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自殺
那個竊賊提到的事，是十年前這條隧道裏發生的一起殉情自殺事件。當時是一男一女兩人相約殉情，結果女的死了，男的殘了。
過程不算複雜，卻是個悲情故事。當年，女方是20歲的姑娘，男方是48歲的鰥夫，這段感情自然遭到了女方家人的反對。於是兩人約好一起吃老鼠藥殉情。女的沒猶豫就吃了，但男的卻害怕了。就在男人猶豫的時候，一輛車開進了隧道，速度很快，把當時已經毒發的女人當場撞死了，男人的腿永久殘疾。
郭巴和蔣子楠立即前往事發地調查，當年殉情致殘的那個男人，如今已年近六旬，後來又結了婚，所以並不願提起當年這件事。從外圍調查來看，無論從身形、作案能力、動機和時間，他都不具備作案條件，也查不出與死者陸洋之間的任何關係。而當年自殺死亡的女方那一邊，父母親人也早都沒了。
陸洋案再次回到了原點。廖岩和梁麥琦也再次把推理的重點放在了那兩張詭異的手遊圖片上。
小浣熊死亡圖片的指向十分清晰，就是關於陸洋，但這張蝴蝶死亡的圖片，到底要傳達什麽信息呢？梁麥琦百思不得其解。
梁麥琦讓小瞳找到了關於當年殉情自殺的唯一新聞照片，黑白的，照片上正是出事的隧道，女人的屍體被打上了馬賽克，看不清死亡時的姿勢。
梁麥琦拿起桌上的遊戲截圖，將它與新聞圖片進行對比，發現角度和環境絲毫不差。
廖岩和賈丁也走到小瞳跟前，看著那張新聞照片。小瞳的桌上，還放著一張照片，那是案卷中的真實現場照片。廖岩將這三張照片放在一起，看了幾分鍾之後，廖岩突然有了發現。
“現場照片上，死者是呈仰臥狀態！”廖岩手指照片中的屍體。
“那又怎樣？”賈丁不解。
“但遊戲圖片中卡通蝴蝶的屍體卻是呈俯臥狀態。”廖岩不停地用手指點著兩張照片中的屍體。
梁麥琦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用新聞圖片做的！因為新聞圖片被打了馬賽克，看不清真實姿勢，所以，他隻能通過想象來畫，於是，他把屍體的身體做反了。”
“再說清楚點兒！”賈丁有點著急。
“也就是說，發這個蝴蝶遊戲圖片的人對真實事件並不了解，甚至關聯不大……他的信息來源是新聞，他可能隻是要‘引用’這件事。”廖岩繼續解釋。
“‘引用’這個詞用得好。”梁麥琦讚許地看著廖岩，“隻是，引用的目的是什麽，我們還不清楚。他可能是要告訴我們，陸洋的死，跟十年前的這個案子有關，或者相似？”
“或者，跟殉情和自殺有關？”廖岩說著，看向梁麥琦，他們似乎同時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陸洋的死跟自殺或者殉情有關，可目前我們調查的結果是，陸洋性格開朗，跟自殺這事兒完全不搭邊兒。”賈丁終於追上了這兩人的思路，“我們還能再深挖一下陸洋心底的秘密嗎？”賈丁看向梁麥琦。關於挖心底秘密這種事兒，梁麥琦應該最擅長。
梁麥琦不說話，一直看著大屏幕，看了幾秒，突然說：“我得再去一個地方，但我需要個警察陪我去！”她環顧四周，手指廖岩：“你陪我去！”
廖岩努力掩飾自己的喜悅，站起身，乖乖地跟著梁麥琦走了。
兩人走得快，已到了走廊，賈丁才想起來追問一句：“你們倆幹什麽去啊？”
梁麥琦的聲音在走廊裏響起：“深挖死者心底的秘密……”
“我也想去！”小瞳突然說，賈丁揮揮手，小瞳飛快跑出去，跟上梁麥琦和廖岩。
