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原來,顧易生也是生意人,目前專做茶葉出口。

“久聞鶴峰中硒堂的宜紅茶是紅茶中的極品,多次想親自過去拜會,無奈山高路遠,又無人引薦,這才拖至今日。”顧易生說話的口氣跟周文強像似一類人,全都溫文爾雅,讓人聽上去極為舒服,“真沒想到張老板居然躬身到了漢口,顧某也是在外聽了傳言才知曉此事,於是輾轉找到周兄,這才終於見了真人,不過我怎麽也沒想到咱們初次見麵居然是在大牢裏。”

張六佬開玩笑道:“我也不是頭一次進大牢,也算是常客啦!”

眾人捧腹大笑。

“顧先生除了是個出色的生意人,同時還具有另外一個少有人知的身份。”周文強道,“你們難道沒見顧先生身上有一股濃濃的書生之氣嗎?不瞞你們說,那是因為顧先生早些年還曾去東洋留學。”

張六佬恍然大悟似地說:“難怪,難怪。”

“我可是聽說當日二位大鬧漢口碼頭的事兒了,沒想到張老板跟這位十三爺還真是不怕事兒的主,佩服、佩服!”顧易生讚歎不已,“英國人膽敢在中國的土地上如此放肆,要換做是我,也會如此。”

“我們那也是被逼的。”張六佬無奈的歎息道,陳十三心中卻依然怒火未消,罵道:“要是讓我再遇上那個洋鬼子,非宰了他不可。”

張六佬笑道:“這些話說說就行,可千萬別再惹事了,這次要不是周先生和顧先生,你我恐怕還在大牢裏關著。”

“十三爺還真是性情中人,豪氣衝雲啊。其實鄙人隻是盡了綿薄之力,你們最該感謝的還是周先生,要不是周先生出麵去求省長大人,此事恐怕不會如此順利。”顧易生此言一出,張六佬才想起還未知周文強的身份,周文強搖頭道:“說來慚愧,鄙人起先聽信一麵之詞,被卡特蒙蔽,後來幸好顧先生查明真相,我才後悔不迭。”

“周先生,您可真是能人,居然能麵見省長。”陳十三嘖嘖的稱讚道,顧易生大笑,說:“你們還不知道吧,其實周先生是省長大人的近身秘書,要不怎能如此輕易便麵見省長?”

張六佬驚喜不已,讚歎道:“沒想到素昧平生的兩位恩人,居然都是身份顯赫之人,張某這輩子屢屢遭遇凶險,但最後都能化險為夷,都幸得貴人相助,能有今日,也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氣。”

“這便是張老板自身的修為。”周文強說。

陳十三舉杯道:“六爺,你就別那麽多話了,來,還是喝酒爽快。”

酒過三巡,周文強見時機已到,於是便道:“我也就不叫你張老板了,這樣太生疏,還是稱呼六爺顯得親近。”

“您還是叫我六佬吧。”張六佬汗顏道,周文強笑道:“還是六爺順口。是這樣的,今日你我四人能聚於此也是緣分,有些話顧先生不好說,但鄙人臉皮厚實,就代為傳話了。”

“周先生這話太言重了,顧先生有話但說無妨。”張六佬謙和地說,顧易生於是道:“顧某做茶葉生意多年,主要是轉運至東洋等國,以日本為主,日本人尤其好茶,對中國紅茶也是情有獨鍾,所以顧某希望能跟六爺您達成合作,往後便從六爺您這裏取貨,然後轉運至東洋等地。”

張六佬大喜,想都沒想便說:“好事啊,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如此好事哪能弄得如此麻煩。顧先生,隻要您願意,咱們隨時都能合作。”

顧易生情不自禁地起身,驚喜不已:“是嗎?那可太好了,六爺真是爽快之人,來,我敬您一杯!”

