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盧次倫帶盧玉蓮去五裏坪看了看新建的廠房,然後來到大片的茶園前。此時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刻,金黃的陽光撒在茶園上,微風輕輕一吹,整片茶園好像集體撒歡似的。

倆人並肩坐在田坎邊,她把頭枕在他肩上,好久都沒動,像睡熟了似的。

盧次倫卻雙眉緊鎖,臉色異常嚴肅。

盧玉蓮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幽幽地說:“廠房建起來了,一切都很順利,你就不能開心點嗎?”

“是啊,看到這些茶園,我是該開心才對。”他輕笑起來,卻又歎息道,“爹留下來的東西搞得我頭好痛,但怎麽都想不明白,又不能找外人看,該怎麽辦呀?”

她歎息道:“爹呀,您留下這個東西,怎麽也不說明白,還讓我們猜來猜去。六佬,要不寫封信過去問問?”他卻搖頭道:“爹故意不跟我們說明,我想是有原因的,還是再想想吧。”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青山生靈草,曆世香如故,胭脂嵌綠葉,百煉出佳茗!”盧次倫再次緩緩念出這首詩詞,盧玉蓮起身遙望遠方,突然驚喜地叫了起來:“哇,好漂亮的油菜花兒呀。”

盧次倫起身一看,果然看到大片金黃色的菜花,和遠處的山峰錯落相間,非常養眼。

“你知道嗎?小時候爹經常帶我去後山的茶園玩,我除了喜歡看那些綠油油的茶葉,還喜歡各種各樣的花兒,後來,我就經常一個人跑去茶園,靜靜地聞著花香,看著蜜蜂在花間飛來飛去……”她整個人都陶醉在無盡的遐想中,“我記得自己問過爹,為什麽要在茶園周圍種上那麽多花兒,爹隻說是為了好看。”

盧次倫聽到這些話,心裏微微一動,雙眼泛出了激動的光澤,好像突然之間想起了什麽,但又不敢確定。

“又呆呆地想什麽呢?”盧玉蓮問,盧次倫隨意地說:“剛才你說爹在茶園周圍種上了那麽多油菜花,我好像知道了點什麽……”

盧玉蓮詫異地問:“你的意思是爹在茶園周圍種那麽多花兒,不止是為了好看?”

“哎呀六爺、大小姐,終於找到你們了。”突然,張樹愧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氣喘噓噓地跑上來,還沒來得急擦去滿臉的汗水,便迫不及待地說,“六爺,快回去,廠房裏出事了。”

“怎麽了老張!”張六佬和盧玉蓮大驚,慌忙往回趕,張樹愧在後麵緊跟著說道:“那些人又來鬧事。”

鬧事的是幾個年輕的男子,一個個凶神惡煞般杵在廠房門口。

張六佬趕過去,還沒開口,為首之人便瞪著眼睛吼道:“你就是這兒管事的?”

“對對對,我是,請問……”張六佬話未說完,對方便吼道:“少廢話,賠錢!”

張六佬聽得雲裏霧裏。

“是這樣的,這個人自稱是土司的後人,說我們建廠的這片地是田家的祖宅基地……”張樹愧低聲說,“之前他們來鬧過,我給過銀子,沒想到這次又來了。”

“嘀咕什麽呢?”為首者叫田萬久,長得一副凶相,此時一發怒,其手下便紛紛吆喝起來,大有要動手之勢。

張六佬明白了所以然,立即笑臉相迎,畢恭畢敬地說:“原來是九爺,六佬有眼不識泰山,對土司爺更是……”他從小就聽過許多關於土司的故事。

“姓張的,我說你小子怎麽就這麽多廢話,別他媽嘴上抹油,九爺我不愛聽,直說了吧,你們建廠房的這片地當年可是田家的宅基地,你懂我的意思吧?”田萬久盛氣淩人,張六佬笑嗬嗬地說:“非常明白,要不咱們裏麵談?”

