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陳十三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鶴峰。

盧玉蓮哭成了個淚人兒,無論怎麽規勸也無濟於事。

“玉蓮,你怎麽哭了……”張六佬突然闖進來,當陳十三把盧次倫出家的事告訴給他時,他大驚道:“什麽,爹他竟然出家了……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爹一個人走。”

“我找到叔的時候,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叔他說從今以後什麽人也不見,我看叔他是真的已經鐵了心……”陳十三沉重地說道,“玉蓮,你也別太傷心,叔也許是看透了世間,這未嚐不是好事。”

盧玉蓮隻是嚶嚶的哭著。

“別哭了,等兩天我們一起回廣東去。”張六佬扶著她安慰道,陳十三卻說:“我勸你們還是不要去了,叔說也許不會再見你們。”

“見或不見我們都要去。”張六佬說,“爹都一把年紀了,辛辛苦苦一輩子,也沒過上幾天好日子,老來卻遁入佛門,他這是對世事感到厭倦了。”

有了人,有了槍,中硒堂的保安隊很快就成立了,就在城郊不遠處找了個地方開展訓練。可剛開始不久,霍英堂便親自帶著幾十號人把訓練場緊緊地圍了起來。吳天澤認得他,忙上前殷勤地說:“哎呀霍局長,我們在這兒拉練,哪敢驚動您呀!”

“叫你們掌櫃的過來。”霍英堂趾高氣揚的喊道,吳天澤陪著笑臉說:“局長,您看這……我們正在訓練,掌櫃他也沒在呀。”

“人既然沒在那就給我叫來。”霍英堂毫不理會,吳天澤隻好讓人去叫張六佬,這一去一來也要花去不少時間,吳天澤想讓霍英堂過去坐等,但霍英堂不耐煩地說:“少跟我套近乎,這樣吧,先把人全都給我帶回去,讓你們掌櫃去警察局見我。”

“這……這……局長,您就高抬貴手,行行好……”吳天澤話未說完,霍英堂手一揮,嗬斥道:“還愣著幹什麽,把人都給我帶回去。”

吳天澤連同保安隊十來號人被帶走了,張六佬趕來沒見著人,便知道事情麻煩了,急匆匆地趕到警察局求見到霍英堂,霍英堂卻拒而不見,這讓他犯了難。

“這個霍英堂腦袋裏到底賣的什麽藥,讓我去見他,他又躲著不見,不知道在搞什麽把戲。”張六佬隻好先回中硒堂找大家商量對策,陳十三不快地說:“還能搞什麽,不就是又想訛點銀子花花嗎?”

可是這次他們想錯了,張六佬第二天又去警察局才終於見到霍英堂。

“局長,可總算是見著您了。”張六佬恭敬地獻上了銀票,“一點小意思,請笑納。”

霍英堂陰沉著臉,突然一拍桌子,厲聲怒喝道:“你膽子還不小嘛,敢**裸地賄賂我這個堂堂的警察局局長。來人啦,把人給我關起來。”

“別、別。”張六佬忙收回銀票,霍英堂冷笑道:“張老板,你到了這鶴峰城,就得按照鶴峰城的規矩辦事。”

“是,是……”

“既然你知道規矩,為什麽還要招兵買馬,想造反啦?”霍英堂此言一出,張六佬便明白他為什麽要抓走保安隊的人,忙說:“您誤會了,這不是經常要往漁洋關運茶,一路上也不怎麽太平,這才買了幾支槍,找了幾個人,想……”

“我可不管這些,在我的眼皮底下招兵買馬就是造反,而且本局長已將此事向知事做了稟報,知事發話了,此事一定要嚴查。張老板,造反之罪可不是鬧著玩的,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你該清楚吧?”霍英堂這番話確確實實將了張六佬一軍,張六佬明白這件事的背後不簡單,要解決可能要花費一些氣力。

霍英堂又說:“其實此事就是你做得不對,鶴峰這個地方,山高皇帝遠,匪患確實很嚴重,但近年來在知事大人的英明領導下,本城治安也有很大好轉,你說你招兵買馬組建什麽保安隊,這不是明擺著指責知事治縣不力,指責本局無所作為嗎?”

