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UFO
淩晨露天的停車場,晚歸的男人一邊走,一邊對著手機發語音。
加班的疲憊,令他感到有些委屈。對著電話另一邊的朋友,男人感慨著工作的辛苦和生活的不易。語音對話的間歇,男人環顧四周,這個破舊停車場的安靜和昏暗突然讓他有些恐懼。
男人抬頭望向天空,頭頂上方漸漸傳來一種奇怪的噪聲,他循著那聲音的方向看去,猛然看到前方不遠處飄浮著一片奇異的紅光,那光正向他一點點靠近……
男人揉了揉眼,可這一切並不是幻覺。那紅色的光突然向他直衝過來……
男人在電話裏留下了最後一句話:“我看見UFO了。”
有人在黑夜中死去,有人在黑夜中醒來。
廖岩在夜半猛然驚醒,劇烈的心跳聲如同在黑暗中撞擊著四壁。
又是那個夢。他走在英國一條僻靜的小路上,那條路向一片迷霧間延伸,路的盡頭,他打開了一扇恐怖的門……
廖岩努力地睜大雙眼,尋找著房間裏的光亮,並漸漸讓自己平複下來。窗簾細小的縫隙裏,透過微微晨光。這時,廖岩的電話響了,黑夜終於被屏幕的亮光撕開。廖岩聽到翻頁鍾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哢嗒聲,借著手機的微光,他看到此時正是淩晨5點。
能在這個時間打來電話的人,隻可能是刑偵隊隊長賈丁,而賈丁帶來的一般不是什麽好消息……
當晨光完全灑進城市,廖岩見到了那個“看到UFO”的男人。此時,他正躺在停車場冰涼的地麵上,他的頭隻剩下了一半,細碎的麵部組織分散到方圓幾十米的地方。廖岩蹲下來看他,這或許是一個法醫與一具屍體之間哀傷的緣分。
廖岩是蘭江市最年輕、學曆最高、英文最好、發表論文最多的副主任法醫,可在IT技術刑警陸小瞳眼中,以上這些“最”都不重要。在她眼中,廖岩隻是全省公安係統中最帥的一名法醫,他的舉手投足,似乎都有與眾不同的魅力。此時,小瞳就站在廖岩的身後,盯著廖岩英俊的背影看。在廖岩換了個姿勢觀察後,小瞳的目光才落在了那具隻有半個頭的屍體上。雖然已做了兩年的技術刑警,但眼前的這一切,還是讓小瞳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廖岩顯然早已習慣了這些,確切地說,屍體血肉中的細節會令他興奮。那種細節於他而言,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能將他引入一個安靜的“微觀世界”。
“廖岩。”賈丁第四次試探性地叫道。廖岩從他的“微觀世界”中回過神來。
“是從腦袋裏麵爆開了嗎?”賈丁問。
廖岩搖頭:“是近距離的爆炸源,應該是一種有極強殺傷力的小型炸彈在他臉上‘開了花兒’……”廖岩一邊說,一邊以他修長的手指比擬著“開花”的動作,這種“優雅”與眼前的血腥現場極不相稱。
這種時候,賈丁總是努力憋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眼前這位外形清秀的海歸法醫,很多舉止常會讓他哭笑不得。但在技術上,賈丁卻必須依賴於這個“優雅”的怪胎。賈丁轉過身去做自己的工作,把眼前的“舞台”暫時留給廖岩和死者。
廖岩站起身,掃視周圍的環境。這是一個老小區的停車場,到處都是年久失修的痕跡,亮著的路燈已經所剩無幾,停車場中唯一的監控攝像頭吊掛在明顯老化的電線上。
“不用看了,我查過了,早就壞了。”陸小瞳一副“我早就猜到”的表情,“而且案發是在淩晨,沒有目擊證人。”
廖岩沿著物證號碼牌的邊上走。小瞳跟在他的身後,小心地分析著:“那是什麽樣的炸彈呢?投擲的,C4塑膠?怎麽能炸掉了半個頭而身體其他部位卻很完整呢?”