田萬久不屑地說:“九爺我忙得很,沒閑工夫跟你耗著,你們在這兒建廠,以後有大把的銀子賺,也不在乎萬兒八千的,這樣吧,給一萬大洋,以後這事兒就算了了。”

“什麽,一萬大洋?”張樹愧肝火上身,“你們也太過分了,上次不是給過你們兩千大洋,你也說以後不再鬧事,怎麽就……”

“等等,你怎麽說話就這麽不中聽?這叫鬧事嗎?管事兒的,你說說看,我這叫鬧事嗎?”田萬久不依不饒,張六佬不急不躁地說:“這樣吧九爺,隻要你能證明這塊地是田家祖上的宅地,張某絕不少你一個字兒。”

“喲嗬,你要證據是吧?九爺我就是證據,小的們,給我把房子拆了。”田萬久一聲吆喝,下人就往前竄,張六佬一見這架勢,不禁大喝一聲:“我看誰敢動!”他這一聲吼還真震住了那些家夥,接著說,“九爺,有你們這麽辦事的嗎?不凡告訴你,我也是土生土長的鶴峰人,還真聽過土司爺的故事,可我怎麽看你們也不像是土司爺的後人,土司爺大禮大仁,大智大義,絕不會幹出這等齷齪之事,要論資排輩,咱們鶴峰人都是土司爺的後人。”

田萬久冷笑道:“怎麽著,看樣子你是不想給銀子了?”

“不是不給,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以後還得仰仗九爺多多照顧。”張六佬說,“要是九爺認我這張薄麵,裏麵請,我們邊喝茶邊談。”

田萬久卻突然大笑道:“誰稀罕喝你的茶,想請九爺喝茶的人多得是,既然今日談不攏,那就找時間再談。小的們,散了。”

“真過分,明顯是敲詐勒索!”盧玉蓮悲憤的罵道,張六佬淡然地說:“一眼就看出來了,什麽土司後人,再敢來就報官。”

張樹愧忙勸道:“千萬使不得,一旦報了官,以後的麻煩會越來越多。”

“您認得他們?”張六佬問,張樹愧歎息道:“何止認識,那個帶頭的家夥叫田萬久,是這一帶的惡霸,籠絡一群手下橫行霸道,上次的事情之後,我去警察局報了案,但警察局根本不立案,還說以前關過,但又放了,拿他沒法。後來我才知道,田萬久跟縣警察局的隊長是親戚。”

“怪不得這麽囂張。”盧玉蓮罵道,“但也不能任憑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以後可不得整天來訛錢?”

張六佬讚同地說:“玉蓮說得對,必須想辦法治治這個姓田的,順了這種風氣,以後可不得了。”

田萬久走進姚家,一見到姚炳才便神神秘秘地說:“姚老爺,我今兒去鬧了鬧,新掌櫃表麵客客氣氣,但我看這個人比張樹愧那個老家夥更難啃。”

姚炳才摸著嘴邊兩撇胡子,饒有意味地說:“到底什麽來頭?一來就搞出這麽大動靜,看來是想要我姚家喝西北風呀。”

“姚老爺,不瞞您說,我都讓人查清楚了,這個新來的也姓張,叫張六佬,從南北鎮那邊過來的,之前好像在什麽泰和合茶莊……”田萬久陰陰地笑著,“要不要我趁著半夜沒人的時候,一把火把廠房給燒了。”

“萬萬不可。”姚炳才慌忙阻攔道,“先別動他,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

“怕什麽,您不是有知事大人撐腰嗎?”

“別說了,事情鬧得太大,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姚炳才還算清醒,田萬久隻好壓住蠢蠢欲動的心情,喃喃地說:“既然這樣,那您說接下來該怎麽做。”

姚炳才緩緩的搖著腦袋,故作深沉地說:“先別急著做事,這個張六佬看來來頭不小,我得找機會去會會他。”

張六佬派人特意去山上采了些野花回來,分成兩組,一組放在鍋裏翻炒,另一組放在太陽底下暴曬,然後分別跟茶葉混合衝泡,品嚐之後搖頭道:“不是這個味兒!”

張樹愧、陳十三和盧玉蓮品嚐後,紛紛搖頭。

“味道全變了,不僅衝淡了茶味兒,而且還多了一種怪味。”陳十三實話實說,張樹愧讚同地說:“有點兒苦。”

張六佬看向盧玉蓮,她說:“應該是花香味,怎麽會這麽衝?”

“會不會是火候太過,或者是曬得太久?”張樹愧問,張六佬說:“火候沒問題,我已經試了很多次,怎麽會這個結果?”

盧玉蓮安慰道:“別灰心,再想想別的法子……”

張樹愧做夢都沒想到姚炳才會突然登門拜訪,這兩家人本就無甚往來,自從交惡之後就更加水火不容了。

姚炳才在一個下人的陪同下來到茶莊,一見張樹愧便笑容可掬地說:“張掌櫃,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張樹愧本就是善人,見姚炳才跟他客氣,也客氣的還禮道:“姚老爺,今日怎會如此清閑來茶莊坐坐?”

