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姚炳才一連幾天都沒見著馬本成,後來聽說女兒會當天警察局在城裏擊斃了一夥山匪,恍然想起,這才預感大事不妙,托人幾經打聽,才知道馬本成居然死在了警察手裏,頓時心就涼了半截。

“爹,您就別生氣了,人已經死了,您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姚人傑勸道,“不過我倒覺得馬本成之死並不簡單,可能有人跟警察局通風報信。”

“這還用你說嗎?”姚炳才冷靜下來,“當天帶隊的是什麽人?”

“褚兆林吧!”姚人傑說,“具體情況還不怎麽清楚,我也是花銀子托關係才確認死者的身份。”

“那就去查清楚,我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誰跟警察局通風報信。”姚炳才麵色猙獰,“終於開戰了,馬本成的死絕非簡單的事,我一定要知道是什麽人在背後搞鬼。”

張六佬自從得知盧玉蓮懷了孩子,這兩天簡直興奮的不得了,臉上時刻掛著笑容,可他很快就得知馬本成居然來了鶴峰,而且死在了警察手裏,當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吳天澤神神秘秘地說:“六爺,不瞞您說,這事是我做的。”

張六佬慌忙關上門,大驚道:“快說說怎麽回事?”

“姓馬的該死,幸好被我發現他的蹤跡,於是通知了褚隊長,被當做山匪給打死了。您又不是不知道,馬本成這次來鶴峰肯定沒什麽好事。”吳天澤道,“我這就叫做先下手為強,免得到時候又多一個人死對頭。”

張六佬沉了口氣,點頭道:“馬本成來鶴峰,八成也是田翰林的主意,他們都是衝著玉茗圖來的。”

“所以我說先下手為強。六爺,玉茗圖是盧老爺的心血,你可一定要收好。”吳天澤麵露關切之情,張六佬從他臉上收回目光,微笑著說:“你有心了,不過也不必緊張,我已經把玉茗圖藏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除了我,沒人能找到。”

吳天澤眼珠子一轉,忙說:“這就好,這就好,不過我擔心的是,現在已經很多人都知道玉茗圖在你手上,雖然死了一個馬本成,誰能料到還會不會有第二個馬本成?該想一個萬全之策,完全斷了那些賊人的念想。”

“我也有此想法,世道如此之亂,玉茗圖放在身邊也確實不安全,要真有一個萬全之策那就太好了。”張六佬歎息道,吳天澤接著說:“玉茗圖如果不在您身上,就一定被藏在中硒堂,要是讓人知道玉茗圖毀了,那不就萬事大吉了?”

張六佬一愣,反問道:“你有什麽好主意?”

吳天澤附耳嘀咕了一陣,張六佬瞪著眼睛說:“你這個主意雖好,但代價也太大了,萬萬不可。”

“也是,如果要製造一場大火,中硒堂確實會損失不小。”吳天澤又道,“要不這樣,幹脆找些人假扮賊寇,製造中硒堂被盜的假象,然後對外宣稱玉茗圖被盜走……”

張六佬表麵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但問:“外人能信嗎?”

“所以這場戲一定要演得真切。”吳天澤老謀深算地說,張六佬雙眉緊鎖,沉吟了很久才點頭應允。

夜深人靜的時候,幾個黑衣人偷偷闖入中硒堂,而且綁了張六佬和盧玉蓮。黑衣人在房裏四處搜尋了一番,卻遲遲沒有想離去的樣子,張六佬和盧玉蓮被堵上嘴,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房間翻得一片狼藉。

“玉茗圖在什麽地方?”其中一人來到張六佬麵前,取下他口中布條,張六佬看著麵前的“吳天澤”,低聲問:“天澤,你這是幹什麽,差不多了,趕緊走呀。”

黑衣人卻冷笑道:“瞎了眼的東西,實話跟你說吧,姓吳那小子已經被我抓了,快把玉茗圖交出來,要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他晃悠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刀,伸到張六佬脖子上,在一邊的盧玉蓮被驚嚇的嗷嗷直叫。

張六佬大驚,完全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這可不是計劃中的,他擔心她肚裏的孩子,趕緊安慰道:“別怕,沒事!”

“隻要交出玉茗圖,我保證你們一根毛都不會少。”黑衣人又說,“你是聰明人,孰輕孰重,好好想想吧,我可不想手上沾血。”

張六佬歎息了一聲,問:“東西我可以交給你,但你必須告訴我,你們把吳天澤怎麽樣了?”