“這、這……”張六佬被這番話頂得語無倫次,一時歎息道,“局長,您真是誤會我了,這不是……唉,算了,不說了,您說得對,我確實不該自作主張成立什麽保安隊,這是對知事和您的大不敬,以後再也不敢啦。”

霍英堂卻不屑地說道:“你是聰明人,雖然能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但你組建保安隊的事影響太壞,而且知事都已經知曉,實話跟你說吧,此事是有人舉報,如果本局不秉公處理,要是傳了出去,會有人說我假公濟私呀。”

張六佬一愣,咽了口唾沫,卑微地說:“求您給指條明路。”

“這事兒說難辦也難辦,說不難辦也不難辦,結果如何,那就要看你懂不懂規矩啦。”霍英堂這話又讓張六佬犯了糊塗,問:“那您的意思是?”

“你以為這件事是能用銀子擺平的嗎?”霍英堂麵色慍怒,“張老板,我說你們這些做生意的是不是滿腦子都是銀子?剛剛已經跟你說過,休想賄賂本局,本局可不吃這一套。”

張六佬更加不知他腦子裏賣什麽藥,隻好怔在那裏,等待下文。

霍英堂端起茶杯,揭開杯蓋,在杯沿上捋了捋,又吹了吹,卻沒有喝,然後抬眼盯著張六佬,說:“這樣吧,你先回,此事我也做不了主,我得去請示知事再作決議。”

“局長,您看我這……”張六佬還想說什麽,霍英堂不快的嗬斥道:“你難道想讓你的人坐一輩子大牢嗎?”

“不不不……”張六佬涎著臉,“那我先告辭了!”他的心情極其之壞,卻不知如何是好,對於這件事可能引起的最壞後果,他甚至想都不敢想,但也隻能回去等消息。翌日,他一整天都感覺不踏實,可就在天快黑的時候,天下鏢局卻派人來傳信,聲稱元慶方完好無損的回來了。

總算是有喜有悲,張六佬大喜,緊跟著便來到了鏢局,見元慶方果真安然無恙,心裏的石頭才落了地,但問他到底發生了何事,元慶方又好像全然無知。

“元總鏢頭,您當真什麽都不知道?這就奇了怪,憑您的身手,什麽人把您抓走,又完好無損年地放您回來,您怎麽可能連他的樣子都沒看到?”張六佬的疑問是很多人共同的疑問,元慶方卻說:“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就好像做了個夢,當我醒來時,就已經在家門口了。”

張六佬很不情願相信這些話,但一想到元慶方能回來,也就不想再追問,元成付卻在一邊問:“爹,您腦子是不是受傷了?”

“我看你腦子才受傷了呢。”元慶方笑罵道,“你們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其實救我的人真奇怪,自始至終都蒙著麵,他幫我治好了傷,說要送我回來的時候,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城外的一輛馬車上。”

張六佬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如此說來,您是遇上好心人了。”

“豈止是好心,簡直就是俠義心腸……”元慶方摸著自己的胡須,眼中閃爍著舒心的笑。

張六佬從元慶方眼中的笑容看出了異樣,他感覺對方似乎在刻意隱瞞什麽。

就在這兩天,鶴峰城裏突然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城內大戶肖仁慈家中被盜,被盜之物除了一些銀票,還有一顆祖傳的夜明珠。此事瞬間就傳遍了大街小巷,成為人們飯後茶餘的談資,當然,那些有錢人也擔心不已,生怕哪天類似的災難也降臨到自己頭上。

張六佬沒有等到霍英堂的消息,隻好再次去了趟警察局。

霍英堂一見著他,便非常生氣地說:“在我的眼皮底下,鶴峰城居然發生了如此大事,知事下了死命令,限令盡快破案,否則拿我是問,我哪有心思理會其他的事?”

