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無冕之“亡”
梁麥琦回到蘭江的那一夜,發生了一起奇怪的命案。而這起命案,牽涉了她和廖岩都熟悉的一個人……
青蘭公寓的電梯裏,死了一個女人。
半夜送餐的小哥在電梯間等了很久,這部電梯才從18樓緩緩下移。電梯門打開時,這個女人其實就躺在裏麵,電梯的地麵泛著紅色果凍一樣的光亮,趕時間送餐的小哥沒留意,一腳踏進電梯,隨即尖叫著倒退出來。他驚恐地摔倒在電梯外,腳下是一片血紅。
梁麥琦趕到現場時,廖岩正蹲在電梯內,觀察著女死者身上的傷口。
女死者的大腿根部有很深的傷痕,血液正是從那裏流盡的。她的頭部也被重擊過,發絲下隱藏著裂開的皮肉。
“沒有傷後的掙紮……”廖岩仔細查看電梯壁,那上麵除了一些噴濺的血跡外,再無其他痕跡。
廖岩抬頭向電梯頂部看,那裏的監控攝像頭被噴上了黑色的漆,噴得異常整潔,以至於肉眼很難發現。
“身份確定了嗎?”廖岩回身問蔣子楠。
“死者叫黃嵐,32歲,單身,是省報的記者,住在這棟樓1102室。身上的財物和證件都沒有了,是保安認出的她。事發後,有人走進過這部電梯,還在裏麵摔了一跤,這之後,120的急救員也曾進入這部電梯,但在確定死亡後立即撤出並保護了現場。所以,死者死亡時的姿勢並沒有變化。”
電梯間的另外一側,郭巴正在詢問發現屍體的送餐員。送餐員一身血跡,依然驚魂未定。
“你是說,你進來時,電梯就停在18樓?”
“不是,好像是24樓,後來停在了18樓。”
“在18樓停了多長時間?”
“特別長時間,要不是另一部電梯也不動,我也不至於遇上這麽晦氣的事兒。”送餐員沮喪地說。
“晦氣?你比那女的還晦氣?”
“不是那意思。說來也怪了,我正低頭看手機視頻呢,視頻裏也是一女的被殺了,結果一抬眼,就看到真的了。真是嚇死了。”
“把你那視頻給我看看。”
送餐員猶豫著:“有點不太健康……你們不會也管這事兒吧?”
郭巴伸手拿過手機,找到送餐員說的那個視頻打開。送餐員麵露難色:這是個色情驚悚片。
“你發現電梯停在18樓時,視頻播到了哪一段?”郭巴看著視頻問。
“那……男的開始脫衣服。”送餐員羞怯地說。
“那電梯從18樓開始向下走呢?播到哪段?”
“那男的舉起刀。”
郭巴計算著兩個節點之間的長度。“17分鍾?這麽長?”郭巴納悶兒。
魏然將屍體裝入裹屍袋,廖岩還依然站在電梯口發呆。梁麥琦走到他身旁,看向廂頂的攝像頭:“能把攝像頭噴得如此精細,的確不是一般的凶手。”
廖岩側頭看了眼梁麥琦,簡單打了個招呼,又開始研究電梯的控製板。
“很‘囉唆’的謀殺,是不是?”梁麥琦笑問。
“的確有趣。”廖岩同意。
賈丁從二人身後探過身子:“說說哪裏有趣?”
