

金牙蘇見他玩真的,當即便變成了軟柿子,陪著笑臉道:“劉副團長,別掏家夥呀,我是真有事兒要找馬團長,麻煩您給通傳一聲。”

劉許把槍插回槍套,拍了拍他肩膀,說:“蘇兄,不是我不講情麵不讓你見馬團長,實在是因為馬團長最近公務繁忙,真沒時間見你,如果你真有事找團長,直接跟我說,我替你傳達。”

金牙蘇哪肯把如此重大的秘密說給劉許聽,所以固執地說:“這件事還必須得親口告訴團長……”

“不說拉倒,滾吧,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別他媽在這兒撒野。”劉許的臉又立馬拉黑,金牙蘇往裏張望,眼尖的他突然看到馬本成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立即大聲叫嚷起來。

馬本成往這邊看了一眼,一開始還沒認出金牙蘇,金牙蘇又連叫了幾聲,他才走過來拿正眼打量了一番,然後驚訝地說:“這不是賢侄嗎?我都差點沒認出來。”

金牙蘇推開劉許,徑直走到馬本成麵前,嬉皮笑臉地說:“馬團長,現在要見您一麵可真難,當年我爹還在的時候,您可是我家裏的常客啊。”

馬本成聽出了弦外之意,幹笑了兩聲,道:“賢侄有何事找我呀?”

金牙蘇謹慎地看了劉許一眼,馬本成理會其意,說:“賢侄請,咱們裏麵說話!”

劉許見馬本成對金牙蘇這小子居然如此恭敬,心裏不免窩火,盯著金牙蘇的背影暗罵起來。

馬本成還讓下人看茶,金牙蘇也是很久沒享受如此高的待遇,難免又想起了父親在世時的大好情景,忍不住鼻子一酸,悲傷地說:“一看到您,我就想起了爹……”

馬本成聽得此話,不禁一愣,忙說:“賢侄此言嚴重了,使不得,使不得,跟你爹相比,我可差遠了……賢侄今日來找我,是有什麽要緊事吧?”

“對對,有事,而且是很重要的事。”金牙蘇慌忙穩住情緒,“不過這事兒有些麻煩,需要馬團長您出手。”

馬本成道:“不妨說來聽聽!”

“鎮上泰和合茶莊的盧老板您應該認識吧?”

“何止是認識,而且熟得很,再說大名鼎鼎的盧老板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簡直是如雷貫耳,不過……”馬本成道欲言又止,其實他是知道泰和合被土匪洗劫一事的,隻不過這是他作為民團團長的失職,所以不好主動提及。

金牙蘇卻沒聽出弦外之意,反而故作深沉地說:“茶莊被土匪洗劫,盧老板的女兒也被綁走,泰和合一夜之間遭遇大難啊。”

馬本成心思縝密地盯著他,反問道:“賢侄難道跟盧老板有淵源?你此次前來找我,不會是想讓我幫他救女兒回來吧?”

“對啦,馬團長不愧是馬團長,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金牙蘇笑的時候露出兩顆金燦燦的大黃牙,看上去極其別扭,卻是他此前唯一能炫耀的物品,所以說話的時候故意把嘴張得老大,也好讓外人能洞悉那兩顆能標榜他身份的金牙。

馬本成是何其奸猾之人,所以故作凝重地說:“身為南北鎮民團團長,馬某自當以維護鎮上秩序,保護廣大百姓安危為己任,遺憾的是馬某失職,未能盡到責任,愧見父老啊。”

“別,別,您別這樣說……”金牙蘇反而支吾起來,馬本成頓了頓,接著說:“不過這也不能全怪馬某,附近山匪眾多,武器精良,我馬某的民團,就靠那些破銅爛鐵豈能抵擋得住?就算衝上去也隻能是白白送死嘛。”

金牙蘇點頭道:“馬團長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要是能救出盧老板的女兒,能有不少大洋呢。”

馬本成沉吟了一下,問:“這是廬老板親口跟你說的?”

“這個……其實誰說的無關緊要,緊要的是要能拿到現大洋。”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關重大,人命關天,必須從長計議。”馬本成擺了擺手,“賢侄,這做人呢,可以貪,但又不能太貪,有些東西可以貪,有些東西又不能貪,你不想拿到大洋卻沒命消受吧。”

“這是當然,所以小侄前來找馬團長取經。”金牙蘇也如此圓滑,馬本成笑道:“既然你還認我這個團長,要想成事,那就必須一切聽我的。”

“行,一切都聽您的。”金牙蘇眉開眼笑。

馬本成於是如此這般跟他耳語了一陣,他先是雙眼放光,繼而豎起大拇指笑道:“馬團長,您老可是精明到家了。”

“蘇老雖已仙逝,但他老人家生前對我有恩,我不能不報,這樣吧,以後有什麽事你盡管來找我。”馬本成順手送了個大人情,金牙蘇大喜道:“多謝馬團長。”

“行啦,當務之急,你趕緊去把這件事辦妥了,免得夜長夢多。”

金牙蘇領命而去,自是喜氣洋洋,此時隻想直奔賭坊,盡快把馬本成交代的事辦妥帖。

盧玉蓮喝了藥,氣色好了許多,當他睜眼看到張六佬時,心中不禁微微一動。

張六佬因為出賣了她而心存愧疚,不知該如何跟她說,正在躊躇時,田金標一頭鑽了進來,一見麵就大笑著問:“姑娘醒了?”

張六佬忙說:“這是大崖山新的大當家,是他救了你。”

盧玉蓮狐疑的看著他,卻沒吱聲。

“沒事兒就好,我這個人吧,就是看不得人家受委屈,多俊的姑娘啊,黑虎那個混蛋可真是無福消受。”田金標壞笑道,又轉頭跟張六佬說:“兄弟,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兌現,接下來是不是也該兌現你的承諾了?”

“是、是!”張六佬鼓足勇氣跟盧玉蓮道出了實情,她輕聲咳嗽起來,繼而有氣無力地說:“你下山去找我爹吧,你要什麽我爹都會給你。”

“這不就結了?”田金標舒心不已,“兄弟,這事兒看來還得你親自去跑一趟。放心,盧小姐留在這兒非常安全,等你把大洋送到,自然就可以把人接回去。”

“兄弟,人命關天啦,我給你兩日時間,過時不候!”田金標笑言道,張六佬心裏卻猛然顫抖起來,還想說什麽,盧玉蓮從脖子上取下一個香包遞給他,反過來安慰道:“你帶著這個去找我爹。”

張六佬雖然是個殺豬的,也從未跟哪個女人走得如此接近,自從跟盧玉蓮一起經曆了這麽多磨難,這個男人的心中莫名地竄出許多怪異的想法,捧著她給的香包,一種幻若隔世的感覺湧上心頭,不禁加快了下山的腳步。

此時夜幕已漸漸降臨,踩在鬆軟的地上,感覺身子好像飄在空中。

一聲野鳥被驚起,猛地竄上夜空,把張六佬也給嚇著,還情不自禁地收住了腳步,聲音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張六佬心中一驚,緩緩地回過頭去,隻見一個黑影正立於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