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你給寵物辦過葬禮嗎》

路不見從通州買回來一隻柴犬,取名叫肥夢,結果隻和他相處了不到兩個月,肥夢就患了病。

路不見抱著肥夢四處求醫問藥,醫生們一致認為肥夢得了狗瘟,沒救了。

時值路不見一生中最糟糕的日子,女朋友夏沫離他而去,肥夢成為路不見唯一寄托。

肥夢總喜歡抓鳥,隻要有鳥和飛機飛過,它就抬對著天空吼叫。

非常吵鬧。

路不見不知道一條狗幹嘛心懷天下,還想著飛上天不成嗎?

路不見最後一次帶著肥夢去寵物醫院,醫生告訴他,這狗本來就活不久,賣給你的時候,看著精神,是因為被狗販子打了興奮劑。

據說通州許多狗販子都是如此。

路不見咒罵狗販子祖宗十八代,抱著已經不能自己走路的肥夢走出來,被一女孩攔住。

女孩高舉招牌:寵物葬禮。

女孩攔住路不見的去路,盯著路不見懷裏的肥夢,你這狗不行了,你應該給它辦個葬禮。

路不見極其惱火,一來肥夢還沒死。二來,他怎麽也想不到如今消費主義到了這種程度,什麽坑錢的玩意兒都有。還寵物葬禮,我不妨告訴你,我前女友死了葬禮我都沒參加。

女孩一愣,告訴路不見,前女友隻陪你一段時間,而寵物陪你一輩子,誰輕誰重你分不清?你不給它辦個葬禮你就是無情冷酷還不孝。

路不見張大了嘴,說不出話。

女孩說完,丟了一個名片給他,路不見拿起來看,名片上寫著:承辦寵物葬禮,陳無敵。

陳無敵招呼路不見,有需要的時候找我。

路不見抱著肥夢走在路上,天空中有鳥飛過,肥夢又對著天空中的飛鳥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吠叫。

路不見抬頭看,鳥兒成群結隊,追雲逐霧,不知道要飛向哪裏去。

路不見有了個想法。

六環外,北京唯一不禁飛無人機的區域。

一架無人機,正在空中盤旋,底盤上一根繩子垂下,吊著一隻狗,正是肥夢。

肥夢身在半空紅,飛鳥經過它時奇怪地看著它,肥夢吼叫打招呼,一改往日病懨懨的樣子,興奮莫名,叫個不停,就這樣在臨死之前實現了狗生夙願,令人感動。

地麵上操控無人機的路不見一臉欣慰,看來有些興奮不用興奮劑也能實現。

肥夢吃完最後一口狗糧,死在了路不見懷裏。

路不見心裏堵著一口氣,卻怎麽也哭不出來,心裏的痛苦,路不見不知道跟誰說,怎麽說,人這一輩子,許多悲傷無法感動身受,隻能自己熬過來。

深更半夜,找不到酒,他衝進廚房,把用來做菜的大半瓶料酒喝了,心裏才稍微平靜下來。

肥夢的屍體瘦弱不堪,叫它肥夢甚至有點殘忍。

路不見盯著肥夢的屍體,突然就覺得這個寵物葬禮應該辦。

他從褲兜裏翻出來陳無敵的名片,一個電話打過去,辦個寵物葬禮多少錢?。

陳無敵說,明天麵談。

咖啡館裏,陳無敵翻著手機給路不見展示,你可以選擇火葬,土葬,水葬,還有去西藏天葬,人類的喪葬文化應有盡有,每一種價格都不一樣。

路不見都看蒙了,去西藏也太折騰了,雖然我深愛著肥夢,但你也不能利用我對肥夢的感情敲詐我。這麽說吧,肥夢就喜歡飛,它可能以為自己是個飛狗,我就想讓它飛上天,你有沒有類似的葬法兒?

陳無敵想了想,那就是需要定製,我這裏提供定製。

六環外,靠近河北地界,陳無敵正在照料著一籠子鴿子。

肥夢已經事先被火化成一茶葉罐的骨灰,路不見和陳無敵在背風處,小心翼翼地把骨灰分批裝在鴿子腳上的氣壓罐裏。

路不見親自打開鴿籠,放飛了鴿子,目送鴿子越飛越高,氣壓罐到了空中,蓋子被壓力頂開,肥夢的骨灰就成為了雲朵的一部分。

不知道是不是被灑下來的骨灰迷了眼睛,路不見雙眼通紅。

陳無敵感歎,我說過,我們跟寵物的感情,比跟前任要深,你看你哭什麽樣了,角膜發炎了都。

路不見又苦笑。

回去的路上,路不見問陳無敵,你一女孩子,怎麽想到幹這一行?