小瞳剛離開，大屏幕上就突然響起了視屏邀請的聲音，賈丁順手點了一下小瞳電腦的按鍵，黑子出現在屏幕中。黑子在尋找小瞳的身影，卻隻看到賈丁的一張大臉出現在視頻中。
“你誰呀？”賈丁大聲問。黑子緊張，快速按斷了視頻。
“這什麽人啊？”賈丁感到莫名其妙，他環顧四周，發現郭巴、蔣子楠都在低頭看手機，賈丁拍了下桌子，“都幹什麽呢？”
兩人齊刷刷地抬起頭，幾乎同時說“在工作”。郭巴的手機中傳來了滑稽的遊戲提示音：“小熊貓回家了！”
支隊長推門進來，賈丁看到，連忙起身。郭巴和蔣子楠也立即站起。
“陸洋的案子現在怎麽樣了？這都三天多了，一點進展都沒有嗎？”支隊長進門就問，看到郭巴和蔣子楠也在辦公室，有點不滿意，“怎麽還都在辦公室裏待著呢？”
“支隊長，我們這是工作呢。這個案子真是邪了。該調查的都在進行，但嫌疑人一直在向陸洋的手機發送遊戲圖片。這不，都在這兒玩手機、養熊貓呢。還真是在工作，我連個屁都不敢放……”
“很多媒體已經在拿這個案子炒作了，你們自己有空看看新聞吧，這消息到底是怎麽傳出去的？”
“凶手一開始是發了死者的朋友圈，人死了，卻更新了朋友圈，這種怪事瞬間就傳出去了。現在這網絡，就跟瘋了一樣，誰也控製不了！”
“凶手的謀殺手法現在正被戲劇化，甚至神化。再不盡快抓到凶手，就可能會有人模仿作案，這你們懂的。”支隊長顯然還有事，轉身要走，賈丁馬上站起來送。支隊長走到走廊，突然又轉回身，賈丁差點“追尾”。支隊長小聲問賈丁：“這二次元謀殺，你懂嗎？”
“說實話，領導，真沒那麽懂。”
“一隊那兒還有個特大縱火案，我現在也沒法兒分身幫你們。我剛才是不想給大家太多壓力，但你必須知道形勢的嚴峻性。”
“支隊長，您這……剛才……還沒給壓力？”賈丁一臉委屈。
支隊長掏出手機給賈丁看，那上麵都是關於“流浪熊貓”的搞笑漫畫，題目是：“黑貓警長”大戰“流浪熊貓”。
“現在的孩子真是鬧起來沒底線！”賈丁氣憤地說。
“我沒讓你評價這個。”支隊長表情嚴肅地搶回手機，“我是想問，黑貓警長能贏嗎？”
“能！”這種時候賈丁必須說能。
“那我給你三天時間！”支隊長沒等賈丁回答，轉身就走了。
賈丁焦慮地看著支隊長的背影……
梁麥琦和廖岩站在女死者陸洋的書架麵前，小瞳站在他倆身後。
小瞳和廖岩都沒想到，梁麥琦要深挖死者內心故事的地方是死者的臥室，梁麥琦站在書架前已有十分鍾了，隻是看，卻並不說話。
“一個私人的書架，就是一個人的人生。你正麵所麵對的，是她的現在……”梁麥琦終於開口了，一邊說，一邊抽出麵前的書，那是一本雞湯類書籍。她看了一眼，又將書放回去，目光隨後掃向書架的最上一層：“而那些束之高閣的，才是她的過去和未來。”
陸洋書架的最上麵，放著一些哲學類書，比如《作為意誌和表象的世界》《倫理學的兩個基本問題》《生存空虛論》，還有一些歐美小說，以及幾本與“輪回”有關的宗教類書籍。
梁麥琦站上梯子，手在最頂層的書架上移動。她的手停在了叔本華的《生存空虛論》上，抽出來，翻開看。
書的扉頁上寫著：“陸洋，2013年1月”。
“喜歡哲學的女孩現在不多了吧。2013年？她19歲，那個時間，哲學給她帶來了什麽？”梁麥琦將《生存空虛論》遞給下麵的廖岩。
廖岩接過書：“叔本華，悲觀主義哲學的代表人物，生命無意義的倡導者……”
梁麥琦又拿出一本小說，封麵上寫著《馬丁·伊登》。
“《馬丁·伊登》，傑克·倫敦的代表作。”梁麥琦說道。