張六佬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可他又不能放任自己的兄弟被關在大牢而不顧,所以他這次是下了血本,將厚厚的一摞銀票放在霍英堂麵前,然後說:“局長,知事目前不是在盯著大盜的事兒嗎?哪有心思顧及這件小事,放人不放人還就是您一句話的事兒,請笑納,尊夫人那邊我也派人送去了上好的胭脂水粉……”

霍英堂盯著桌上的銀票,突然大笑道:“張老板,你此言有理得很,其實昨日我已經去找了知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動知事放人,本來今日一早便想派人來通傳,沒想昨晚又發生了這件頭痛的事……行啦,去接人吧。”

“多謝局長開恩!”張六佬忙不迭的想走,可又被霍英堂叫住:“張老板呀,有些話我還想提醒你一句,在這鶴峰城裏,要想穩住腳跟幹一番大事,有些人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張六佬怔怔地看著霍英堂,霍英堂淡淡一笑,道:“你是聰明人,其實有些事情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我這個局長上麵還有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比表麵看上去要複雜得多……就說到這兒吧,有些事我也是愛莫能助,你應該明白吧?”

張六佬一直在忖度這句話,霍英堂到底想說什麽?

“是在暗指有人背後搞鬼?”張樹愧道,陳十三罵道:“這還用說嗎?八成有人在背後搞鬼,跑知事那兒告狀,這才派霍英堂去訓練場抓人。”

他們正說著,剛剛換了一身衣服的吳天澤出來了。

“天澤,辛苦了!”張樹愧說,吳天澤問:“保安隊的事兒真黃了?”

“他們不讓我們組建保安隊,我們就偏要這麽做。”陳十三固執地說,吳天澤疑惑地問:“姓霍的說了,要是再讓他知道我們在訓練保安隊,就要槍斃我。”

“嚇唬誰呢,怎麽著,你怕了?”陳十三冷聲問道,又輕蔑地笑了起來,“姓霍的收了我們那麽多好處,居然還不放過我們,胃口也太大了。”

張六佬終於開口:“好了,都少說兩句,這樣吧,既然警察局那邊盯得緊,保安隊的事暫時放一放。”

“我們偷偷的訓練不就成了?”陳十三說,“要不然每次運貨去漁洋關都提心吊膽的,沒有自己的保安隊,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才是頭。”

張樹愧說:“其實成立保安隊並非沒有先例,霍英堂這是‘莫須有’,欲加之罪呀。”

“姚炳才那隻老狗,不是他搞鬼我就一頭撞死在他麵前。”陳十三又罵起來,張樹愧說:“雖然明知是他,但沒有證據的事,先還是不要亂說。”

“這還需要證據嗎?”陳十三回擊道,“姚炳才把我們訓練保安隊的事向他那個親家知事打了小報告,知事就指使姓霍的那條狗來抓人,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既然有人在知事麵前拿我們組建保安隊的事搞鬼,那我們就不能讓把柄落到他手裏。天澤,這段時間你先休息,等風聲過後再說。”張六佬點頭道,“十三,其實你剛才說的這些我也想到了,但目前最大的問題是我們在人家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訓練保安隊的事,還是先等等再說。”

吳天澤心裏打起了小九九,他想趁著這段空閑時間找到玉茗圖,可茶莊裏一直沒離開過人,這可急壞了他。

“小姐,哦,不,應該叫你嫂子。”吳天澤趁著茶莊裏隻有盧玉蓮一個人的時候過去搭訕,“嫂子,繡什麽呢?”

盧玉蓮說:“鞋墊!”

“啥,鞋墊?”吳天澤驚訝不已,“怎麽以前沒見你繡過?什麽時候學會的?”