此次武漢之行雖然不怎麽順心,但遇上了顧易生,意味著宜紅茶從今以後又多了一條銷路,這件事令張六佬暗暗高興。

顧易生強烈要求跟隨張六佬來到了鶴峰,初次走進宜紅茶的原產地,他顯得尤為興奮,當日便將茶莊裏裏外外轉了個遍。

張六佬白日裏陪著顧易生到處轉悠,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才終於能靜下心來單獨跟盧玉蓮好好說會兒話。他把臉貼在她肚子上,開心地說:“兒子,爹啥時候才能見著你呀。”

盧玉蓮嗤笑道:“看你,哪有這麽快。”

張六佬起身,溫柔地看著她說:“玉蓮,這些日子我不在你身邊,辛苦你了。”

“我沒事兒,這不好好的嗎?”她搖頭道,“倒是你,在外麵奔波,又辛苦又不安全。”

張六佬想起這一路上遇到的事兒,不禁歎息道:“世道真是亂呀,外麵到處在打仗,不過我跟你說,那外麵可真是好,以後等兒子出生,一定要帶你們娘兒倆出去走走,見見世麵。”

“對了,那個顧先生到底啥來頭?”她突然問起這個,張六佬不想講太多讓她擔心,所以輕描淡寫地說:“就一生意人,想跟咱們合作。”

“做生意就做生意唄,那咋還跟著回來啦?”

張六佬笑道:“人家可是從東洋留學歸來的,文化人呢,這會兒一見著我,硬要跟我回來看看宜紅茶的出產之地。”

她緩緩點了點頭,突然摸著肚皮說:“孩子又踢我了。”

張六佬興奮不已,又附耳貼著她肚皮說:“兒子,你又調皮了!”

顧易生又在陳十三的陪同下去了五裏坪茶廠,回來以後整個人非常激動,一見張六佬便說:“六爺,這回我可是大開了眼界,之前去過宜昌的鄧村,本以為那兒的場麵已經夠大,卻沒想見了六爺這兒的場麵,鄧村簡直就不值一提了。”

張六佬大笑道:“顧先生過獎。”

“還有,鶴峰這個地方雖然山高路遠,但風光秀美,是一片淨土,遠非宜昌鄧村所能比,我這都有想在此定居的念頭了。”顧易生感慨不已,張六佬順著他的話說:“如果您真有此想法,那可是鶴峰人民之幸,六佬之幸啊。”

顧易生擺手道:“說到這個,我還真有一個想法。”

“顧先生請講!”

“您也知道,日本、朝鮮、韓國都是好茶之國,我每年從國內出口的茶葉量可不是小數目,今後跟六爺您合作,定能讓中硒堂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茶葉出口商,六爺您也一定能成為世人皆知的大茶商,生意一旦做大,每年所需的茶葉數量可是遠非您能想象。”顧易生此言確有幾分道理,張六佬欣喜地說:“那以後中硒堂在東洋的市場就全靠您了。”

“彼此彼此,所以我的意思是想就地建一個聯絡站,也方便以後咱們的長期合作。”顧易生很有誠心地說,“不過這件事還需要六爺您的鼎力支持。”

“好啊,隻要是有利於合作的大事,我一定支持。”

顧易生接著說:“資金什麽的都不是問題,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六爺您幫忙物色一個合適的地方。”

張六佬略微一沉吟,說:“這事兒好辦,不出幾日定能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複,不過在此之前,還得委屈您在茶莊多住上幾日。”

顧易生大笑道:“慚愧慚愧,能住在茶莊,這可是顧某莫大的榮幸,要是能在茶莊常住,每日都能跟六爺您聊聊茶經,那顧某就算是不吃不喝不睡覺也覺得值!”

