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陳十三可不是省油的燈,當年在廣東便拉起一眾人馬混跡街頭,最後是得罪了幫派大哥才跑路,來到南北鎮投靠遠房親戚盧次倫。這人脾氣暴,心裏好像隨時都有一團火焰在燃燒,來到南北鎮後還沒有機會在盧次倫麵前長臉,於是瞞著他,暗中糾結了保安隊的人馬,打算闖入大崖山營救盧玉蓮。

黑壓壓的大崖山,遠遠望去,又好像紅黑相間,十分養眼,真如一頭猛虎,高昂的額頭便是那大崖山寨的盤踞之地。早在元末明初,大崖山便作為一道關口,成為容美土司王朝的東南門戶。當地民謠“橫空出世大崖關,距天隻有三尺三,人過要低頭,馬行則下鞍”恰好形容大崖關的絕世奇觀。

黑虎不是真名,一年前從四川那邊為逃避官府的追擊,把聚集在此的土匪田金標趕走之後,便坐擁大崖山為山寨,自己也幹脆改名換姓,以黑虎其名居之,久而久之便沒人記得他的真名了。這一年來,他倒是幹了兩票大的,但還得時時提防田金標回來報複,所以不敢大張旗鼓的折騰,幹一票就要管數月,所以這次洗劫泰和合,也隻是他在南北鎮的第二單生意。

孫長貴和黑虎也並非拜把兄弟,不過是臭味相投。一年前黑虎在賭坊裏輸了千金,孫長貴見其帶槍,一方麵是怕挨槍子兒,另一方麵也為了以後有靠山,這才免了他的賭債,自此也經常見人誇口便說跟黑虎有拜把之情。

“待會兒見了黑虎大當家,千萬別亂說話連累了我。”進山後,孫長貴還在叮囑張六佬,張六佬是聰明人,爽快地說:“放心,您就當我啞巴。”

“這就對了,一切聽我的就絕不會有事。”孫長貴也提心吊膽,擔心黑虎不買他的賬,當見著黑虎時,一張臉立馬樂開了花,好似比見了親爹娘還親,嘴裏直呼大哥便徑直想上前去跟黑虎套近乎,卻被黑虎的手下攔在了台階之下。

“孫老板,這人是幹什麽的,怎麽從沒見過?”黑虎警惕心極強,對初次見麵之人必定加以防備。

孫長貴忙說:“這是我自家兄弟,快,趕緊叫大當家。”

“大當家,我是鎮上殺豬的,叫張六佬,是個好人!”張六佬訕訕地說,黑虎不信任地看著他問:“殺豬的?殺豬的手上都沾滿了血,還能是好人?”

“對對對,就是一臭殺豬的。”張六佬道,“這個孫老板知道。唉,怎麽每個人都不相信我的話,難道我長得不像殺豬的,難道殺豬的臉上還得刻上幾個字?”

“對,六佬確實就是鎮上的殺豬佬。”孫長貴又迎合著問,“大當家近來可好?”

“好個屁呀,油腔滑調,信不信老子剪了你的舌頭。少廢話,直說吧,何事來見我?”黑虎像尊佛樣坐在寬大的長石椅上,腰間的兩把槍從不離身,孫長貴瞄了一眼,心裏直打哆嗦,生怕說錯話惹惱了他,但又不得不說:“大當家,事情是這樣的,今日我跟這位小兄弟登門拜訪,主要是想跟您做筆大生意。”

黑虎剛剛劫了一萬大洋,對孫長貴嘴裏所謂的大生意根本不怎麽感興趣,孫長貴見他不吱聲,心裏開始膽怯,忙碰了碰張六佬,張六佬微微一顫,忙說:“大當家,我們是來向您要一個人……”

孫長貴一聽這話頓時被嚇得頭皮發麻,忙糾正道:“不是要人,是想跟大當家您買一個人。”

“買一個人?”黑虎對這個話題似乎有了興趣,張六佬見孫長貴哆嗦,隻好幫腔道:“一個女人,鎮上泰和合盧老板的女兒。”