陳無敵說,寵物的錢好賺。再者說,寵物陪了人一輩子,人花點小錢兒,給他們辦一場體麵點的小型葬禮,多好,這事兒不挺有意義嗎?

路不見點點頭,不得不承認陳無敵說的有道理。

陳無敵又補充,不過這隻是我的副業。

此時,陳無敵電話響起,跟客戶約看房時間。

掛了電話,陳無敵猛拍路不見的肩膀,又遞給路不見一張名片,想買房租房記得找我啊。

路不見接過來看,名片上寫著:

你身邊的房產顧問小陳。

路不見確實想搬家。

現在住的一室戶,每一塊地板,每一片牆皮上,甚至連浴室裏的黴菌,都充滿著他和夏沫的回憶。

原本路不見希望通過肥夢在家裏沒日沒夜地破壞,折騰,讓這些回憶淡化,但收效甚微,現在連肥夢也離開他。

他變得出奇地怕黑。

一走進樓道就拚命跺腳叫醒聲控燈。

晚上自己甚至不願意到**睡,轉而一個人睡在客廳沙發裏,因為這裏沒有窗簾,月亮能透過窗戶照進來,讓他不至於完全睡在黑暗裏。

路不見自己還發了條矯情的微博,說,孤獨的人都怕黑。

連續失眠了一個多禮拜之後,路不見終於受不了了,他打電話給陳無敵,想換一個房子。

陳無敵問路不見,對房子有什麽要求,路不見說基本上沒有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盡快搬家。

但到了陳無敵真的帶著路不見去看房子,路不見很快就成為她從業以來最難纏的客戶,不是嫌棄房子采光不好,就是價格太高承受不起,就連房東是處女座他也無法接受,理由是容易產生大量糾紛。

為了掙錢,陳無敵強行壓抑住自己想要當場弄死路不見的衝動,把官方微笑掛在臉上。

陳無敵帶著路不見看了一天的房子,累得腰酸背疼腿抽筋,天黑的時候,陳無敵說我必須要先辦點私事兒,路不見也無處可去,就跟著陳無敵一起,去了一個叫“未來城”的爛尾樓小區。

未來城荒廢至少有六年了,房子建了一半,開發商卷著頭款跑路,留下一大批討債的工程隊,以及付了期房首付的買家。

買家們怒不可遏,卻又投訴無門,隻能定期來著裏燒紙,掛花圈,詛咒開發商去死。

這一鬧,這裏更沒有人敢接手。

蓋了一半的房子,水泥鋼筋還露在外麵,猙獰萬分,醜陋不堪,像一艘降落在這裏的太空船殘骸。

路不見跟著陳無敵摸進爛尾樓,周圍雜草叢生,到處都堆著建築垃圾,月光照出形狀古怪的影子,有點驚悚。

路不見又不想在女孩子麵前露怯,猛烈地睜大眼睛,生怕陳無敵一時間消失不見,然後持刀歸來,向路不見**身份,其實我是個爛尾樓連環殺人狂。

路不見越想越怕,陳無敵頭也不回,氣也不喘,一口氣帶著路不見爬上了頂層。

到了天台的時候,路不見已經癱軟在地上,吸著氣,像一台老舊發動機,眼前陳無敵打開自己的背包,拿出貓糧,一群貓咪不知道從哪裏躥出來,簇擁著陳無敵,顯然是老相熟,陳無敵開心得變了形,逐個把貓咪抓過來,給貓咪滴耳藥。

路不見看得呆了,你一直照顧這些流浪貓啊?

陳無敵在一團貓咪的浪花裏翻騰,百忙之中,回答路不見,可不嘛,這裏每一隻貓咪我都它們親手做了絕育手術。

路不見覺得檔下一涼,打了個冷顫,難怪你有一股子殺氣。

陳無敵哈哈大笑。

貓咪們爭搶著食物,路不見和陳無敵癱在一旁欣賞著它們。

陳無敵說,人要是養了寵物就不應該拋棄它們,要不然就別養,不能養了一半又不想養了。

路不見看著那群流浪貓,心生感慨,我覺得我也是個被拋棄的寵物。

陳無敵看了路不見一眼,那我希望你找到一個新主人。

路不見歎息一聲,我以後可不想做寵物了。

陳無敵打了個哈欠,走吧,這裏晚上鬧鬼。

路不見趕緊跳起來。

陳無敵終於給龜毛的路不見找到一處合適的房子,路不見交了押金,準備立馬搬家。

陳無敵主動請纓,我也有搬家這個業務,找我吧,一條龍服務,給你打折。

路不見驚了,你到底有多少個副業啊?