張六佬是個豪爽仗義之人,從來不以小人之心去看一個人,所以此時已經對顧易生完全推心置腹了。

自從馬本成出事之後,姚炳才隱隱感覺這件事跟中硒堂有種千絲萬縷的聯係,可又無從找到證據,加上擔心自己太過火也像馬本成一樣丟了性命,所以才沉寂了很久,不再像以前那樣明目張膽跟中硒堂作對。

此時的姚府掩映在夜幕下,姚炳才房間裏燭光搖曳,透過窗戶,兩個人影在燭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

“我讓你辦的事到底怎麽樣了?”姚炳才冷冷的聲音中充滿了極度不快,站在他對麵的人低垂著腦袋,沒有吱聲。

姚炳才轉過身去,沉重的歎息道:“小五啊,姚家跟張六佬的過節你是最清楚的,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他,終於我們又見麵了,知道我為什麽沒有馬上找他報仇?”

梁小五搖了搖頭,他也納悶這事兒,但是靠他的腦子是想不明白的。

姚炳才接著說:“這件事跟你也說不清,總之你給聽好了,拿了我的銀子就要乖乖地幫我把事情做好,老爺我不會虧待你。”

“姚老爺,六爺那個人我是知道的,表麵看上去不經事兒,但……”

“你算是說對啦,張六佬,哦,不,應該叫他張佐臣,這個人表麵上裝瘋賣傻,實際心裏賊得很,要不這麽多年我哪能就找不到他人呢?”姚炳才緊蹙著眉頭,“我一定要拿到玉茗圖,殺兄之仇也絕不能不報。”

梁小五想起自己第一次跟張六佬在大街上偶遇,這些都是姚炳才安排的,他就是姚炳才安插在張六佬身邊的一顆棋子,但他後來想明白了,自己跟張六佬從小一塊兒玩到大,絕不能做出對不起張六佬的事。

姚炳才又盯著他的眼睛,說:“不過事情還沒到最壞的時候,咱們還有機會,以你對他的了解,他到底會把玉茗圖藏在什麽地方?”

梁小五搖頭道:“這我可真不知道,要知道的話,早就取來交給您了。”

“廢物,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一定要盡快把玉茗圖交給我。”姚炳才不快的嗬斥道,梁小五此時已經暗地裏站到張六佬那邊,想了想,故意建議道:“要不幹脆殺了他算了,等人一死,再去找玉茗圖也不遲。”

“這就是你的辦法?”姚炳才厲聲責問道,卻又說,“我可不想玉茗圖就這麽消失了,萬一他要是死了,又找不到玉茗圖,那不就成了千古之謎?”

梁小五又說:“那要不就綁了張六佬,等問到了玉茗圖的去向再殺了他。”

“這倒是個辦法,我也想過這樣去做,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姚炳才若有所思地說,梁小五接過話道:“姚老爺,張六佬相信我,要不我找機會把他帶出去……”

姚炳才也確實早就有過此意,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到萬不得已,他還真不想走這一步,免得節外生枝,但是轉念一想,此事已經拖得太久,目前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轉身拍了拍梁小五的肩膀,壓抑著聲音說:“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事成之後我會重賞。”

顧易生整日裏喝著宜紅茶,沒事兒的時候就上街到處轉悠,聲稱在物色合適的地方作聯絡點之用。又一日,顧易生來到一處茶館,茶館裏有說書的先生正在台上拿著驚堂木拍得砰砰作響,他搖晃著腦袋,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

本來是顧易生單獨占著一張桌子,不久之後突然來了一陌生男子,男子身穿長布衫,頭戴禮帽,帽簷壓得很低,低沉地問:“先生,這兒有人嗎?”

“請坐!”顧易生若無其事地說,眼睛卻仍然盯著台上的說書先生。

男子坐下,卻沒脫帽,往台上瞟了一眼,又環顧四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讚歎道:“茶不錯!”