黑虎騰地站了起來,怒吼道:“孫長貴,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是吧,敢帶人來大崖山上跟老子要人。”

孫長貴摸了摸冒冷汗的額頭,戰戰兢兢地說:“是、是他小子讓我帶他來的,還、還說姓盧的給他一千大洋,求他來把人給帶回去。”

黑虎突然狂笑起來,笑得孫長貴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張六佬到底是膽子大點,心想今天死不死反正是豁出去了,於是大聲說:“大當家,孫老板剛才走路累了,一時說錯了話,應該是三千大洋,這三千白花花的大洋全給您,張六佬求您把人給放了。”

孫長貴怕得要命,卻又隻是敢怒不敢言。

“張六佬,你一個臭殺豬的,是不是被豬嘴給拱了腦殼,知道這是啥子地方嗎?”黑虎冷笑道,“你又是姓盧的啥子人,竟敢這麽跟老子講話!”

“是孫老板說跟您是拜把子兄弟,所以我才央他帶我來跟您換人,至於盧老板,我跟他是舊識,為了救回女兒,才托我……”張六佬話音未落便被黑虎喝住了:“小子,你憑啥子跟老子要人,姓盧的想換回自己的女兒,卻讓你來送命,真是可笑,等你做了鬼再回去找他報仇吧。來人,把這倆蠢貨給我綁起來。”

孫長貴轟然跪地,雞啄米似的哀求其饒命,黑虎大笑道:“放心,黑爺這幾日心情好,等娶了盧小姐過門再取你們性命也不遲。”

“你這個殺豬佬,可是要害死我了。”孫長貴一聲慘叫,幾乎暈厥過去,接著就被拖出去吊在了外麵的立柱上。

張六佬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結果,被吊在半空,有些喘不過氣。此時居高臨下,正好把周圍的地勢觀察得一清二楚。從此處看去,正好能望見下山的路,而側麵還有一條羊腸小徑在叢林裏蜿蜒穿梭,雖然不知通往何處,但卻給了他信心,心想如要逃跑,那條小徑必是最好的選擇,不過靠近山寨左側有個土堡,堡上有個崗哨,這成了影響其逃跑的最大阻礙。

黑虎挾持盧玉蓮回山寨之後,本想馬上洞房,但不知她何時帶了剪刀在身上,竟然以死反抗。他畢竟是大老爺們兒,怎舍得一個大美人就這麽香消玉損,隻得暫時打住入洞房的念頭,想著反正是自己的枕邊人了,來日方長,慢慢來軟化她。

盧玉蓮一整宿都未敢合眼,蜷縮在床頭角落,一見門開便拿出從家裏偷偷藏著的剪刀,狠狠地盯著黑虎。黑虎一見她這架勢,忙站在那兒不敢再往前,還說:“玉蓮姑娘,我不是來逼你跟我成親的,趕緊放下剪刀別傷著自己。我來是想告訴你,外麵有倆人,說是你爹派來的,你說你這個樣子我該怎麽處置他們,放了他們還是一刀給砍了?”

盧玉蓮心頭一震,恍然間有些失神。

黑虎趁著這機會準備過去奪下剪刀,卻被她發現,舉起剪刀對著自己的脖子嗬斥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黑虎忙往後退去,連連說道:“好好,我這就走,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等你想通了我再來。”

盧玉蓮看到門關上後,又忍不住嚶嚶的抽泣起來。

黑虎心裏其實燥熱無比,想著美人在手卻無法親近,一出門看到被吊在立柱上的倆人,心裏便恨得牙癢癢。二當家崔二奎過來**笑著問:“咋樣啊大哥,還沒拿下嫂夫人?”

