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我要辭職去北京……

智慧剛在路邊等得無聊,聽見學校傳來廣播體操的伴奏音樂:跳躍運動。腦中自動浮現一操場懶洋洋的孩子,沒幾個正經跳的,蹦起來蛤蟆都能給絆倒。

正為這一幕感到好笑,一轉眼瞥見學校外牆根下幾個男同學正圍在一起抽煙,皺皺眉,走過去,“哎,你們三個!哪班的?”

聞聲,兩個男同學以條件反射的迅速扔掉煙頭。另外一個慢半拍,回頭看見智慧,反倒嘲笑起他們倆來,夾著煙,肆無忌憚地瞪著智慧,“你誰啊?”

“你說誰!”智慧走到他麵前,“煙給我掐了。”

那男同學扯了扯身上敞襟的校服,拇指比著身後的校牆,“我不是這學校的。”意思你管不著。

“哪個學校的允許你學生吸煙?”伸手捏起他校徽,眯眼看了看,“啊,五中。那走吧,咱問問你們尹校長去:五中學生到市高門口就隨便了是嗎?”

叛逆不馴的表情,在那兩道平淡無波但壓迫感超強的視線注視下,終於還是敗下陣去,心虛地扯回自己的校徽,梗著脖子,把臉轉向一邊。

智慧盤著手不依不饒,“問你話呢,是不是啊?”

“不是不是,老師我們再也不抽煙了。”另外兩個趕緊衝過來,一個掐了他的煙,推著他,“快走吧。”

另一個也低頭哈腰地衝智慧示軟,“老師我們錯了。老師再見。”

“等會兒。”智慧攤出一隻手,食指朝他們勾了勾,“剩下的呢?”

仨人麵麵相覷,其中一個很快“哦”了,從書包裏翻出煙盒和打火機,雙手奉上。

智慧抓過來,“長長心吧孩兒們,幾歲啊就鼓搗這個?”順勢在他掌心一敲。

那孩子嚇得差點蹦起來,再一看自己那倆哥們兒都跑出殘影了,連忙拔腿追過去。

這幫不省心的孩崽兒……智慧老氣橫秋地搖搖頭,把沒收的香煙扔進垃圾筒。耳邊傳來車喇叭聲,找了一圈,在她剛等人的路邊停了輛車,張軒揚正趴在窗口看著這邊。

智慧跑過去,看著他通紅的鼻尖,“這麽大風,你開個車窗戶,不冷嗎?”

把剛才她訓學生那一幕從頭看到尾的張軒揚不由打了個冷顫,“我發現你說話除了反問句,就是祈使句。”

智慧對他刮目相看,“你居然能說出這麽多句子形式!”

“先上車。”張軒揚給她推開車門,坐回了自己的駕駛位,扯張紙巾邊擤鼻涕邊嘟囔,“也不是自己學生管他們幹什麽?你沒看網上新聞啊,那些半大小子最不是物兒了,動不動就給這個殺了給那個宰了的。”

智慧係好安全帶,“你都說是新聞上的了,平常能遇著幾個?我反正是最不怕他們這麽大的孩子了,我覺得學齡前生物更恐怖……哎?”車子發動了她才想起來問,“你這要上哪兒啊?”

嗯——?張軒揚奇怪地看她一眼,不是你約我的嗎?大腦飛速轉了幾轉,“看個電影?”

智慧緩緩點下頭。張軒揚才想問你喜歡什麽類型片子,就聽她又說:“正好我一會兒還要去趟立北縣,那就長話短說吧,別耽誤你去看電影。”

張軒揚輕踩了腳刹車,“說什麽?”

“上次在馮阿姨家,你說你有朋友在北京的輔導學校上班。我這兩天也上招聘網站搜了搜,發現那邊輔導老師待遇確實很高。”

“啥?”張軒揚眨眨眼,愣被這漂移一般的話題弄暈車了。

智慧低頭翻手機,沒注意他的反應,繼續說道:“就有一個問題:都不管解決吃住。主要是住的地兒,雖然網上有很多出租的房源,但我覺得還是熟人介紹的靠譜。我就七八歲的時候跟我媽去過一次北京,再往後直到現在,連省都沒出過……”她這才發現車停在了路邊,扭頭看向張軒揚,“怎麽停車了,你不是還要去看電影嗎?幾點的?”