“剛學呢,沒想到刺繡還真好玩。天澤,有事嗎?”她反問道,他忙說:“沒事兒,沒事兒,這不閑著嗎?哎,六爺呢,其他人呢?怎麽就你自個兒在?”

盧玉蓮停下來看了看自己繡好的一麵,說:“男人做事,我可沒問。”

“繡得真好。”吳天澤嘖嘖的稱讚道,盧玉蓮放下鞋墊說:“你幫著照看著店裏,我要出去一下。”

吳天澤心裏一喜,忙說:“你快去吧,我反正沒事,看著就好。”他把盧玉蓮送到門口,目送著她離開茶莊,然後機警地向四周看了會兒,迅速抽身回屋。

房間裏光線太暗,吳天澤輕手輕腳的到處翻看,可翻箱倒櫃找了個遍,仍然沒發現玉茗圖。他卻不死心,目光瞄向了床鋪,於是過去揭開被子,拿起枕頭查看了一番,估摸著時間差不多,這才再次審視了一遍剛剛動過的物品,然後慢慢退到門口,可是,當他打開門,看到站在門口的人時,整個人好似被猛地砸了一悶棍,瞬間就懵了。

盧玉蓮也是途中想起忘了東西在房間,這才折身回來,沒想到撞到吳天澤從房裏出來,也被嚇了一跳,但沒吱聲,隻是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

吳天澤僵硬的臉上堆著一絲擠出來的笑容,尷尬地說:“小姐,我這、這剛回來不久,走錯房門了。你不是上街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盧玉蓮臉上終於現出一絲笑容,說:“我回來拿點東西就走!”

吳天澤非常希望這隻是虛驚一場,但這畢竟是他自己的美好願望,盧玉蓮會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嗎?他絞盡腦汁想要找出一個能搪塞過去的理由,可想得越多,腦子便越糊塗,不過幸好一連幾天都沒發生任何事,盧玉蓮也好像完全忘了此事,這也讓他慢慢安下心來。

幾天過後,元慶方突然登門拜訪,恰好張六佬不在,張樹愧起身相迎:“元總鏢頭,什麽風把您給吹來啦,稀客稀客,快坐,我給您泡茶。對了,您是找六爺嗎?要不我讓人去叫他回來。”

元慶方笑盈盈地說:“張老板,您太客氣了,快坐,我今兒過來不找六爺,就找您。”

張樹愧爽朗的大笑道,“您老這就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元慶方歎息道:“我這不是剛從鬼門關撿了一條命回來,大半輩子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沒想到年老時卻又遭此一劫,總算是大難不死啊。”

“看您這話說的,您老這一輩子一心向善,老天爺都看在眼裏呢。”張樹愧笑著說,“我跟您老相識了幾十年,還能不知道您的為人?”

“不不不。”元慶方忙擺手,突然話鋒一轉,反問道,“您知道我這次大難不死,到底是什麽人救了我嗎?”

張樹愧一愣,滿臉疑惑,說:“您這可問倒我了,就算我能掐會算,也算不到是什麽英雄救了您呀!”

“您過來,我有話跟你說……”元慶方壓低聲音,一臉神秘的表情,他把自己被救之後發生的一切全告訴給了張樹愧,張樹愧驚歎道:“太玄乎了,那人功夫如此之高,居然徒手就打跑了那些拿槍的人,我看此人……”他說到這兒卻突然打住,見元慶方正微笑看著自己,心頭不禁一怔,好像想到了些什麽,呆呆的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元慶方緩緩的點了點頭,說:“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您知道就好,救命恩人還讓我給您帶句話,他一切安好,讓您勿念!”

張樹愧好不容易從遐想中走了出來,長聲歎息道:“沒想到,可是做夢都沒想到,元總鏢頭,我謝您老啦!”

