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小浣熊”之死

罪惡常在人間行走,似乎從未停止腳步。

早晨7點,廖岩就已站在海邊。向遠看,風景很美,可惜他不是來看風景的。

遠處懸崖的下方,躺著一具女人的屍體。賈丁遠遠向廖岩招手,廖岩走過去,放下手中的法醫勘察箱,戴上手套。

女人的身上滿是塵土和血跡,**的皮膚上布滿了傷痕,頭部已受創變形,淩亂的長發間糊滿了已凝固的血。廖岩抬頭向懸崖上方望去。

“從上麵掉下來的?”賈丁問。

“應該是,但頭部的傷有點奇怪。”

廖岩蹲下,展開女死者的雙手,那雙手上布滿了條形的血痕,那應該是墜崖前拚命抓住崖上植被留下的。

“她曾經拚命掙紮……”廖岩說。

廖岩站起身來,四下張望。死者身邊有很多碎石,廖岩起身走開,一塊塊查看,他很快被一塊直徑約20厘米的不規則石塊吸引了目光,因為那石頭上有明顯的血跡。一步之外,還有另一塊。

蔣子楠拍照後,廖岩將兩塊石頭完美地拚合在了一起。放大鏡下,那石塊上墨綠色的蘚狀物變得更加清晰。

“砂蘚?”廖岩自語,可他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類似的蘚類。廖岩抬頭看向懸崖上方,然後從斜坡路走上了懸崖。

懸崖上方,郭巴正向賈丁匯報現場痕檢情況:“從那邊開始,到懸崖邊上,有約3米的拖曳痕跡,到懸崖邊時,足跡更加混亂。死者很像是被強行拖曳到崖邊,又被扔下懸崖的。除了死者之外,還另有一種鞋印,屬於一名成年男子的足跡。估算,這男人身高在178至180厘米之間,體重在80公斤左右。咦!廖岩在幹什麽?”

廖岩不知何時已趴在懸崖的最邊緣,向下看著。賈丁衝上去拉住廖岩的腿,“不要命了!”賈丁氣憤地說。

懸崖下方約兩米處,有一塊布條懸在峭壁生長的樹枝上,賈丁一邊拉著廖岩,一邊向下看。樹枝下方的崖壁上,可以看到一些血跡。

“死者的衣服碎片?”

廖岩回身站起來,點頭。

廖岩努力在頭腦中構想著死者死亡時的情景:她被強行拖曳著扔下懸崖,她死死抓住懸崖壁上的枝條,強烈的求生欲望和祈求的眼神都無法讓凶手心軟,凶手舉起大石,砸向她,這是她生命最後一刻的痛,廖岩常能感受到這種痛,他越是努力想擺脫這種感同身受,這種痛就會越明顯……

死者的身份很快確定了,她叫陸洋,25歲,是個時尚網絡編輯,每天下班時間都在淩晨2點鍾左右,大前天晚上一夜未歸,電話也一直關機,家屬今早報了案。

“今早才報案?是個沒人愛的人嗎?”廖岩冷冷地說道,說完這句話之後,廖岩突然覺得這句話好耳熟,梁麥琦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廖岩自嘲地搖了搖頭,他一般不願意重複別人說過的話。

廖岩和魏然正做著屍檢前的準備,法醫室內回**著大提琴曲的旋律,這音樂來自廖岩的音樂播放器。

有時,廖岩會在屍檢前聽一些音樂,至於什麽時候聽,並沒有規律。魏然曾私下對同事說,廖博士可能是在給死者放安魂曲,但總會在屍檢開始前關掉音樂,因為屍檢需要全程錄音錄像,音樂聲會影響錄音效果。

廖岩關掉音樂,準備屍檢,抬頭時,卻看到梁麥琦正站在自己辦公室的門口。梁麥琦對廖岩笑了笑,廖岩回了一個尷尬的微笑,快步走回到屍檢台前。

梁麥琦是在觀察他嗎?這種感覺讓廖岩覺得不舒服。他感覺梁麥琦總在剖析別人,這種職業特點在她的很多行為中如影隨形,常常讓人對她有所警覺。“心理專家就一定要這樣嗎?”廖岩心想,“我就從未幻想過解剖自己的朋友或同事。”這個想法又可怕又可笑,廖岩忍不住甩了甩頭,似乎要通過這個動作把這個想法甩掉。

這一次屍檢並沒有太大的難度。

死者頭部的磚石傷直接導致了重度顱腦損傷,這是致死的主要原因,除此以外,死者全身多處粉碎性骨折,內髒破裂,符合高空跌落的特征。另外,死者身體上有生前捆綁和掙紮痕跡,但沒有遭受到性侵。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死者的血液裏殘留了少量未代謝完的麻醉劑,異丙酚。”廖岩拿起桌上的一份檢驗單給賈丁看。

廖岩又遞給賈丁一張照片,那是死者大腿部的一張照片,廖岩手指上麵的那個極小的針眼。

“在死者大腿處,有一個極小的針孔痕,這應該就是麻醉劑的注射部位。按異丙酚在人體內的半衰期計算,她應該是死前兩個小時被注射的麻醉劑。”

“死前兩個小時?”賈丁感覺這句話有點蹊蹺,“兩個小時?那麻藥的勁兒早過了!”