廖岩並不說話。
物證牌下,除了散落的血肉,還有一些破碎的金屬碎片,很細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形態。廖岩蹲下身仔細觀察,隨後,他吸了吸鼻子,好像在嗅著土壤中血肉的味道……
“你的猜測可能都不對……死者死亡前呈站立姿勢,身體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射性保護反應……危險來得突然,又安靜……”廖岩回望死者的屍體,淡淡地說,“懸浮的炸彈。”
“懸浮?”小瞳不解,“你是說,在空中飄,就像是……”
“飛碟。”廖岩突然調皮地笑了……
陸小瞳一直認為廖岩所說的“飛碟”隻是個玩笑,當她坐在辦公室調取死者通話記錄時,她仍在回味著廖岩的幽默感,直到她聽到了死者最後的語音留言:“我看見UFO了……”
小瞳的手猛然一抖,手中的半杯咖啡灑到了地上。
廖岩的法醫室裏,回**著悲傷的小提琴樂曲。音量很小,不細聽很難聽得出具體旋律。自從他成為這間法醫室的主人,他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習慣,至於原因沒人知道,也無人深究。
廖岩正在解剖屍體的頭部,法醫助理魏然端著鋼盤站在一旁,鋼盤裏麵已有很多大小不一的金屬碎片。
廖岩用鑷子從死者的頭部夾出一塊相對較大的碎片,迎著燈光仔細觀察,再將碎片放到托盤中,試著與其中的一些碎片拚在一起。看著自己拚好的“作品”,他笑了:“還的確是個‘飄浮’的炸彈。”
魏然伸頭去看那些與血肉混合的金屬片,一臉疑惑……
小瞳站在賈丁的辦公桌前仍然滿臉驚奇,她把死者最後的遺言放給賈丁聽。
“UFO?”賈丁疑惑地抬起頭,苦笑著看向麵前一本正經的小瞳。小瞳又按下電腦的空格鍵,死者最後的聲音回**在整個辦公區。
“我看見UFO了……我看見UFO了……”
賈丁疑惑地看著電腦中的音頻波動,回頭看向同樣目瞪口呆的刑警郭巴和蔣子楠。
“我們都開始接手外星人的案子了?”蔣子楠一臉天真。
郭巴也跟著添油加醋:“小瞳,快把哥的宇宙戰袍拿來!”
賈丁正要發飆,廖岩推門進了辦公區。他一邊走,一邊無情地打斷了幾個人的臆想。
“不是UFO!”廖岩將一打照片拿給賈丁看,那是一些碎片拚出的小型螺旋槳,“這是死者麵部和腦內取出的爆炸物碎片,我將它們與爆破組現場搜到的碎片進行了部分拚接。”
“產地?”賈丁問。
“地球。”廖岩幹脆地回答。
小瞳、郭巴和蔣子楠臉上原本興奮的光芒瞬間散去。
“廖岩,你真沒勁!”小瞳失望地坐下。她當然也不相信UFO作案,但在這個23歲女刑警的心裏,沒有了“外星人”的猜想,這個案子突然就不那麽酷了。
“一架帶著炸彈的小飛機?”賈丁看起來放鬆了許多,在他心裏,“外星人”一點都不酷,接近真相才更酷。他轉向仍在發呆的蔣子楠和郭巴:“你們倆……不要再發揮什麽想象了,繼續調查落實死者的社會關係,凶手能在淩晨4點守候死者,證明他對死者的生活或工作規律很了解。”
幾秒後,兩人就已走出了門口。這兩個人的行動力,賈丁還是滿意的。
郭巴和蔣子楠走了沒幾分鍾,爆破組傳來的信息就證實了廖岩的猜測。那枚做工精巧卻威力很大的小型炸彈為自製彈,它使用了市麵上最常見的遙控飛機外殼,但內部經過了改造。從所能承載的重量看,它的遙控範圍最多30米直徑。
“凶手肯定是可以看到死者的,隻有這樣才能準確地操控飛行器並且引爆,但他所在的地方又必須是一個安全距離,要確保他自己不會被爆炸所傷……這樣的地方哪裏有呢?”廖岩在頭腦中複製著那個停車場的位置圖。
賈丁剛要說話,廖岩卻自問自答了:“當然,這樣的地方有很多,停車場周圍有很多高大的樹木可以作為掩體。”
有時候,賈丁真的很討厭廖岩的這種說話方式。他經常拋出問題,卻並不是為了問別人,而是為了自我解答。這種自言自語還常會配上在屋內來回溜達,很多時候,跟他分析案情,就像在看他一次次夢遊。
“對了,我從死者頭部取出的碎片中,有一塊很特別。”
當賈丁在心中抱怨時,廖岩又跳入了另一個話題。他拿起遙控器,大屏幕上出現了一張放大的照片,那是一塊很小的金屬碎片,上麵有一塊被銼磨的痕跡,尾部隱約露出半個數字,像是6。
賈丁眯著眼貼近看:“凶手把零件的編號都磨掉了?這是反偵查能力極強的人!”