黑虎黑著臉,故意大聲喊道:“給我看緊了,明兒要是爺心情還好不起來,你們提著這倆人頭去見我嶽丈大人,就說是送給他老人家的見麵禮。”

孫長貴受到這一驚嚇,突然渾身一軟,一泡熱氣騰騰的尿順著褲襠流了下來,耷拉著腦袋,好像已經斷了氣。

“喂,孫老板、孫長貴,你咋撒尿了,別不是快被嚇死了吧。”張六佬大笑不止,明知已到了這個地步,是生是死便不是自己說了算,於是就幹脆變得坦然了,還扯開嗓子吼了兩聲山歌,渾厚的聲音穿透夜色,連綿不絕。

黑虎見他不僅笑得出來,居然還有心情唱歌,當下覺得奇怪,便衝崔二奎說:“二奎,我看那個殺豬佬是個不怕死的主兒,也算是條漢子,山寨正是用人之際,要不讓他留下來幫忙得了。”

“大哥,依我看,與其殺了他們,還不如讓人給盧次倫送帖子去,讓他帶著銀票來換這倆人的小命。”崔二奎詭計多端,黑虎眉開眼笑,說:“不急,反正是咱手上的存貨,先嚇嚇他們,等他們親眼看到我跟美人兒入洞房再說。”

崔二奎豎起大拇指,壞笑道:“女人嘛,要想她服服帖帖,還得這樣……”他本人好色成性,一有機會就溜進鎮裏去茶花樓找姑娘鬼混,但話剛說到一半,就被黑虎罵道:“咱雖占山為王,整日幹著劫財度日的勾當,但這個女人跟茶花樓的那些婊子可不一樣,要是能讓她心甘情願做我的壓寨夫人,以後泰和合的盧老板不就是我的嶽丈大人,有了這棵大樹給咱做靠山,若有個啥子事,他還能不出手相幫?”

崔二奎聽他如此一說,不禁連聲叫好,拍馬屁道:“大哥,還是你想得周到、長遠,要真有了盧次倫這棵大樹,那咱們弟兄以後就不愁吃不愁喝的,還用的著殺人越貨?”

“換做以往,那個老家夥早去了陰曹地府,你現在該明白我那晚為何沒綁了他吧。”黑虎老謀深算地說,“暫且留著他,以後肯定還有大用。”

山上的天黑得早,眨眼之間,整片樹林便被夜色緊緊的罩上了,遠處的山巒剛才還隱約可見,卻在瞬間便完全掩映在了夜幕之下。

張六佬正在琢磨逃跑計劃,但這天說變就變,突然一場大雨傾盆而下,劈頭蓋臉淋成了落湯雞。他見外麵的土匪都進屋躲雨去了,逃跑的欲望越來越強烈。

“別他媽盡想著喝貓尿,要是讓人給跑了,小心你們的腦袋。”崔二奎怒聲罵了幾句,也端起大碗喝了個底朝天,一個聲音笑道:“二當家,你就放一萬個心,那倆小子這會兒估計早就餓暈了,被這場大雨一衝,又冷又餓的,明兒早上八成就斷了氣。”

“大當家吩咐了,千萬不能讓那倆小子斷氣,還指望他們換點銀子花花呢。”崔二奎眯縫著眼睛不快地說。

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讓張六佬很是難受,加上被冷風一吹,肌膚像被刀刮了似的痛,想起自己遇到的這茬,無奈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就在此時,突然看到幾個人影正從不遠處山道上偷偷向這邊靠近,心裏頓時一熱,把那種又冷又餓的狀態瞬間拋之腦後。他猜測來者該不是盧老板派人救他女兒來了吧,又向土堡方向看去,突然發現崗哨怎麽不見了,心裏更加狂喜,用力掙紮著,妄想待會兒可以趁亂溜之大吉。

陳十三帶著保安隊員們悄然往前摸去,在一處低坎邊匍匐下來。

這場大雨幫了陳十三大忙,山寨裏的土匪放鬆了警惕,才使得他們能如此輕易接近。

“兄弟們,連老天都幫我們,現在山寨外圍沒有一個山匪,待會兒我們進去後直接殺他個措手不及,一個不留,尤其是土匪頭子絕不能留,找到大小姐馬上撤離。”陳十三低聲吩咐道。

此時,屋子裏熱火朝天,土匪們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毫無察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鬧得不亦樂乎。