“這可使不得,該說感激之詞的人應該是我……”元慶方告辭之後,張樹愧好像吃了蜜糖似的,內心別提有多開心,可他又不敢太張揚。

“老張,笑得這麽開心,有喜事?”陳十三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把還在悶頭開心的張樹愧嚇得打了個激靈,拍著胸口說:“十三爺,你啥時候回來的,站我背後,怎麽也不吱一聲?”

陳十三疑惑地問:“我進來可有一小會兒了,您這一直哼著小曲兒,連有人進門都不知道。”

張樹愧憨厚的笑道:“這不是因為茶莊生意好嗎?我這一高興就哼上了。”

張六佬今兒特意抽空帶盧玉蓮回了一趟老家,垮塌的老屋殘破不堪,到處草木叢生,野風勁吹。

倆人朝著老屋的方向跪下,磕了幾個響頭。

“早想帶你來見見我的爹娘,還有妹妹了,可是一直沒空,一等就到了今兒。”張六佬說,盧玉蓮看著老屋的殘垣,臉色悲傷。

張六佬拉著她的手,憐愛地說:“玉蓮,這輩子能娶你,就算是現在讓我死,都值了!”

“胡說什麽呢。”盧玉蓮責怪道,“要是爹娘和妹妹還在,一大家子人在一塊兒,該有多開心呀!”

張六佬被這話說得眼圈一紅,差點沒流下淚。

“我爹也辛苦了大半輩子,沒想到臨老卻……”她見景生情,又想起了盧次倫,一些往事在張六佬腦海中變得越來越清晰,他覺得有些事是該告訴給盧玉蓮知道了。

“有些事一直在我心裏藏了很多年,我覺得是時候讓你知道了。”張六佬緩緩地說,盧玉蓮不解地問:“你有什麽事瞞著我呀?”

張六佬搖頭道:“是關於我當年為什麽離開鶴峰去南北鎮的原因。”

盧玉蓮沒吱聲,依然深情地望著他。

“其實張六佬不是我的真名,我的真名叫張佐臣,當初離開鶴峰,跟我妹子有關。”他沉沉地說,“你知道我妹子是怎麽走的嗎?”他閉上眼,盡力不讓自己陷入悲痛,但那段不堪的往事卻已經深深地印在他的記憶裏,“我妹子那時候才十來歲,有一次去城裏賣野菜,沒想到遇上一個惡霸,惡霸淩辱了妹子,妹子回去後就……”他說不下去了,盧玉蓮呆了,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他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歎息道,“妹子走了後,我一氣之下就殺了惡霸,之後在鶴峰城裏也呆不下去了,於是才逃到南北鎮開了個肉鋪為生。”

盧玉蓮安慰道:“事情都過去了,別再想了好嗎?”

張六佬卻緊咬著牙關,狠狠地搖頭道:“我也想事情就這麽過去,但過不了啊。”

“惡霸死了,也沒人再追查這件事,怎麽就過不了呢?”

“惡霸雖然死了,但事情並沒完。”張六佬說到關鍵的地方又頓住了,盧玉蓮著急地問:“怎麽了?到底還有什麽事沒解決?”

“那個惡霸有個兄弟,他的名字叫姚炳才!”當張六佬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確確實實把盧玉蓮嚇得打了個寒戰,很久都沒說出一句話。

張六佬無奈地說:“姚炳才雖然沒有殺我替他兄弟報仇,一開始我以為他不記得我了,但越到後來,他想盡辦法對付我,我慢慢悟出了一點,他之所以沒著急殺我,是因為想得到中硒堂,然後再找我報仇。”

“怪不得姚炳才一直想跟我們合作,居心叵測。六佬,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跟姚炳才之間的新賬舊賬早晚都要算清楚,就是不知道那一天什麽時候才會到來。”張六佬說完這些,又叮囑她千萬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多一個人知道,事情就越麻煩,別有用心的人太多了。”

“可是姚炳才在鶴峰有知事撐腰,真要翻了臉,吹虧的可是我們。”盧玉蓮又說,張六佬道:“這個我很清楚,可又能怎麽辦?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盧玉蓮笑著問:“那我以後是該叫你張六佬呢還是張佐臣?”