廖岩點點頭,湊近賈丁,看著他卻欲言又止。
“又有什麽新想法?快說。”賈丁著急。
“想法還不太成熟……”
“說……”賈丁提高了聲音。
“我有一點不理解,如果是有目的的仇殺,凶手在殺人工具上花費的精力似乎有些過多了。黑暗的停車場,破碎的監控器,凶手隱蔽、高效地殺死死者的方法有很多,可他偏偏用了這麽複雜的方法……凶手在意的好像不光是結果,他在製作殺人工具的過程中一定投入了巨大的熱情,從而收獲了極大的樂趣……他的殺人手法有些過於有趣了。你們覺得,他真的是針對死者嗎?”
“有趣?針對死者?”小瞳重複著廖岩的話。
“你的意思是隨機?”賈丁突然明白了廖岩的意思,他用力拍了拍額頭,在賈丁看來,隨機殺人比“外星人”作案更讓人頭疼和憤怒,“難道,他隻是在隨機尋找受害人進行有趣的實驗?”
“然後,他的實驗成功了……”廖岩的語氣更加沉重。
賈丁和廖岩對視了足有幾秒。
“實驗之後,還會有實踐?”賈丁說出廖岩想說的話。
廖岩點頭:“也許,他還會有下一個目標。也許,下一個才是他真正的目標。”
賈丁倒吸了一口涼氣。有時候,他真的很怕廖岩的這張“烏鴉嘴”。
夏天的蘭江因燥熱而變得慵懶。中午,正是這個城市最安靜的時段,每一條街道似乎都在悶熱中喘息。廖岩坐在臨窗的茶水間裏,看著手中屍檢的照片,在頭腦中一遍遍重複“解剖”著那具屍體。
樓下,偶爾走過幾對表情甜蜜的情侶,廖岩這才想到,今天正是農曆七夕。一個女孩手拿紅色玫瑰從樓下經過。廖岩的目光落到那束玫瑰上,他突然打了個冷戰,這是廖岩的一種奇怪的生理反射。身邊的人都沒留意過,這個見識過無數恐怖屍體的法醫專家,一直害怕一種東西,那就是玫瑰。
廖岩深吸一口氣,自嘲地搖了搖頭,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卻發現那杯子早已經空了。
廖岩抬起頭,向窗外更遠的地方看去。就在此時,他似乎聽到城市的遠方傳來一聲悶響……
那響聲來自中正街,距離蘭江市公安局並不算遠。剛剛外出調查回來的賈丁和郭巴,在市局門口也聽到那響聲。
“爆炸了?”賈丁驚恐地抬頭,正看到廖岩從二樓的窗口向外張望。賈丁看著廖岩,一邊招手一邊快速上樓。
廖岩的“烏鴉嘴”又一次應驗了……
賈丁等人趕到中正街現場時,消防人員已將被炸汽車的火徹底熄滅了。
防暴隊老張遠遠跑向賈丁他們,一邊小跑一邊高聲說話:“多虧是午休時間,現場隻死了一個,是車裏的司機。周圍有幾個居民受了點輕傷,主要是劃傷和耳朵鼓膜損傷。周邊排查結束了,你們可以進去了。”
“隻有一個!謝天謝地!”賈丁掀起警戒線彎腰向裏走,廖岩緊跟著他。
已看不出原本模樣的轎車裏麵,坐著一具高度碳化的屍體。從外形上看,死者應該是男性,他應該是在劇烈的爆燃中快速死亡的,但目測還無法判斷爆炸點到底在哪兒。
廖岩的目光掃視屍體的每一個細節,死者的胸前,殘留著一些金屬線,看似是爆炸物的物質,可仔細看屍體的殘損情況,爆炸點卻絕不可能在這裏,這又是為什麽?