姚炳才訕笑道:“姚某聽聞茶莊易名,又聞新掌櫃年輕有為,大家都在巴掌大的地方做生意,又都以茶葉行市,故特來拜見。”

“原來如此,姚老爺稍坐片刻,我這就去通傳!”張樹愧嘴上說通傳,實則是先進去跟張六佬提個醒,張六佬一聽姚炳才來拜見,也相當吃驚,但眼珠一轉,說:“走,出去會會!”

姚炳才第一眼看到張六佬時,瞳孔瞬間放大,但很快就釋然了,笑盈盈地說:“張老板可比姚某想象中要年輕多了,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看來咱們鶴峰的茶葉市場一定會越來越好。”

“姚老爺過獎了,六佬無德無能,哪敢跟您比,來這兒做生意,隻是為了養家糊口而已。”張六佬看著姚炳才,想起一些往事,祈禱麵前的人沒認出自己。

姚炳才幹笑了兩聲,又道:“張老板在五裏坪建了新的廠房,以後百姓們足不出戶便可以直接售出茶葉,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姚某奮其一生也就這樣,張掌櫃是長江前浪推後浪,姚某佩服。”

張六佬想轉移話題,忙舉杯說:“請,姚老爺請喝茶。”

姚炳才端起茶杯碰了碰嘴唇,突然問:“聽您口音,您是本地人吧?”

張六佬微微一愣,然後說:“對,對,六佬正是鶴峰人,多年前為了生活遠走他鄉,不久前才剛回,雖然我是本地人,但也算是個外人了,很多事還得仰仗姚老爺您多照顧。”

姚炳才點了點頭,又道:“既然都是同鄉人,那就無須這麽客氣了,其實,姚某此次前來拜訪,就是希望能跟張掌櫃談談是否有合作的可能。”

張六佬不知他腦子裏買的什麽藥,但還是笑容可掬地問:“您請講,六佬洗耳恭聽!”

“您在外見多識廣,鶴峰是個小地方,人少,生意也少,但因為自古以來盛產茶葉,所以以茶為生者眾多,有規模大小的也不在少數。”姚炳才緩緩道來,“也正因為此,長期以來,大家都是各自為戰,沒有形成一股合力,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咱們倆家合作,一定可以對抗其他零散的商戶,把整個茶葉市場聚合起來。”

張六佬算是聽懂了姚炳才的意思,但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找自己來談這件事,張樹愧此時正躲在門口聽二人說話,陳十三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老張,你站在這兒幹什麽?”

屋裏人也聽見了陳十三的聲音,張樹愧進退兩難,隻好大大咧咧地說:“十三爺,我這正端著茶水呢,您這一開口嚇我一跳,險些潑了。”

陳十三笑嗬嗬地推門問:“來客人了?”當他跟姚炳才正麵相望時,那一瞬間以為對方認出了自己,但想起那晚的情景,忙說:“有客人啊,那我先出去做事。”

“十三爺,你來得正好,老張,你也別走。”張六佬留下他倆,是想讓他們聽聽姚炳才的計劃,姚炳才看了二人一眼,接著說:“假如我們兩家合作,還能得到知事大人的大力支持,到時還能涉足周邊地區,比如臨湘鄂交界之地的南北鎮。對了,我聽說之前泰和合的盧老爺把茶葉生意做到了洋人那裏,這可是姚某畢生所願啊。”

另外三人不約而同的對視了一眼,好像是頓悟了什麽。

“張老板,姚某可是相當有誠意的,能不能合作,就等張老板您一句話了。”姚炳才盯著張六佬,張六佬微微一笑,道:“如果合作對我們雙方都有利的話,那當然是好事,可是中硒堂剛剛走上正軌,姚老爺在鶴峰根深蒂固,生意昌隆,張某進來不是扯了您的後腿嗎?”

姚炳才大笑起來,擺了擺手道:“張老板言重了,先就這樣著吧,此事得從長計議,你們也好好考慮考慮,咱們找時間再聊。”

張六佬送姚炳才出門後,一轉身回到屋裏,陳十三便說:“這個姓姚的還真有意思,突然上門說要合作,鬼頭鬼臉的,到底想幹什麽?”