顧易生收回目光,落到男子身上,微微笑了笑,接著說:“真正的好茶還是宜紅,那可是世界上最好的紅茶。”

男子把目光投向說書的先生,目光深邃地說:“宜紅雖好,可惜是別人的。”

“放心,支那人根本不配擁有它,不出數日定會成為我囊中之物!”顧易生跟男子就像在閑聊一般,可就在對話的間隙,他仿佛突然變了個人似的,一張布滿笑容的臉看上去卻冷冰冰,陰森森的。

半月的光景轉瞬即逝,張六佬幾乎是每隔半月都要去五裏坪一趟,這日他一大早又出了門,顧易生起床未見他人,聽張樹愧說他去了五裏坪,忙懊悔地說:“怎麽也不叫我一聲,上次去過之後,我還說一定要再去看看的。”

張樹愧在櫃台前忙碌著,嘴上說:“六爺恐怕是不知您要去吧,要是您提過這事,六爺一定不會忘。”

顧易生走到門口,感慨地說:“今兒天氣可真好,還真想出去走走。”

“別去啦,別去啦,六爺晚些時候就回。”張樹愧說,顧易生正想說什麽,盧玉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您這是要去哪兒呀?”

“哎呀,玉蓮姑娘,你可得小心看著腳下。”顧易生忙不迭地提醒道,盧玉蓮說:“顧先生多慮了,玉蓮隻是有了身孕,又不是壞了手腳。”

“這話可不對,六爺要是知道你如此說,定然是不會答應的。”顧易生臉上擔心不已,張樹愧插話道:“小姐,六爺剛走不久,還特意交待要照看好您,這大清早的,您是要出門嗎?”

盧玉蓮還提了個籃子,說:“不要緊,我就去街上買些六佬愛吃的菜,不大會兒就回。”

“這可使不得,您都這樣了還出去?還是讓下人去吧。”張樹愧出麵阻攔,可盧玉蓮說:“您就別說了,我出去多走走,對孩子也好。”

張樹愧拗不過她,隻好叮囑她一路上千萬小心。

盧玉蓮一隻手叉在腰上,便腆著肚子出了門。

顧易生連連搖頭歎息道:“玉蓮姑娘可真是好樣的。”

“這是承了盧老爺的脾性呀。”張樹愧嘖嘖地說,顧易生好奇地問:“盧老爺就是玉蓮姑娘的父親?”

“是呀,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當年莫不是盧老爺如此固執,也不會有今日的宜紅茶。”

顧易生好像饒有興趣地問:“我也偶然聽說過一些關於盧老爺的事,對盧老爺這個人充滿了好奇,能否給我講講盧老爺過去的事?”

“真想聽?”

“當然,洗耳恭聽!”顧易生一本正經。

張樹愧想想反正閑來無事,於是便憑記憶將關於盧次倫的一些往事娓娓道來,顧易生聽得極認真,而他心裏,也正翻著巨大的波浪。

張六佬去五裏坪隻帶了個隨從,看見工人們正熱火朝天的幹著,衝麻子和梁小五說:“幹得不錯,下個月起,你們倆都加俸祿。”

“哎喲,六爺,這都是我跟麻子該做的。”梁小五開心地說,麻子也道:“六爺,您給的俸祿已經夠多了,我們整日呆在這兒也花不了多少……”

張六佬豪爽地說:“既然你們都叫我一聲六爺,就別跟我推辭了,這茶廠可是中硒堂的命,交給你們我放心。”

“那我們就先謝謝六爺了。”梁小五眉開眼笑,張六佬頓了頓,又道:“既然是加俸祿,那就不能隻想著你們倆,傳我的話,從下月開始,所有茶廠工人一律加俸祿。”

麻子和梁小五驚喜的對視了一眼,全都欣喜不已。

“你們倆這是幹什麽,為嘛這樣看著我?”張六佬問,梁小五誇張地說:“六爺,我們是替工人們高興呐。”

“告訴大夥兒好好幹,等賺了大錢,六爺虧待不了你們。”張六佬看見不遠處陽光下綠油油的茶園,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喝你一口茶呀問你一句話,你的那個爹媽噻在家不在家。”

梁小五一聽,順著接道:“喝茶就喝茶呀那來這多話,我的那個爹媽噻已經八十八。”

這首民歌本來是一男一女對唱,兩個大男人居然一唱一和,惹得麻子大笑。

“哎呀,很久沒唱了,偶爾吼上這麽一嗓子還真帶勁兒!”張六佬眯縫著眼睛,看著夕陽落山的地方發出無盡的感慨,“小五,咱倆打小就認識了,你說這麽多年來,我張六佬做得最錯的一件事是什麽?”