“嘿嘿,你這個人還真有情有義,都自身難保了還管他人性命,不妨告訴你吧,吳天澤欠了我一大筆銀子,玉茗圖不僅可以換回你們夫妻倆的性命,姓吳的欠我的銀子也一筆勾銷。”黑衣人的話令張六佬陡然明白,原來自己被人下了圈套,隻是他不清楚,此時的吳天澤也在黑衣人中,他聽見了所有的話,一邊尋找玉茗圖,心跳卻如此急促。

“掌櫃的,你也別怪姓吳的,誰讓他好賭,不過話說回來,一張玉茗圖能換回三條人命,哦,不對,確切的說應該是四條人命,值了。”黑衣人看向盧玉蓮,張六佬咽了口唾沫,訕訕地說:“我把玉茗圖交給你,但你們必須馬上離開,不許傷害任何人。”

“當然,鄙人一向和氣生財,隻要拿到玉茗圖,我保證今晚不會見血。”黑衣人冷笑道,張六佬說:“放了我,我給你取圖去。”他被鬆開後,見盧玉蓮一個勁的衝自己搖頭,他給她鬆了綁,她喘息著說:“不要,不要把圖給他們!”

張六佬安慰道:“我想過了,一張玉茗圖引來了多少麻煩,現在最要緊的是你跟孩子平平安安就好。”

“那可是我爹一輩子的心血……”盧玉蓮傷心不已,張六佬把她摟在懷裏,然後扶到**坐下,轉身走到桌邊,盯著一把精致的茶壺看了半天,伸手一扭,隻見側麵牆壁露出一個小盒子,假扮黑衣人的吳天澤見狀,慌忙奔過去取出盒子,急不可耐地打開一看,頓時眼中流露出驚喜的光芒。

黑衣人帶著盒子迅速撤離,隨著腳步聲漸漸遠去,周圍的一切又瞬間變得安靜下來。

張六佬緊緊地摟著盧玉蓮,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切,嘴角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玉茗圖沒了,我爹的心血沒了……”盧玉蓮嚶嚶的抽泣著,張六佬在她耳邊低聲說:“圖還在。”

盧玉蓮以為自己聽錯,正想要說什麽,張六佬搖頭攔住她,低聲說:“他們剛剛拿走的圖是假的,真正的圖還在。”

盧玉蓮驚喜不已,張六佬舒心地說:“終於可以睡個安心覺了!”

吳天澤帶著玉茗圖回到藏身之處,欣喜地取出玉茗圖看了又看,可上麵的詩句他一句也看不懂,不過從紙張的色澤來看,他相信這張圖是真的。

“吳兄,圖拿到了,該走了吧?”說話者是脫下了夜行衣的徐沛,他盯著滿臉興奮的吳天澤,吳天澤連連點頭道:“終於被我拿到了,這可是好東西,有了它,我們就發達了。”

徐沛仍然滿臉高傲,雖然上次在鶴峰吃過虧,但麵對吳天澤,他卻很有自信,突然伸手說:“給我!”

吳天澤一愣,笑著說:“圖我拿著才安全,我會親自把圖送去南北鎮。”

徐沛突然拔槍對著吳天澤,冷冷地說:“我讓你把圖紙給我。”

吳天澤從未把此人放在眼裏,當即一口回絕。

“不給是吧,信不信我一槍崩了你。”徐沛滿眼凶光,吳天澤卻冷笑道:“殺了我,對你有什麽好處?反正你也拿不到玉茗圖。”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少羅嗦,給我!”徐沛咄咄逼人,吳天澤確實在打自己的小算盤,而且就在今晚,他打算帶著玉茗圖遠走高飛,可沒想到徐沛在這個時候拿槍對著他,他往前走了半步,腦袋觸到了槍口,一把抓住徐沛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開槍吧,打死我,你就可以帶著玉茗圖離開了。”

徐沛本就是個慫貨,此時見吳天澤根本不怕死,手也不禁微微顫抖起來,可就在此時,突然感覺後腦勺一冷,緊接著便悶聲栽倒在地。

吳天澤收回玉茗圖,得意地罵道:“跟我玩,不知死活的東西。”