“大當家都快成親了,二當家,你啥時候也給兄弟們找個嫂夫人啊。”

“聽說茶花樓裏的姑娘一個個像仙女,標致著呢,可惜俺都還沒去過,二當家啥時候再下山,也帶俺們一塊兒去見識見識。”

崔二奎被吹捧得飄飄欲仙,一想起茶花樓裏的姑娘就蠢蠢欲動,恨不得馬上奔下山去快活一番,此時舉起大碗,眯縫著眼,豪爽地說:“沒問題,等大當家成了親,我就帶兄弟們去茶花樓裏開開眼界,那兒的姑娘,也水靈得很呢。”

一陣陣**笑聲從屋裏傳出來,孫長貴不知怎麽就突然醒了,還“哎喲哎喲”地呻吟起來。

張六佬擔心他把土匪引了出來,急得嗬斥道:“小點聲,別他媽把土匪給惹出來了。”

“十三爺你看,那兒好像吊著倆人,該不會有大小姐吧。”一人跟陳十三匯報,陳十三定睛一看,又望了會兒,卻仍然看不清楚麵孔,隻好說:“就算不是大小姐,也肯定是被山匪劫來的,待會兒先把人救下來再說。”

張六佬膽大妄為,明白機不可失的道理,也許這是老天給自己最後活下來的機會,正想衝孫長貴喊話,突然見山匪又上了土堡,但手上端著個大碗,搖搖晃晃的,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

陳十三帶著保安隊悄悄繞過了崗哨的視線,然後其中一人拔出雪亮的匕首,從土堡後麵爬了上去,上麵的崗哨剛把大碗塞進嘴裏,還沒來得及出聲便被人捂住了嘴,然後喉嚨處傳來一陣涼意,微微一冷便沒了知覺。

張六佬親眼目睹了這一幕,但仍在裝死,卻沒料到驚恐萬狀的孫長貴嗷嗷的叫喚起來,他正要製止,突然門開,一醉漢從裏麵出來後徑直去到右側的暗處小便,走到一半卻又折了回來,把看得真切的張六佬嚇得屏住了呼吸。

“喂,老子問你叫啥子叫呢,是不是想吃槍子兒?”醉漢衝孫長貴吼道,說話的時候走到了立柱下,一泡尿還沒撒完,突然感覺背後被硬邦邦的東西給頂住,正要叫嚷,陳十三在背後威脅道:“不想死就老實點,免得老子給你放血。”

醉漢不敢動彈,被押到了黑暗中,當看到還躲著那麽多人時,眼珠子都差點沒掉出來,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被嚇著的時候,他突然手一鬆,酒碗落下,幸好陳十三眼明手快接住,那家夥的嘴突然變成了圓形,但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被打暈了過去。

陳十三在心裏暗罵了一聲。

張六佬看清楚是陳十三的時候,頓時興奮不已。

孫長貴也看得明白,知道救星到來,立馬就恢複了精氣神。

陳十三此時才看清楚被吊在立柱上的人,本不打算救他下來,但又想知道大小姐被關在什麽地方,隻好讓人解下繩索。

張六佬一見陳十三便說:“我帶你們去救小姐。”可是話音剛落,便看到孫長貴屁滾尿流的往下山的方向奔去,陳十三鄙夷地啐了一口,低聲問:“土匪頭子在哪間屋裏?”

“這我不知道,你不會是想……”張六佬猜中了他的心思,他不快的嗬斥道:“少管閑事,前麵帶路,先把大小姐救出來再說。”

張六佬低聲說:“人太多不方便,土匪都在屋裏喝酒,我一個人去救大小姐就行了。”

陳十三考慮了一下他的話,點了點頭。

張六佬貓腰往關押盧玉蓮的屋子摸去,從外麵很快就打開了門,剛一進去,便看到蜷縮在床頭拿著剪刀的盧玉蓮,盧玉蓮看到他時也瞬間瞪大了驚恐的眼睛,還以為是土匪。他忙說:“盧小姐,別怕,我是好人,是你爹盧老板讓我來救你出去的。”