廖岩一邊想著這個問題,一邊彎腰湊近屍體的頭部,就被死者右耳位置內一塊黑色燒焦物吸引了,那是一枚扣子形狀的物體。
“這是什麽?”賈丁探過身來。
“像是藍牙耳機。”廖岩將它裝進物證袋。
廖岩則將頭整個伸進車裏,他正努力從死者的角度向車窗外看,卻發現車頭的上方有一個監控探頭正閃著紅光,那監控正常運轉,應該已經記錄了爆炸發生時的一切,而且會相當清楚。
身邊的賈丁也同時注意到了這個攝像頭,回頭用瞬間變得輕鬆的語氣指示小瞳:“查一查,這個監控歸誰管。”
賈丁又轉回身問廖岩:“你覺得,這個跟前天的案子有關聯嗎?”賈丁現在有點懷疑這次的爆炸隻是個意外。雖然是相隔一天發生的兩起爆炸案,可另一個是“UFO”的神秘襲擊,這一個卻隻像是普通轎車的突然爆燃。目前看來,這兩起案件的相似性並不明顯。
廖岩沒有回答賈丁的話,他依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他彎腰貼近死者屍體,從已破碎的車窗向外看。
賈丁有點急:“你這樣腰不痛?別看了,攝像頭小瞳已經去調查了。”
可廖岩依然沒動。
廖岩並沒有看攝像頭,他在看著攝像頭下站著的一個年輕女人。
聽到賈丁的聲音,廖岩將頭緩緩地從駕駛室抽離開,站直身子,看著前麵的女人。沒錯,就是她,可是她怎麽會在這裏?
廖岩仍然盯著那個女人看,一種冰冷感瞬間沿著廖岩的脊背向上蔓延,幾秒後他在這燥熱的天氣中打了個冷戰。
那個女人似乎並沒有看到廖岩,她正在觀察著警戒線外的圍觀者。之後這個女人又抬頭向周圍的高處看,掃視每一個打開的窗子。然後,她向更高的樓層看去。
三樓的頂樓平台上,一個戴墨鏡的身影此時正向下張望。那人的嘴角掠過一絲微笑,他拿著一個長方形的乳白色物品,衝著樓下人群的方向,按了下去。
那女人突然高喊:“快散開!有危險!”
現場內圍的所有警察都警覺地蹲下身來,可是混亂之後卻一片安靜,什麽都沒有發生。
頂樓平台方向,已完全沒有人影,那女人突然向那樓房的方向跑去。
賈丁這才反應過來,一邊追那個女人,一邊喊:“怎麽回事兒?你是誰啊?”郭巴也馬上追去,二人一邊跑一邊從腰間抽出手槍。
“你給我站住!”賈丁氣憤地高喊。
廖岩依然站在那裏,愣愣地。一片混亂之中,沒有人注意到廖岩吃驚的表情。
那個奔跑的女人叫梁麥琦,七年前的那個夏天,廖岩在英國第一次見到她。如今她又出現了。
頂樓平台上此時空空的,女人站在那裏環視周圍的眾多出口。郭巴和賈丁跑上平台,看著眼前這個奇怪的女人。她很漂亮,可是她過於警覺的眼神讓人望而生畏。
郭巴喘著氣,持槍查看一切可能藏身的角落,什麽人都沒有。
賈丁的槍也一直緊緊握在手中,卻並未指向麵前的女人。“你是誰啊?”賈丁有些氣憤,但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並非敵人。
女人舉起胸前的胸牌,上麵寫著:省公安廳犯罪心理學顧問梁麥琦。
賈丁定睛看了看,卻並沒有收槍:“你就是李廳長說的那個犯罪心理學顧問?”
梁麥琦點頭,心思卻已不在賈丁身上,她走到剛才那個可疑人站著的位置。護欄的水泥台上,放著一塊乳白色的夾心餅幹,中間有一塊似大拇指按下的凹陷地方。
“你把這當成炸彈遙控器了?”賈丁的嘴角掠過一絲不屑,“看錯了吧,一場虛驚。”
梁麥琦皺眉向下看:“我沒有看錯,誰會在這種情況下,微笑著按下一塊餅幹?那是設置炸彈的人,他在欣賞我們的慌亂……”
賈丁和郭巴一臉疑惑地看著這位漂亮的女顧問。
“這棟樓出口太多,要不然一定能逮住你說的那個人,問問就知道了,可惜……”說這話時,郭巴的臉上也是不屑。
梁麥琦並不在乎這兩人的不屑。
“他不會罷手的!”梁麥琦甩過一句話,轉身向下麵走。
郭巴向賈丁遞了個眼色,小聲嘀咕:“又一個烏鴉嘴。”
樓下爆炸現場,廖岩仍木然地望向樓上的方向,視線始終停留在梁麥琦身上。
一直糾纏著廖岩的那個噩夢,其實與這個女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