打暈徐沛的赫然就是梁小五,他手上拿著一個粗短的木棍,戳了戳躺在地上的徐沛,撿起槍,裝作輕鬆地說:“暈了。”

“你他媽敢拿槍對著我……”吳天澤從徐沛懷中抽出那把刀,然後狠狠地刺進了他胸口,起身收好玉茗圖,拍了拍梁小五的肩膀,說:“沒事兒了,我先走,你也趕緊回吧,小心點兒,別讓人給看見了。”

梁小五心裏陣陣發涼,從剛才那一幕中回過神,卻突然拿槍對著吳天澤嗬斥道:“你走不了了。”

正要出門的吳天澤怔在了那兒,緩緩地回頭盯著梁小五,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眼裏閃著要殺死人的光,冷冷地問:“小五,你這是想幹什麽?”

“他不想幹什麽,吳天澤,你剛剛殺了人,走不了了。”門突然開了,說話的人是張六佬,隻見他一臉的笑容,轉身關上門,衝梁小五說,“你先出去。”

吳天澤快要窒息,他想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兒,不禁喃喃地問:“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會在這兒?”

張六佬不屑地說:“你以為自己做了那麽多事都沒人知道嗎?你錯了,自從你第一天到中硒堂,我就沒真正信任過你,但我希望你可以良心發現,懸崖勒馬,可你沒有,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我把你從五裏坪調回來,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你沒救了。”

吳天澤不相信自己這麽快就輸了,從懷裏取出玉茗圖,疑惑地問:“這樣說來,玉茗圖也是假的?”

“不,玉茗圖是真的。”張六佬此言一出,吳天澤不禁瞪大了眼睛,連連搖頭道:“這怎麽可能?”

張六佬看了一眼徐沛,說:“如果不用真的玉茗圖,怎麽可能引你們上鉤?”

吳天澤頹然地到退了一步,差點跌倒。

“天澤啊,你是如此聰明的人,怎麽就不知悔改?那晚你被玉蓮發現進了我的房間,她沒有聲張,隻是告訴了我,那一次,我以為你會就此住手,可沒想到你繼續錯下去,現在為了得到圖紙還殺了人,誰也救不了你了。”張六佬沉重的歎息道,“爹待你不薄,要不是田翰林,泰和合也不會走到這一步,你為什麽還要做出對不起盧家的事?”

吳天澤無言以對,他想過要放棄,可最後還是因為利欲熏心而走出了這一步,當褚兆林帶著一群警察衝進來的時候,他放下玉茗圖,無奈的歎息道:“都結束了!”

誰都希望這一切都結束,可誰都沒想到,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而且比之前來得更猛烈,更讓人防不勝防。

中硒堂的宜紅茶銷量每月都在穩步增長,沒有了後顧之憂,張六佬決定走出去看看,於是和陳十三一路經由漁洋關到宜昌,再轉道去了武漢。

說實話,張六佬是第一次走出大山,來到武漢這個大都市,可是大開眼界。

“真是沒想到外麵的世界如此精彩,這輩子要是沒機會出來看看,可真是虧了。”張六佬站在大街上,望著奔波來往的人流,讚歎不已。

陳十三頭戴一頂禮帽,指著不遠的方向說:“從這兒過去,不出半個時辰便是碼頭,咱們中硒堂的宜紅茶便是從那個碼頭運出去的。”

“是嗎?那還不趕緊帶我過去看看?”張六佬急不可支,但陳十三說:“急什麽,剛到大武漢,先好好逛逛,然後去吃點東西填飽肚子,路上走了這麽多天,該找地兒好好睡上一覺,明兒一早再去碼頭也不遲。”

張六佬想想也是,大手一揮,說:“聽你的,走!”

大武漢風華正茂,擁江抱湖環山,龜息蛇盤,東南西北的商賈雲集漢口,活躍的商航貿易,頻繁的人流物流,帶來各地不同風格文化習俗的滲透、融匯,孕生出一幅別具特色的大畫麵。

一八六二年,漢口正式對外開埠。商貿空前繁盛,城市迅猛發展,次年,武漢茶葉貿易迅速超過廣州躍居全國第一位,目前宜紅茶已在大武漢茶葉貿易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翌日一早,張六佬和陳十三來到漢口碼頭,頓時便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撼了。寬敞的江麵上,來來往往、大大小小的船隻穿梭不停,忙碌得就像螞蟻一般。

“人煙數十裏,賈戶數千家,鹺商典庫,鹹數十外。千檣萬舶之所歸,貨寶奇珍之所聚,洵為九州名鎮。”這話可是對武漢碼頭的真實描寫。

“你知道漢口碼頭有個別稱嗎?”陳十三問,張六佬笑著說:“管他什麽別稱,我能親眼看到宜紅茶從這兒運達英倫,沒想到比夢中的情景更加宏大,值了!”