張六佬歎息道:“過去那個張佐臣已經死了。”

夜色漆黑,很低,很沉。

張六佬第一次真正回想自己的過去,這麽多年,也是第一次跟一個人敞開心扉**自己的過去。這一刻,他覺得無比輕鬆,也就在這個夜晚,他決定跟過去完全訣別,做一個全新的自己。可他明白,很多事並非他想做就能做到的,他也知道有句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個世界上,想做一個好人很難,尤其在這樣的亂世,想做一個好人卻是更難。

吳天澤自從進城之後,身上的壞毛病就全暴露了出來,白天把自己偽裝得斯斯文文,到了晚上就逛妓院、進賭場,忙得不亦樂乎。但這種好日子沒過幾天,在一個晚上剛從賭場出來就被人拿槍給頂上了。

“別、別,哪路好漢,要錢還是要命?”吳天澤舉著雙手不敢亂動,背後之人冷笑道:“吳隊長,神仙日子過得不錯嘛。”

吳天澤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很快就知道拿槍對著自己的人是誰,慢慢放下手,沉聲說:“馬團長,小心走火!”

馬本成沒放下槍,而是說:“這麽久了,鎮長讓你辦的事還沒有一點眉目,想找死嗎?”

“我明白,時間確實過得久了點兒,但我正在盡力……”吳天澤無奈地說,“馬團長,不是我滅自己的威風長他人誌氣,張六佬太狡猾,行事也太過小心,我去他房裏都沒有找到玉茗圖,還差點被人給發現。”

馬本成這才收回了槍,冷冷地罵道:“飯桶一個,看來田鎮長真是高看你了。你給我聽好,我這次過來,也是為了盡快拿到玉茗圖,你必須全力配合。”

“我一直在想個問題,他是不是把玉茗圖帶在身上?”吳天澤幽幽的說道,馬本成說:“要真是這樣,看來真得把人給綁了。”

“你真打算這麽做?”

“張六佬是認得我的,如果綁了他,一旦被他認出來,那麻煩就大了!”馬本成說,“到時候隻能殺人滅口!”

吳天澤沒吱聲,馬本成接著說:“但是這個人不能殺,萬一他真死了,玉茗圖仍然沒有著落,加上那些洋人都在跟他做生意,恩施教堂的理查德神父到時候追問起來,這個罪名我可擔當不起。”

“這樣說來,那就隻能繼續暗地裏查找。”吳天澤說,“我找機會再到處找找,一有消息就盡快通知你。”

“我會在姚府等你的消息。”馬本成說,“記住一點,要是你的身份被人發現,那你就要永遠消失。”

吳天澤走在黑暗中,感覺身後有一雙眼睛始終在盯著自己,回想起馬本成充滿威脅的言語,眼中猛然射出一道寒光,在一個拐角處又轉了回去,遠遠地跟著馬本成,卻發現馬本成並非往姚府方向走,而是通向了另外一條街道。

吳天澤悄然尾隨,發現馬本成邊走邊到處看,好像在找什麽似的。

馬本成確實是在找一個地方,他要去見一個人。

吳天澤看著馬本成走進一家客棧,尋思著這小子不是住在姚府嗎?大半夜的怎麽又來了客棧?他等了一會兒,不見馬本成出來,於是穿過街道進了客棧。

“客官,請問是住店嗎?”客棧掌櫃見有客人上門,立馬笑盈盈地迎了上來。

吳天澤從懷裏摸出一些碎銀遞到掌櫃麵前,掌櫃雙手接下,諂媚地問:“客官,有什麽可以為您效勞的?”

“剛才進來的那位客人是住店嗎?”吳天澤低聲問,掌櫃往樓上看了一眼,點頭道:“是住店!”