張樹愧雙眉緊鎖,感覺眼前迷霧重重。

“老張,你怎麽看?”張六佬問,張樹愧無奈的笑道:“姚炳才是隻老狐狸,無利不圖,還是謹慎點好。”

“沒什麽可謹慎的,咱們自己做自己的,別跟他扯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陳十三幹脆直接地說,“就他那樣還想跟洋人合作,土包子一個,倒挺會做夢的。”

張六佬笑了起來,但多年前的舊事再次浮現腦海,那段血與火的往事改變了他的人生,把他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可是披在自己身上的這層皮,貌似很快就要被撕下來,或者說已經被撕下來,隻是他還心存僥幸。

姚炳才一離開這扇門,立即變了臉色,馬不停蹄地往家裏趕,在門口攔住了正要出門的姚人傑,跟他說“跟我進去!”

姚人傑見他爹氣喘噓噓,不解地問:“怎麽了爹,出什麽事了?”

姚炳才把他拉到屋裏,關上門,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緒,在腦子裏捋了捋,然後才說:“還記得你二叔是怎麽死的嗎?”

姚人傑被問得一愣,繼而說:“怎麽會忘?”

姚炳才沉重的點了點頭道:“是啊,怎麽會忘記,沒抓住害死你二叔的凶手之前,你爹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事兒。”

姚人傑也是個滑頭,聽姚炳才這樣說,忙追問道:“爹,您是不是找到殺害我二叔的凶手了?”

姚炳才頓了頓,說:“這些年,你爹我一直在打聽凶手的下落,但杳無音訊,我還以為這輩子都別想抓到凶手了,老天爺開眼啊,終於讓我找到了凶手。”

姚人傑激動地問:“真的,您快說說,凶手在哪兒?”

“就在咱鶴峰城裏。”姚炳才喝了一口茶,“當年殺害你二叔的凶手姓張,叫張佐臣,這麽多年過去,姓張的改頭換麵藏了起來,可是最近又回到鶴峰,而且做起了茶葉生意,還是茶莊的老板。”

姚人傑瞪著眼睛,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詫異地問:“爹,您說他現在成了茶莊的老板,您是不是看錯人了?那個鄉巴佬,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能耐?”

“是啊,爹也想知道那小子怎麽那麽大能耐,為什麽短短幾年就成了茶莊的老板。”姚炳才閉上眼長歎起來,“爹做夢都想抓到凶手為你叔報仇,現在終於等到了……”

“那還不趕緊抓人?”姚人傑焦急地說,“讓警察局的人去抓人,最好是砍了他的腦袋。”

姚炳才卻陷入了沉思中。

“爹,您怎麽了,要不您跟我說說那個殺人犯在哪兒,我帶人去抓他回來。”

姚炳才緩緩的搖頭道:“這件事你知道就行,但不用你插手,爹自有分寸。”

“您到底還想等什麽,難道打算放過他?”姚人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姚炳才擺了擺手道:“該幹什麽幹什麽去,此事事關重大,等爹想好了再做決斷吧。”

南北鎮,盛元茶莊的老板曹天橋終於迎來了最期待的客人,整個人像打了雞血似的無比興奮,以最高的禮儀為這位客人舉行了歡迎宴會,在宴會上,還邀請了本地的戲班子助興,可謂熱鬧非凡。

理查德也很是喜歡中國的戲曲文化,此時正瞪著興奮的雙眼,聚精會神的欣賞著台上的表演,還時而晃動著腦袋跟著哼上幾聲。

曹天橋見自己這一招拍中了馬匹,也樂得喜不自勝,想著大好的前景,不禁激動萬分。

翌日,曹天橋陪理查德吃完早茶,便想談談合作的事,卻沒想到理查德說:“曹老爺,實話跟您說吧,我這次來南北鎮,不是跟您談合作的事。”

曹天橋的腦袋轟然炸開,驚得半晌沒吱聲。

理查德接著道出了原委:“我這次來,有兩個目的,一是給您答複,二是想去泰和合看看。”

“神父,聽您的意思,合作沒希望了?”曹天橋焦慮地問,理查德歎息道:“我跟他們推薦了盛元的鶴頂紅,但他們拿了樣品過去品嚐之後,紛紛給了我否定的答複。”

“為什麽會這樣?”曹天橋幾乎崩潰,壓根兒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理查德反過來安慰道:“曹老爺,我喝了您帶給我的鶴頂紅,味道非常不錯,但我接受並不代表其他人也會接受,英國皇室已經習慣了宜紅茶的味道,所以……”