梁小五一愣,忙說:“六爺,您現在是掌櫃了,今時不同往日了,有些話我可不敢亂說。”

麻子見狀,插話道:“六爺,你們先說著,我去廠裏看看。”

“嗯,去吧。”張六佬待他走遠後,又說,“不管到什麽時候,我們都是兄弟,等我們老了的時候,那還是親兄弟,既然是兄弟,那就沒什麽不能說的。”

梁小五想了想,道:“其實我覺得你做得最錯的一件事,是當年那件事。”

“哪件事?”

“就是那件事……”

張六佬聽出來了,反問道:“那你說說我到底錯在哪兒?”

“你錯就錯在當初應該連姚炳才一塊兒給殺了,要不然現在也不會給惹來這些麻煩。”梁小五說這話的時候非常嚴肅,張六佬深有同感地說:“是呀,姚炳才三番兩次想打中硒堂和玉茗圖的主意,我一次又一次的忍讓退步,他卻得寸進尺,以為我張六佬好欺負。小五,這次能把吳天澤送進大牢,還要多虧你。”

梁小五說:“這是我該做的。六爺,老家有句話叫打蛇打七寸,這次一定不能再放過姚炳才。”

夜色沉沉地襲來,一開始還有皎潔的月光,但很快便隱進了漆黑的雲層,大地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中硒堂裏鬧開了鍋,眼看天色黑盡,但仍沒見盧玉蓮回來,大家難免心急火燎。

“這可如何是好,小姐都出門了一整天,都這個點兒了還沒回,是要急死人啊。”張樹愧唉聲歎氣,在屋裏來回走著。

陳十三已經派人出去找,但還沒音訊,不禁歎息道:“六佬也還沒回,這倆人到底鬧的哪一出?”

就在這時候,出門找尋的人陸陸續續的回來了,但全都無果。

“給我繼續找,不找到大小姐都不許回來!”陳十三怒吼道,店裏的夥計又都出了門,但陳十三一抬頭又看到門口出現個人影,正要開口再罵,卻見是顧易生。

顧易生晌午時分便出了門,所以還不知道盧玉蓮外出未歸的事,此時聽他們一說,也大驚失色,惶恐地問:“玉蓮姑娘這是去哪兒了?不是還有身孕嗎?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張樹愧焦急的歎息道:“就是,就是呀,萬一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麽跟六爺交代?”

“六爺也還沒回?”顧易生瞪著眼睛問,又看向陳十三,“十三爺,派人去找了嗎?”

“去了去了,怎麽沒去,都找遍了。”陳十三緊握著拳頭,“這個張六佬,之前去五裏坪都是當日便回,這回可好,天都黑了半天也沒見個人影,也不知道在搞什麽。”

鶴峰城外有一處老宅,已經荒蕪了多年,姚炳才已在此恭候多時,直到三更時分,門外寂靜的夜色中才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馬蹄聲漸進,然後在老宅門口停下。

姚炳才來了精神,想起自己期待這一天已經太久太久,內心不禁一陣激動。

幾個人影從老宅賊一樣溜出來,幫梁小五從車上把麻袋抱下來抬進老宅,然後扔在姚炳才麵前,姚炳才盯著地上的麻袋,眼裏閃著興奮的光。

“老爺,我把人給您帶來了,那我先回……”梁小五低低地說道,姚炳才揮了揮手,梁小五剛轉過身去,姚炳才卻又喊道:“等等!”

梁小五收回腳步,轉身看著姚炳才,姚炳才頓了頓才說:“小五啊,今晚的事可不能跟任何人提起,要有人問起你張六佬的下落,你該知道怎麽說吧?”

