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你聞起來像我男朋友》
“氣味深入到人們中間，徑直到達心髒，在那裏把愛和恨區分開來。”
真子仍舊在尋找黑米。
算上今天，她已經去過了六個城市。
一無所獲。
朋友們都勸，算了，願賭服輸。
真子也勸自己，就這樣吧，對我對他都好。
但到了晚上就睡不著。
想很多事。
關於他的，關於他們兩個人的。
生活點滴加了相愛的濾鏡之後，美好得發著光，在記憶裏特別顯眼。
想他手指上的鬥和簸箕，想他眼眸裏的星光，想他的呼嚕聲，想他襯衫上沒有熨平的褶皺，想他說話獨特的咬字發音，想他身上獨有的煙草氣味……
再也見不到他了吧？
每次想到這裏，真子都覺得心裏全都空了。
經常做一個主題相同的夢，人群向她走來，她睜大眼睛想要辨認出他的樣子，可眼前總是有霧氣籠罩，她覺得眼睛發酸，卻還是看不清，直到最後一個人消失，留她一個人無助地呆在原地，被絕望撕咬。
我要找到他。
真子告訴自己。
不是為了故事的繼續，隻是想要見他一麵，遠遠地看看他，看看他現在過得好不好。生活啊，工作啊，小癖好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聊，隨便聊聊，聊什麽都好。
看他笑，看他出糗，看他吃完碗裏的飯，聽他說話，聞他身上的味道。
一個下午，隻要一個下午，絕不會貪婪。
飛機，輪船，高鐵，公交車，出租車，都有個目的地。
真子希望它們能夠帶領自己到一個目的地，那裏可以什麽都沒有，隻要黑米在，等著跟他偶遇。
哪怕人認不出她來都沒關係。
我記得就好。
我記得就好。
真子安慰自己。
不要哭，哭了妝就花了，見到了他就不好看了。
可是，飛機，輪船，高鐵，公交車，出租車，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目的地卻沒有黑米。
陌生的北方小城，她找累了。
在一個小賣部買了便宜的啤酒。
泡沫都不濃烈了，但很清涼。
北方的夜晚，後半夜就起了風，她一個人喝啤酒，喝著喝著，就想哭。
於是，星星看到了她哭，夜風看到了她哭，一隻花白相間的流浪貓看到了她哭，路燈看到了她哭。
她的哭聲回**在蒼茫的北方。
沒有人安慰她。
因為那些看到她哭的，都知道，如果一個女孩子想哭，那就讓她哭個痛快吧。
事情發生在一年前。
真子和黑米已經拍了婚紗照。
他們即將在城市裏擁有一棟房子，冠之以家的名字，生兩個崽，揮霍他們的餘生。
幸福的腳步聲已經傳來。
可卻沒能進門。
黑米開車的時候，被一輛大貨車撞翻。
大貨車的司機，連續開了三個晝夜，睡了不到十個小時，他打了個盹兒，卻葬送了一場來之不易的幸福。
黑米躺在病**，除了心跳，一動不動。
真子握著他的手，想要叫醒他。
他卻陷入了沉睡，就好像是永遠迷失在一個夢裏。
腦科醫生說，其實，已經可以宣布了，但是現在有個幫扶計劃，可以將病人的全部意識上傳到雲端，再下載到一個全新的身體裏。
這些空置的身體，由誌願者無償捐贈。
這個項目是保密的。
為了保護下載意識之後的病人正常存活，不至於在新的身體裏崩潰，我們必須封存他此前的全部記憶。
你可以稱呼那些是——前世。
“前世”的一切，包括你，也將不能再和他接觸。
真子沒想到最後的一線生機，來得如此殘酷。
她卻別無選擇。
真子和黑米的父母，隻能同意。
雖然，真子不想失去一個丈夫。父母不想失去一個兒子。
至少，他還活著不是嗎？盡管是以另外一種方式。
手術前一天，真子和黑米呆了一整天，就這樣看著他，想著他，聞著她。
看著，想著，聞著他的一切，想要努力記住所有。
真子知道，她自己也將會和黑米的記憶一樣，被黑米遺忘。
她會變成黑米的前世。
手術很成功。
黑米會擁有一具新的身體，新的身份，新的名字，甚至重新開始的記憶。
但是真子忘不了他。
真子想要見他一麵。
雖然她知道這是違規的。
但她控製不了自己。
見一麵，隻見一麵，看看他現在長什麽樣。
總要有個懷念的對象啊。
可惜找不到。
真子不知道自己還能找多久。
也許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
再見已是打擾。
再找最後一個城市吧。
然後就想著他，過自己的生活。
北方的這座小城，她找得很仔細。
最終，還是失望了。
大海撈針，也不過如此。
也許上天也不允許前世的人再次見麵吧。
她喝完最後一罐啤酒。
不哭了，哭不動了。
天上星星也隱去了，起了風，下了雨。
她走在雨中，心想，一場大雨之後，整個城市都像是洗過了，洗過的一切，就是重新開始了。
她渾身濕透，前麵有個公交站，隻有一個人坐在那裏等車。
她走過去，坐下來，看看車來的方向，空空如也。
不知道末班車還會不會來。
這時候，她聞到一陣煙草氣味，伴隨著雨天北方的潮濕，飄進了她的鼻腔。
這陣混合的氣味，讓她暈眩。
她太熟悉這股氣味了。
她在他們一起躲過雨的屋簷下聞到過，在冬天飄雪的陽台上聞到過，在床頭的夜燈下聞到過，在並肩夜歸的馬路上聞到過。
是黑米。
是黑米抽煙時身上散發出來的獨有氣味。
氣味是不會騙人的。
她顫抖著轉過頭，看著身邊正在抽煙的陌生男人，動作嫻熟，正在被朦朧的煙霧籠罩，熟悉的氣溫仿佛認得她，向她柔和地飄散過來。
眼淚和笑一起湧上來。
她呆呆地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
陌生的發型，陌生的臉蛋，陌生的身材，陌生的衣著品味，但卻擁有和黑米一樣的習慣。
是他嗎？
她不敢確信。
這就是恍如隔世了嗎？
她眼淚流下來，臉上卻在笑。
身旁正在抽煙的男人，被這個又哭又笑的女孩驚動，側過臉來，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他當然不知道女孩心裏此刻的驚心動魄。
但他還是被女孩的眼淚和笑容震懾，愣在那裏，說不出一句話。
真子卻突然開了口，你等的車來了嗎？
男人搖搖頭。
真子眼淚滴在笑容上，車總會來的，對嗎？
男人又點點頭。
真子吸了吸鼻子，貪婪地聞著眼前的氣味，對著男人伸出了手，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
男人握住了真子的手，又呆住了，重新？
真子笑了。
哭著笑的女孩，可真好看啊。
男人心裏莫名其妙地想。
“誰掌握了氣味，誰就掌握了人心。”