陳十三身上如今也少了些許匪氣,不像當年剛從廣東來到南北鎮那會兒了。他打了個響指,豪氣衝天地問:“知道芝加哥嗎?美國的芝加哥。”

張六佬當然沒聽說過這個地方,陳十三道:“以後有機會可真要多出來走走,見見世麵,才知道什麽叫做大生意。漢口碼頭的別稱就叫做‘東方芝加哥’,因為芝加哥是美國一個非常著名的商業大城市。”

“咱們中硒堂的生意也做得不小了,不過還不算大,我要讓宜紅茶賣到更多的地方,對了,就是你剛剛說的芝加哥。”張六佬感覺心中有一團火在燃燒,感覺自己所生活的地方實在太小太小,“十三爺,此時此刻,你就沒有什麽話想說嗎?”

陳十三眉宇間夾雜著一絲難懂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說:“叔當年離開南北鎮的時候,讓我幫你們重開茶莊,我做到了,這就夠了。”

張六佬內心湧動著感動,想起這麽多年走過的路,也是感慨不已。

倆人來到貨倉,工人們正在往開往英倫的貨船上轉運茶葉,在該處負責的人叫吳嵩,此人個頭不高,其貌不揚,卻能說得一口不錯的英文。

“張老板,您來得正好,這批貨物已經裝了一半,而且英方今日要派人過來,您正好跟他們麵對麵交談。”吳嵩話未說完,突然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快停下,別裝了。”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隻見一群人圍著一個英國人正在不遠處指手畫腳。

“我讓你們停下來,都聾了嗎?”跟在洋人身邊的中國男子趾高氣揚地叫囂道,不明就裏的工人們隻好停下了搬運。

陳十三不快地問:“那些人是幹什麽的?”

吳嵩忙說:“中間那個洋人就是這批貨物的收貨方,叫卡特。”

“老吳,快過來。”男子看見了吳嵩,吳嵩衝張六佬說:“那我先過去看看!”張六佬點了點頭,吳嵩於是忙不迭地跑了過去,笑嘻嘻地問:“卡特先生,請問有什麽吩咐?”

卡特高昂著腦袋,身邊的男子說:“卡特先生說了,從今日起,也就是從這批貨物起,每公斤茶葉的價格要降一塊大洋。”

吳嵩一愣,說:“這個價格可是貴方跟中硒堂談好的,突然說要降價,恐怕……”

卡特開口了,用一口蹩腳的中國話說:“這是我定的新規矩,我的客人對你們中國人的茶葉越來越失望,他們壓低價格,我也不得不降價收購,如果你們不同意,那隻能終止合作。”

吳嵩沉吟了一下,回頭看著張六佬說:“今兒真是個好日子,正好中硒堂的老板也在,你們可以當麵談談了。”

“是嗎?”卡特把目光轉向張六佬,人卻未動,讓吳嵩去叫他們過來。吳嵩回到張六佬麵前,為難地說:“那個叫卡特的洋人要降價收購宜紅茶,要不然就終止合作。”

張六佬非常疑惑,陳十三低聲罵道:“什麽玩意兒?漲價降價憑什麽他說了算?”

吳嵩無言以對。

“走,過去看看!”張六佬說,他來到卡特麵前,友好地說:“卡特先生遠道而來,幸會!”

卡特卻冷冷地問:“你就是這批紅茶的老板?”