“財物丟失,人死了,看似劫殺,可在哪裏動手都會比這兒更方便,卻偏偏選擇電梯。”廖岩說完搖了搖頭。
“電梯外的視頻顯示,他已經很好地遮蓋了自己,帽子、口罩、鞋套、手套……卻偏偏要拿著噴漆仔細地噴塗攝像頭,反而將自己的正麵身形暴露在監控之中。他到底要隱藏什麽?”梁麥琦剛剛從小瞳調取的監控中也發現了問題。
“不像是劫財害命?”賈丁問。
廖岩和梁麥琦同時搖了搖頭。
大會議室內,小瞳的電腦裏反複放著一段視頻。一個頭戴棒球帽和口罩的男性走進電梯,從口袋裏拿出一瓶噴塗顏料,伸手按壓,將攝像頭塗上,視頻中的圖像變成一種微微透亮的黑色,直至全黑。
“這之後,電梯內的情況就看不到了。”小瞳說。
“這麽說凶手是提前半個小時就做好了準備,並等待黃嵐的?那他應該就是針對黃嵐。”賈丁敲著手中的筆記本。
“他肯定了解黃嵐的工作習慣。”梁麥琦不停地按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她似乎有些頭痛。廖岩看著她皺了皺眉,這完全不像是旅行回來的狀態。
“據說黃嵐是半年前調入省報的,近三個月換崗做夜班編輯,幾乎每天都是12點左右到家。”郭巴拿著手中的小本子念道,“11點37分,凶手尾隨黃嵐進了電梯,而此時,凶手竟已套上了鞋套。”
“也就是說,此時他就知道,電梯裏必將血流成河……”廖岩說到一半,手機響了一下,廖岩拿起來看了看,“家屬簽字了,我得去屍檢了……你們有人要陪檢嗎?”
廖岩似是在問所有人,卻隻看著梁麥琦一個人。梁麥琦點了點頭,依然皺眉捂著頭。
法醫室裏,魏然已做好了屍檢前的準備。廖岩一邊穿解剖服,一邊想著剛才梁麥琦的樣子,他總覺得她這次旅行回來的狀態有些不對勁。
廖岩走到解剖台前,看著黃嵐的傷口。隨後,他拿起剪刀,剪開了那隻浸透了血的褲管,露出死者的大腿。廖岩扒開傷口仔細觀察。
“死因就是動脈失血吧?”一旁的魏然問。
廖岩點頭:“基本可以確定。我考考你,腿部大動脈失血多長時間會導致死亡?”
魏然仔細看了看那傷口,又觀察了屍體的整體情況。“根據黃嵐的身體狀況看,應該在15分鍾左右。”魏然十分肯定地說。
廖岩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你現在知道電梯為什麽在18樓停了十幾分鍾了吧。凶手是要看著黃嵐流血而死,才放心離開。”
魏然恍然大悟。
廖岩仍然在仔細觀察那傷口,突然皺了皺眉毛,他用手觸摸大腿上沾血的皮膚,然後拿起一塊濕紗布,輕輕擦掉皮膚上的血跡。大傷口的周圍顯露出了一些細小的傷口。
廖岩看著那傷口,用手比擬凶手用刀的樣子。
“試探性傷痕。”廖岩自語道。
“什麽是試探性傷痕?”賈丁拿著廖岩的報告單,皺著眉問。
廖岩拿起一支筆,假裝用手持刀向下刺,先試著淺淺地刺幾下,然後,終於找到某一位置狠狠地刺下去。
“就是試著找到大動脈的位置。這不像是直接行凶,確切的描述,像是‘手術’。”
“也就是說,他極有可能是在故意製造‘傷害致死’。這就是他要向攝像頭隱藏的‘動作’?”梁麥琦似乎突然對案件充滿了興趣,廖岩注意到她此時的氣色比早上好了許多。
“我有一點不明白……”小瞳突然問道,“那個看恐怖片的送餐員說,電梯在18樓停了十幾分鍾,凶手不怕中間有人叫梯嗎?他是怎麽做到的?”
“這很容易。”廖岩說。
廖岩曾仔細研究過那部電梯,它的操縱盤是在轎廂內部,凶手隻要按下“專用”的按鈕,電梯就會完全受他控製,隻要當電梯運行到18層時再按“停止”鍵就做到了。
“但最關鍵的問題是,他為什麽一定要在電梯裏殺人?”廖岩皺眉想著。
賈丁看向廖岩和梁麥琦:“麥琦,現在能做一部分側寫嗎?”
梁麥琦搖頭:“不可能,線索太少了。”
“廖岩,你呢?”賈丁又問廖岩。沒想到他竟張嘴就來:“凶手,男性,身高175厘米左右,體重約75公斤。從動作狀態上看,年齡應該在25至28歲之間。慣用右手,力大,手穩。”
賈丁想了想,突然覺得不對:“你這些走廊的監控裏都有啊,你這能叫‘畫像’嗎?這叫‘畫麵’。”
廖岩聳聳肩。大家都笑,小瞳笑得最歡,能有機會笑話一下廖岩的確是一件很過癮的事。
廖岩的電話突然響了,他看了一眼,表情突然變得嚴肅,他拿起電話走出門外接聽,梁麥琦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
打來電話的是廖岩公安內部的一個朋友。廖岩前一天曾求他幫忙調查一下2015年Sarah Walker的自殺事件,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了結果。
走到走廊,看著仍然響著的電話,廖岩竟然有點緊張,但卻不知自己到底在擔心什麽。他按下接聽鍵。
“廖岩,你托我查的那個外國人自殺的事兒,我幫你問了,沒有任何問題。”
“確定自殺?”