“我不……不著急。”張軒揚艱難地把話轉過來,終於想起來問,“你找我到底什麽事?”

“哦,就想問問你,你不是在北京租過房子嗎?”

張軒揚點頭。

智慧問:“那你還有沒有那邊房東的聯係電話什麽的?”

張軒揚直覺反問:“幹什麽?”

“看他家房子還出不出租呀。還記得你說是在什麽學校附近的,有很多輔導站的地方,我覺得挺適合我住的。對了,你那會兒租的多少錢?網上那些我看都一千多一個月,還不是一整個房子。”

“那肯定啊!就我當時租的那地兒,你一千塊錢租一整個床位就不錯了,還一整個房子!”

“床位?”智慧沒敢理解這個詞兒,“你是說,一個房間,還能分好幾張床出租?”

“而且是上下鋪。”張軒揚告訴她,“就像學生宿舍那種。”

智慧脫口,“搶錢嗎?”

張軒揚鄙視道:“多新鮮,你當九馬山呢。”忽然愣住,“你要去北京?”

“我不同意你去。如果你覺得我有資格的話。”

汪老師這語氣漠然的一句話,把智慧準備了一晚上的各種說辭都堵在了嗓子裏。

她知道老師不會輕易同意她辭了學校的工作去北京瞎闖,想過無數種可能的對白,結果老師問她:你覺得我有沒有資格反對?

汪老師當然有資格。

如果說這世上隻有一個人能左右智慧的決定,隻有一個人能讓她無條件屈服和讓步,那隻能是汪老師。

智慧十六歲那年,中考分沒過九馬山市高中的錄取線,隻好在立北當地的縣高中讀書。第一次期中考試又下滑了十幾名,被媽媽數落了幾句,惱羞成怒地離家出走去同學家住了一宿。

不料卻再也沒回去自己的家。

那天夜裏,她家樓道有輛充電的電動車著了火,借由一樓小賣部堆放在門口的舊紙箱助燃。等到熟睡的人們被驚醒時,一樓小賣部已經燒塌架了。

整棟五層小樓裏的居民,但凡在家的,基本無幸免。

智慧成了孤兒。

智家是從外地遷來的,本來就沒什麽親戚可投靠,智慧父母在世時常走動的幾個朋友家裏經濟條件也都一般。智慧才念高中,很快就要考大學,正是用錢的時候。

後來是智慧初中的班主任、縣中學一個普通的數學老師汪敏,收養了她。

汪老師家條件也不好,離婚的女人,獨自帶著七歲的女兒,從前有些積蓄都被前夫敗光了。照顧智慧生活沒問題,供她念大學還是有點壓力的。最後汪老師幫她申請到了一對一扶貧的助學款,智慧才讀完大學。

對智慧來說,汪老師恩同父母,小炎黎就是她的親妹妹。

誰能眼睜睜看著妹妹花骨朵的年紀,來不及綻放就枯萎?

“老師,您當然有資格,所以我第一時間過來跟您商量。”智慧撒了個謊,本來就是錯事,重複起來愈發沒有底氣,她絞著手指,感覺自己在汪敏麵前,永遠是那個上課偷看小說被逮著的初中生。“我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有這個想法的,我有理由……剛才也跟您說了。”

“什麽理由?賺錢嗎?”汪敏問。

智慧定了定神,盡量回想自己備好課站在講台上的感覺,“北京的輔導學校,給我的待遇真的挺好的,而且我也想出去見見世麵,看看那邊的教學環境是什麽樣的。”偷偷瞄一眼老師,見她的眉心已微微攢起,趕緊把剩下的話都咽回了肚子。

即使不皺眉,汪敏眉心的豎紋依然非常明顯,看著比實際年齡要蒼老一些。

她是個很嚴厲的人,不怒而威的那種,課堂上從來不用刻意強調紀律,很少有學生敢在她課上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