盧玉蓮卻不信,依然一動不動,張六佬急忙說:“趕緊跟我走,要是被土匪發現就走不了了。”

她依然不信,心裏忖度是否是黑虎使詐搶她剪刀。

他見她狐疑地看著自己,急得差點沒跺腳,又向前走了兩步,她怯怯地往後退了退,就在此時,外麵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緊接著槍聲大作。

原來,一土匪出門沒看到立柱上的人時便驚叫了起來,驚擾了所有土匪,戰鬥一觸即發。

張六佬再也顧不得多想,飛身撲過去,慌亂之中想奪下剪刀,卻被她刺中了手掌,她也被嚇得叫了起來。他顧不得多想,一把拉著她的手就衝到了門邊。

此時,門外的槍聲更加激烈,子彈在夜空中亂舞。

張六佬拉著盧玉蓮躲到門背後,隨手撿了塊石頭,趴在門上側耳偷聽門外的動靜,突然門被踢開,一個腦袋剛探進來,他舉起石頭便拍了下去,然後拉著盧玉蓮往外衝,在門口又撞見一黑影,被他抓住腦袋撞在木樁上,那山匪悶聲不語,一頭栽倒在地。

黑虎沒想到會有人在這大暴雨天裏偷襲山寨,帶著手下兄弟便跟偷襲者幹上了,戰鬥異常慘烈,地上很快就躺下了橫七豎八的屍體。

陳十三損失了幾個人,更加無心戀戰,隻想把人給救出去,又見張六佬已經救出盧玉蓮,於是邊打邊退,快到下山的路口時,一回頭卻突然不見了二人,以為他們往山道上跑了,隻好吆喝著往鎮子的方向去。

黑虎追到山邊時便不見了偷襲者的身影,一轉身發現折了不少兄弟,惱怒地罵了兩聲,這才想起還關在屋裏的女人,慌忙往回跑,見大門洞開,這才大叫一聲:“糟糕,中計了。”

崔二奎那小子本想趁機進去占便宜,卻沒想到被躲在門後的張六佬打暈,此時被踹了一腳才醒過來,摸著血肉模糊的腦袋,一臉痛苦。

“人呢?”黑虎大罵起來,“你他媽快告訴我發生啥子事了?被娘們兒給打暈了?”

崔二奎還沒完全清醒,搖搖晃晃的似乎又要摔倒,黑虎咬牙切齒的罵道:“好啊姓盧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陳十三帶著殘餘弟兄一路狂奔想追上盧玉蓮,但結果卻讓他失望了,因為直到回茶莊也沒見她身影。

“什麽,人不見了?”盧次倫大驚失色,“誰讓你這麽做的,你這不是要……”他整個人無力地坐了下去,聽陳十三道來經過,更加擔心。

“那些山匪不好惹,本想破財免災,你這樣做肯定惹惱了他們,我擔心他會再回來報複啊。”盧次倫歎息道,“要是玉蓮再落到他手裏,後果可不堪設想……”

陳十三思前想後,突然懊惱地說:“我早說不能相信那個殺豬佬,大小姐八成是被他趁亂給拐走了。”

盧次倫表情黯淡的歎息起來,憤然道:“給我找,派出所有人出去給我找,一定要找到玉蓮。”

“叔,您別急,我這就讓所有人都出去找小姐。”陳十三離開後,盧次倫便暗自神傷起來,想起音訊全無的女兒,又不敢進去告訴夫人真相,隻能獨自默默的承受著痛苦。

張六佬帶著盧玉蓮其實根本沒從上山來的路逃跑,倆人一直跑了很遠,為了活命,早就把其他事拋到了腦後,當然,包括還在瘋狂肆掠的大雨,以及身後那場戰鬥。

盧玉蓮腳下一滑摔倒在地,張六佬忙追上去扶起她,當他的手再次觸碰到她的手指時,她像觸電了似的抽了回去。

這會兒,終於跑累了,槍聲也停了下來,雨也小了許多。

“快看那兒,好像有地方躲雨了。”張六佬瞅見不遠處隱隱約約露出一處翹簷,趕緊飛奔過去,果真是一座破敗的廟宇,進得門裏,隻見一殘破的佛像倒在地上,塵土密布,還到處瓦坡漏雨。