梁小五忙點頭道:“張六佬早就離開了五裏坪。”

“好,去吧!”姚炳才發了話,梁小五才小心翼翼地出門,然後消失在夜色中。

姚炳才看著自己的獵物,衝左右說:“袋子打開,把人給我弄醒。”

張六佬其實並未憋多久,直到進了城才被裝進袋子,這會兒被人踢了一腳才佯裝剛醒,揉著迷糊的眼睛,故意驚訝地問道:“姚老爺,怎麽是你……我這是怎麽了?”

姚炳才眼裏閃著得意的笑,笑眯眯地說:“張老弟,你是聰明人,連這都沒看出來嗎?”

張六佬還在裝傻,正要起身,卻被姚炳才嗬斥道:“給我跪下!”

張六佬剛一發愣,卻被人按著肩膀跪了下去,他做著無濟於事的掙紮,怒吼道:“姚炳才,你這是要幹什麽?”

姚炳才冷笑道:“張六佬,哦,不對,你看我都差點忘了,應該叫你張佐臣……”

張六佬本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此時親耳聽見姚炳才叫出自己的真名,心裏還是不禁咯噔跳了一下,苦笑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是,我早就知道了,你就是殺害我兄弟的凶手,這麽多年,我一直想找到你,可是沒想到終於見麵的時候,你卻搖身一變,成了茶莊的大老板,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你一個臭殺豬的居然有如此能耐,看來我太低估你了。”姚炳才像在訴說這一件與己無關的往事,聲音非常平和,而且麵色也相當平靜。

張六佬聽到這些的時候,臉上始終洋溢著淡淡的笑容。

姚炳才圍著張六佬慢慢地轉了個圈兒,半天沒再開口,張六佬不明白他腦子裏到底在賣什麽藥,忍不住笑道:“姚老爺,咱們之間的恩怨今兒晚上最好全都解決了,過期張某可不再恭候。”

“嘿嘿,姓張的,你以為你今晚還能活著從這兒走出去?”姚炳才冷笑道,張六佬不屑地說:“姚炳才,我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理兒,來吧,我這條爛命也值不了幾個錢,想要便拿去吧。”

姚炳才一聽這話,好像受了刺激,突然轉身,憤怒地盯著張六佬那張笑臉,卻又舒了口氣,說:“姓張的,就這麽讓你死了,那可就便宜了你。”

“橫豎都是一死,剛脆點,我張六佬要是眨一下眼就不是人。”張六佬此言剛落,誰知姚炳才大笑起來,繼而說道:“我說過,在弄死你之前,必須拿到一樣東西。”

張六佬早猜到他打的如意算盤。所以主動問:“你想要玉茗圖?”

“對,我就是要它。”姚炳才滿臉獰笑,“老實點交給我,興許我心軟會放你一條活路。”

張六佬仰頭大笑了三聲,道:“姚炳才,你可真是隻老狐狸,這麽多年來,你佯裝沒認出我,原來是惦記著玉茗圖呢,不過我早就猜透了你的心思,實話告訴你吧,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麽玉茗圖,命倒有有一條。”

姚炳才似乎一點也不著急,幹笑道:“你的命能值幾個錢?真正值錢的人在這兒呢!”

張六佬隨著他側臉看去,瞬間就被驚呆,幾乎沒窒息,瞪著血紅的眼睛吼道:“姚炳才,你不是人……玉蓮、玉蓮,你沒事吧玉蓮……”

盧玉蓮被一人押著,嘴裏塞著布條,當她看到跪在地上的張六佬時,淚水刷刷地落了下來。

張六佬懵了,徹底的懵了,他預想過無數種結局,可就是沒想到姚炳才會用這一招來對付自己,最後一道防線就這麽崩潰了,一個勁地求姚炳才放了盧玉蓮:“你放了她,你要什麽我都答應你,求你放過她……”