陳無敵聳聳肩,我啊,就想多賺點錢。

路不見問,賺那麽多錢幹嘛,累不累?

陳無敵切了一聲,累?糊口啊大哥。對我來說,錢比男人靠譜。什麽時候搬家,給我打電話。

路不見麵對著家裏打包好的箱子,一時間有些難過,這下回憶都封裝在這裏了。

當初和夏沫一起找到這裏的一室戶,和房東磨了半天,房東答應給三千塊的裝飾費用,兩個人大大小小的舊貨市場跑了好幾天,買下一堆二手家具,把房子布置成家的樣子。

如今這個家已經缺了一半兒,裝進箱子裏隻有路不見的一堆東西,其他二手家具全都留在了這裏,人要是帶著回憶到處跑,很容易痛苦死在半路上。

陳無敵一身工裝,和路不見搭手把箱子搬到一輛腳蹬三輪車上。

路不見看著三輪車上噴繪著“無敵搬家”,一時間有些錯亂。

陳無敵跳上三輪車,招呼路不見上車,站起來蹬車而去。

路不見的“家”在身後越來越遠,一切回憶都要離他而去,而他還沒想好要怎麽開始新生活。

陳無敵蹬到上坡路,蹬不動了,三輪車一直往下溜,喊路不見下來推車。

路不見沒有辦法,跳下來吭哧吭哧推車,又接替陳無敵當了一個小時的司機,天擦黑的時候,兩個人終於到了新家。

路不見已經累癱在一堆箱子裏,倒抽著氣,感歎著自己的大腿內側已經磨得飆血。

陳無敵喝了一罐可樂之後,神清氣爽了起來,換了一頂帽子,上麵寫著“無敵保潔”,路不見看傻了眼,敢情你什麽都能做唄?

陳無敵拍拍胸脯,那是,不然我為什麽叫陳無敵呢?不過違法的事兒我可不幹。

陳無敵開始幫路不見收拾房子,翻到了路不見和夏沫的合影,兩個人對著鏡頭,笑得五顏六色。

陳無敵忍不住好奇,你女朋友她……

路不見歎了口氣,死了。

陳無敵一臉惋惜,這麽年輕就……太可惜了,你一定很傷心吧?她怎麽死的?

路不見一雙眼神殺過去,陳無敵閉了嘴,沉默著收拾了一會,又忍不住湊上來,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不能複生,你也別太難過。不過她到底是怎麽死的呢?生病還是意外?

路不見被問急了,就回答她,生病,罕見病,死亡率99%以上。

陳無敵恍然,那真是可惜,你女朋友長得不錯其實,你有點配不上她。

路不見苦笑,她也這麽覺得。

陳無敵拍拍路不見的肩膀,沒事,想開點。

臨走的時候,陳無敵告訴路不見,如果你有朋友需要辦寵物葬禮,搬家,保潔,做飯,上門維修什麽的,都可以找我,我24小時on line。

路不見都無奈了,你真是賺錢不要命啊。

陳無敵笑了,隻有錢能給我**。

路不見傻了眼。

陳無敵已飄然而去。

夜裏,路不見一個人住在新房子裏,翻來覆去睡不著,總是想到夏沫,想到和夏沫在一起時的自己,折騰了半宿,把唯一一點睡意也折騰沒了。索性起床,把房間裏所有的燈都開亮,研究著房間裏每一個角落。

房子是一室戶,八十多平,門口有靠牆而立的一整麵牆高的櫃子,路不見拉開櫃子,這才發現裏麵堆滿雜物,不知道是房東留下的,還是上一個房客沒來得及清走的。

出租的房子就是有這個壞處,總有一些東西來曆不明,連房東自己都搞不清楚。

路不見翻看著雜物,底下的一層隔板上大多是男式女式的舊鞋子,最頂上的隔板太高看不到,路不見扯過來一把椅子,踩上去,在隔板上發現一個倒扣的相框,翻過來一看,是一個老太太的遺照,老太太慈眉善目,正似笑非笑地端詳著眼前這個陌生人。

路不見汗毛炸開,後心發涼,腳下一空,連人帶椅子就翻倒在地上。

路不見爬起來,把老太太跌落在地的相框撿起來,放回櫃子裏,緊閉櫃門,驚魂未定。

再去看房間裏的陳設,就總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

連滾帶爬地躲進臥室,關上門,越想越害怕,這房子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想到陳無敵,直接給她打電話。

陳無敵睡意朦朧的聲音傳過來,怎麽啦?