“什麽時候住進來的?”

“兩天了,就兩天前。”掌櫃說。

“就一個人?”

“嗯!”

吳天澤沉吟了一會兒,叮囑道:“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明白、明白!”

“馬本成明明說自己住在姚府,怎麽又來客棧了?”吳天澤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琢磨這件事,他得趕緊想辦法解決這件事。

這兩天,鶴峰城裏張燈結彩,處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明兒就是一年一度的女兒會,到時候街上會有很多漂亮的姑娘。十三、天澤,你們倆去街上轉轉,看有沒有喜歡的,要有相中的就帶回來,娶回來當媳婦兒。”盧玉蓮說,陳十三開玩笑道:“那滿大街的姑娘,總不能隨便抓一個就回來吧。”

“你呀,就說你們不知道吧,這女兒會就是這麽個風俗,相中的姑娘就直接跟她說,如果她也相中了你,就一定不會拒絕你,那你們的事兒就成了。”張六佬說,吳天澤摩拳擦掌道:“那可太好了,這樣說來,明兒我怎麽也得帶個媳婦兒回來。”

女兒會是個大盛事,家家戶戶有兒女到了婚嫁年齡的,都會上街物色合適的成婚對象,所以一大早街上就熱鬧了起來。

吳天澤可沒心思找姑娘,他早就設好了圈套,要在今兒解決馬本成。他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來到馬本成下榻的客棧外,剛好遇見馬本成出門,他於是尾隨了上去。

馬本成的步伐很急,對周圍熱鬧的一切完全視而不見。

吳天澤絲毫不敢大意,在後麵緊追不舍,甚至感覺有些吃力。

馬本成沒有出城,不久之後轉入了一條巷道,通過巷子,前麵是一座很不起眼的兩層木質樓房。

這邊不是主街,所以人不多。

吳天澤親眼看到馬本成在門口輕輕敲了三下,然後便探出一張陌生男子的臉,馬本成向四周看了一眼後便踏進了屋裏。

吳天澤不知道跟馬本成見麵的是什麽人,但非常肯定這些人一定跟馬本成是一夥的,就在那一瞬間,他腦袋裏冒出一個絕妙的主意。

半個時辰以後,褚兆林帶人來到了木房外。

吳天澤指著木房說:“那些人正在木房裏,但是不知道裏麵有多少人。”

“他媽的,知事有令,今兒女兒會,要是發現有人膽敢搞破壞,格殺勿論。”褚兆林握著槍說,“兄弟們,待會兒衝進去,如果他們手裏有槍,一個都不留。上!”

吳天澤退後了一步,看見木門被踹開,幾名警察剛衝進屋裏,立即響起激烈的槍聲,附近的老百姓紛紛四散逃跑。

“果然是一夥亡命徒,全都該死!”褚兆林興奮不已,這次剿滅了一夥山匪,回去又可以領賞了。

馬本成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死在一群警察手裏,他和自己帶來的那些手下根本沒反應過來就被人一鍋端了。

槍聲驟停,緊接著有人出來跟褚兆林匯報:“都死了!”

“好,死得好,把屍體都給我搬回去!”褚兆林又轉身對吳天澤說,“這次你可立了大功,少不了你的好處!”

吳天澤忙說:“好處就不用了,我這隻是運氣好,再就是褚隊長有一群英勇的手下,要不然那些山匪也不會這麽快就被剿滅。”

褚兆林大笑道:“說得好,我現在算是明白張老板為何能在鶴峰這麽快就立穩了腳跟,原來是有像你這樣能幹的夥計。”

吳天澤終於舒了口氣,他這一招借刀殺人幹掉了馬本成,就連他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當然,為了不引起恐慌,這件事被警察局封鎖了消息。