姚炳才讓人取出盧玉蓮嘴裏的布條,盧玉蓮大口的喘息著,又好像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似的,她這個樣子把張六佬嚇得夠嗆,連聲叫道:“玉蓮,玉蓮,你怎麽了。姚炳才,你放了我,快放了我……”

“放開他!”姚炳才努了努嘴,張六佬掙脫開去,抱著盧玉蓮,心疼又擔心。

“好了張老弟,人沒事了,談談我們之間的事兒吧。”姚炳才打斷了他,他無奈地說:“先放了她,再談我倆之間的事兒。”

姚炳才一揮手,倆手下又上去架住了張六佬,盧玉蓮緊緊地抓住張六佬喊道:“你要幹什麽,快放了他。”

“放心吧,隻要你們聽話,很快就能回去。”姚炳才惺惺地說,張六佬吼道:“放開我!”

姚炳才示意放開張六佬,張六佬盯著姚炳才的眼睛,憤怒地說:“你不就想要玉茗圖嗎?我給你便是!”

姚炳才開心大笑道:“我喜歡聰明人。”

“姚炳才,你老糊塗了吧,那麽重要的東西我能放在身上嗎?”張六佬橫眉冷對,姚炳才恍然大悟似地說:“也對,那這樣吧,告訴我東西放在哪兒,我派人去取。”

“哼,你太異想天開了,那麽重要的東西,我會隨便找個地方放著?要想拿到玉茗圖,最好趕緊放了我們,我保證會把玉茗圖送到府上。”張六佬現在說這些話,明顯是在拖延時間。

姚炳才雖然年歲已高,但並不糊塗,頓時怒吼道:“你少跟我耍花樣,我最後再問你一遍,玉茗圖到底藏在什麽地方?”

“先放人,我再告訴你。”張六佬非常堅持,姚炳才瞪著血紅的眼睛,從下人手中接過一把槍,然後慢慢抬起,槍口先是指著張六佬,可又慢慢地轉向了盧玉蓮。

張六佬大驚,忙擋在了槍口前,喃喃地說:“有本事就衝我來。”

“不要,不要啊!”盧玉蓮一陣眩暈,突然血壓升高,一時支撐不住差點摔倒。張六佬感到不妙,慌忙轉身扶住了她,可情勢急轉直下,盧玉蓮突然捂著肚子痛苦的叫嚷起來,不出一會兒工夫,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濕了臉龐。

張六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盧玉蓮突然痛苦的嚷道:“我要生了,要生了!”

張六佬心驚肉跳,衝姚炳才求饒,姚炳才卻冷冷地說:“快把玉茗圖交給我。”

“姚老爺,我求你,求你先……”張六佬話未說完,姚炳才便厲聲打斷了他:“少給我扯這個,看不到玉茗圖,就算一屍兩命,那也是你咎由自取。”

張六佬猛地跪下,哀求道:“姚老爺,我求您,您快……”

姚炳才一腳踢開他,冷冷地說:“看不見玉茗圖,我什麽都不會做,你們也哪兒都別想去。”

盧玉蓮此時已經癱坐在地上,痛得她齜牙咧嘴,感覺自己好像快要死了。

張六佬爬到她麵前抱住她,顫抖著說:“快好了,就快沒事兒了,就快沒事兒了!”

“張六佬,我可提醒你,要是再不交出玉茗圖,恐怕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了。”姚炳才不急不滿地說,張六佬猛地竄到他麵前,一手抓住他拿槍的手,另一手掐住他脖子怒吼道:“我殺了你!”