“對,鄙人姓張。”

“既然你是老板,那就好說了。”卡特道,“從這批茶葉開始,我要求每公斤茶葉降價一塊大洋交易。”

張六佬頓了半晌才說:“卡特先生,我想這個決定有點不妥吧,價格可是之前都談好的,隨意更改,恐怕……”

“我可不管這個,總之要是談不攏,那這批茶葉我們不收了。”卡特的口氣非常傲慢,張六佬明白他在使詐,如果終止合作,所有的損失都將有中硒堂獨自承擔,所以他還是希望能和平解決這件事,但卡特似乎沒有一點想要退步的意思。

陳十三在一邊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說:“尊敬的卡特先生,有句話我不得不說,中硒堂開門做生意,所產宜紅茶暢銷內外,豈能由你們私自壓價?就算是終止合作,一個字兒也別想少。”

卡特突然瞪著眼睛罵道:“你是什麽東西,敢這樣跟我說話。張老板,你們中硒堂的茶葉能賣去大英帝國,全憑我們的船隻,我不會再重複剛才的話,繼續還是終止合作,你們看著辦吧。”

張六佬看出卡特抓住了他們的軟肋,所以才敢如此放肆,但他明白不能得罪這些洋人,為了長遠打算,還是決定先做完這筆生意再說,於是不得不接受了拉特提出的要求,友好地說:“卡特先生,要不咱們找個地方喝茶,邊喝邊聊?”

“我可沒這個閑工夫跟你喝茶。”卡特冷笑道,“既然已經達成協議,還不趕緊搬貨上船?”

張六佬親自吩咐大夥兒繼續搬貨,沒想到卡特又大笑道:“我喜歡你,你是聰明人,要知道我們跟你做生意是瞧得起你,並不是所有的中國人都能跟我們做生意的。”

張六佬心裏十分窩火,卻不得不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陳十三緊握著拳頭,臉上布滿了怒火。

卡特一行人轉身離去的時候,突然又大聲狂笑道:“中國人全是廢物,沒用的中國豬,哈哈……”跟在他身邊的中國人也附和著大笑起來,陳十三再也忍不住,厲聲大罵道:“王八蛋……”

卡特停下腳步,斜眼盯著陳十三,冷冷地說:“你敢罵我?”

“罵你又怎麽樣,大爺我還想打人呢!”陳十三怒火中燒,快要不受控製,張六佬攔住了他,對卡特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個兄弟脾氣不大好,口無遮攔,您別怪罪,別怪罪!”

“你這頭中國豬,竟敢辱罵大英帝國的子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卡特怒目相對,“你們這些該死的中國豬真是不知好歹,要不是我給你們一口飯吃,你們早就餓死了。”

此時,在場的中國人,包括站在卡特一邊的中國人全都開始不悅,但他們不敢吱聲。

張六佬憋了一肚子氣,但他必須從長計議,畢竟宜紅茶走出國門是一件多麽不容易的事兒,要真跟英國人翻了臉,麻煩會接踵而至。

卡特見眾人都不敢再吱聲,於是更加張狂,居然走到張六佬麵前,衝地上啐了一口痰,戳著他的胸口,吧唧著嘴說:“本來以為中硒堂的老板是個有血性的中國人,卻沒想到你跟他們一樣,全都是軟蛋。你給我聽好了,要想跟我們做生意,先得擺正自己的位置,從今以後,所有的事我們說了算,要不然我會送給你一句中國的古話,叫‘吃不了兜著走’。”

“我是好人,為了中硒堂,千萬不要發火,小不忍則亂大謀啊。”張六佬在心裏默念著這句話,卻沒想到卡特又來到陳十三麵前,戳著他的胸口罵道:“你這頭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國豬,要是再敢對我不敬,我會對你非常不客氣。”

“我操你大爺!”陳十三哪裏受過這等侮辱,罵聲過後,一腳便將卡特踹翻在地,卡特沒想到陳十三居然敢衝自己動手,捂著胸口吆喝道:“你們還站著幹什麽,給我打死他!”

就在一瞬間的工夫,碼頭上炸開了鍋,但他們看到陳十三手上的槍時,全都呆在了原地。

卡特也愣了一下,但立馬叫囂道:“你們這些膽小如鼠的中國豬,給我打死他……”他的犬牙見狀,紛紛開始前壓,張六佬和陳十三對視了一眼,正不知所措時,吳嵩突然上前去扶住卡特,連聲說:“卡特先生,卡特先生,實在是非常抱歉,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高抬貴手……”

卡特從地上爬起來,甩開吳嵩,整張臉因為慍怒而變形。

張六佬咽了口唾沫,示意陳十三收起槍,然後說:“卡特先生,大家都是生意人,咱們求財不求氣,別因為一點小小的誤會而傷了和氣,以後還要長期合作,這樣太不值當了。”