路不見聲音發著顫,這房子不幹淨啊,我找到一個老太太的遺照,你趕緊來!

陳無敵似乎見怪不怪,我當什麽事兒呢,我這就過來。

路不見整個人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上一次這麽害怕,還是六歲那年因為不聽話被媽媽關在門外。

一個小時後,路不見終於趕來,拉開櫃子,看了看遺照,嘴裏念叨著莫怪莫怪,就裝進自己包裏。

路不見不放心,你把這位帶哪去啊?

陳無敵輕描淡寫,估計是上一個租客留下的,我來聯係,你甭管了,接著睡吧。

說著就要走,路不見一把拉住陳無敵,猛搖頭,你別走,我現在汗毛一直豎著,我睡得著嗎我?

陳無敵一臉鄙視,一個大男人至於嘛?得得得,我陪你睡。

路不見傻了眼。

陳無敵從背包裏掏出一個便攜睡袋,在**展開,整個人鑽進去,隻露出一個腦袋,閉上眼就要睡。

路不見慌了神,你睡床我睡哪啊?

陳無敵眼睛都已經睜不開了,我這不還給你留了一半的床嗎?趕緊睡,明天我還一堆事兒呢。

路不見無奈,隻好膽戰心驚地躺在陳無敵旁邊。

那一夜,路不見第一次發現,原來女孩子睡著了也會打呼嚕。

不過,有了陳無敵輕微的呼嚕聲,路不見心安多了,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第二天,路不見和陳無敵一起打電話,聯係上之前的租客,對方告知陳無敵,你扔了得了,就把電話給掛了。

路不見和陳無敵對望一眼,看著手裏老太太的遺照,不知所措。

最後,兩個人隻好把遺照送到了廟裏,廟裏把這張遺照給收容了,等著有一天有後人來認領。

路不見慨歎,這世界上真是有無情的人啊。

陳無敵一副見慣人世間悲苦的樣子,說,沒有什麽比沒人惦記更可怕的事兒了。

這句話一下子擊中了路不見,以前晚上出去應酬夏沫總是你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可現在喝到天亮也不會有人催他回家了。

路不見有點悲從中來。

路不見回到家,一覺得老太太可憐,就沒那麽害怕了,對這棟房子也不恐懼了,房東覺得抱歉,還主動替路不見承擔了中介費,既然如此,路不見索性就繼續住在這裏。

在此之前,本小區居民還不知道,路不見的入住,會對這個小區造成什麽影響。

直到路不見發現困擾小區居民多年的一個問題:

小區裏的光纖按照200M繳費,速度卻隻能到50M,打聯通客服,客服說,小區物業不配合線路改造。打給物業,物業推給聯通,說這是聯通的問題,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踢來踢去,這件事就無限期擱置,小區居民自從入住以來,就一直交著200M的費用,用著50M的寬帶。

路不見作為一個宅男,得知這件事情之後,怒不可遏,作為政法大學的畢業生,維權意識早已經深入骨髓。

路不見花了三天時間,列了一個需要投訴的表單,先是聯係負責小區光線工程的工程部,隨後登陸工信部網站,投訴聯通和物業,因為工信部對於小區物業阻攔電信設施安裝有專門文件,可依法對物業進行罰款10萬元。

然後向當地建委物業管理處、區房屋管理局,市民熱線,以及工商12315,再次舉報物業。

整個過程路不見在網上發了直播貼,隨時直播進度,並且在小區內部組建了維權群。

三個工作日之內,困擾小區居民多年的物業問題得到了解決。

路不見成為了一個小區英雄,小區居民有什麽需要維權的問題都來找路不見提供建議。

除了平常的工作,路不見還是覺得自己不夠忙,隻有忙起來,才沒空想念夏沫。

路不見因為從來沒有溜成肥夢,心存遺憾,這成為他的一個心事,每次想到肥夢,都覺得對不住它。

有一天,小區居民在群裏閑聊,說是忙起來都沒時間遛狗,路不見靈機一動,在群裏@大家,我下班之後沒事兒幹,可以代人遛狗,順便增加點收入。

基於路不見對小區的貢獻,大家夥都信任這個維權鬥士,紛紛付錢請路不見遛狗。

一開始,溜個三五隻還好說,時間一長,找他遛狗的人越來越多,最多的時候,同時需要溜八九隻,路不見被一群狗拽到在草叢裏,水泥地上,綠化帶裏,最後終於受不了了,他想到了陳無敵。