張六佬找了一處幹燥之地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後坐下,突然看到她在瑟瑟發抖,臉色蒼白,嘴唇烏黑,忙找些柴草燃起了火。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坐著取暖,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昏昏沉沉有點想睡覺的時候,她突然嚶嚶的抽泣起來,他立馬就清醒多了,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樣子不知所措。

“我擔心娘了。”她擦去淚水,他這才鬆了口氣,忙說:“等雨停了,我就帶你回茶莊。”

她緩緩地點了點頭,又說:“謝謝你救了我。”

他微微一愣,想起跟盧次倫之間的交易,忍不住慘笑起來,歎息道:“大小姐,我應該感謝你救了我才對。”

她看了他一眼,沒懂他的意思,卻問:“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張六佬雖然是個殺豬的,但心思還算細密,想了想,笑著說:“我就一殺豬的,哪能跟盧老板成朋友啊。”當他把自己如何被卷進這件事的經過像講故事一樣說出來時,盧玉蓮詫異地張大了嘴,喃喃地說:“都怪我,還害你險些丟了命。”

“沒什麽,我這條命貴重著呢,可不會輕易就送了人。”他笑著歎息道,“其實回過頭去想想,這事兒還真倒是挺好玩的,這麽多次都死不了,說明我張六佬一定會有大富大貴的那一天。”

“太危險了,你完全可以不用來救我。”

“盧老板可是答應給我五千大洋。”他滿臉笑容,翻著火,火越燒越旺,火焰映紅了二人的臉龐,紅彤彤的。倆人聊了很多,漸漸的便越來越沒了睡意,他看了一眼外麵的夜色,說:“還早,再睡會兒吧,我守著。”

她笑了笑,但哪裏睡得著,不過多久,一絲微光從門外飄浮進來,眼看天就要亮。

“大小姐,天快亮了,外邊兒雨好像也停了,要不咱們這就下山去。”張六佬起身說,盧玉蓮也站了起來,但突然感覺一陣心慌,幾乎站立不穩。他下意識地抱住了她,臉頰碰到了她的額頭,心裏不禁一陣悸動,擔心地說:“大小姐,你頭好燙,得趕緊回鎮上去找大夫看看。”

盧玉蓮平息了一下情緒才回過神,頓時臉更紅,慌忙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耽擱不得,得馬上回茶莊找大夫。”張六佬說走就走,可是她卻頭暈的厲害,根本無法挪步。他毫不猶豫地背起她,不由分說便往門口走去。

盧玉蓮心頭一熱,雖然難堪,但沒拒絕。

剛下過雨,路太滑,又背著個人,所以行得緩慢。

“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盧玉蓮突然在背上說,張六佬喘息著問:“你頭那麽燙,自己能走?”

“能、能……”她很害羞。

張六佬隻好找個平地放下了她,可她雙腳剛剛落地,卻突然看著前方,張著嘴,瞪著眼睛,露出滿臉驚恐的表情。

背對著身的張六佬順著她的眼神望去,隻見薄霧朦朦處立著一人,雖然看不清正臉,卻能非常清晰地看到那杆槍。

盧玉蓮下意識地往張六佬身後躲,張六佬雖然心裏也害怕,但在一個女人麵前,他必須得充當起英雄的角色,忙低聲安慰道:“別怕,你站著別動,我去瞧瞧。”他定了定神,慢慢往前挪動腳步,每走一步都十分的小心翼翼,當距離越來越近時,卻見對方依然如根柱子似的巍然不動,他的內心也越來越糾結,越來越複雜,終於鼓起勇氣顫巍巍的喊道:“老鄉……”