卡特咬牙切齒地盯著陳十三罵道:“你敢跟我動手,我會讓你後悔,從這一刻起,每公斤茶葉我會再少一個大洋。”

“什麽?”張六佬感覺一股寒流從頭頂灌下,瞬間涼到了腳,“卡特先生,這可使不得,您這個價錢是要把我們逼上絕路,會要了中硒堂的命呀。”

“我就是要你們的命,有本事就別跟我們合作。”卡特麵如死灰,完全看不見一絲笑容,話鋒一轉,又道,“除非你們給我道歉……”

張六佬鬆了口氣,忙說:“我道歉,我道歉,十三爺,快道歉……”

“不,他不行,要想我原諒,他必須從我**鑽過去。”卡特話音剛落,左右手下頓時哄堂大笑,陳十三的臉也因為氣憤而扭曲,緊握的拳頭也顫抖起來。

張六佬明白卡特這是在故意刁難他們,雖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但陳十三今兒要是從卡特**鑽了過去,這輩子恐怕都沒臉抬頭見人,想了想便說:“卡特先生,道歉可以,但您這樣做我們很難接受……”

“你敢再多話,要想得到我的原諒,也必須從我**鑽過去。”卡特怒喝道,早就按耐不住的陳十三終於再次爆發,像一頭老虎似的竄到卡特麵前,拔槍頂住他腦袋,怒吼道:“老子一槍斃了你。”

誰也沒料到陳十三如此膽大,卡特當然也沒料到,但他以為陳十三根本無此能耐,雖然嚇得快要尿褲子,嘴上仍強硬地說:“我死了,你們也別想活!”

陳十三的手在抖,手指幾乎快要扣動扳機,卻被張六佬一把抓住:“別衝動,殺了他,還不如殺一條狗!”

陳十三在張六佬的勸說下放下了槍,可是卡特卻更加得意的狂笑道:“你們這兩頭中國豬就要完蛋了!”

“你這個混蛋給我聽好了,今兒中硒堂就算要關門大吉,六爺我也不再跟你做生意。”張六佬突然之間便想通了,人活一口氣,他不能為了賺錢而不顧一切,麵對瞠目結舌的卡特,冷笑了一聲,又大喊道,“區區一船茶葉,六爺我虧得起。十三爺,取火來!”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張六佬親手點燃了堆放在碼頭的宜紅茶,火勢衝天而起,滾滾濃煙彌漫了碼頭,也迷蒙了眾人的雙眼。

卡特沒想到張六佬居然會來這一手,臉上沒了一絲顏色,驚愕之餘不得不逃離開去,臨走前還丟下話說:“你們給我等著,我會讓你們付出沉重的代價!”

張六佬在漢口碼頭放火燒了宜紅茶的事很快便傳開了,五花八門,各種版本的都有,最後越傳越邪乎,就連黑幫為爭搶地盤,在碼頭火拚的傳說都有了。

可是,張六佬和陳十三做夢都沒想到,就在當晚,倆人還在睡夢中時便被押走並投進了大牢。陳十三鬧騰了大半夜,卻無人理會。

“別叫了,睡會兒吧。”張六佬打了個哈欠,“八成是那個叫卡特的英國佬從中作梗,你就算是叫破嗓子也沒人來的。”

陳十三憤然罵道:“待我出去,不一槍崩了他狗日的,我就跟他姓。”

張六佬笑道:“人家那是洋人名兒,你咋跟他姓?”

陳十三悻悻地靠牆坐下,直到天亮,才出現一身穿中山裝的男子。

“二位,昨晚睡得可好?”此人戴著一副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言語之間透露著一股儒雅之氣。

陳十三一躍而起,正要質問對方,張六佬攔住了他,問:“你們是不是抓錯了人?我們可都是規矩的生意人,是好人。”

男子擺了擺手道:“這個鄙人可管不著,鄙人隻是替卡特先生來問候二位。”

“果然是他。”陳十三搶著說,“我們燒自己的茶葉,與他何幹?”

“對對,我想你們弄錯了,我們隻是燒了自己的茶葉,為什麽要抓我們關進大牢?”張六佬也如此說道,對方推了推眼鏡,麵色無奈地說:“我想你們不該得罪洋人,卡特先生控告你們打他,還拿槍威脅他,這不算誤會吧?”