“為什麽可以接受宜昌鄧村的茶葉?”曹天橋迫不及待地問,理查德笑道:“那是因為鄧村的茶葉全是綠茶,他們僅僅從鄧村購買原材料,然後自己生產製造紅茶。”

“那麽味道呢?能跟宜紅茶一個味兒?”曹天橋很不解,理查德搖頭道:“我也曾跟您有過相同的疑問,但後來才知道原因,他們自己生產的紅茶,根本不是進皇室的,而是拿到大街上賣給普通人喝的,你現在明白了嗎?”

曹天橋似乎明白了,但又似乎不明白。

曹天橋接著說:“現在英國皇室喝的紅茶,全都是之前從泰和合購買剩下的,那些生意人正在提煉配方,希望生產出跟宜紅茶葉同樣味道的紅茶。”

曹天橋徹底明白了,尷尬的笑道:“你們皇室的口味也真特別。”

“是啊,提供給皇室的紅茶必須是最好的。”理查德道,“質量必須上乘,味道必須完全符合歐洲人的口味。”

曹天橋倒是很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洋人的眼光和口味都很挑剔,要讓自己的鶴頂紅走進歐洲市場,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到這裏,他卻又不得不歎息道:“生意雖然沒談成,但還是感謝您從中奔走,不過不要緊,以後還有大把的機會。”

“您能這麽想我很欣慰,生意不成咱們還是朋友,隻要有機會我就會跟那些生意上的朋友繼續引薦您。”理查德說完這些,話鋒一轉,“泰和合沒了,盧老爺走了,我想去茶莊看看,您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曹天橋想了想,說:“泰和合現在已經成了省警察廳廳長的宅子……”

“我聽說過,也明白整件事的經過,泰和合茶莊走向沒落,盧老爺被迫離開南北鎮,實在是一大不可彌補的損失,可惜他跟我們的合作出了問題,要不然也許不會走到這一步。”理查德的歎息聲中充滿了自責和惋惜。

晴兒得知理查德到盛元茶莊的消息後,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他一些事,直到當天傍晚理查德要獨自出去走走,她也借機出去找人打牌,然後把理查德帶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巷子。

“晴兒姑娘,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麽?”理查德往四周看了一眼,晴兒小心翼翼地問:“泰和合發生的事您都知道了吧?”

他點頭道:“是的,也是剛知道不久。哦,對了,上次你讓我找人救盧老爺出來,我剛托人找到關係,就聽說盧老爺一家人全都被放了。”

“我就是想跟您說這件事,當時唐廳長跟盧老爺達成的協議便是拿泰和合的老宅作交易。”晴兒話一說完,理查德便說:“我猜到了,隻可惜以後再也喝不到宜紅茶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損失,而是太多人的損失。”

晴兒笑言道:“我找您來,就是想告訴您,您以後還有機會能喝到宜紅茶。”

理查德一愣,忙問:“什麽意思?”

“盧老爺雖然走了,但他女兒還沒走,去了鶴峰,我聽說泰和合在鶴峰容美鎮的分莊並沒有關門,而是在繼續經營茶葉生意,也許您很快就又能喝上純正的宜紅茶。”晴兒話一說完,理查德當即萬分激動地問:“是真的嗎?”

晴兒點頭道:“我希望您去鶴峰找到盧老爺的女兒,幫幫他們。”

理查德理解她的心情,忍不住說:“晴兒姑娘,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盧老爺當年沒幫錯人。”

張六佬自從跟姚炳才麵談過後,一直在想個問題,他認出自己了嗎?都過了這麽多年,他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

夜深人靜的時候,張六佬經常坐在床頭發呆,盧玉蓮問過他多少次,他都沒有說出事情的真相。盧玉蓮是個性子剛烈的女人,但在張六佬麵前常常流露出的是一副小女人的模樣,從不強迫他任何事情。張六佬明白她對自己的好,所以才沒敢告訴她實情,但他明白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與其折騰自己,還不如順其自然。

“掌櫃,掌櫃,出事了!”張六佬剛要躺下,門外突然傳來張樹愧的叫聲,盧玉蓮也被驚得一骨碌翻身坐起,瞪著眼睛問:“怎麽了?”