盧玉蓮也在背後為他捏了把汗,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張六佬見對方不吱聲,正要再問,人影卻拔腿便跑,他張了張嘴,把話咽了回去,又盯了一會兒,見人已走遠,才長長地鬆了口氣,折身回到盧玉蓮身邊,故作輕鬆地說:“跟我們一樣,大概是個過路的。”

“他手裏咋拿著槍?”她問,他頓了頓,安慰道:“獵戶,八成是附近村子的獵戶。”

倆人在布滿泥濘的小徑上緩慢前行,走得越遠便覺得路越難走,叢林也越來越茂密,好像永遠也望不到頭。

張六佬感覺這路方向好像不對,但此時別無選擇,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

“咋了,你?”他見她步伐突然變得很淩亂,忍不住問。

盧玉蓮停下來喘了口氣,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叢林深處,問:“哥,這路是回鎮上的嗎?”

張六佬聽她叫自己“哥”,不禁心頭一顫,一種異樣的滋味兒湧上心頭,本不忍心騙她,卻又怕她多想,隻好裝作若無其事的口氣說:“當然,我以前走過,不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放心吧,這兒就一條道,沒別的路,錯不了。”

她沒懷疑他的話,他說完這些,卻不知待會兒萬一真去不了鎮子的時候該如何跟她交待。

走了很遠的平路,前麵出現一道上坡路,他在後麵看她走得很吃力,本想去幫幫忙,但又擔心不妥,怕她誤會或者不肯接受,可剛爬完上坡,她突然定在了那兒。

張六佬見此情景,於是緊走了幾步,但是當他看到山坡下,距離他們幾百米遠,正在往這邊過來的無數人影時,瞬間也張大了嘴,心裏產生許多猜測,但在不知道來者何人的前提下,必須想辦法躲起來。

盧玉蓮也慌了神,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個男子的低語聲:“快跟我來。”

倆人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驚著,不約而同的回頭看去,隻見之前那拿槍攔路的男子正站在背後盯著他倆。

張六佬上下仔細打量了對方一眼,又看了看山坡下的人,咽了口唾沫,略帶緊張地說:“老鄉,我們是好人……”

“喂,幹什麽的?站住……”前方突然傳來叫嚷聲,張六佬話未說完就被這個聲音打斷,再也沒時間多想,隻好跟著年輕人往林子裏鑽,鑽進去後,很快就又看到了另外一條路。

“大哥,剛才明明看到這兒有人的,咋一晃眼就不見了?”

“算了,辦正事要緊,這次一定不能讓黑虎給跑啦。”又一個聲音說,接著就聽見一陣劈裏啪啦的腳步聲沿著山道跑遠,熱鬧了一會兒的叢林又陷入寂靜。

張六佬屏住呼吸,甚至都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這會兒一回頭,見救他們的年輕人正在發呆,忙說:“老鄉,麻煩你了。”見他沒做聲,又問,“你知道剛才那些都什麽人?”

“山匪!”年輕人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好像憋了一肚子氣,令人不寒而栗。

盧玉蓮眼裏閃過一道慌亂的神色,張六佬給她使了個眼色,然後又問:“老鄉,你咋一個人在這深山老林裏。”

年輕人瞪著眼睛,仍然沒做聲。

“老鄉,你認得剛才那些山匪?”張六佬想挑起他說話的欲望,沒想年輕人眼裏突然閃過一道寒光,嚇得張六佬趕緊收聲,但年輕人突然說:“這條道不去鎮上,你們還是哪裏來哪裏回吧。”

盧玉蓮聞言為之一振,繼而詫異地看向張六佬,張六佬眼神躲閃了一下,隻好裝作疑惑地說:“我記得這路是去鎮上的,難道我記錯了?”

年輕人突然提槍起身便走,張六佬見狀,在身後喊道:“老鄉,你一個人幹不過那些山匪,別去送了命。”

年輕人剛跨出一步,聽見這話又收回了腳步,回頭盯著張六佬,張六佬欠了欠身,訕笑道:“老鄉,我看得出來你跟那些山匪有仇,你這是想去報仇吧,別了,我們剛從匪窩裏逃出來,險些就沒命了,你這要是去……”

“黑虎?”年輕人問,張六佬點了點頭,年輕人咬牙切齒的罵道:“不共戴天!”