張六佬看了陳十三一眼,忙說:“一點小衝突而已,沒必要如此興師動眾吧,何況我們已經跟卡特先生道了歉。”

“道歉如果有用,還用的著警察局嗎?”男子幹笑了兩聲,“實話告訴你們,卡特已經在省長麵前告了你們一狀,沒有省長的口諭,你們是出不去的,接下來是生是死,那就要看你們的造化。”

二人麵麵相覷,沒想到如此一點小事居然鬧到了省長麵前,當即才覺得小覷了那個洋人的能力,可是事已至此,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先出去才對。

“好了,二位保重!”男子說完便轉身離去,張六佬喊道:“請問先生……”可是話沒說完,男子已經遠去,他出得門外隨即上了一輛汽車,等候在車裏的正是卡特,一見麵便著急地問:“周秘書,見著了嗎?”

該男子正是省長秘書周文強,他眯縫著眼說:“那是當然,那倆人被關了一夜,聽說昨晚在大牢裏瞎折騰了大半宿呢。”

卡特笑得合不攏嘴,連聲說:“真解氣,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竟敢打我,我要他們在牢裏呆上一輩子。”

周文強摸著下巴,皮笑肉不笑地說:“卡特先生,你我都是老朋友了,有些事不需明說,你如此對付中硒堂,以後要想從中漁利,恐怕就難了。”

卡特這才收斂了笑容,其實他就是一個馬前卒,壓低收購價隻是為了從中賺取差價,如果真將張六佬關了起來,那以後該去跟誰購買宜紅茶?

“我記得宜紅茶有個別名叫‘皇後茶’,如此看來,可謂深受英國宮廷喜歡,要是斷絕了貿易往來,你就不怕被怪罪下來?”周文強到底心思縝密,如此一說,卡特竟然有些後悔了,但他隨即說:“我可管不了這個,他們如此侮辱大英帝國的子民,這也是對大英帝國大不敬,失去了中硒堂這個合作者,難道就不能尋找新的夥伴?”

周文強笑道:“遺憾的是隻有中硒堂生產的宜紅茶才最為正宗,省長大人每年的需求都不小呢。”

卡特看向窗外,沉默了一會兒,道:“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們受受皮肉之苦,再關上數日,然後放人。”

“這倒不是問題,我去安排就是。”周文強深諳官場黑白與深淺。

盧玉蓮這幾日突然眼跳得厲害,心裏老有一種不祥之感,擔心在外的張六佬,卻又不知所以。張樹愧安慰道:“六爺是何等聰明之人,能出什麽事?再說有十三爺隨身相伴,這一路上更是太平順安,您就別多慮了,多想想好的事,別動了胎氣就不好了。”

話雖如此,盧玉蓮卻仍然放心不下,一連幾日都吃不下飯,這可急壞了張樹愧,他讓下人去找了大夫,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隻說是心情淤滯所致,多加休息便無大礙。

張六佬和陳十三被關在大牢,一連幾天不見天日,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飯,再也無人理會他們。

“這可如何是好,看來要想出去,得托人打點才好。”張六佬暗自心歎,陳十三的性子被磨得快要平了,也沒了脾氣,呆呆地躺在那兒像個傻子。

也不知過了幾日,天將黑盡的時候,張六佬見上次出現的男子又出現了,這人身後還跟著一人,此人同樣身著中山裝,卻還戴著一頂深色帽子。

“張老板,別來無恙啊!”周文強喜笑顏開地說,張六佬不知這人到底想幹什麽,所以也不知所言是友是敵,謹慎地問:“張某與閣下從未相識,不知閣下三番兩次前來探望意欲何為?”

“周某此次過來是要放兩位出去的。”周文強此言一出,陳十三隨即坐了起來,張六佬卻滿眼狐疑。

周文強吩咐看守把門打開,張六佬這才相信他的話,抱拳道:“感謝搭救之恩!”

“別謝我,要謝就謝這位顧先生,莫不是顧先生出手搭救,周某也無能為力。”周文強轉向身邊的男子,張六佬這才認真打量此人,但同樣抱拳道:“張某感謝搭救之恩,不過張某好像與您從未謀麵,不知顧先生……”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走,咱們找個地方詳聊。”周文強道,被叫做顧先生的男子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四人去到街上找了一處別致的館子,又要了些酒菜便聊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