張六佬心裏猛然跳動起來,忙按著盧玉蓮,示意她別出聲,自個兒迅速披衣起床,奔出門外問道:“怎麽了,發生啥事兒了?”話音剛落,隻見陳十三抱著個人喊道:“天澤,天澤,你這是怎麽了?”

“吳天澤?”張六佬的腦袋轟然炸開,慌忙過去幫忙扶著吳天澤,把他平放在桌上大聲喊道:“快,快找大夫。”

這一夜真夠折騰的,大半宿過去了,天快亮時,大夫才停下來說:“下手的人真夠狠的,幸好沒傷到要害,命總算是保住了!”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張六佬說:“大夫,麻煩您了。老張,送大夫出去。”

大家都在猜測吳天澤到底發生了何事時,吳天澤在晌午時終於醒來,一看到張六佬便嚎啕大哭,嘴裏一個勁的念叨:“我對不起老爺,對不起茶莊,我不是人,我該死……”

陳十三罵道:“你給我住口!”

張六佬說:“吳隊長,事情都過去了,別再說了。快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誰對你下手這麽狠?”

“田……田翰林……”吳天澤艱難地吐出這個名字,臉上布滿了痛苦的表情。

“你現在不是保安團的副團長,田翰林手下的一條狗嗎?他怎麽會對你這麽狠?”陳十三帶著譏諷的口吻問,吳天澤眼角滾落一串淚水,罵道:“姓田的不是人,他對跟我一塊兒過去的茶莊的那群兄弟不當人看,姓唐的要去剿匪,就派我們當先頭部隊,我知道這是想讓我們去送死,就頂撞了兩句,田翰林就把我關進大牢用刑,後來黑子和石頭看不下去就救了我,趁著看守鬆懈的時候把我給救了出來……”

“他們人呢?”

“走了,說沒好臉回來!”吳天澤無力地說,陳十三破口大罵道:“那你就有臉回來?”

吳天澤懊悔地說:“我明白自己做了對不起老爺的事,可我……可我那時候能怎麽辦?田翰林威脅我說,茶莊的所有人都要坐大牢,盧老爺要被槍斃,要是我不答應加入保安團,所有我帶過去的兄弟都要跟著遭殃,我隻能應了下來……”

張六佬示意他別再說下去,可他滿臉愧疚地說:“我不是人,你們不該救我!”

“好了,別再說了,好好躺著,安心養好身體吧。”張六佬說,陳十三卻不依不饒地說:“盧家對你不薄,你卻連條狗都不如,怎麽著,現在被主人拋棄了,就又想回來投靠舊主人?既然你覺得我們不該救你,那你滾吧,永遠都別再回來。”

吳天澤努力想翻身坐起來,可遍體鱗傷,稍微一用力就痛得齜牙咧嘴,最後不得不又重新躺下。

“十三爺,吳隊長都這樣了,看在之前對茶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先讓吳隊長養好傷再說吧。”張六佬讓所有人都出去,陳十三然後才不快地問:“還真讓他留下來?”

“人都傷成這樣了,現在能讓他走嗎?”盧玉蓮插話道,張六佬讚同地說:“雖然他做過對不起茶莊的事,但事情都過去了,何況我們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暫且讓他留下來吧。”

陳十三反問道:“你就不怕他再做出對不起茶莊的事?”

“你看他都被田翰林打成這樣了,這個時候回來投靠我們,應該不會再……”張六佬話未說完,陳十三便冷笑道:“狗改不了吃屎,這種人就不應該再留在茶莊。”

盧玉蓮見張六佬為難,於是說:“吳隊長當初也為茶莊做過不少事,為了茶莊,還吃了土匪一槍子兒,他不仁,我們不能不義。”

陳十三沒再說什麽,張六佬接過話道:“大家都一夜沒合眼,快去躺會兒。”

吳天澤此時躺在**,但能隱隱約約聽見外麵的說話聲,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務,還有田翰林導演的這一出苦肉計,不禁沉重地閉上了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張六佬還沒從吳天澤的事上緩過勁來,突然接到消息,說田萬久又去五裏坪茶廠鬧事,還說下次再不給錢,就把茶廠一把火給燒了。

“什麽他媽的土司後人,六佬,下次他要敢再帶人鬧事,看我怎麽收拾他。”陳十三惱怒的罵道,“不行,我們得趕緊重新把保安隊建起來,看那些牛鬼蛇神還敢不敢再來搗亂。”