張六佬和盧玉蓮一陣心顫,年輕人的雙眼突然變得血紅,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流進了腳下的黑土地。

隨後,年輕人把他倆帶到了自己住的地方,說是住處,也不過是很隱蔽的一處木房,離小徑很遠,周圍全是樹林,密密麻麻的,從外麵根本看不出這兒有一處房子。木房不大,除了個睡覺的地方,就是掛在木板上的幾隻野物。

生火、做飯,不大會兒,滿屋飄香。

一天一夜沒進食,哪還顧得上大小姐身份,不過就算是狼吞虎咽的樣子,在張六佬眼裏也很優雅。

張六佬看見盧玉蓮大口貪吃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慢慢吃吧,還有!”年輕人安靜地坐在那兒看著他倆吃,也許是很久沒跟人說話的原因,話很少,簡簡單單,沒有多餘的。

張六佬緩解了饑餓才問:“小兄弟,我看你不是南北鎮上的人,你還沒告訴我,咋一個人住這深山老林?”

年輕人垂下了眼皮,沉默了很久才道出自己的身世。

他叫戚小寶,半年前和父親從老家河南到南北鎮做生意,誰知半路遭到一夥土匪洗劫,他親眼看到父親用命去反抗,最後被土匪打死的情景,從此一個人流落深山,發誓要殺掉黑虎為父報仇,可是半年過去,一直沒找到下手的機會。

戚小寶講述這段往事的時候聲音很平靜,雖然仇恨已經在他心裏刻上了傷疤,但又被他一點一點融進血液。

盧玉蓮因他的話而想起了黑虎洗劫泰和合的情景,仇恨的火焰也瞬間燃上心頭。

“小兄弟,不瞞你說,我們就是剛從黑虎手裏撿了條命回來啊。”張六佬歎息道,“鎮上有一座茶莊,叫泰和合,老板姓盧,黑虎洗劫了茶莊,還搶了小姐上山,我就是奉了盧老板的話去救小姐回來……黑虎人多勢眾,你一個人根本對付不了他。”

戚小寶眼中射出一道寒光,冷冷地說:“如果不能殺了黑虎替我爹報仇,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對,殺父之仇一定要報,但得想法子,不能硬來。”張六佬又想起剛才在路上遭遇的那夥土匪,戚小寶說:“這是附近另外山上的一夥山匪,匪首姓田,叫田金標。”

“田金標?”張六佬倒是好像在什麽地方聽說過這個名字,戚小寶接著說:“這倆人有仇,據說當年是被黑虎從大崖山上趕走的。”

張六佬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問:“這兒還是大崖山的地界?”

戚小寶點頭道:“從這兒過去,往前十裏地就出了界。”

“那你說田金標剛才帶那麽多人往黑虎那邊幹什麽去了?”張六佬有種很強烈的感覺,“你在這兒住了半年,後來有見過兩夥山匪鬧過嗎?”

“有,不久前田金標還把黑虎的一個手下給殺了,把屍體給送回去扔在了山寨的大門口,黑虎氣得大罵,還說要殺了田金標。”戚小寶說,“我每晚都去山寨外麵偷看,有兩次差點就殺了黑虎,但都被他躲了過去。”

張六佬緩緩地點了點頭,突然說:“小兄弟,你不是想殺黑虎給你爹報仇嗎?我幫你。”

戚小寶和盧玉蓮疑惑地看著他,他看著盧玉蓮說:“大小姐,你爹派人把黑虎的山寨給攪了,他一定還會找機會去茶莊報複,與其等他動手,我們不如先下手為強。”

“哥,犯不著以身犯險……”盧玉蓮低聲說,張六佬沒想到她這麽一個身份顯赫的大小姐居然真把他當做她哥了,頓時全無顧忌,豪情萬丈地說:“就衝你這一聲哥,我就不能讓黑虎毀了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