姚炳才沒料到張六佬的身手會如此之快,他的那些手下也一時沒反應過來,全都愣在了那兒。

“給我拉……拉開……”姚炳才艱難而痛苦地吐出了這幾個字,幾個手下才回過神,一窩蜂似的衝上來抓住了張六佬,憤怒的張六佬已經完全失去理智,全身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了掐住姚炳才脖子的手上,幾個人合力也無法將他拉開。

盧玉蓮痛得躺在了地上,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哀號,突然下體一涼,像被撕裂了似的,血把她身後的地染紅了一大片。

姚炳才感覺腦子開始缺氧,大張著嘴,兩隻眼睛突兀著都快要掉下來,但張六佬手上的勁道更大。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突然門被人從外麵踢開,緊接著槍聲驟起。

張六佬鬆開了手,回頭看著倒在地上的屍首,終於鬆了口氣,慌忙轉身奔向盧玉蓮。

姚炳才頭暈目眩,待他看清麵前的情勢時,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卻又啞口無言。

“姚老爺,怎麽著,傻眼了吧?”說話者儼然就是冷錦榮,姚炳才看著他手中的槍,一時竟然沒了知覺。

張六佬知道盧玉蓮快生了,可大半夜的該去哪兒找接生婆?情急之下,他衝冷錦榮說:“把他帶回山寨。”

“六爺,那您這兒?”冷錦榮問,張六佬說:“先把人帶出去,我把事處理完後就上山。”

姚炳才麵如死灰,被人五花大綁押出了老宅。

張六佬當然是從來沒給人接生過的,但多年前還幹著殺豬的營生時,曾給母豬接過生。

盧玉蓮剛才又被突如其來的槍聲驚嚇到,身體微微有些抽搐。

張六佬喘息著,看著她難受的樣子,想著當務之急也沒有別的辦法,於是鼓足勇氣,把盧玉蓮放平在地上,告訴她大口呼氣,然後摸索著繼續……

盧玉蓮痛不欲生,跟著張六佬說的大口呼氣,張六佬嘴裏念叨著:“用力,再用力,快了,就快了……”

“哇……”一聲嘹亮的哭聲響徹夜空,張六佬跪在地上,雙手捧著自己的兒子,激動萬分地喊道:“老天爺,我張家有後了!”

滿頭大汗,疲累不堪的盧玉蓮幾乎快要虛脫,但看著孩子安然無恙的降臨,也終於長長地籲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絲蒼白的笑容。

天邊擠出一絲光亮,不多久,一輪紅日跳出山巒,世界又變得亮堂堂的,難熬而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新的一天開始了。

中硒堂裏充滿了喜慶,誰也沒料到張六佬和盧玉蓮不僅安全歸來,而且還多了個孩子。

張六佬在房裏陪了盧玉蓮很久,看著她和躺在她身邊的孩子,又想起了昨晚的驚魂一夜,心裏安靜多了。

“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個孩子,以後定然能成大器。”陳十三知道昨晚的事情後大為感慨,卻又責怪張六佬為什麽要瞞著他。

張六佬歎息道:“我不想把你們卷進去,所以就沒告訴你們,本以為計劃很完美,卻沒料姚炳才那隻老狐狸居然抓了玉蓮,要不是冷大當家及時趕到,真不敢想會發生什麽事。”

“你找采花山上的山匪幫忙?”陳十三問,張六佬說:“小點聲兒,這事兒可千萬莫出去說。”

“老東西可真夠狠的,這個人決不能再留。”陳十三說,“到時候我跟你一塊兒上山去,我要親手宰了他。”

張六佬歎息道:“我不想讓仇恨繼續下去了,你想想看,我若殺了姚炳才,不又結了一筆血債?到時候他兒子姚人傑又要找我報仇,等我兒子長大了,又要找姚人傑給我報仇,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你呀,太心軟了,成大事者必須踢開所有的絆腳石,既然你擔心這擔心那的,那不如幹脆斬草除根……”陳十三目露凶光,“六佬,這件事你就叫我去處理,絕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張六佬非常堅決地拒絕了他:“不行,絕對不可,這人命不是牲口,更不像踩死一隻螞蟻那麽簡單,我想跟姚炳才好好談談,隻要他肯放下仇恨,我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要真這麽輕巧就好了,你殺了他親兄弟,他能輕易放過你?”陳十三對人心的了解確實高於張六佬,張六佬聽了這話,又長歎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