“是啊。如果要殺人,為何不在死者被麻醉的時候動手?卻要等死者已完全清醒了才去殺人?凶手在等什麽?”廖岩也沒有想通。

“她什麽時候死的?”郭巴突然問。

“目前通過屍僵、下腹部屍綠及腐敗靜脈網,結合死亡現場屍體下方植物折斷的痕跡判斷,死亡時間是在48個小時左右,如果可以確定她晚餐的時間,我能給你們更精確的時間。”

“48小時?也就是說,她當天淩晨就遇害了?這就……有點問題了。”郭巴納悶兒地說。

“什麽問題?”賈丁和廖岩同時問道。

“死者竟然在死後更新了朋友圈。”郭巴撓著頭說。

小瞳抱著電腦衝進會議室,掩不住一臉的興奮:“聽說死者在死亡24小時後更新了朋友圈?”小瞳最喜歡的案件,就是超乎常理的案件。

“什麽內容?”梁麥琦進門就問。

“是一款小遊戲的截屏,據說死者最近經常發這樣的遊戲截圖,就是一款女生愛玩的小遊戲。小瞳,你找到圖片了嗎?”郭巴問。

小瞳看著電腦,眼睛裏閃著光:“找到了。”

大屏幕上出現了死者朋友圈的截屏,那是一張卡通遊戲截圖。懸崖下,有一隻小浣熊側躺的背影,它麵朝大海。

“這個遊戲我也玩,叫《流浪熊貓》,是一款手機養成遊戲,現在很流行的。”小瞳忍不住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那款遊戲App。

廖岩突然站起身,走近大屏幕,他的身影擋住了大家的視線。

“廖岩,你擋住我們了。”梁麥琦說著,往廖岩身前走,走到一半卻愣住了。

廖岩突然深沉地說:“這應該不是巧合……”

廖岩閃開身,屏幕上遊戲圖片再次展現全貌。賈丁看著屏幕,突然也愣住了:“怎麽這麽眼熟啊……”

賈丁快速轉身回到桌前,將所有的死亡現場照片攤開,大家都跟到桌前,看賈丁在照片中翻找,他最終將其中一張照片舉起。

這是死者死亡全景照片,正好拍到了麵對大海的方向,賈丁將那照片舉得更高,並朝向大屏幕的方向。

從這張照片的角度看向大屏幕,兩張圖片幾乎完全一樣!除了那隻卡通小浣熊的位置,躺著的是女人的屍體。

死者竟然在朋友圈以遊戲圖片的形式發布了自己死亡的現場!而且,還是在她死亡之後!

賈丁這樣的中年直男,很難理解《流浪熊貓》這款手遊在小女生群體中的火爆。為了向大家展示這款遊戲的玩法,小瞳隻好以自己的遊戲作為範例。

大屏幕上,一隻小熊貓正在“家中”吃竹子。小瞳的眼中閃著母愛的光芒。

“《流浪熊貓》是目前流行的眾多養成類手遊中的一個,主角就是這隻小熊貓。它四處流浪,幾乎遊遍全世界的知名景點,吃遍世界美食。然後,它會給你發來世界各地的明信片。而且,它還會在流浪的途中結交各種動物朋友……”

“死者朋友圈的這隻小浣熊就是它的朋友之一?”廖岩問。

“完全正確。除了小浣熊以外,還有蜥蜴、猴子、蝴蝶、獅子、老鷹,等等。隨著遊戲時間的增加,動物朋友也會越來越多……”

屏幕中,小瞳的小熊貓正在喝水。

“而這款遊戲的樂趣就在於‘隨機’,你永遠不知道小熊貓會跑到世界的哪個角落,又會給你帶回怎樣的驚喜。這隻是我的熊貓,雌性,我給它起名叫‘麽麽噠’,我的小‘麽麽噠’現在體重228公斤,它的愛好是吃。”

賈丁打斷了小瞳的話。女青年陸洋的死到底跟這款遊戲有多大的關係現在還不清楚,因此這款遊戲有多好玩,他並不想了解太多。

“別說你的熊貓了,說死者的小熊貓,她的那隻跟別人的有什麽不一樣?”賈丁問。

“不一樣的地方多了。我們普通人養的熊貓,寄回的照片都是叫得出名兒的世界知名景點。比如,埃菲爾鐵塔、大笨鍾、自由女神像、長城、巴黎聖母院,唉,可惜現在燒壞了……”