陳無敵陪著路不見在小區裏批量式遛狗,成為一道風景線,兩人帶著一群狗呼嘯而去,蔚為壯觀。

兩個人路上閑聊,路不見告訴陳無敵,我遛群狗也算是紀念一下肥夢。

路不見不知道怎麽就想要跟陳無敵說說過去。

其實我大學的時候,和夏沫爭奪過一條流浪狗的撫養權——

路不見和夏沫認識之初,兩個人很不對付,沒有任何原因,就是看對方不順眼。

學校裏有一隻流浪狗,顏值極高,路不見兄弟集團和夏沫姐妹幫會同時發現了這條狗,兩個團體都想要收養這條狗,談不攏,最後被夏沫姐妹幫強行把狗帶回了女生宿舍,取名美美。

路不見兄弟集團將這件事引為奇恥大辱,群策群力,一起出動,製定了一個嚴密的計劃。

宿舍兄弟六人,各有分工。

老五負責監視當天晚上同時上選修課的夏沫五姐妹。

老大和老四負責假裝要向女生宿舍某個不存在的女生表白,買了一串鞭炮,當場燃放,吸引宿舍管理員狠手十三娘的注意。

老三拉下女生宿舍的電門。

路不見男扮女裝,趁著鬧,趁著亂,偷了宿管員的鑰匙,混入夏沫宿舍,將流浪狗美美同學偷出來。

一切都天衣無縫,順利進行,可是沒想到男狗美美同學被女生宿舍的脂粉氣吸引,沉溺其中,死活不肯配合,鑽進床底下,跳上床板上,路不見瘋狂抓狗,完全不理會世界局勢已經發生了變化。

先是,選修課下課,夏沫姐妹幫提前要回宿舍。

禍不單行,老大和老四因為膽大包天,竟敢在女生宿舍樓下燃放鞭炮,被狠手十三娘追殺出去,行蹤不明。

老三計算好時間,已經提前將電門恢複。

等到路不見終於抓到美美同學,強行將他改名為大壯之後,女生宿舍已經集體歸來,將潛入女生宿舍的變態路不見當場抓獲。

路不見百口莫辯,這時候美美大壯同學卻跳出窗外,站在了晾衣架上,一不留神,就可能從三樓墜落,摔成狗餅。千鈞一發之際,路不見整個人撲過去,拉回狗子,自己卻從三樓跌落,要不是被二樓晾衣杆撐了一把,路不見可能英年早逝。

饒是如此,路不見還是摔傷了屁股,但也因此獲得了夏沫的好感,夏沫同學認為,舍身救狗的男人,不會是壞男人。

從此以後,路不見就開始了和夏沫的戀情。

兄弟集團和姐妹幫不得不和解,共同瞞著學校,撫養美美大壯,因為這個名字實在令人誤會狗子的性別,遂由夏沫提議,路不見附議,通過兄弟集團和姐妹幫一直認可,給狗子取名——肥夢。

可肥夢在畢業那天,走失,直到兄弟姐妹們離開學校,也再也沒能找到肥夢。

路不見和夏沫就再也沒有養狗。

等到夏沫離開路不見,路不見才從通州狗販子手裏買下一條和肥夢形不似,卻神似的柴犬,沿用了肥夢的名字。

路不見回憶完,告訴陳無敵,我現在都有點分不清楚,這些回憶是真的還是假的了。太美好的回憶,一旦失去了,就成了負擔,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陳無敵突然問,你知道人為什麽要給死者辦葬禮嗎?