這一天平平安安的過去了,到了晚上,鶴峰城裏似乎比平日裏更要熱鬧,白天的喧囂仍未過去,人們玩性未盡,年輕的男男女女在街上成雙成對。

陳十三想起了杏花,想起自己對她的承諾,上次去見她,她好像因為這事兒跟自己生氣了,但他想在這個特殊的日子再去看看她。

也不知為什麽,快活林裏的生意今晚不算好,門口拉客的姑娘見人就往裏麵拉,但是他們都認得陳十三,陳十三上樓來到杏花房間門口,猶豫了片刻才推門進去。

杏花正在發呆,看到他的時候,也沒有一絲表情。

陳十三轉身關上門,走到她麵前坐下,拉過她的手,突然間看到她眼中閃爍著淚光,頓時就慌了,忙問她怎麽了。杏花輕輕搖了搖頭,卻偏過了臉。

陳十三好像知道她為什麽會流淚,他今晚是帶著誠意來的,他要讓她知道自己很想娶她,所以他決定在外麵買一棟房子,然後給她贖身,讓她搬到房子裏去住。

杏花聽見這話,驚喜地問:“十三爺,您沒騙我嗎?”

“我誰都可以騙,但絕對不會騙你。”陳十三溫柔地說,“再說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杏花雙目低垂,羞澀地說:“杏花感謝十三爺的厚愛!”

“喲,小嘴兒還挺會說話的嘛。”陳十三把她摟在懷裏,深深的歎息道,“以後你就是我娘子了,真好!”

盧玉蓮坐在床頭,自從張六佬進屋開始就一直看著他笑,張六佬一開始沒在意,過了一會兒又聽她笑出了聲,這才問:“笑什麽呢,是不是有什麽開心事瞞著我?”

盧玉蓮仰著眼睛說:“就不告訴你!”

張六佬走到她麵前,雙手捧著她的臉,笑嘻嘻地說:“不告訴我的話,我可就不客氣啦!”

盧玉蓮知道他想幹什麽,忙往後躲,可還是被他撓得咯咯直笑。

“告訴我不?”張六佬作出又要動手的樣子,盧玉蓮忙說:“我說,我說!”

張六佬賴皮地說:“看你還敢跟我鬧!”

“我說給你聽之前,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盧玉蓮又變得一本正經,張六佬嬉皮笑臉地說:“就算是天塌下來也嚇不倒我。”

盧玉蓮突然雙手捂著肚子,臉上浮現一絲紅暈。

張六佬看著她的舉動,卻不明所以。

盧玉蓮又笑起來,臉上溢滿了幸福的表情。

張六佬心中猛地一怔,突然瞪大眼睛,結結巴巴地說:“你該不是、該不是……我……我要當爹了?”

盧玉蓮看著他緊張的樣子,重重的點了點頭。

張六佬瞬間失去了思維和知覺,喃喃地說:“我要當爹了,我張六佬終於也要當爹了!”突然張牙舞爪大笑起來,又摟著盧玉蓮,在她臉頰用力親了一下,又緊張地問:“玉蓮,孩子他娘,我就快要當爹了,這是真的嗎?”

“六佬,你小點聲,別嚇著孩子。”

“哦,對對,別嚇著了咱們的兒子。”張六佬慌忙壓低了聲音,盧玉蓮反問道:“你咋就知道我懷的是兒子?要是個女兒,你就不喜歡啦?”

張六佬忙說:“要真是個女兒,我也喜歡,以後一定跟你一樣好看。”

“那要是個兒子的話,八成跟你長一樣。”

“像我不好嗎?”

“我可不想兒子像你,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要像我。”

張六佬討好地說:“娘子,咱們的孩子一定會長得像你一樣好看。唉,真快,沒想到我就要當爹了,要是爹知道自己也快要抱孫子了,別提有多開心。”

盧玉蓮聽了這話,又黯然神傷起來。

張六佬慌忙自責道:“瞧我這嘴,盡說些讓你不開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