“對,現場的門是從裏麵反鎖的,那個女孩有五年多的抑鬱症病史,很嚴重的那種,自殺過不止一次,她父母本就不同意她來中國留學的……外國人在中國非正常死亡,是特別敏感的,《死亡鑒定書》要交所屬國駐華使館,當時的鑒定結論雙方完全沒有異議。”
“那就好,那就好。”廖岩反複說。
“怎麽?市局要調查這事兒?”
“沒有……是我正在寫這方麵的論文,需要一些特殊案例。”
“那這個案例可不怎麽特殊……當然,國籍特殊點兒。”
“嗯,明白了,謝謝。”
“沒事兒……”
對方掛斷電話,廖岩長舒了一口氣,可還有些悲傷。Sarah自殺會不會與“雙色玫瑰案”的影響有關呢?廖岩自己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走出那個陰影的,梁麥琦也一定經曆了很多……
廖岩正想著,突然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走廊盡頭響起了鄭曉炯的聲音。
“是黃嵐送過來了嗎?”鄭曉炯看到廖岩,抓住就問,“是黃嵐送過來了,是嗎?她死了,是嗎?”
“你認識黃嵐?”廖岩吃驚地問。
二人說著,一起走進大會議室。
“我和黃嵐曾在一個部門工作了兩年多,她原來也在《江都晚報》,剛才聽說她在電梯裏被劫了,死了……”鄭曉炯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賈丁安慰她:“曉炯,你別急,慢慢說。”
“她去年才調去省報的。上個月還說要約我一起吃頓飯。”
鄭曉炯的目光掃過廖岩手中的驗屍報告,可目光卻不敢停留。眼前,他喜愛的這個男人,剛剛解剖了她的一個朋友,這讓她猛然覺得廖岩有些冰冷。
“她死得痛苦嗎?”鄭曉炯猶豫了半天,還是問了。
廖岩很平靜地想了想:“她是失血過多而死的,死亡過程相對緩慢,除了恐懼之外,她有很長時間思考死亡是否會來臨,有時間去想她的死給愛他的人造成的傷害,然後,瀕死感會一點點真實,恐懼、憤怒、恨、求生的欲念、遺憾,然後是絕望……”
廖岩似乎完全不理會鄭曉炯的悲傷:“……所有的感覺交織在一起……而此時,死亡的恐懼更加真實了。與這種瀕死感相比,疼痛反倒是不值一提的痛苦……”
鄭曉炯眼看著廖岩,眼淚奪眶而出。
“廖岩!”賈丁向廖岩使了個眼色。
廖岩馬上來了個轉折:“其實,她在失血之前已經昏迷了。”
“那你為什麽還要說那些?”鄭曉炯說不出是委屈還是悲傷。
“通過對比,你是不是感覺釋然多了?”廖岩平靜地看著鄭曉炯。
鄭曉炯愣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為什麽你一提到死亡,就會滿臉興奮?”
“興奮?我正常的反應應該是悲傷、同情對吧,但這有用嗎?”廖岩反問。
廖岩態度雖然冰冷,卻讓鄭曉炯很快停止了哭泣,她深吸了一口氣問廖岩:“我能隔著玻璃看一下她嗎?她……還躺在那兒?”