路不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陳無敵說,從小到大,隻有我爺爺對我好。我爺爺走的時候,家裏多年不聯係的親戚都來了,有些我甚至都沒有見過麵,整個家族都為了一件事忙碌。

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兒。

葬禮的目的。

葬禮不是活人送給死人的禮物。

而是死去的人給活人的禮物。

路不見不解。

陳無敵解釋,老人離開,兒女們要守靈三天三夜,盡情哭泣,這是為了給兒女們發泄悲傷的機會,以免一直憋著不哭,傷害身體。

三天三夜不睡覺,最後發送出去,身體已經疲倦到了極限,躺下就能睡著,能多少緩解一些悲傷。

整個家族都來送葬,幫忙,是逝者用死亡再一次讓整個家族凝聚起來,給他們一次冰釋前嫌的機會,讓他們明白有了大事兒還是需要一家人的幫襯。

陳無敵說完,又補充了一句,葬禮更像是一個重啟鍵,鄭重其事地辦完,然後繼續生活。

路不見被陳無敵這番話感動到,感歎,你好像很豁達啊。

陳無敵說,那是啊,一輩子那麽長,總要有告別的人和事。你不豁達,怎麽活下去?

路不見覺得陳無敵的話裏,藏著一些人生智慧,完全不像是一個她這樣的少女應該說出來的話。他第一次覺得“老氣橫秋”這四個字是一種誇讚。

他看著陳無敵說,聽起來你很有故事。

陳無敵笑,我當然有故事,隻不過我的故事從來不輕易講出來,要是把我的人生都劇透了,那本姑娘還有什麽魅力?

兩個人都笑了。

陳無敵說,明天晚上還有個寵物葬禮,你們要不要跟我一塊去?

小女孩也就是十幾歲,懷裏一直抱著老貓不撒手。

老貓從她生下來就陪著她,一晃十幾年過去,老貓已經高齡,深受關節炎的折磨,現在已經站不起來。

獸醫宣布已經沒有治療意義了。

小女孩最終選擇了給老貓安樂死。

老貓在小女孩的歌聲中,安詳離去。

路不見和陳無敵把老貓的屍體放在一個精致的盒子裏,裏麵還放著老貓生前的逗貓棒,最愛吃的貓糧,還有貓薄荷。

父母拉著女孩的手,在一家人的注視下,路不見和陳無敵把老貓埋下去,陳無敵取出事先準備好的樹苗,讓小女孩一家人親自種上,這樣一來,老貓就會以另外一種方式活在這個世界上。

路不見突然覺得陳無敵的這份工作挺有意義,問陳無敵,寵物死了會去哪裏呢?有專門為寵物準備的天堂嗎?

陳無敵說,當然,有寵物的地方才是天堂。它們先走一步,等著主人慢慢來。

路不見一凜,你這麽一說我又覺得有點瘮得慌。

陳無敵大笑。

路不見有社交障礙,平時不愛交際的苦果現在展現出來,他幾乎找不到一個願意聽他酒後囈語的聽眾。

除了陳無敵。

而路不見換取陳無敵當聽眾的方式就是,幫助陳無敵介紹形形色色的工作,幫著陳無敵賺點小錢兒,路不見在陳無敵耳邊變身成話嘮,恨不得把一切跟夏沫有關的事情都講給陳無敵聽。

路不見不知道有多少句子從陳無敵的耳朵眼裏鑽進去,也不知道有多少鑽出來,發現陳無敵聽得並不認真,路不見有些不爽,但陳無敵說,傾訴重要的是說,而不是聽。

路不見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下午,路不見在公司改完方案,接到陳無敵從“未來城”打來的電話。

路不見匆匆趕過去,就看到陳無敵一個人站在一堆流浪貓的屍體裏抹眼淚。

路不見衝過去,陳無敵身子一軟,癱倒在路不見懷裏,有人投毒。

說完,就在路不見懷裏嚎啕大哭,要不是我在這裏喂它們,它們也不會死,都怪我,都怪我。

路不見抱緊陳無敵,任由她哭得不成樣子。

兩個人連夜把死去的那些貓咪就地埋葬,不知道是誰對這些人間萌物下此毒手。

陳無敵堅持給這些貓咪辦一場小型葬禮,在埋葬貓咪的地方灑下了花種,期待這些花早一點長出來。

路不見幾乎是第一次看到陳無敵露出疲倦的樣子來,他本來覺得像陳無敵這樣銅澆鐵鑄的女孩子,就算在生活的大鍋裏蒸煮也煮不爛的。看來事實並非如此。可以想見,一個女孩子硬生生活出一副盔甲是多不容易。