賈丁假咳一聲,提醒小瞳又跑題了。小瞳馬上回到正題:“但是……死者遊戲中的這張照片,也就是陸洋死亡的現場,是魏家屯兒嘎子山,並非知名景點。”

“也就是說,這張照片不可能在遊戲的圖片庫中?”梁麥琦問。她雖然也是都市女青年,但對於這種女孩的手遊卻很少關注。

“對!這極有可能是凶手根據犯罪現場自行繪製的。”小瞳提出自己的設想。

賈丁認為這是小瞳說的唯一有意義的話。

“是不是凶手有能力改變手機遊戲的程序?或者,至少有能力繪製遊戲圖片?”賈丁追問。

“對!”小瞳向賈丁豎起大拇指。

“我們並沒有在現場找到死者的手機,那凶手極有可能拿了陸洋的手機,並在死後在朋友圈中發出了這張照片。你可以定位手機的位置嗎?”廖岩問小瞳。

“很奇怪,這個移動IP,以我們現有的技術根本無法捕捉。”小瞳說這句話時聲音極小,她痛恨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她陸小瞳在IT這個領域應該是無敵的,“無法”這個詞對她來說就是恥辱。可是,目前的這條朋友圈的確給了她一個信號,死者陸洋的那部手機,並不簡單。

幾個小時後,死者的手機自己出現了。

一位出租車司機大前天報了案,稱自己的車丟了。今天早上,巡警在離懸崖不遠的一條荒路邊發現了被盜的出租車,而從車牌號碼上看,正是案發淩晨陸洋乘坐的那輛出租車,隻是道路監控看不清開車人的臉。

郭巴戴著手套拉開出租車的門,座位上有一點血跡,隨後,他就在座位下方找到了一支針管。

“這裏麵應該有殘留的麻醉劑。”郭巴將針管裝進物證袋。

“希望有指紋。”蔣子楠說,說完,自己也自嘲地笑了。入行的第一年,蔣子楠還時常相信丟棄的凶器上會有指紋。可如今這樣想,就會覺得自己幼稚,關鍵證據絕不可能輕易拿到,這幾乎是個常態。蔣子楠這樣想著,順手打開副駕駛位置前的儲物盒,他立即看到了裏麵的一部粉紅色的手機。

蔣子楠拿出手機,順手按了一下屏幕,那手機竟然亮了。蔣子楠驚奇地發現,手機屏保正是死者陸洋的自拍照。

郭巴伸過了頭,吃驚地看著手機:“死者的!”

蔣子楠拿著這手機,不禁感慨:“這關鍵證據來得還真是容易。這下,小瞳可高興了。”

小瞳將電腦連接在陸洋的手機上,看著電腦上快速閃過的各種編碼,小瞳開始越來越緊張。這部手機,的確不簡單。

小瞳快速抱起筆記本電腦離開座位。走廊裏,她幾乎與迎麵走過來的賈丁相撞。

“小瞳幹什麽呢?”賈丁責怪道。

小瞳平日裏也會有些毛躁,但有一個規律,隻要她手中有電腦,就不會毛躁。麵向電腦工作時,小瞳總是自信、利落、精準。可是現在這個小瞳,卻是充滿了不確定和挫敗感。

“我抓不住它!這個‘流浪熊貓’一直在動。它的竹林有人收割,它的房間有人整理,它的廚房裏有人在做飯……可是,我就是抓不住它,它一會兒出現,一會兒又跳走了!我陸小瞳竟然抓不到它!”小瞳氣急敗壞地說道。

“小瞳,別急……我有點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有人比你還厲害?”

“陸洋的手機在她被害一周前就已被人複製了。這個人使用了一種很奇怪的IP‘跳板’,而且是以十分驚人的速度在‘跳’,有時好像還故意停一下,可每次都在我馬上能定位的時候快速消失。”

“他在逗你玩兒?”賈丁不太懂小瞳所說的某些術語,但卻快速抓住了關鍵點。小瞳失落地點了點頭:“他一直在控製死者手機中的內容,他的山寨版熊貓手遊的功能和趣味性甚至遠遠超過那個正版遊戲!”

賈丁吃驚地看著小瞳:“看來遇到高手了。”

就在小瞳努力與山寨《流浪熊貓》博弈的時候,正版《流浪熊貓》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快速傳播,使用群體的數量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膨脹。而關於一個女孩在死後發布了《流浪熊貓》照片的消息,也在網絡上不脛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