廖岩點頭。
廖岩前麵帶路,鄭曉炯跟著他來到法醫室的玻璃牆外。此時,法醫室還拉著窗簾。
廖岩示意鄭曉炯在門外站著,他自己走進法醫室,拉開玻璃牆上的厚簾。
黃嵐的屍體躺在解剖台上,蓋著白布。廖岩看了一眼玻璃牆外的鄭曉炯,輕輕掀開白布,黃嵐的臉露了出來。
鄭曉炯努力平複著自己,不忍再看,轉過身去,後背靠著玻璃牆。
廖岩從法醫室裏看著鄭曉炯的背影,驟然生出一種憐憫來,他將黃嵐的臉重新蓋上。
廖岩走出去,輕輕走到鄭曉炯的身邊,用手溫柔地拍了拍鄭曉炯的肩膀,鄭曉炯被他的溫柔嚇了一跳。
“讓他們送你回去吧……”廖岩輕聲說。鄭曉炯感動地看著麵前溫柔的廖岩。“別影響我們工作。”廖岩補充道。
鄭曉炯的感動消失了。
小瞳坐在電腦前反複看著凶手噴塗電梯監控的視頻。這種行為已與破案關係不大,這就像是著了魔,反反複複停不下來。就像有的人不停地咬指甲、摳手指、擠青春痘一樣,凶手給視頻噴漆的流暢動作有點讓小瞳著迷。如果這話讓賈丁聽到肯定會罵她。“為什麽要這麽完美……”小瞳一邊感歎一邊又放了一遍。小瞳將那視頻放大,想再看一遍,卻突然發現視頻全黑的那一段竟有一個角有些發亮。“原來還有個缺口!”細看後,小瞳吃驚地說。
從那個放大的黑暗縫隙裏,小瞳看到一個男人四分之一的頭部暴露在監控中,那頭晃動著,看不清動作。
小瞳暫停視頻,起身去找人。
“沒想到凶手竟然遺漏了一塊。”梁麥琦仔細盯著那亮點,那僅有四分之一的頭部影子在晃動,但完全看不到黃嵐。
“這能看出什麽?”賈丁抱怨道。
“憤怒。這種抖動,是刻骨銘心的恨。”梁麥琦果斷地說。
“這完全看不到表情的視頻,你也能確定情緒嗎?”賈丁有些懷疑。
“是仇殺!”梁麥琦的語氣更加堅定了。
“仇殺?”以賈丁經驗,仇殺還算是一種比較容易偵破的凶案類型。因為大多數仇恨還是顯性的,很少有人能把仇恨隱藏到極深。在矛盾爆發之前,常常會有無數歇斯底裏的爭吵,是非對錯的爭辯,當然,還會有許多興趣盎然的旁觀者可以成為證人。
“好,那就從仇殺開始。”賈丁想了想,又說,“黃嵐是個社會新聞記者,還是先從她的職業,也就是報社入手吧……”
蔣子楠一路小跑走進了賈丁辦公室,開口就說到“報社”。
“報社,頭兒,報社出事了!”
“怎麽了?”大家都問。
“鄭曉炯他們報社有個叫汪西的人……他死了!”
汪西,《江都晚報》的記者部主任,也是鄭曉炯的直接領導,剛剛被人發現死在了家裏。
廖岩拎著法醫勘查箱走進汪西的家。走到門口時,看了一眼門牌:1803。
浴室中,中年的汪西躺在浴缸裏,穿著衣服,浸在浴缸濃濃的血水中。浴室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單看浴缸中血液的顏色,廖岩就知道,汪西的血流幹了。
廖岩放下勘查箱,打開,戴上手套,探身觀察死者的傷口。死者右腿的褲管上有一個明顯的破洞。
“又是股動脈失血?”賈丁在廖岩身後問。
廖岩戴著手套撥開死者的傷口看,嗯了一聲,又開始查看死者後腦上的傷。
“先襲擊後腦……”廖岩轉身看著地上那條細長的拖行血跡,“然後,拖到浴缸中。”
“屍體擺放得如此整齊,腿部流出的血液竟沒有一滴噴濺在浴缸之外。真是有完美主義傾向的人。”梁麥琦看著屍體,又問廖岩,“死亡時間呢?”
“不超過兩個小時。”
“那應該是在黃嵐死亡之後。如果真是一人所為,凶手的行動也太快了,竟然在十二個小時內連殺兩人!”賈丁看著浸泡在血水中的屍體,想著剛才梁麥琦關於仇殺的話。
“頭兒……”郭巴從客廳進入浴室,手裏拿著一張裝在物證袋中的紙,交給賈丁。那是一張由報紙剪裁的字帖成的信,那上麵的文字是:
你將下十八層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