陳無敵沒想到自己睡了這麽久,醒來時,發現路不見姿態緊張地睡著,胳膊已經被她壓得不過血,眼看著要截肢。

這一瞬間,陳無敵覺得自己出奇地懶,暗自埋怨自己幹嘛當先醒來,破壞這樣的美好時刻,趕緊不動聲色,又縮進了路不見懷裏,勸說自己再次睡去。

從小到大,陳無敵習慣於保護自己,這是她第一次被別人保護,這讓陳無敵有些不知所措。

兩個人睡到半夜,這次是路不見被自己的腸鳴聲吵醒,陳無敵也聽到了,醒來,四隻眼睛對望,同時會意。

陳無敵在冰箱裏考古一般把所有食材挖掘出來,煮了兩包泡麵,兩個人熱氣騰騰地吃完,出了一身汗,長久地看著對方卻一言不發,把路不見看得不好意思起來,紅了臉。

陳無敵撲上來在路不見肩膀上咬下去,留下齒痕。

路不見吃疼,又不敢反抗,不解地看著陳無敵。

陳無敵鬆了口,對自己的作品表示滿意,說,我給你蓋個章。

路不見樂了,那我也給你蓋一個。

陳無敵落荒而逃,路不見像怪獸一樣,張著嘴追著陳無敵滿屋子跑。

陳無敵過生日,隻叫了路不見自己。

兩個人用電飯煲手作了一個蛋糕,因為沒有控製好火候,蛋糕幾乎是從電飯煲裏爆出來,露出猙獰的樣子。

但好在吃起來味道還算不錯。

吃完蛋糕,陳無敵從床底翻出一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紅酒,找不到紅酒杯,就用紙杯湊合。

喝到臉蛋上起了紅暈。

陳無敵語氣有些複雜地告訴路不見,我今天二十五了。

路不見一時間沒有理解陳無敵這句話的意思。

陳無敵輕描淡寫地說,你喜歡劇透嗎?

路不見先搖頭,又點點頭,我想多了解你一點,不過我想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陳無敵笑了,隨即又難得地傷感起來,我挺怕過生日的。一過生日,我就覺得自己可憐。

路不見安靜地等待著,等待著眼前的女孩**心事。

我年紀很小的時候,我媽就卷了家裏所有的存款,跟著一個做生意的跑了。

我爸從此就恨上了所有的女人,包括我。

他覺得我跟我媽一樣,遲早也會離開他,卷走他的錢,讓他抬不起頭來。

他喝多了,就會說同一句話,說我越長越像我媽。他甚至……

陳無敵沒法說下去,猛擦了一把眼淚。

路不見心疼地握緊她的手掌。

我出來上學,一門心思想要離開家,一直熬到上大學,我才算是逃出來。

我不會去找我媽,她既然不要我了,那我也不會再去找她。

我也不會再回老家了,我的童年和噩夢都在那裏。

畢業以後我就無家可歸了,所以我喂了一群流浪貓,希望給它們一個家。因為我自己沒有。我拚命賺錢,就是為了有一天,我能給自己買一間房子,給自己一個家。

我不想活得擰巴,不想用父母的錯誤折磨我自己,我不想活成一個心理有問題的女孩。有些事兒,你就是沒得選,但怎麽活還是自己說了算。

陳無敵看著路不見,如果你沒辦法接受我的過去,現在叫停來得及。

路不見沒有說話,看著陳無敵,這才明白,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怎麽就練就了一身無敵的本身。

誰不是艱難地活著呢?

路不見抱緊陳無敵,我想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陳無敵一愣,去哪啊?

路不見說,去跟過去say goodbye。

陳無敵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婚禮現場,一頭懵。

路不見聳聳肩,原來他們是來參加夏沫的婚禮。

夏沫過來敬酒,對陳無敵笑笑,然後問路不見,聽說你到處跟人說我死了。

路不見無地自容。

陳無敵忍住笑。

路不見有些不自然地站起來,把一桌子上每個酒杯的酒都喝了,臉紅起來,看著夏沫,說,我準備好了,準備好接受這一切了。我祝你們幸福。

夏沫笑了。

路不見砰地一聲,倒在了陳無敵懷裏。

小區裏,陳無敵和路不見批量溜群狗,其中有他們兩個人自己養的一條雪納瑞。

路不見和陳無敵被群狗拉著走路跌跌撞撞。

路不見問,給它取個什麽名兒呢?

陳無敵脫口而出,還是叫它肥夢吧。

兩個人對望一眼,都笑了。

群狗加速狂跑,兩個人隻好飛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