“小說的主人公，一個曾經的水手最終選擇以跳海自殺結束生命，而作者本人的死亡也被懷疑為自殺。”廖岩似乎明白了梁麥琦來這裏的目的，這可能就是陸洋心底的秘密。
梁麥琦的手又停在了小說《挪威的森林》上麵。
小瞳半天沒說上話，正急於表現：“《挪威的森林》，作者村上春樹，男主角的前女友的前男友先自殺死了，後來男主角的前女友也自殺死了！”
廖岩看了一眼小瞳：“文學的質感全被你說沒了。”
小瞳吐了吐舌頭，又望向眼前的二人，她第一次覺得眼前的這兩個人很般配。他們說起文學和哲學的樣子，就像是舞台劇中的一對情侶。
“被束之高閣的東西，要麽是留給過去的，要麽是留給老去的……那時的她，和現在很不一樣。”梁麥琦繼續說。
廖岩正拿著叔本華的《生存空虛論》翻看，那書裏麵，有很多用鉛筆做的注解，很多句子被畫上了線。
梁麥琦也在另一本書裏發現了類似的注解。梁麥琦看過以後，將書遞給下麵的廖岩和小瞳。廖岩打開一本書，裏麵掉出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尼采的名句。有人認為這是他悲觀思想的極致，也有人認為這句話是說給我們這類人的。”廖岩說。
“這句話好像都被電影給用爛了。”小瞳不屑地回應。
“當你與魔鬼纏鬥的時候，小心自己也成為魔鬼。這是尼采的另一句話，就像我們，與魔鬼撕扯的人。”梁麥琦在梯子上麵繼續搭著話。
一本書中掉出了幾張照片，是陸洋與一個女孩的合影，三張都是這兩個人。梁麥琦翻過來看照片背麵，那上麵隻寫著拍照的日期：2014年2月。
“我們沒有詢問過這個女孩嗎？”梁麥琦急問。
小瞳和廖岩都搖頭。廖岩拾起地上的一張大照片，那是一張全班的集體照，翻過照片，後麵對應的位置上，寫著每個人的名字。
“朱婷婷。”廖岩說，“11級設計學院，朱婷婷。”
廖岩舉起照片給梁麥琦看，目光向上時，動作卻僵住了。
“當你凝視……”廖岩欲言又止。
站在梯子上的梁麥琦回過頭：“凝視什麽？”
廖岩表情尷尬，目光馬上移開：“我必須提醒你一下，梁麥琦，你今天穿的是裙子。”
梁麥琦一驚，以驚人的速度從梯子上下來，險些摔倒。梁麥琦故作鎮定地整理了一下衣服，馬上轉移話題：“走，去找朱婷婷！”
小瞳一個人風風火火地回到辦公室，此時辦公室裏隻有賈丁和郭巴，兩人也正要出門。小瞳進門就看電腦，看到了黑子的視頻聊天記錄。
“誰動我電腦了？”小瞳氣急敗壞地問。
“我動了！怎麽著？不行啊？有一個男的鬼鬼祟祟找你，我一接他就掛了，他誰啊？”賈丁咄咄逼人，小瞳立刻了：“一個線人。”
“啥時候的線人？”
“呃……翻篇兒了。”
“哦……”賈丁和郭巴繼續往外走。走到走廊，賈丁突然反應過來：“哎，他跟一線人翻什麽篇兒啊？”
郭巴壞笑：“前男友唄。”
賈丁來了興致，轉身就要往回返：“那我可得問問……”
賈丁最終被郭巴拽住……
咖啡館餐台旁的架子上，放著很多精美的馬克杯和保溫杯。廖岩點完咖啡，目光一直停在這些杯子上。廖岩回頭，看了一眼遠處與朱婷婷對坐著的梁麥琦，想起梁麥琦用紙杯喝咖啡的情形。廖岩想了想，拿起一個精美又獨特的杯子，快速地交給收銀員。
收銀員裝好杯子，廖岩猶豫了一下，裝進自己的包裏，走去與梁麥琦她們會合。
朱婷婷是一個語速極快的利落女子，不像是輕易落淚的人，但提起陸洋，眼中還是掩飾不住悲傷。梁麥琦直接問朱婷婷，陸洋有沒有過自殺的傾向。
“自殺？不可能！雖然畢業之後我們很少在一起，但是，我覺得她這種性格，絕對不可能。”朱婷婷果斷地說。