張六佬不是沒想過此事,但這個保安隊不是想建就能建起來的,首先得有人,就算有了人,還得花時間去訓練,最重要的是養這麽大批人,還要花錢去買武器裝備,不知得花多少銀子。

恰在此時,姚炳才派人來通知茶莊,說知事打算最近抽時間去茶廠看看。張六佬暗自忖度,知事跟姚炳才是親家,所以靠著姚炳才這層關係才會去茶廠視察,但是不管怎麽說,這對茶莊來說不是壞事,所以立即安排大家做好接待的準備。

知事來茶廠視察當日,縣裏警察局派出了大批警員隨行保衛,那陣仗聲勢浩大,儼然是一縣之尊。

駱承之兩頰的肉都堆了起來,笑的時候,兩隻眼睛完全被擠進了肉裏,活像個彌勒佛。他在一幹人的陪同下浩浩****地來到茶廠,然後在張六佬的引導下視察了一番,笑眯眯地說:“不錯,很有前途,張老板該是本縣企業家之楷模。”

張六佬忙說:“您過獎了,隻是茶莊還處於起步階段,今後有很多事還得仰仗駱知事您關照。”

“對了,我聽姚老爺說過要跟你合作的事……”駱承之此言隻是點到為止,張六佬心領神會,接過話道:“姚老爺確實跟我提過這事,不過還沒來得及詳談。”

駱承之“嗯”一聲,接著說:“這是天大的好事啊,姚老爺在本縣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直以來都想把本縣的茶葉遠銷出去,但無奈沒有合適的時機,我聽說張老板不是一般的生意人,本縣希望二位能精誠合作,共同把本縣的茶葉推銷給國人,甚至於洋人。”

“是是是,托您吉言,有您的大力支持,我相信鶴峰的茶葉早晚有一天一定會大放異彩。”張六佬順著他的話自誇了兩句,駱承之爽朗大笑道:“那本縣回去坐等好消息。”

張六佬總算是明白了駱知事來茶莊的根本原因,原來視察是假,給他施加壓力是真。

駱承之剛被送走,姚炳才便又派人傳來口信,將於今晚在望月樓設宴,邀請張六佬赴約。

“看來這個姚炳才在鶴峰已經隻手遮天,不跟他合作的話,恐怕以後行事都會困難重重。”張六佬洗了把臉,打算赴約,但他感覺壓在自己身上的膽子太重。

盧玉蓮給他整理衣服時說:“誰讓我們寄人籬下,凡事都暫且忍忍吧。”

“忍,我忍。”張六佬憋了一口氣,“我就擔心忍到最後,就跟爹一樣沒了退路呀。”

盧玉蓮心中微微一動,卻不知如何應答。

張六佬出現在望月樓的時候,卻不知碩大的飯桌上已經圍坐了不少人,姚炳才一見他,立馬率眾人起身相迎,然後挨個為他介紹:“今日姚某宴請的各位都是本縣翹楚,在座的趙老爺是大興米店的掌櫃,全縣人民吃的大米可幾乎全是從趙老爺這兒出去的;楚老爺是專做染布生意的,薛老爺是釀酒的……對了,最後隆重介紹本縣警察局的霍局長,咱們要安安心心的做生意,可全靠霍局長維持本縣治安,還本縣一片清淨之地啊。”

張六佬禮節性的微笑點頭,雖然他在此之前很少跟這類人接觸,但也明白不得不接觸的道理,更加明白姚炳才今日的宴請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向他挑明自己在鶴峰縣一呼百應的能力。

“各位,張某不才,以後還有很多事需要仰仗大家,我先幹為敬。”張六佬一飲而盡,眾人紛紛附和,姚炳才撫掌道:“張老板好酒量,以後如有用得上在座各位的,盡管吩咐便是。”

張六佬順勢說:“駱知事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去茶廠視察,我都還沒來得急感謝姚老爺您,哪敢再麻煩在座各位?張某雖然才疏學淺,但也不是無一可用之人,若以後能用得上張某的,張某在所不辭。”

“聽到沒有,聽到沒有?這就是魄力,姚某今日以薄酒邀約各位相聚於此,正是希望我們能攜手為鶴峰商界做出微薄之力,我們身為本縣子民,這同樣也要為知事大人分憂。”姚炳才說這話的時候特別掃了張六佬一眼,張六佬看在眼裏,臉上帶著笑,胸膛裏卻像有一股熱火在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