“我們也隻是懷疑。但是，我想讓你回憶一下大學期間關於她的一些細節，特別是大二到大三之間。”梁麥琦放鬆地喝著咖啡，朱婷婷似乎也放鬆下來。
“大二？大三？這好難啊。我自己大三時啥樣都想不起來了，你們能想起來大三的事兒？”
廖岩看著小花瓶中的一枝紅玫瑰，真的想起了自己大三的事情，他快速瞄了一眼梁麥琦。
“終生難忘……”廖岩說。梁麥琦看了眼廖岩，自嘲地笑了笑。
梁麥琦又換了種方法問朱婷婷：“她是不是那種玩起來很瘋，安靜起來又很嚇人的人？她喜歡讀書，你看的書，她會覺得幼稚，而且，她經常使用‘意義’這個詞？”
朱婷婷聽著，表情一點點變化，她似乎被梁麥琦的描述吸引了。
梁麥琦繼續說：“某一階段，她獨處的時間開始變多，原本是愛與人爭論的人，卻突然不爭論了，突然沒了脾氣，沒了意見，總之就是，你說什麽都好。也許，對於朋友而言，她可能是變得更好相處了，更溫柔平靜了……”梁麥琦緊盯著朱婷婷的表情。
朱婷婷張著嘴，不知說什麽好，她這輩子，還從未聽到過女人這樣說話，特別是漂亮女人。“我覺得你好嚇人啊，你周圍的人不覺得你嚇人嗎？”
朱婷婷瞄了眼廖岩，廖岩做出了個“同意”的表情。梁麥琦卻不說話，依然用眼神鼓勵朱婷婷繼續回憶。
朱婷婷終於想起了什麽：“的確有過這麽一段時間，應該是大二，對！是大二下學期，因為那一年我們增加了一門新課，挺難的，她掛科了，但奇怪的是她覺得無所謂……這不是她啊……不過那應該隻是很短的一段。然後，她又跟原來一樣了。記得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她說：‘婷婷，我重生了！’”
“重生？”梁麥琦和廖岩同時問。
“對，就是這個詞，我記得很清楚，我當時還笑她：‘你重生個啥呀？重生？你又沒死。’”
“不，她死過一次！”梁麥琦突然肯定地說。
朱婷婷和廖岩都看向梁麥琦，梁麥琦的語氣變得更嚴肅了：“我現在需要你幫我想起她說這話的時間，最好有確切日期。”
“確切？這怎麽可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朱婷婷露出自責的神情，她很想幫警察找到殺陸洋的凶手，可是她不知該怎麽辦。
“比如，回憶一下當時說話時的時節、天氣、環境背景……”廖岩的語氣十分溫柔，以至於梁麥琦都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朱婷婷陷入沉思，反複重複著陸洋的這句話：“我重生了，我重生了……”
“開學！當時是剛開學！校園很熱鬧……”朱婷婷終於想起了一些細節，“那是3月份剛開學不久的日子，可是具體是哪一天……”
梁麥琦露出欣喜的表情，這已經足夠好了，可朱婷婷比她想象的更棒：“軍訓，發服裝！那一天，是大一學生軍訓發服裝的日子……很多人在校園裏走，懷裏抱著軍裝。那一年秋天有洪水，我們學校的軍訓改到了3月，是那個學年第二個學期的第二周，發服裝是軍訓開始前的那個周末！”
梁麥琦快速打開手機，查看當年的日曆：“2013年，3月，開學後的第一個周末，3月10日、11日兩天之內。”
“對的，沒錯！”朱婷婷開心地笑了。
“你太棒了！”廖岩讚歎。
“我能幫上她對嗎？我能幫你們找到殺陸洋的凶手對嗎？”
“對！”梁麥琦自信地說。
朱婷婷笑中帶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